时间灰烬 迷路的小孩

  春节在惶惑不安和激动中即将来临。秋平说他的父母已经把家里布置好了,等着他们回去。
  涟青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工作,有时候会去当当平面模特,拍一些广告或什么宣传图片,她等着春节过后,再重新开始工作,现在,就权当作是一种休息。
  在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里,沪妮就徘徊在各个商场里,为给秋平的父母买什么样的礼物拿不定注意,还有小舅舅和小舅妈的,今年还要回上海。
  春运还没有开始,涟青和方红雨就兴高采烈地收拾好行李回去了。她们这样的年龄,到哪里都是高兴的,只要是愉快地变化,都让她们高兴。沪妮羡慕她们这一点,非常地羡慕。
  上完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班,沪妮和秋平拎上大包小包的行李,登上了回去的飞机。突然地,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那个寒冷的村庄,没有雪花的干燥的寒冷。田野上荒芜的凄凉。在心里,是那样的温暖和亲切,原来,那里才是故乡,故乡,是在没有亲人的地方。
  窗外,是白茫茫的云朵,看不到其他。穿着毛衣和粗布裤子的秋平在看一份报纸,小桌板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是她的男人。沪妮无端地就从心理升起许多的甜蜜。她喝了一口自己面前小桌板上的椰奶,慢慢地翻看着一本地理杂志。不管飞机带他们到什么地方,她都是坦然的,幸福的。因为秋平在她身边。突然地想起齐豫的一首歌:……车厢里面对面坐着,你的眼底,惊慌少女的倒影,火车一直向前去啊,我不愿意下车,不管它要带我到什么地方,我的车站在你身旁,就在你的身旁,是我,在你身旁!……
  飞机在城市的边缘停了下来,出了机场,他们又搭上了汽车,方向背离喧闹的城市。看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模样,没有绿色的光秃秃的大树,两边荒芜的土地里只有留下的枯黄了的上一季的农作物的桩部。汽车不时地超过系着铃铛的经过的马车,就像沪妮当年和小舅舅一起坐着的那辆马车发出的声音一样。沪妮透过满是雾气的玻璃窗,看着越来越熟悉的风景,越来越近了……
  那个山顶,山顶上伫立的少年……
  沪妮沉默着,不敢回头,身体里有许多的感慨和悲伤,还有喜悦,齐齐地从眼睛里流了出去,冰凉凉的,湿漉漉的。她被扳了过去,他温柔地擦着她的眼泪,然后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两个年轻的男女,依偎着,看着粘满雾气的玻璃窗外昨天的快乐和悲伤,慢慢地走到了今天。
  “秋平,我想下车。”
  “我们还没有到呢。”说完这句话,秋平开始起身,“师傅,麻烦你停一下车,我们在这里下。”
  “你们不是去县上吗,还没有到呢。”
  “我们在这里办点事。”
  汽车决尘而去,两个人拖着繁琐的行李,往旁边的小路上走去。
  沪妮依稀还记得这条路,惊慌,绝望,心里漫无边际的恐慌和肝肠欲断的疼痛。她的整个世界,就是在这条路上彻底粉碎的。那天的人很少,秋平一家,还有两个帮忙的人。在路的尽头,那个被自己叫做妈妈的人,那个抱沪妮,亲沪妮,给沪妮穿衣服做饭吃的人,被放进了土坑里,然后掩埋了。沪妮不能接受就这样分离,不能相信妈妈从此就离开她的生活,以这样的方式。沪妮哭到脸色发青,转不过气来,但她们还是这样分离了。从此,她就没有了她。从此,她就开始孤单地生活在这个世界,卑微渺小。
  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拍着新土的小土丘,今天已经是个杂草丛生的荒冢。手上的行李纷纷落地,这些年的分离,没有淡漠心里母女相连的疼痛。沪妮跪了下去,扑在扎人的荒草上,仿佛妈妈温暖的体温。妈妈,沪妮回来了,女儿回来看你来了,你寂寞吗,你孤单吗,你还难受吗。可怜的妈妈。那个站在大卡车上被捆成了粽子的妈妈,那个轰然倒在卵石上眼睛灰白的妈妈,那个身体上带着伤痕,抱着沪妮失声痛哭的妈妈,可怜的妈妈……那个曾经风姿卓越骄傲心高的妈妈……长大的沪妮更加地能够理解和同情当初的妈妈,一种剜心一样的疼痛,几乎让沪妮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但愿没有知觉,不要有这样粉碎一样的痛楚。
  秋平在沪妮身边慢慢地跪下,把没有了一点力气的沪妮靠在了自己的怀里,哑着嗓子说:“梅阿姨,您就放心吧,我会一辈子照顾沪妮,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夕阳已经慢慢地染红了天际,山间一座长满杂草的荒冢旁,依偎地坐着两个年轻的男女,夕阳照在他们脸上,很美好柔和安静的光泽。旁边,放着几包行李。四周干枯的杂草里,偶尔跑过一只觅食的野兔,带动杂草一阵脆脆的响声。
  暮色中,两个年轻的男女在盘旋的山路上走着,去县城的末班车已经错过了,只能看有没有路过的便车可以搭乘。
  远处,传来“踢——塌——!踢——塌——!”的声音,是马车。
  “秋平,有车了!”沪妮突然地放松了脚步,松了一口气。
  放下越来越沉重的包袱,秋平拉紧沪妮的大衣领口,问:“冷吗?”
  沪妮摇头,嘴里呼吸出白色的雾气。没有月光,没有灯光,夜色居然还是还是没有黑尽。他们向身后张望着,山里的世界早早地就开始休息了。
  马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车上裹着厚厚棉衣,下身穿着皮裤,头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用嘶哑的声音问:“你们要去哪里啊?”
  “去县城,车赶丢了。”
  “算你们运气,我也去县城,上来吧!”
  “好,谢谢你啊,师傅!”说着,秋平就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了车上。
  “这么多的东西!带媳妇儿回家过年的吧?”
  “是啊!”
  “在外地上班的?”
  “是啊,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
  “在外面好啊,我儿子也在外面打工,在家呆着没什么出息。”
  “您是回家吗?这么晚了。”
  “啊,我拉了一些年货去前面那个庄,现在赶回去,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
  秋平拿出手机,还是没有一点信号。
  “也许再过去一段就有了。”沪妮安慰地说。
  “没事,我也没有说好几点种会准时到家的。”秋平笑笑,搂了沪妮的肩膀,说:“就要到家了。”
  抬头看天空,居然从云层里透出几颗星星,闪着寒冷的光芒。
  县城的夜晚,因为春节将至而热闹起来,街边挂满了的红灯笼和小彩旗,每个单位的大门口都张贴着对联,挂着彩灯,不时有鞭炮的声音,还有零星的焰火划破黑寂的天空。
  秋平已经打通了电话,让家里等待的人不是那么的担心。
  路边有许多清闲下来的人群,还有穿着新衣,挂着鼻涕的孩童,他们吃着包里揣的各种零食,然后还不时地掏出一个鞭炮,点燃,抛出去,站在那里看着鞭炮爆炸,然后很过瘾地拍手欢叫。
  “好热闹!”沪妮说。在妈妈走后,她是第一次感受到春节的热闹,第一次把自己放在了热闹之中,而不是远远地看着别人的热闹,自己倍感凄凉。秋平带给她的,实在太多。
  秋平跳下了马车,向着前面疾步地走去。一个单位的大铁门前,站着一个向前张望的老妇人。
  “妈妈!”秋平拉住了老妇人的手,中国式的表达方式,他们没有因为高兴而拥抱或什么,他们很含蓄地表达着自己的喜悦和对亲人的爱。
  沪妮也下了马车,慢慢地向前移动,透过岁月走过的痕迹,老妇人的脸上依稀可辩昨天的模样和神态。沪妮又被真切地扯回了从前,那个陈旧的阳光里灰烬飞扬的空间。
  “沪妮,过来呀!”秋平有些激动地催促。
  沪妮慢慢的走过去,看到老妇人的手臂慢慢地扬了起来,下巴颤抖着,亲人样的等待。沪妮扑进了短胖的臂弯,扑向了童贞的悲伤的过往。
  “阿姨!”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唤,忍不住地,流着泪。
  “沪妮!来,让阿姨看看你!”秋平妈推开沪妮,拉着她的手,笑着细细地端详,脸上也是潮湿的一片。“嗯!长大了,真漂亮,和你妈年轻时……”说着,笑容就凝固了,她意识到不要说的好,“走,我们回家去,饿了吧,叔叔在家煮饺子呢。”
  “李老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狗旦他爹啊!”赶马车的人突然地叫起来。
  “哦!是你啊,赶快下来,到家坐坐去。”
  “不了,我老婆孩子还在家等着呢,改天来给你拜年。”
  “好好!”
  “这两孩子就是你的儿子媳妇吧?你好福气啊!”
  秋平妈笑起来,“那你赶紧回去吧,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话,李老师,我那几个孩子都是你教的呢!我们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拎了行李走进铁门,一所放假期间空旷的中心校。但校工楼还是热闹的。三楼的一间宿舍没有关门,暖暖的灯光从里面射出来,被门框分割得整整齐齐的。
  走上走廊,响动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一个系着围裙的还算挺拔的老人走了出来,然后迎上来。
  “老头子,你看谁来了!”
  “沪妮!哎呀,你看……你妈这两天天天念叨着你们要回来了,来来来,快进屋。”
  “爸。”秋平叫了一声。
  “叔叔。”
  “嗳!快进屋,进屋!”
  宿舍是两室一厅的套房,客厅里大大的书架在房间占了很大的位置,还有两个办公桌,该是老两口一人占据一张,每天晚上在那里备课和批改作业的战场。简单的布置,透着书香的味道。桌子上摆了满满的一桌菜。秋平叫起来:“妈,你们又做这么多,得多久才能吃完啊。”
  “又不是做给你吃的,是做给沪妮吃的。”秋平妈嗔怪地笑了说,“去,洗脸去,洗了先吃饭,你们肯定都饿了。”
  “洗脸去,我给你们放热水。”秋平爸往洗手间走去。
  “爸,我又不是不知道热水怎么放,我们自己来就行了,你和妈歇一会嘛。”
  “我是担心沪妮找不到嘛。”
  “有我呢。”秋平搂住沪妮的肩膀笑着说。
  坐在桌前,有一种对状况还不是很适应的晕头转向,秋平爸正张罗着倒红酒,嘴里念叨着这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秋平妈把一个大鸡腿放进了沪妮的碗里。
  “阿姨,您吃吧,我自己来。”沪妮赶紧谦让,紧张和不安也是有的。
  “沪妮,”秋平爸把酒瓶放了下来,慎重地说:“你们都快结婚了,就别叔叔、阿姨的叫了,该改改口了!”
  “就是,沪妮,你不知道秋平他爸和我知道你们的事有多高兴。从小我们就没有拿你当外人,秋平来电话给我们说了你们两的事以后,我们更是拿你当自己女儿了。该改口了。”秋平妈也附和着说。
  沪妮难为情地偷眼看了秋平一眼,他正喜滋滋地笑着看她。
  “爸!妈!”亲切的称谓,把沪妮自己的眼睛感动到酸涩。
  一顿很美好的晚餐,电视里播放着喜庆的节目,有一些媚俗,但很应景。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得让人感到轻飘。
  秋平被安排在了客厅的行军床上,沪妮住在秋平的屋里。
  老两口去洗脸的时候,沪妮悄声问:“爸妈不知道我们是住在一起的?”
  “知道啊,我给他们说过的,大概是怕你多心吧,再说,他们是老师嘛,肯定是不提倡未婚同居的。”说到后两句,秋平偷着调皮地笑了。回到家,不自觉地露出许多孩童样的性子和表情,一个有爱的孩子才有的样子。
  秋平的床柔软干燥,床单上还有阳光和肥皂的味道,很干净的味道。一天的奔波,沪妮很快地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妈妈,站在飘着灰烬的陈旧阳光里,笑着问:“沪妮,你回来了?”
  沪妮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妈妈还是那样问,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沪妮,你回来了?”
  沪妮想靠近一点,却迈不动步子。脚下,是干枯草地上零星的花瓣,四周,是耀眼的陈旧的阳光,阳光里的灰烬折射着强烈的光芒。
  “沪妮,你回来了?”妈妈站在阳光里,还是那样微笑着问,头发上,是阳光投射的光芒。
  沪妮出奇地安静,她非常地想要回答,想要跑过去,依偎在妈妈的身边,但她动不了,也开不了口,她只能站在自己的角落里,再一次听见妈妈说:“沪妮,你回来了?”
  第二天,沪妮和秋平一家去了妈妈的墓地。在墓碑前烧了许多的东西,沪妮心里有了一点安慰,在“那边”,妈妈是富足的。秋平家一年会来三次,给沪妮的妈妈扫墓。清明节,春节,忌日。
  此刻沪妮的心酸里带了一些欣慰:妈妈现在一定感觉到了热闹,妈妈现在是不孤单的。
  许久,沪妮都不愿意离开。
  “走吧,”秋平拥着沪妮的腰说:“过两天我们再来看妈。”
  沪妮点头,随了秋平一家往大路上走去,寒风吹过,很是萧瑟。
  在秋平家的日子安闲舒适。每天,都有学生和家长来拜年,房间里每一天都是闹热的。一家四口一起看电视,聊天,一起上街买菜,还买一些以前漏掉的年货。一路上,不断地有人给老两口打招呼,什么样的人都有,看得出来,他们是很受人尊敬的两个老教师。
  时间很快地就到了除夕的夜晚,一个令人倍感凄凉的日子。但今年,显然是不同的,沪妮觉得自己也是热闹中的一份子,快乐中的一份子。但这种情绪常常因为想到孤单的妈妈而
  突然地有些低落。但毕竟已经是很快乐的了。
  节日免不了的还是吃,桌上摆满了各种食物,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电视里自然是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虽然年年的春季联欢晚会让人觉得失望,但这似乎又是一个家庭过春节的唯一选择,因为它是个应景的节目,而且不乏热闹和祝福。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杯红酒,就是一年都不沾一滴酒的秋平妈,也端起了酒杯,这是个太特殊的日子。
  电视里在放不太搞笑的小品节目,但今天的人们是可以原谅很多东西的,一家人吃着东西,聊着天,不时看看电视,对着强要挠观众胳肢窝的节目宽容地笑笑。
  “沪妮,你平时工作辛苦吧?”做妈的问。
  “还好,还不怎么加班。像秋平就比较辛苦了,他是常常加班的。”
  “你工作常对着电脑吗?”
  “会的。”
  “那可要里电脑的距离远一点的好,电脑辐射对身体不好。”
  “嗳!”
  “你们回去啊,就把结婚证拿了,两个人在一起,有个照应,我们也就放心了。”秋平爸发话了。
  “是的是的,先把结婚证拿了,然后我再请人帮你们挑个日子,把事办了。”
  沪妮和秋平相视一笑,秋平说:“结婚证是要拿的,“办”就不用了,反正在深圳也没什么亲戚。”
  “那怎么行?”秋平妈说:“不举行仪式,不请你们的同事朋友,算什么结婚啊。”
  “妈,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们都想好了,到时候去教堂结婚,也不请什么人。”
  “深圳人都这样结婚吗?学外国人了。”
  “他们愿意怎样就怎样吧,孩子们的事,我们还是不要管那么多吧。教堂结婚也很不错啊,是个好形式。”秋平爸拿出了他一家之主的口气,慢条斯理地说。
  “终身大事,可马虎不得。”秋平妈说:“不能让沪妮受委屈。”
  沪妮的鼻子就酸了,放了筷子说:“妈,哪里就委屈呢,不委屈。”
  “唉,看着你们这样,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再过一、两年,我们也退休了。到时候,你们有了小孩,趁我和你们爸爸还动得了,还能帮你们带带小孩,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
  沪妮身子颤了颤,低了头看看秋平,他也正看着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秋平妈继续地说着:“沪妮,你们年轻人不太注意,到你有了小孩的时候,可不能再做对着电脑的工作了,对孩子不好,辐射太大了。到时候就换个清闲的工作,实在不行,就别工作了,生了孩子,养好身体以后再说。”
  “妈,看你,我们都还年轻呢,哪能这么早就要孩子。”秋平打断了妈妈的话。
  “好好,我不说了,你们自己明白就好了。”
  “来,沪妮,吃鱼,这是学生家长送来的,在河里打的河鱼,肉嫩,很香的。”秋平爸把一块鱼肉放进了沪妮的碗里,犹如一座大山,压得沪妮喘不过气来。
  一顿饭,再也没有滋味了。
  秋平父母依旧地气定神闲,慢慢地吃着桌上的东西,饶有兴致地看节目,断断续续地说两句话,再舒心地笑笑,一副其乐融融安享天年的样子。
  他们的幸福,让沪妮感到了极度的罪恶感,她知道她会把他们的希望全部地击碎,十分彻底地击碎。她不能给他们留下未来的希望,她不能延续他们在这个世界的血脉,她会成为他们的罪人,或许秋平可以接受没有孩子的事实,但他们是不会接受的,也许他们因为善良的品德接受这个事实,但内心一定是非常痛苦的。沪妮心痛起来,痛得四分五裂,她又剥离了这个欢乐的气氛,身处其外,冰凉不安。
  沪妮慢慢地站起来。
  “怎么?沪妮,你要拿什么吗?”秋平妈体贴地问。
  “不是,我去一下洗手间。”沪妮有些不能负重地逃离。慢慢地走进洗手间,把安逸的欢乐和秋平担心的目光齐齐地关在了门外。
  站在洗面槽前,看着镜子里的脸,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在心里,徘徊不定,挣扎难安。手伸到水龙头下面,水声哗哗的,手就这样伸着,在冰凉凉的水里,一直凉到了心里。
  “沪妮,快点,是宋丹丹的小品。”秋平妈叫起来。语气快乐满足。
  “哎,来了!”沪妮应着,把手擦干,走了出去,看见秋平担心的目光。她对他笑笑,然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我应该给你家里说实话的,秋平……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沪妮拿着粘满了泡沫的碗和抹布说。
  “别瞎说,今天过年,什么也别说,以后,等以后,我们再给他们说。”秋平也压低了嗓门说。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赶紧地把话打住了。秋平妈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很幸福的满足,她说:“你们看电视去,还是我来洗吧,你们都不知道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妈,你就好好坐着吧,看你的电视去,这里有我们就可以了,快去。”秋平说着就把他妈“赶”了出去。
  沪妮把洗过第一遍的碗放进水槽,秋平冲洗,水哗哗地流着,溅得到处都是。
  “秋平,我坚持不住,我觉得我在伤害你的父母。我……我们不能在一起。”
  “以后,以后我们告诉他们情况,但现在不行。”
  “真的……我们不应该在一起”沪妮的话轻若游丝,艰难地从嘴里吐出来。
  秋平把沪妮搂住了,用他湿漉漉的手,说:“不要这样对我,沪妮,你这样对我太残忍了,你知道我已经不能没有你了……而且,现在有多少人都是不要小孩的,小孩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
  沪妮看他,这个她已经十分熟悉的男人,他眼睛里的痛楚是真切的,那种真切深深刺痛了沪妮,让她欲罢不能。而且,她是真的想“罢”吗?她何尝不想结束自己漫无目的的漂泊,和自己爱的男人一起,度过平凡又满足的每一生呢。
  “答应我,沪妮,不要再跟我说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沪妮心里艰难地挣扎,她知道“答应”是一个怎样脆弱的形式,她点点头,眼泪滑落下来,凉凉的。
  涟青一离开家门,就突然地成熟了许多,前些天在家里的乖张跋扈自出家门以后,就很自觉地收敛起来了。看着她在家里撒娇的样子,真是可恨之极。当然那里面还包含着沪妮的一点点嫉妒。看着小舅舅小舅妈不遗余力地围着涟青转的情景,难免的让人感到有些心理失衡。但自一离开父母的视线,涟青就成熟了,一副很懂事的样子,跟在表姐和秋平的后面。
  户口簿,未婚证明,三张结婚登记照,再加两个人的单人照。手续都齐了。有了这些东西,两个人以后就是“受法律保护”的夫妻了,是一种形式上的认证,一种心安理得的拥有,有了一纸婚约,沪妮将不会再犹豫是否可以,不会再怀抱沉重的歉疚,她以为那种歉疚肯定地会轻一些,因为他们已经是夫妻了。把这些东西把玩了一阵,沪妮把它们关进了抽屉,然后把穿着白色丝质睡衣的身体很舒适地放在了床上。
  洗手间的水哗哗地响着,是秋平在冲凉。他已经请了一天的假,明天,他们去办证。从此,他们就是夫妻了,他们的一生都会相依为命。一种幸福在身体里蔓延开来。但也明明地混杂了一些虚假的东西,不可靠的东西。她摸着自己的小腹,这里是所有的不可靠的原因。
  电话突兀地响起,没有接听沪妮就知道是谁来的。果然是秋平妈。她一再地叮嘱明天早晨不能吃早饭,晚上休息好。她的紧张传染给了沪妮,放下电话,沪妮的身体里是跳跃的兴奋和紧张。
  洗手间的水声停了下来,然后门开了。只穿了一条短裤的秋平用一个大大的毛巾擦拭着头发,台灯下他的身体发出金色是光芒,动人心魄。从此以后,连做爱都是理所当然,受法律保护的了。沪妮奇怪地想。
  他走过来,随手就拿起了床头柜上的书,然后拍拍沪妮的肩膀:“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呢。”
  沪妮翻身静卧,暖暖的灯光搅动着人的神经,令人兴奋不已。秋平的书在缓慢的翻动,很轻微的书页翻动的声音,定时地敲击等待着的脑袋里的一根弦。
  沪妮翻身抱住了秋平,一个自己爱着的,就要和他度过一生一世的男人。他放下了书,感觉到她的潮湿。他把自己英俊的脸俯了过来,沐浴露的味道和他特有的气息强烈地刺激着沪妮的感官。他轻轻地吻她,慢慢地,吻变得激烈起来,在他的爱抚之中沪妮像花朵一样地开放了。
  沪妮微微瞌上了眼睛,感受无路可逃的欲望的激情。秋平变得模糊起来。高潮把沪妮重重地抛向了天空,浑身忘我的酥软,然后像片没有思维的羽毛一样,不能自己地又飘落下来。随即而来的,是潮水一样袭来的困顿。
  没有理由再失眠,没有理由觉得一点点的不幸福,世界就像鸭绒被一样的柔软温暖,明天像甜腻的棒棒糖一样在向沪妮招手。
  沪妮又做梦了,梦见自己踩在陌生的花瓣上,花瓣上闪烁着耀眼的露珠,那样令人迷惑的七彩光芒。天空有蜻蜓在飞,许多的蜻蜓,五颜六色的蜻蜓,在沪妮四周很轻盈地飞舞……
  闹钟尖利的声音把沪妮拉回了阳光明媚的清晨。睁开惺忪的眼,看见秋平懒洋洋地把手伸了出来,抱住沪妮的肩,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早上好!我的老婆!”
  沪妮笑了,有些不安。
  两个人挤在了洗手间唰牙、洗澡。秋平很快乐地催促,说他的同事给他介绍的经验,就
  是要早,过了那个点拿表格都拿不到,而且体检什么都排在了后面,很耽搁时间的。气氛欢乐,不容沪妮有一点质疑。此刻他们是飞在天空的气球,飞得高高,但沪妮知道气球是轻飘而且不实在的,没有亲人认可的婚姻,真的幸福吗。但沪妮也不愿意把飘在天空的气球扯回来,她回避着一些问题,让虚假的快乐把她自己催眠了。
  医院里的婚前教育教室里,已经簇拥了许多年轻的男女,一看这样的架势,沪妮和秋平就做好了等待的准备。上午,忙碌地在几层楼之间奔跑,在十一点多终于把手里的化验单全部交了出去。
  下午看录象,介绍一些很基本的性知识,看到一半就被妇产科的医生赶了出来,说是要在这里上产前教育的课。
  一大堆人拥在了检查室的外面,向负责婚检的一个老医生投诉。不到十分钟,这群人又坐在了教室里看录象,那个胖胖的妇产科医生和她熟悉的那个产妇很傲气地出了教室。
  教室里认真看录象的人不多,大多都在看报纸,还有人伏在桌上睡觉,其实他们只是想在等化验单的过程中,有个坐的地方而已。
  录象在介绍女人的生殖结构,沪妮的喉咙里像哽着一块鸡骨头一样的难受,就是这个录象,让她有勇气在领结婚证的那一瞬间,把飘在天空的气球扯了回来,哪怕看到秋平失望到哀伤的脸。要得到许可。这是沪妮坚持的话。我不能欺骗老人。沪妮流着泪心痛地坚持。秋平看着飘远的气球爱莫能助,他只能做到让他的父母在暑假来深圳,然后找个机会告诉他们。他有信心他们一定会接受,因为他们的善良,因为他们都是老师,因为他们是那样地喜欢沪妮,因为他们还算是开明的。但是他也不敢贸然地在电话里讲这件事,因为他们是老套的,是传统的,还是很想抱孙子的。
  他们沉默了回去,手还是拉着手,只是让他们快乐的天空漂浮的气球不见了。
  再等一等吧。沪妮这样说的。
  好,再等一等。秋平妥协了。
  气球一次没有抓牢,以后还会有机会让你抓住它不断漂浮的细线吗。
  日子很平静地过着,匆忙平淡,平淡得连身边的幸福都不容易察觉。
  周末的傍晚时分,沪妮系着围裙开始烧菜。今天秋平会在家里招待他大学的同学,因为大家都没有见过他的新居,也都还没有认识他结婚的对象。
  记得小言曾经揶揄地嘲笑过现在许多女人们努力的方向:在客厅像贵妇,在厨房像主妇
  ,在床上像荡妇。他妈的!你说现在的女人累不累,为了那些个不值什么的男人,至于把自己搞得那么下贱吗?这是小言的原话。可是她因为男人把自己的命都丢了,一个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的女人,把自己丢在了自己的男人手里。
  锅里的酸菜鱼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这道菜也是小言教的。沪妮把自己会做的菜通通做了一遍。除过那道酸菜鱼,还有一份回锅肉,也是小言教的。然后是番茄炒鸡蛋,凉拌黄瓜,一大锅乌骨鸡汤。小言一个月至少要喝一次乌骨鸡汤,她说那是女人的美容汤,一个月至少得喝一次。
  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和菜的味道,没有别人做菜时诱人的香味,只是一种很普通的菜的味道。沪妮有些懊恼自己平时没有从菜谱上学到什么拿手的招数。其实她是愿意取悦秋平的。用取悦这个词非常地合适,沪妮是非常愿意做到像小言批评的那种女人的,只要秋平喜欢,她很愿意像那样“全面”。如果小言在,她一定会嘲笑自己的,有时候朋友的嘲笑也让人觉得愉快,只要她还在。
  沪妮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菜一样一样地摆在了桌上,还有几样她在超市买来的凉拌菜和卤菜,用来补救她不精的橱技。
  然后洗脸,把蒙在脸上的油烟洗掉。再把有些凌乱了的头发梳理整齐。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潭一样的大眼睛,小巧挺拔的鼻梁,精致的嘴唇,象牙白的皮肤,瘦削的脸,尖尖的下巴。在外人看来应该还是漂亮的,甚至是很漂亮的。但在沪妮眼里已经憔悴了,她见过自己几年前冰清玉洁的模样,对现在镜中的自己,沪妮有一点无奈的忧伤。这越发地让她感到幸运,因为她有了秋平,不管世界还有什么样的变化,总有一个人,她最爱的人,和她一起在承担这样的变化。
  客人一拨一拨地到来,都是还算年轻的男人,带着他们多姿多彩的老婆或女朋友。这是一个健康的圈子,正常的工作,正常的生活方式。这座城市最普通的,被称作“高级白领”或“金领”的中资阶层,社会最稳定的阶层,最努力的阶层。靠自己脑袋的智商打天下的阶层。
  一群阅历丰富的人侃侃而谈,其间也夹杂着一些或荤或素的笑话。桌上的菜没有因为它味道的匮乏而影响到销量,它们令沪妮十分满意地削减着,酒瓶里的红酒也慢慢地减少,换来了饭桌上的人更加兴奋地畅谈。
  重重地摔门声暂时地打断了兴奋地交谈。涟青把高跟鞋摔在地上,赤脚走了进来。她平生最恨穿高跟鞋,一点都没有她想要的那种酷酷的味道,还平白地把她的脚夹的生疼。如果不是导演要求今天的MTV一定要穿高跟鞋的话,她是怎么也不会穿了高跟鞋去的,还一穿就是两天。一上公共汽车,她就迫不及待地把鞋脱了,本想着下车穿的。但车到站以后,却怎么也不想再把脚伸进狭窄的坑里去了。她就这样拎了鞋一路走回来,路上有许多的人看她,她就瞪他们,心里带着一点得意。因为别人看她很有可能还因为她罕见的漂亮。拍这个MTV的导演就一再地向涟青表露自己的心迹,下次他拍电视连续剧的时候,一定要给涟青安排一个角色。涟青淡淡地敷衍,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想拿不可预见的“期货”来引诱她,没门!但涟青还是把自己的手机号码留给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的导演,万一他真的搞到一部电视连续剧呢,万一自己真的凭借一个角色一举成名呢,就像前些年太有号召力的“小燕子”。想着自己不可预见的辉煌未来,涟青很坦然地笑了。
  一群人都被门外突然进来的人吸引了,太年轻的脸惊艳动人,修长性感的身材,褐色的细嫩光滑的肌肤,有些凌乱的小男式头发,耳朵上闪烁着的N个银色耳环。
  “涟青,吃饭了吗?”沪妮关心的问题非常地现实,对涟青的皮肤和身段,在她眼里是次要的了。
  “吃过了。不过……”涟青很有兴致地靠拢来,看了桌上的菜就失望地调转头:“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我小姨妹,梅涟青。”秋平因为酒精的作用显得有些兴奋。
  “过来和大家一起玩吗?”沪妮随时要表现自己对表妹的关怀,毕竟她是借宿在自己的家里。
  涟青从冰箱里拿了火炬冰激凌舔着,往沙发上蹭去。她敏感地感到有目光专注地在自己脸上游移,突然地转头,伴随着心里恶作剧的窃笑,她要把这个偷窥的家伙吓一跳。
  当她看到那张成熟漂亮带点风尘的脸,脸上架着的细边眼镜,还有剃得很工整的平头,她被大大地吓了一跳。是的,被吓到的是她,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也吓到她了,她伸出的舌头很性感地停在了冰激凌的尖头上。真是见鬼了,在自己家里碰到这个家伙。涟青马上打消了自己要看电视的念头,向自己的房间蹭去。
  “涟青,你吃点水果吧,朋友送来的,很新鲜的。”沪妮说。
  “是啊,很新鲜,还带着叶子的。”漂亮男人说,嘴角带着一丝冷冷的嘲笑。
  涟青把自己的舌头收回来,说:“我吃冰激凌。”进门之前,她看到漂亮男人身边坐着的女人,是一个还算清秀的女子,也戴着一副眼镜,中学教师的模样。涟青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那个女人比不上自己。其实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同样有着很拿得出手的学历,并有一个月一万多月薪的工作,在涟青眼里,女人的工作,都是玩儿的,当然也不可能靠它赚到什么象样的钱。
  涟青释然了,夸张地舔着冰激凌在漂亮男人似笑非笑的注视中骄傲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呆在没有什么娱乐工具的房间里,涟青被外面的声音吸引着,其实心里蠢蠢欲动的,不是涟青听到的热闹,而是那个在酒吧里遇到的男人。涟青下身热起来,不由自主地潮湿着,欲望像水中的巫婆一样诱惑了涟青想要站在他视线范围里,让他看着她的美丽流口水。
  涟青坐不住了,凭什么她要躲着他。她带着一些不是十分自然的骄傲,在漂亮男人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坐进了沙发里。组合音响里正在放着雅尼的唱片《INTHEMIRROR》。啪的一下,把音响关了,打开电视,搜到一个有许多俊男靓女的青春偶像剧,看着,其实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背对着他们坐着,其实眼睛像长在了脑袋后面一样,前面的东西,都迷糊了。
  涟青从杂乱的声音里分辨出酒吧里的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性感的沙哑。他和他们在谈论读书时的一些笑话,然后笑起来,肆无忌惮。
  有人开始离座,去阳台吹风,看从那里看出去的景致。
  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涟青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男人在沙发上涟青的旁边坐了下来,很自然的模样。涟青吓得几乎跳起来,她侧目看他,他正带着研究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瞟她。
  身体里有种东西在躁动,暖烘烘的一片,他特别的性感,他的身体周围有强烈的磁场,撩拨着涟青的意识、乳房、全身,很难压抑的冲动。
  “还好吗?”男人问。
  涟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她咳嗽了一声,没有回答。她是骄傲的。
  中学教师模样的女子也走了过来,坐在了男人身边,很温顺的样子,劝男人少喝一点酒。
  男人用他性感的笑容注视那个女子,然后用很性感的声音说,好的。
  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隐隐的痛,涟青恨恨地决定不再给他好脸色看,可恶的男人!
  秋平走过来,向他们做了介绍。他叫颜谷,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女子的名字涟青忘记了,她没有必要记住她的名字。
  “梅涟青……”男人在嘴里玩味着,“很好的名字。”
  躺在床上,涟青还在回味他的话,希望从里面找到一些别样的信息。但似乎什么也没有。
  涟青失眠了。满脑子是那天在酒吧的激情场面。她挣脱了被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剥掉,兰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她修长性感的身体蒙上了一层很神秘的兰色薄雾。她在床上痛苦地扭动着,低低的呻吟,想象他身上烟草和男人的气息……
  电话尖利地响起,涟青很快地把话筒握在了手里,她知道是谁,会在这样夜深的时候,拨打她的电话,他在想她,她肯定。
  “喂?”
  “……”
  对方没有声音。涟青不甘心,“喂?”她再一次向他呼唤。
  “你好!”果然是他!涟青的血液在身体里燃烧起来,很快的速度,无法控制的速度,几乎让人窒息的速度。
  “喂?”很庸懒的声音把涟青吓了一跳,她分辨出声音来自表姐,她被吵醒了。
  “表姐,是我的电话!”涟青赶紧申明。
  “哦。”那边的电话搁下了。
  “……”
  “你怎么知道我是找你的?”颜谷说话的语气也是那种似笑非笑的样子,松松垮垮的。
  涟青很想把电话挂断,如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可以保证他下次打进电话表姐不会接的话,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太过矫情,但涟青还是严正地威胁:“那我挂电话了!”
  “别!给你开开玩笑的,我就是找你的。”
  “你老婆呢?”涟青一边说话,一边用手玩弄着下身弯曲的绒毛。
  “她睡了。”
  “找我有事吗?”涟青故意问。
  “我在想你!”
  听着男人性感沙哑的声音,涟青几乎要粗重地喘息,压抑着自己的气息,把电话慢慢地挂断了。
  涟青开始了她在深圳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纯粹的偷情。所以他们比起一般恋爱的恋人多了许多的刺激和浪漫。
  他们是很登对的一对,有着狂热的野性和充沛的欲望。他们在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做爱。偏僻的小巷,公园的灌木丛里,楼梯通道的阶梯上,颜谷的别克轿车里,所有可以的地方他们都做。还有他们做爱时他老婆打来的电话,也强烈地刺激着他们。这时候,颜谷会一
  边抽动,一边平稳了自己的声音温柔地回答老婆的询问。然后两个人更加狂热地亲热,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要在这样很有限的时间里,体会世间最美妙的感官享受。甚至在上班的时候,涟青有时也会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情景,露出恍惚的神情。
  涟青满意目前两个人的状态,没有将来。他太老了,对涟青来说他太老了,他比涟青大了一轮。将来他都老得走不动了,涟青还会有盎然的生命力。他们的节拍是不合的,他们只能拥有现在,现在的他们极其合拍。在涟青感到身体里溢满了对他的爱时,就会这样来说服自己,她会找到更合适的,比他更好的。
  又是一次激情的约会,一个大雨的天气。
  颜谷开着他的别克车,已经离开市区很远了。他还在寻找,涟青的身体已经热了起来,她知道他在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大雨冰冷地下着,车灯穿透眼前迷蒙的黑暗,透着诡异的气氛。车终于停了下来。
  音响里放着恩雅的《CHINEROSES》,空间突然地变大了,冷风从空调口慢慢地吹出来,却不能缓解身体的燥热。涟青一翻身坐在了颜谷身上,伸手摘除颜谷的皮带。金属的声音清脆的撞击,两个人都被激烈地刺激着,衣服被慌乱地剥掉,沥涟青傲人的身体向后倾着,青春健美的身体在欲望的的张扬下,强劲地摇摆,她肚脐眼上的光环在夜色中闪耀着寒冷的光。他们不遗余力地做爱,音乐在车里回荡,还有弥漫的身体的气息,欲望的味道,还有……游移在四周的死神的宽大衣袖……
  一辆大卡车疾驶过来,没有发现转弯处关着灯的小车。
  很强烈的碰撞,这辆发动着的别克车翻下了离路面一米多高的杂草丛,先抛出去的是涟青,她惊讶地从颜谷身上摔了出去,撞开没有关严的车门,扑倒在杂草丛里,随后汽车翻身压在了她的半个身子上,血从她裸露的身体里流出来,又被雨水冲走了……
  电话在半夜响起,沪妮从梦中挣扎着醒来,一个鲜红的梦,漫天遍野的鲜红枫叶,绚烂而绝望。
  电话继续地响起,秋平昏沉地呻吟了一下。沪妮抓起电话,或许是找涟青的,半夜的电话,一般都是找涟青的,也许涟青今天睡得太熟了。
  放下电话,沪妮飞快地跑到涟青的卧室,凌乱的床上没有人,涟青钟爱的大狗熊孤独地躺在地板上。沪妮惊恐地搜寻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希望发现涟青鲜活的身体,但房间在月光的笼罩下是死寂的一片。涟青真的不在。
  “怎么了?”秋平睁着惺忪的眼在身后问。
  沪妮回头,眼睛里已是雾朦一片,“涟青……他们说她出事了。”
  秋平看凌乱的床铺,在他们睡觉之前,涟青应该是在床上的,什么时候,她又出去了?
  在医院里,隔着玻璃沪妮看到了血肉模糊的涟青,周身插了许多的管子,脸上戴着氧气罩。在那里他们碰到了颜谷的妻子李兰,她的意志几乎已经被摧毁,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她失去的,是她的世界,亲密爱人背叛的世界。颜谷伤势不重,已经苏醒,也没有缺胳膊短腿儿。只是,在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医生宣布涟青不治身亡……
  黑色的恐怖,到处,都是黑色的恐怖,青春洋溢的涟青从此就在这个世界消失了,沪妮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她无力地瘫坐在医院的走廊上,半夜的医院非常的安静,白色的灯光把整个走廊照得冰冷生硬,秋平办好手续匆匆地走过来。
  沪妮软绵绵地流着泪,脑子里的世界混乱一片。
  涟青,终于彻底地自由了。终于挣脱了。你大笑吧,你尖叫吧,你做爱吧,你漂亮吧……漂亮的小孩啊。
  涟青的父母第二天就来了,震惊的悲伤让他们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小舅妈疯了一样地扑向自己的女儿,惊声尖叫,哭声凄怆惨烈。小舅舅流着十几年也没有流过的泪,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沪妮远远地站着,她已经憔悴得没有了人形,眼睛因为太多的眼泪而红肿着。自从小舅舅他们来了以后,秋平和她都不能靠近涟青了,他们是罪人,他们没有照顾好涟青。沪妮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世界上她仅有的亲人们。
  涟青火化之前,沪妮找机会在她的右胸上垫了一块垫子,重压下,她右胸里的盐水袋破裂了。涟青是爱美的,她一定不能接受自己那样的模样。
  颜谷来过,小舅妈歇斯底里地给了他重重的几记耳光,直到打得她自己没有了一点力气,摊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秋平走过去,默默地看着他,用隐忍的目光,然后说:“你怎么可以这样!”
  颜谷抬起他伤痕累累的脸,哑着嗓子说:“我很爱她,真的。”
  听到这句话,沪妮哭起来,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但涟青,就这样离开了。
  沪妮还没有从涟青离开的痛苦中走出来,她变得有些神经质了,她怕秋平开车,极力地说服秋平把车卖掉。她开始疑惑,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总是这样地消失。半夜,沪妮会从梦中惊醒,鲜红的梦境,凄怆的红。她只能紧紧地抱紧了秋平,她仅有的他。黑夜里,她不知道该怎样地去对抗过去,争取未来。
  秋平绝对是命运安排给她的最忠诚最重要的爱人,他不遗余力地挽救她濒临崩溃的意志
  ,他带她出去郊游,认识许多的朋友,他让她参加健身班,参加义工活动,他自信可以带她走出来,那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但是,伸手,沪妮就能触摸到黑夜的孤寂和死亡的冰冷。
  她急速地憔悴着。她开始隐藏自己,把自己放置在黑暗中,掩饰着自己的憔悴和痛楚。
  但沪妮自己也知道是不能够放弃的,她还不到三十岁,她还有秋平,她得要有力量,她要和过去对抗,她要向未来争取。
  秋平说,休息一段时间吧,不要工作了。你不是喜欢写作吗?就在家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吧。
  沪妮坚持着上班,害怕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在盛夏的一个傍晚,沪妮和秋平去机场接回了秋平的父母。
  一家人欢喜团聚,但是沪妮明白,有的事情,她终于要真正面对了。
  大家都回避着涟青的离开,一副欢乐融融的样子。父母的卧室设在了过去的书房,涟青的房间已经改成了现在的书房,活着的人,会想尽办法忘掉忧伤。
  为了陪父母,也因为这段时间工作的不在状态,沪妮把职辞了。整天地在菜市场,厨房里忙碌。沪妮已经能烧出各种不同的小菜,好看,也好吃。
  秋平回来,一家人就快乐地围坐在一起,吃着饭菜,谈论大家都感兴趣的话题。秋平爸已经从一个沉默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充满温柔的话多的老头。特别在一杯酒进了肚子以后。但今天的闲聊显然是秋平妈事先想了许多遍的问题。
  秋平妈接过沪妮给她盛的一碗鱿鱼汤,眯着她因为发福而显得更小了的眼睛,脸上很惬意地微笑着说:“说吧,怎么拖到现在还没有扯结婚证,秋平,我可警告你,你可不许欺负沪妮啊,你欺负她,我和你爸可饶不了你。”说完,就拿细眯的眼睛慈爱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沪妮把夹在筷子上的青菜送进嘴里,尝不出一滋味。她偷眼看秋平,他愣了一下,笑着说:“还不是想你们来了我们才去扯,大家热闹点嘛。”
  “又不是举行仪式,就这两天吧,我和你爸的意思都是就这两天,你们把证扯了,名正言顺的,不亏沪妮。”
  “好!”秋平爽快地回答,大口地吃着一块鸡腿,微笑地看着沪妮,眼睛闪闪地发着亮光。
  “扯了证,就可以计划要一个小孩了,我明年就可以退休,到时候我来帮你们带小孩。”秋平妈因为兴奋而神采奕奕,脸颊上若隐若现地漂浮着两朵红云。
  “你妈呀,想抱孙子都想疯了!”秋平爸笑着取笑自己的老伴。
  “你不想?看见别人家的孙子还不是眼馋的不行!说我。”
  沪妮偷眼看秋平,他递了一个眼光过来,非常地镇静,然后笑着说:“还早,还早!”
  “不早了,你想以后沪妮更辛苦啊……”
  “别说了,妈,吃饭吃饭,以后计划就是了。”
  沪妮很清脆地嚼着嘴里的芹菜,分辨不出一点味道。
  吃过饭,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翻看索味的电视节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嘴里嚼着已经被沪妮去皮剃核的水果。
  气氛欢乐融洽,沪妮身处其中,却觉异常沉重。
  该是对秋平父母说明的时候了,结果怎样,听天由命吧。
  但是,直到两个老两口回房休息,沪妮也没有张开嘴。实在不愿意破坏这样美好的气氛。
  “秋平,应该对你父母说了。”躺在床上,沪妮轻声地说。
  “不要!”秋平坐起来:“我不想冒一点险了,我们不要对他们说这件事。”
  “可是……秋平,我们不可以欺骗他们的。我们都做不到。”
  “……以后会有办法解决的,现在不要说,实在不行,我们可以领养一个小孩,没有关系的。”
  “秋平……”
  “不要再说了,沪妮,不要说,答应我,不要说,让他们保持目前的快乐吧。”
  沪妮不说话了,她在黑暗中坠落,秋平都没有把握。
  秋平的鼾声渐渐响起,他爱她,因为爱,他有所有释怀的理由,所以他很坦然地入睡,明天的事,大可以明天解决。但沪妮不行,因为问题在她身上,因为他们都是很传统的人。但沪妮是要幸福生活的,她紧抓了绮丽绚烂的幸福,她的秋平,那个让她可以把过去和未来衔接起来的男人,实在的不愿意放手。不说吧,就让大家都这样快乐着,实在不行,就像秋平说的那样,抱养一个小孩也可以。或许,过两年,科学发达到不用女人自己来孕育小生命了,现在不是已经有试管婴儿了吗,或许他们可以要一个试管婴儿,秋平亲生的孩子……
  兰色的月光下,沪妮慢慢地起身,走到窗台前,看着深蓝天空里点点的星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着寒冷的光。阳台上的兰花已经开了,在夜色中异常地妖艳迷人。
  但是,有的事毕竟是不能当它不存在的,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
  家里的两个男人已经睡了,秋平妈叫住了沪妮。沪妮记得秋平进屋时的目光,他是叫她不要提起那件事。沪妮也暗暗地决定,不要提起,不提,永远也不提。
  在橘黄的灯光下,秋平妈因为幸福的滋养而特别地慈祥,圆圆的胖脸透着发自内心的喜
  悦。她把沪妮拉在自己身边坐下,掏出一个首饰盒,打开,里面是块玉佩,晶莹剔透,翠绿得仿佛要滴出世界上最纯净的水珠。一种不能负担的重力向沪妮压来。
  “沪妮啊,你们结婚妈也没有什么好送你们的,这块玉佩是我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他妈妈留给我的,没什么用,是个意思。”
  “妈,还是你留着吧。”沪妮不敢伸手。
  “拿着,沪妮,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打小,就看见你和秋平那样要好,你们也都是好孩子,知道你们在一起,我和你爸可都高兴了……”声音低低地,细柔地在耳边盘旋,在房间里萦绕,非常温柔地,把沪妮的坚定一点点挤碎。
  “妈,有件事,我们一直想找机会对你们说,又一直不敢说……”
  同样轻柔的话语,让秋平妈的幸福飞扬的世界猛地沉入深谷,油光还浮在脸上,安定喜悦的神情却不见了,满脸的震惊,粉碎般的震惊。
  话没有说完,秋平妈已经慢慢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轻轻地关上,轻轻的声音,震得沪妮抖了抖。
  沪妮呆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把头埋进膝盖里,用细长的手指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她不是个可以带给人幸福的人……
  “沪妮!”
  沪妮抬起头,看见秋平站在了面前,他一直在担心。快速地搜寻她的脸,用他令人心碎的眼睛,他俯在上方的行云流水的脸庞。沪妮抱住了他,她实在是不舍得放弃这个男人。
  他低头抚摩她的头发,低声问:“怎么了?沪妮,你告诉我。”
  沪妮抬起泪眼婆娑的眼睛,说:“我说了,我对你妈妈说了。”
  秋平不再问什么了,他拍拍沪妮的头,说:“先睡吧,明天我会和他们谈的。别担心。”事情已经挑开,秋平确实就不太担心了,他相信自己的父母是还算开通的。他希望这样。
  这个夜晚,沪妮又做梦了,梦见自己走在高耸入云端的围墙上,周围有风声呼呼吹过,为了不让自己摔下来,她坐在了墙上,世界万分的孤寂,空无一人的可怕。在心里,却是焦灼难安的,她要找秋平,她不见了秋平,可是在这高高的围墙上,她该到哪里去找……
  九点钟,沪妮出门,去超市买菜。今天她没有等秋平父母。事实上秋平妈到现在还没有起床,这和平时太不一样了。秋平父母都是习惯早起的人,九点钟,他们已经晨练回来,吃过早饭,然后已经在超市里挑选新鲜的蔬菜了。
  秋平爸今天也在回避沪妮的目光,沪妮没有坚持,自己上街去。秋平已经请了假,他们一家人,需要谈一次。
  沪妮懒洋洋地走在小区的小径上,昨天的梦让她今天精神不振,当然还有他们谈话的结果,让沪妮忧心冲冲。
  “沪妮,你公公婆婆今天怎么没有来晨练啊?”
  沪妮被一个有些苍老但绝对有力的声音唤醒,抬头看见隔壁家的老头陆伯正牵了自己的宝贝狗“乖乖”溜达。
  “陆伯早!他们……昨天睡晚了,今天起完了。”
  乖乖看见沪妮,拼命地朝她的脚边蹭着,一只精力特别旺盛的小狗。
  “睡懒觉可不行,又不是小年轻了,让他们每天都要按时起床。”陆伯用力扯着自己的小狗说。
  “好!”沪妮低头拍拍尾巴乱摇的乖乖,继续向外面走去。
  超市每天这个时候都有许多的人,辞职以后沪妮才知道原来上班时间也有许多人是不在办公室里的。在蔬菜架和肉架间来回走动的,或年轻或年老的女人们,职业就是买菜做饭,照顾家庭。
  在穿梭的人群中,不难看出有的女人曾经受过的高等教育,甚至还残存着在职场上的干练精明,但是家庭让他们退了回来,心甘情愿地驻守在后方,告别波澜壮阔,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犹如宿命的安排。安宁但嫌过于平淡。
  没有心绪地买了一些菜,就匆匆地向回走,结果,就像等高考结果一样地紧张,比等高考结果紧张了许多倍,这是一生的命运。
  出门时勉强的淡定现在一点都没有了,沪妮在街道旁疾走,世界退回到一个次要的角落,车水马龙,人流涌动,都不过是晃动的风景,没有声音的风景。
  喘息着打开门,沪妮的心有些发颤,手也有些发颤,浑身都有些发颤。鼻尖,已经浸满了细密的汗珠。
  小心地走进去,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客厅里,没有人。
  秋平妈突然的有些失控的声音从他们的卧室传来,把沪妮惊了一跳。声音带着失控和绝望的尖利:“不行,绝对不行,你爸没有兄弟姐妹,我们就你一个儿子!”
  “……妈,现在不是有试管婴儿了吗……”
  “住口!没有在母亲肚子里长大的小孩,怎么会和正常的小孩一样呢!”
  “……算了,由他们去吧,反正他们已经这样了,你总不能让沪妮走吧。”
  “可是我就是想留一滴血脉在这个世界上啊,没有小孩的家庭不是完整的!我可以当沪妮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可以补偿她……”
  “妈!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离开沪妮的。”
  “你!秋平!妈是为你好!一个人到头来,他最大的幸福是他的孩子,是他流在这个世界的一滴血脉,你怎么不明白!”
  “妈,我不会让沪妮离开,我娶定她了。妈,你就点个头吧!”
  “算了,就由了孩子们去吧。”
  “不行……没有孩子就是不行。”
  “妈,我们今天不说这个事好吗?以后再说。”
  “以后?等你们结婚以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反正,我这一辈子只要沪妮。”
  “秋平!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为你好,等你将来老了,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孩子是你最大的骄傲和希望……”
  沪妮轻轻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关上房门,提着一大包菜到了楼下草坪边的石椅上坐下。在这件事情上,她是没有一点主动权的,只有等待,一个结果,或许结果已经出来了。深深叹一口气,突然地,感觉释然了。
  天空,有人字形的大雁飞过,这个美丽的城市是这样的温情脉脉。
  再回去,碰见秋平妈怒气冲冲地提了行李要走,左边是秋平,右边是秋平爸,他们都在阻拦,他们都希望事情能够中庸一点的解决。圆满不了了,但可以折中。但秋平妈不能,她就秋平一个儿子,秋平爸就秋平一个儿子,她说得对,在他们都离开这个世界以后,还有一滴血脉,一点希望留在这个世界,作为他们的延续。
  看见沪妮,三个人都有些尴尬和为难,秋平的父母昨天一定是经过了一个不眠的夜晚,
  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还有因为焦虑而突然憔悴的脸,这些让沪妮感到内疚,她想要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不被祝福的幸福。
  秋平妈就说话了,扬着她凌乱的花白头发说:“沪妮,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有一点要冲你来的意思,……可我……就是想要个孙子。”说完,眼圈就红了。
  “妈!你不要走,再陪秋平一段时间。”沪妮没有想到这样的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她走上前,抓住秋平妈的行李,说:“再多住一段时间,算我求你。”
  “唉,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也管不了你们,你们好自为之吧。”
  “妈,求你了,再呆些天。”沪妮抓住秋平妈的胳膊说。
  沪妮要不遗余力地留下秋平妈,她得帮助秋平度过一段难熬的日子。事到如今,沪妮已经别无选择,她不可能看着秋平妈的失望不顾,硬生生地嫁给秋平,她做不到,她唯一能够选择的,就是离开。
  “妈!”秋平恳求地叫。
  “老太婆,就再住段时间吧,你看你,这是……”秋平爸的语气万分地无奈。
  “妈,再说,现在票还没有订呢,要走,也要把票定好了才能走啊。”秋平说。
  秋平妈放下行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沪妮曾经在许多个平凡的日子里渴望着发生能够改变点什么的事情,但生活总是以它最平淡的姿态削减着人的希望。幻想一点一点的破灭,人无可奈何地不得不随波逐流,对命运再没有做抵抗的勇气和念头,生活更加地真实和平淡。但沪妮遇到了秋平,他是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平淡生活的借口和理由,而且有了他,她又怎么会平淡。生命的奇迹,眼看要消失了……
  离开秋平,万分不得以。
  “秋平,再抱抱我。”沪妮幽幽地呼唤笼罩在月光中的爱人。
  “还不累吗?”
  “不累,我还想要,我还要。”
  “吃不饱的小谗猫!”秋平打趣地笑。
  沪妮在喉咙里笑了一下,眼泪突然地滑落。赶紧地掩饰着把眼泪擦掉。他们紧紧地拥抱,兰色的冰冷火焰在黑暗中疯狂地燃烧,生命里最后的有感知的时光,要记住啊,一定要记住啊!
  高潮把沪妮抛上了轻飘的云端,四周空寂一片,只有秋平,秋平的身体,秋平身体传达的眷恋。秋平颤抖着在沪妮身体里释放,脸上表情有些痛苦,沪妮莫名地心疼。轻抚那张令她心碎的脸,这一生,她都会把这张脸刻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不舍得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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