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灰烬 蝴蝶碎了

  沪妮、涟青和秋平一起去离他们那个小区不远的超市买东西,小车里推着满满一车的东西,几乎都是一些食物,一大半是涟青五颜六色的零食,还有许多的菜,难得的星期天,准备就在家里做东西吃。
  涟青还在不断地往推车里放着零食,到深圳来是很明智的选择,从零食这一点就大大地改观了,在家里哪有这么多的零食吃,妈妈一分钱一分钱的抠得可死了。现在,就是自己不
  工作都没关系了,所有的东西都不用自己买,这一车的零食应该有两百多块,但都不用自己花钱。涟青正在得意的时候,却听见沪妮说话了:“涟青,自己挑的东西自己付钱啊。”沪妮边说边若无其事地看着琳琅满目的货架,涟青的心思做表姐的怎么会一点不知道,她和秋平间的悬殊已经够大,她已经够自卑。如果涟青再这样不懂事,她就真的很没有面子了。涟青现在不是在家里住一两天,有可能是很长时间的居住,不能让涟青养成什么都依靠秋平的惰性,如果沪妮自己的收入是很高的,也就由了涟青去,但沪妮的工资实在是只能够普通的丰衣足食,不能这样地由了涟青“奢侈”。
  涟青顿时撅了嘴不高兴起来,这段时间她的心情是很糟的,连表姐也来惹她。
  秋平推着车说:“她要挑就让她挑嘛,大家晚上在一起吃着零食看看电视也是很好的,平时我们还没有时间来买零食呢。”秋平对这些是无所谓的,沪妮的一切,他都理所当然的接受,不要说开心果一样的涟青。
  看着不高兴的涟青,沪妮不再说话了,她想起自己以前在小舅舅家生活时的心情,一种寄人篱下的无助感觉。突然怕涟青会也有这样的感觉,就后悔刚才自己说的话,但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了。就走到涟青身边,很不经意的样子,挽了涟青的胳膊。涟青是不记事的人,马上就又笑逐言开了:“就是,又不是我一个人吃。”
  “要瓜子吗?”沪妮有些讨好的问。
  “要——!”涟青拉长了声音说。
  电话铃尖利地响了起来,涟青很快地接了电话,很欣喜地样子。她总是希望电话是找她的,虽然找她的几率很小。
  “表姐,你的。”涟青把话筒递了过来:“是小言姐。”
  一个小时以后,沪妮和小言就在一家健身中心的器械室里挥汗如雨了。
  小言擦着汗,看着前方,在跑步机上消耗着自己的热能,然后淡淡地说:“我和顾鹏完了。”
  “怎么?他又离不了啦?”沪妮喘着粗气,把速度放慢下来。
  “不是,现在他想不离他老婆也不答应了。何况他们的手续都办了。”小言关了跑步机,说:“走,洗桑拿去。”
  沪妮昏昏欲睡地靠在木墙壁上,看小言精力旺盛地用瓢加着水。
  “说吧,你们怎么了?”
  “不是我们怎么了,是他怎么了。”
  “……他爱上别人了。”
  “或许那样还好一些。……他完蛋了,他的公司被清查了。”
  “怎么回事?”
  “我也不是太清楚内幕,我想连顾鹏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他的贸易公司其实一直都打的是擦边球,这次一定是有人暗地里搞他,肯定的。他的公司已经被查封了。”
  “所以你们分手了?”
  “不然还能怎样?难不成要我去养活他?”小言不屑地说。
  “……那他答应了?”
  “由不得他不答应。”小言冷冷地说:“爱情绝对是建立在很多具体条件基础上的,金钱、实力、外貌,一个人可爱,是因为他拥有这样条件,你想想,你会爱上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民吗,你会爱上一个丑陋的家伙吗,你会爱上一个没有钱甚至穷得叮当响的人吗,不可能的。”
  “那……他现在还找你吗?”
  “找,整天像条疯狗一样地到处找我,找到又能怎样?我肯定不会让自己心软的。找一个没有钱的老公,想想就让人觉得可怕,还恶心。我现在手机都不开了。”
  “难怪,我给你打了几次电话都不通。”
  “唉!他的命也真够差的了!”小言感叹着,懒洋洋地又起身加了一瓢水。
  沪妮看着自己朋友的背影,有些说不出话来。
  沪妮往包里放着秋平的换洗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心里有一些分离的怅然。秋平又要出差,时间不长,一个礼拜的时间。
  秋平从电脑前抬起头来,叫:“沪妮!”台灯温柔的灯光把他的面孔照得格外流畅。
  沪妮让运动着的手部停顿下来,抬起深雾的眼睛,带着一点痴迷地问他:“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他温柔地笑,穿着棉质睡衣的他格外的亲切。
  沪妮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走过去,用手环住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颈脖上,摩挲着,问:“还有多久?”
  “快了,你要累了就先睡吧。”
  “我等你。”
  轻轻地吻一下,两个人分开了,沪妮继续收拾行李,秋平继续他带回家的工作。
  行李很快地收拾完了,秋平还在继续。沪妮去到了客厅,打开电视,搜索着永远定不下来的频道。
  茶几上永远放着许多的零食,伸手就可以拿到。沪妮边吃边看电视,心里淡淡的,静如止水。
  门很响地被打开了,涟青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把门狠狠地关上,没有像平时一样地进来就蜷缩在沙发里吃东西看电视,而是低了头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涟青!”沪妮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干嘛!”涟青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本能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沪妮跟了上去,她自己觉得自己像个老师或家长,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角色。但她不得不问。
  “怎么了?”沪妮问正在换衣服的涟青。涟青把黑红方格的宽大粗布裤子和紧身小红毛衣脱了下来,把胸罩也除去了,一个异常性感诱人的身体。很快地,这个美好的身体罩了一件宽大的睡衣。
  涟青抬起头来,问:“什么怎么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你没事吧?”沪妮试探地问,试图在表妹的脸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看你,我能有什么事?”
  “那出来看电视?”
  “不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了,我冲完凉就想睡了。”
  沪妮退了出来,还坐在沙发上看节目吃零食,等着秋平伸着懒腰出来,告诉她,他的活干完了。已经多久没有看她自己的书了,没心情,太多琐碎的事情了。
  卫生间里花洒喷水的声音在夜晚特别的清晰,涟青站在下面,忍不住地就哭了,她不得不承认,她被人玩儿了一把,被那个可恶的高啸海。她现在恨透了高啸海,因此她还恨被高啸海拥有过的自己的身体,怎么就这么下贱呢,她流着泪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以前她会很潇洒地说:分手了,就不要去恨对方,因为恨和爱一样是要付出感情的。这是她对她的一个小姐妹说的,在她那个小姐妹失恋的时候,这句话实际上也是她在别的地方看到的。但她现在恨高啸海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才解气呢。
  她紧握着自己的小拳头,低着头,脑子里想的全是要怎样才能打击到高啸海,和他的那个面人一样的女朋友。
  一想到高啸海那个皮肤白得看得到颈脖处隐隐青筋的女朋友,涟青就嫉妒得要发狂。高啸海还带了那个白面人一样的女子宴请他部门的同事,算是把自己的女朋友介绍给了大家。看见涟青,高啸海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松得不能再轻松了。那自己是什么,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日子算什么,涟青感到了强烈的被玩弄的屈辱,她要他付出代价。
  和方红雨商量了半天,决定要高啸海作出赔偿,不然就让他在意的那个白面美人知道涟青的存在,让涟青不好过,那他也不要想好过。
  高啸海接到涟青电话时的表态,简直让涟青肺都气炸了。他狂傲地说:“你想敲诈我,我凭什么给你赔偿,我们有谈过恋爱吗,我们不过就是你情我愿的性伴侣关系,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臭流氓!”涟青只能说这样一句了,他说他不怕她去找小月,涟青恨恨地说:“走着瞧!”身体里面燃烧的,全是报复的火焰,一种要炸开的焦虑。涟青很难得的失眠了。躺在床上,两侧的手也紧紧地捏成了小拳头,手脚蹦得笔直,放松不下来。
  秋平伸着懒腰来到客厅,他做完事情总是喜欢伸伸懒腰。走到沪妮旁边,伸出手来。沪妮关掉电视,把手放在秋平的手里,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地相拥着回了卧室。
  在卧室的阳台上,沪妮靠在秋平的怀里,深兰的天空里,是明亮闪烁的星星。天气已经渐渐地寒起来,微微的风吹着,很宜人的清凉寒意。
  “好难得,这个城市看得到星星,还这样明亮。”沪妮喃喃地说。
  “嗯,它实在太年轻了。”秋平把下巴在沪妮的头发上摩挲着。
  “……你确定叔叔阿姨真的能够接受我吗?”看着穿不透的夜色,沪妮问。
  “你知道吗,沪妮,你的问题来自于你自己,你的自卑和自尊。不要再这样来和自己过不去,你应该得到幸福的生活,我们理所应当地可以生活在一起,因为我们在一起是那样的融洽,因为我们彼此相爱,还因为你是那样好,沪妮,不要再和自己做无谓的挣扎,坦然地面对这一切,你会轻松很多。”
  “……我好吗?你真的不介意?”
  “把过去不愉快的事忘掉,在你还不能左右自己的年龄经历的一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可我……忘不掉。”
  “那就坦然地面对它,那只是一段历史,永远不会回来的历史,代表不了什么,你生活在今天和明天,过去,就是一些消逝的影象,就像你那篇小说的名字,时间灰烬,是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你完全可以轻视它,它不存在了。”
  “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可它真实地夺去了我的妈妈,让我永远地没有了小孩……它燃烧过了,但灰烬留在了今天。”
  “沪妮!”秋平搂紧了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说:“不要再和自己抵抗了,把那些负担都扔掉,看看我们的生活,是怎样的令人满足。有人说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抬头看不见星星,低头看不见爱情。可是这些我们都拥有了,忘掉那些,享受我们现在的生活吧。”
  沪妮深深地吸气,脸上是冰凉潮湿的一片,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在她今天乃至明天的生活里恣意地飞舞,铺天盖地,让她无处藏身。
  朦胧温暖的台灯下,他们做爱。在这个时候沪妮内心是平静的,他们彼此完全地拥有,真正的拥有。她想要把自己给他,没有别的比这个更贴切更好的形式。他很在意她的感受,有时候沪妮不得不假装高潮,让他可以没有一点内疚地入睡。
  秋平可以很容易地把沪妮点燃,他熟悉的气息和体温,皮肤上洗澡水残留的味道,都轻松地可以让沪妮燃烧。
  身体在燃烧之后的倦怠,轻飘飘地搁在温热的床铺上,像羽毛一样地轻。秋平的一只手搭在沪妮的腰上,很真实的安全感,沪妮把头深深地埋进秋平的体侧,睡着了。
  沪妮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古旧的空旷的大房间里,穿着亚麻色的宽大袍子。房间很高,四壁已经脱落得班驳,房间里立着已经脱掉漆的大柱子,天窗上,投下很好的阳光,那阳光分明也是陈旧的,三十年前的阳光,光柱里,是许多的灰尘,反射着耀眼的光。赤裸的脚踩在干枯的树叶上,有脆脆的响声。强烈的光下面,一个男子的背影,有很亲切的气息,沪妮执着地向前慢慢走去,却一直保持了这样的距离,男子没有回头,她也没有追上那个有着亲切气息的男子……
  迪吧里喧嚣浮躁,小言面前已经放了好几个空酒瓶,酒精在她身体里火热地燃烧。小言站起来,拉了沪妮的手,有些摇晃的,风情万种地闪烁着迷人的妖媚的眼睛进了舞池。]
  四周是张牙舞爪的群妖,把自己抛了出去的人群。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人的体味,还有人飘散了的灵魂在拥挤地游走。沪妮摇晃着身体,仿佛听见坐在屋脊上的小妖在尖声怪笑。面前的小言疯狂地摇晃着自己长发的脑袋,沪妮刚刚看见她吞了一个三角形的红色药
  丸。她答应过沪妮不要碰的东西,但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她一定要吃,她说就一次,不会上瘾的。
  有人挤了过来,搂住了小言。
  他的手抽动了一下,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小言不动了,旁边有人在尖叫,叫声虚弱地被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了。人群躁动起来,四处逃逸,外围的人不知所以,阻挡着里面逃跑的人群,场面混乱起来。
  沪妮看见小言小腹部喷射出来的鲜血,她愣了足足有几秒钟时间,然后扑上去,想要把那个男人扯开。那个男子是顾鹏。
  “你干什么!她会死的!”沪妮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撕打还搂着小言的顾鹏。小言迷茫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脸上还残留着刚才的表情,迷乱,疏离、兴奋,鬼魅,风情万种,一丝奇怪的微笑浮在她的唇边,像一朵绚烂的即将颓败的玫瑰。
  男子又抬起了拿刀的手臂,再重重地刺下去……
  人群失控地尖叫和逃逸,沪妮撕打着力大无比的男人,她不能把小言从他的怀里弄出来。空气里弥漫的是浓烈的血腥味。
  小言的身子软软地摊了下去。男子扔下怀里的女子,大步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里。
  医院走廊的尽头,沪妮蹲在手术室的门外,全身不能自制地颤抖,身上脸上,甚至头发上,都是干结了的血块,小言流了多少血?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装了这么多的血。不远处迪吧的保安正在给公安提供情况,大声地说着,手势也非常地失控。声音里带着恐怖的颤抖。
  手术室外的红灯灭了,沪妮迎上去,医生在沪妮现在的眼里,是操纵着人的生死的神。沪妮看着这个四十几岁的“神”的嘴巴。
  “神”说:“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沪妮软软地滑了下去,觉得没有力气站着。
  车推出来,沪妮看到了小言,安详苍白的脸,美伦美焕的脸,惊世骇俗的脸,绝无仅有的脸。她怎么会不存在?不会的。
  但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回到家,秋平还在出差,涟青也还没有回来。
  沪妮脱下沾满鲜血的衣服,把自己彻底地冲洗干净,吹干头发,然后躺在了床上,一切都会过去,一觉醒来,小言还会活生生地站在沪妮面前,说着她永远改不了的粗口,做着大家都看得到的优雅姿态……
  拉灭台灯,仿佛一个很重要的仪式,明天,一切都会从噩梦中醒来。
  漂亮的宝贝,不要开太过淘气的玩笑;亲爱的宝贝,睁开你涂着兰色眼影的眼睛,让噩梦醒来;可爱的宝贝……
  噩梦毕竟没有醒来……
  小言的财产也很快地冻结了,公安接到举报,她的清吧和迪吧都涉嫌组织容留卖淫,还涉嫌贩毒吸毒。
  小言的世界颠覆了。
  最后一次地和小言见了面,涂着浓妆的小言。
  化妆师大概不了解现在流行什么妆,小言的脸被她涂得庸俗不堪。化妆师却不顾沪妮的要求,说就是这样化的。
  有些遗憾,沪妮知道小言是不能接受这样的遗憾的。但沪妮也明白如果没有那样浓的妆
  容,就掩盖不了小言现在没有一点生命迹象的苍白。
  小言真的走了。
  那天没有她一个亲人,沪妮在电话里通知了她的家人。在知道已经没有“别的后事”需要料理以后,她的父母决定不去了,让沪妮帮着料理料理,因为奶奶正病得厉害,是脑溢血,小言的妈妈也病倒了。小言爸不能离开。
  沪妮不能再说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搁了电话。
  坐在大巴车靠窗的位置上,沪妮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如火如荼的深圳街头,繁花似锦的深南大道,艳阳高照的林立高楼……世界是这样的美好的充满活力,也散发着希望破灭以后的腐烂味道。但这些和小言都没有关系了,曾经她是这里的主人,从容地享受着还只有一部分人才享受得到了安逸,但只在突然间,她把一切都失去了,甚至连她的生命。顾鹏那个她钟爱的男人,把她毫不犹豫地拽进了无底深渊。
  车到了华强北,沪妮提前下车了。
  她和小言曾经来过这里,逛天虹商场,去华强北的一家家专卖店,然后找一家日本料理吃她们都觉得难以下咽的寿司和生鱼片,然后去女人世界和女儿国买便宜的让人不敢相信的一些小饰品。小言是个绝对的购物狂,有着极强的占有欲。一天的购物,回去后,会发现里面有许多没有用的东西,从几十块的小饰品,到几千块的衣服或首饰。然后没有多久,又会满腔热情地投入到下一次的购物中。
  沪妮茫然地走在街头,恐惧和悲伤一点一点地撕裂着她的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有小言留下的痕迹,她仿佛还在这里,但就是找不到她。
  在铜锣湾商场旁边,沪妮在花坛边坐了下来,街头的人影鬼魅一样地晃动,天空开始下着细密的小雨,漫无边际的细雨,漫无边际的带着死亡的冷寂,把沪妮层层地包裹住了。沪妮颓然地坐在雨里,用眼泪来释放身体所不能负担的重负。夜色渐渐浓密,明亮多彩的灯光把夜晚染得比白天还要华丽,但是也诡异。
  有个三、四十岁四肢健全的女乞丐努力做出病态的样子,弯着背,头上包着一个毛巾,把自己脸上的肌肉皱着,虚假的很痛苦的样子,她是很爱惜自己的,头上戴着一顶很破旧的草帽。她佝偻着身子皱着眉在沪妮面前伸出健康的染满污垢的手,眼里是虚假的乞怜。沪妮厌恶地把头别向一边,女人不死心地粘在了旁边:“小姐行行好……小姐给点饭钱吧……”沪妮猛地把头掉回来:“滚开!别在这里恶心人!”女人还不死心,用她固执的耐心继续地乞讨:“小姐你就给点饭钱吧……”“滚开!别站在我面前!”沪妮叫起来。目光近乎恶毒地盯着令人生恶的乞丐。
  女人磨蹭着走了。沪妮还是坐在那里,头上身上都在滴水,她不想站起来,她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秋平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沪妮对他说,她动不了了,她不想站起来了。
  然后他坐着耐心地等待,就像小时侯一样,耐心地等待秋平来接她,秋平刚刚从机场回到家,他说他马上过来,没有他,她就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小姐,你没事吧?”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打着伞在沪妮面前停了下来,温柔地询问。
  沪妮看着她已经有些松弛的皮肤,就无可救药地想起了小言的养身之道,三十来岁的女人,保养已经成了势在必行的,不能不做的事。这是小言说的话。
  沪妮感激地对她笑笑,说:“没事,我在等人。”
  “你都湿透了。”
  “没事,我在等人,谢谢。”沪妮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牙齿,它们在剧烈地打着颤,就像身体一样。
  女人走了,沪妮一动不动地坐着,手指用力地交缠着,来控制身体的颤抖。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和肩头。雨雾里有一辆车疾驶而来,在街边停了下来。穿着棉质大衣的秋平下车向这边跑来。
  沪妮看着前方,秋平渐渐地跑近,带着以往的温暖,带着承接的过往和现在,直至未来。她的温暖与安全所在。如果整个世界都是冰冷的,至少还有秋平,秋平是她永远的温暖。
  秋平慌忙地脱下自己的外套,胡乱地搭在沪妮身上,然后紧紧地把她搂住:“沪妮,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会生病的!”
  沪妮靠在秋平的肩头,说:“小言,死了!”
  “怎么会事?”秋平惊讶地愣了愣。
  “是顾鹏,把她杀死了!”
  秋平把手放在沪妮的额头上,确定沪妮没有发烧。呆立了一下,然后搂着她快步地向车走去。宽厚的肩膀坚实有力。
  在车里秋平把沪妮的黑色风衣脱了下来,里面的衬衣还是湿的,“你都湿透了。”秋平说。放弃了想要把她湿衣服都脱下来的想法。就这样把大衣披在沪妮身上,把汽车的暖气开到最大档,用很快地速度驾驶着汽车往回赶。
  沪妮偷眼看秋平,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沪妮突然地感到辛酸,“秋平,对不起。”
  “沪妮,不管遇到什么事,不要折磨自己,你这样让我很心疼。”
  “小言是我唯一的朋友。”
  “……你说的是真的?顾鹏?怎么可能?”
  “就是顾鹏,小言不和他好了……他也把婚离了,然后又被人暗算了,破产了……就把小言杀了……”
  “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说着,沪妮已经是泣不成声。
  “秋平……这几年,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时候,我只有小言……我们曾经一晚上通几个多小时的电话……我们一起度过最难熬的时光……我们一起应付无聊,一起应付孤单……她现在很惊慌,很恐惧,很害怕,我感觉得到。”
  秋平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把沪妮放在膝盖上用力交缠的颤抖的手握在了手里,“有的事情我们无能为力,我们能够做的,就是在尽力之后,勇敢面对。我知道这样说太残忍了,但生活毕竟还要继续下去,我们还想让它更快乐地继续下去。相信小言也是这样希望的。”
  “小言来深圳以后,我才觉得生活原来是有乐趣的,不止是为了活着,不光只有生命本身……原来生活还有这么多的快乐……小言是个单纯快乐的人,她不会去伤害别人,至少不会有意地去伤害别人,她其实是很善良的……”沪妮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忍不住地啜泣,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悲伤的声音,短促沉重,眼泪落在膝盖上,异常清脆的破裂声。还有妈妈的声音,在那个寒冷的冬季……“秋平,生命好脆弱。”
  秋平把车停在了街边,把沪妮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爱抚地抚摸着她湿的头发,还有什么语言可以安慰这样的痛苦呢,良久,他才说:“沪妮,你还有我呢。”
  沪妮的手紧紧地他的脖间缠绕:“秋平,你答应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如果死能把我们分开,你也要等到我死了以后,你才能死。”语言是断裂的,因为太强烈的恐惧。
  “我答应你,沪妮,我们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沪妮还是紧紧地缠绕着秋平,在他怀里颤抖着哭泣……
  汽车在雨幕里奔驰,溅起的水花突然地倾泄在路旁等车的两个女子身上。两个还十分年轻的女子破口大骂,只两句,其中一个就惊喜地追赶着汽车奔跑起来:“秋平哥,等等我,是涟青!”
  汽车没有停下来,以很快的速度消失在了雾蒙蒙的雨幕里。
  涟青失望地摇摇晃晃跑回方红雨的伞底下,嘟哝这埋怨:“今天太倒霉了!”
  “认了吧,就像被蛇咬了一口。”
  “他是蛇吗,别抬举他了,他充其量是条狗。不对,是只猪,是老鼠……”涟青口齿不清地说。
  “你这样回去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你表姐不会怪你喝酒喝多了吧。”
  “没事的,就说今天应酬,客户酒量大。再说,她这两天整个人都是怵的,我把家里闹翻天她大概都不知道。……她的一个朋友出事了,死了!”
  “真的!怎么回事!”方红雨尖叫起来,语气里有许多因为刺激的惊喜。
  “报纸上都登了,说夏小言,就是我表姐的朋友,把顾鹏搞得妻离子散,然后顾鹏因为做的生意不是很合法,被人算计,然后破产了,夏小言就把他给一脚蹬了,顾鹏气不过,把她给杀了。”
  “真的,这么精彩!”方红雨京戏地睁圆了眼睛。
  “小言姐很漂亮的!也很有钱,还很聪明。”
  “真的?”
  “那当然!不然怎么把顾鹏迷糊得家都不要了!”
  “唉!红颜祸水哦!”方红雨做出很世故的样子感叹着。
  涟青想起了小言的样子,眼睛幽幽地看着前方想,做一个像小言姐一样的女人是很酷的,漂亮,有钱,然后把男人搞得神魂颠倒……
  一辆公车过来,方红雨犹豫了问:“你一个人等车可以吗?”
  涟青轻松地笑笑:“你别逗了,才多少一点酒啊,我才没有醉呢!”
  “那你拿着伞,我先走了,啊!”
  “不要伞,”涟青把伞塞回方红雨手里,说:“我不要伞,反正这里有雨棚,不喜欢拿伞。”
  “你小心点!”方红雨在车门里了还不忘回头说一句。
  涟青向她挥挥手,靠在车站很大的灯箱广告上,画面上是一个清秀得溢水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妩媚的笑,他做的是一个手机广告。涟青很厌恶这样干净清秀得有些娘娘腔的男人,如果有别的地方可以靠,她绝对不会靠在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的广告里的男人身上。
  从宽大的牛仔裤里掏出烟和打火机,用手掩着打火机,不让风把火给吹灭,突然间觉得很寂寞,只有用寂寞这个极其可耻的词,才能准确地说明现在的心情。寂寞是可耻的,是萎靡的,是矫情的,是不可以在生活中存在的。生活中可以容忍孤单,但绝不容忍寂寞。涟青不能自己地想起了她的流浪歌手情人,那个冷冷的,酷酷的,其实很可爱的小嬉皮士。她是受不了他的懒散,他的贫穷,他的没有计划性和没有目的性,但现在涟青却非常地想念他,他们在一起非常地快乐,非常地合拍。唯一不快乐的,是他没有很明确的将来。而且,他的包里常常只有几个硬币,很恐怖的一件事情。涟青非常非常地想要给他去个电话,但没有他的号码,他现在还在新疆吗,还是去了别的地方。他的飘泊,给不了人一点安全感,但他对涟青的爱是真的。但那种爱也是飘渺的,没有一点安全感。涟青感到了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和疼痛。失落是她的流浪歌手带来的,疼痛是高啸海和他的白面美人带来的。
  昨天,涟青拉了方红雨在上班时间(为此方红雨因为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而扣了三十块钱的工资),把那个叫李小月约了出来。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李小月是很惊讶的。涟青把排练了许久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号码吗?我还知道啸海的床单是什么颜色的,用的避孕套是多大号的,我还知道他身上有几颗痣……”
  “你是谁?”声音有涟青期望的颤抖。
  “你出来就知道了,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帮助你了解你男朋友的为人,相信对你们的将来是有好处的。”
  挂断电话,涟青问坐在旁边的方红雨问:“怎么样?你看她会来吗?”
  “肯定会的,来的还很快呢!”方红雨得意地叼着嘴里的棒棒糖说。
  “我刚才说的还可以吧?”
  “棒!”
  “你说,她会告诉高啸海吗?”
  “告诉了又怎样,反正你也不会再和他好了。”方红雨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十分怀疑地看了涟青:“难不成,你还真看上那个呆小子了。”
  “他才不呆呢,狡猾得很!”涟青拉了坐在台阶上的方红雨起来,两个人开始往和李小月约好的地方走。
  “我这样可以吗?”涟青拿着粉盒问旁边坐着的方红雨。
  “你紧张什么啊,你们两个,不要看她现在拥有高啸海,但主动的一方是你,她是患得患失的,你什么也没有,啥也不用怕,高啸海回头,是白捡的,不回头,也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天塌下来还是那么一回事。”
  服务生把她们要的两个圣代送了上来,草莓圣代是涟青的,香草圣代是方红雨的。两个女孩就认真地对付起面前的甜点来。
  “来了来了!”涟青的手在桌子下面激烈地拉扯着方红雨的裙子。
  “来了就来了,你镇定一点嘛。”方红雨抬头偷看站在门边张望的皮肤白皙的清秀女子,然后很权威地说:“没你漂亮!太普通了。”
  “真的?”
  “真的,像她这样的长相,满大街都是。”
  涟青就很释然地坐直了身子,冲张望的女子挥了挥手。
  李小月满眼戒备地走过来,然后满身戒备地慢慢坐在了涟青的对面。
  “小姐,请问您需要什么?”
  “一杯咖啡吧。”李小月说着,慢慢地把包放在了椅子上,“你们找我?”很寒冷的目光,她应该比涟青她们要大个两、三岁。听说是把内地的工作办了停薪留职,来深圳找工作的,还听说是个本科生。沥青分析这是她打败自己的唯一优势。
  方红雨很不捧场地跟服务生交代着什么,都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桌面上,涟青有些恼恨地用脚踢了踢她。
  “有什么事吗?”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口气。
  涟青有些紧张起来,李小月没有她想象的方寸大乱的感觉,涟青反而有些乱了手脚,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了,约她来干嘛?定定神,还是把架势拿了出来,只要想想高啸海,就可以把战斗的状态拿出来:“今天约你,,是想告诉你,关于我和高啸海的事。”
  “你们的事,和我有关吗?关我什么事?现在,高啸海和我很好,他以前的事,都和我没有关系。”
  服务生把东西送了上来,一杯咖啡,还有一只香蕉船,一个菠萝船。涟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东西,说:“你送错了,我们没有点这些东西。”
  方红雨说:“我点的。”然后把香蕉船放在了涟青的面前。
  涟青心里疼得一塌糊涂,今天说好了是涟青买单,这两样东西是有够贵的,可以买一件象样的衣服了。涟青狠狠地盯了方红雨一眼,看见她很过瘾地把一颗红樱桃放进了嘴里。然后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说:“要是没有关系,你来干什么?是想我们陪你喝咖啡啊?”
  听了方红雨的话,涟青突然间腰就直了。
  李小月做出不耐烦的样子说:“有什么事你们就直说吧,我还有事呢。”
  “回家给高啸海做饭?可不值得。”
  方红雨的嘴就是厉害,涟青很高兴她的即兴表演,她们排练的时候,都没有这些对白的。涟青等不急地要表现自己了,她按照她们排演了很久的话说:“我和高啸海交往了很久,直到你出现,当然了,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他对人也太不负责任了……”涟青忘了下面该说什么,“……他的内裤都是我买的,他家茶几上的干花你看见了吧,也是我买的。”
  “我们会还给你。”女孩在压抑着自己的眼泪。
  “他今天这样对我,不敢担保明天就不会这样对你,你还是好自为知吧。我今天来,只是想提醒一下你。我曾经,还为他做掉过一个孩子……”
  在那个女孩终于没有忍住掉下眼泪的时候,两个女孩惋惜地叹息着走了。出来就笑作了一团。涟青笑得有些想流泪。方红雨弯着腰说:“我们俩今天吃的东西有两百多块呢,让她买单去。”
  “就是,气死她!你看她,眼泪就出来了……”
  “你真的做过小孩吗?”
  “骗她的了。”
  “吃中午饭?你饿吗?”
  “我好饱。”
  “我也是。”
  两个女孩高兴地嬉笑着离开。
  咖啡店里的女子独自在里面坐了许久,泪流满面。正如涟青她们期望的一样,她受到了重大的打击。高啸海是她心里绝对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她为了他可以什么都抛弃的好男人,大多数人来深圳都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事业,她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为了青梅竹马的高啸海。现在她的天空突然地倒塌了。
  但她是为了他来的,抛家舍业地奔了他来的,她是不容易认输,不容易被打倒的,她现在除了他,还有什么呢?不可能再背了行李回内地吧,那里,连工作都没有了。
  李小月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上,怎么也适应不了突然的打击,真的是天地的塌陷。
  窗外,车水马龙,如火如荼,这是个热烈的城市,但李小月还是飘浮的,除了高啸海,她没有别的攀附物,至少她自己没有别的发现。
  涟青恶作剧的报复带来的快感没有持续完一天,就被高啸海从头到尾地把快感浇灭了。涟青怎么也忘不掉高啸海电话里的话:“你以为你是谁啊!烂货一个!哪个男人会要你这样一见面就上床的女人啊!我告诉你,你打击不到我们的,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小月,她原谅了,原谅我在寂寞的时候玩儿个把女人,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就省省心吧,不要像个巫婆一样地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了,那只会让人更恶心你……”
  涟青哆嗦着想要骂人,一个字还没有骂出来,电话就被挂断了。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再约了方红雨,在晚上,去了高啸海的家。
  结果是不容人开心的。涟青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自己找上门去受辱。高啸海冷漠得仿佛他们从来没有上过床,连没有上过床的人都不会那么冷漠和恶语相向。李小月更是堵在门口,以胜利者的姿态说:“以前我不在啸海身边,他在外面做一些荒唐的事,招惹一些不检点的女人,我不怪他,你不要再来打搅我们的生活了,你挑拨不了我们的。啸海也跟我说过,你就是想要钱,想要他赔偿,钱我们是不会给你的,别的随便你了。”说完就把门关了。
  涟青愣了几秒钟,和同样愣住了的方红雨惊讶地对视了许久,这个女人,真的是已经得道了,超凡脱俗了,可以这样平静地接受自己男人的不忠,然后统一战线了。
  涟青开始恶狠狠地踢门,脑袋被气得发晕。门被踢的很响,方红雨也踢,门没有开,保安却上来了,是高啸海打电话让楼下的保安上来的。
  涟青叫着,他们偷了我的东西!花瓶,干花,里面非法同居了一对狗男女,他们偷了我的东西,那花瓶就放在茶几上!
  门开了,花瓶和干花被拿了出来,随即门又关上了。两个保安做了一个很礼貌的动作:“请你们离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离开,但保安的制服还是有一点威慑力的。涟青和方红雨对视一眼,不甘心地离开。涟青手里捧着花瓶和一束干花。突然她转回头,把花瓶狠狠地向门上砸去,很清脆的破裂声。然后快步地向电梯走去。
  然后她们去了酒吧,酒精和烟在身体里燃烧着,让一切变得不是那么的具体,这里是任人发泄的地方,放下所有的伪装,露出本来的面目,一匹狼?一只母豹子?一条蛇?所有真实的面目,都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露出来,兽性的一面。当然,你也可以加上一点天使一样单纯的伪装。
  肮脏浑浊的空气,空气里漂浮的暧昧的气味,躲在人的面目里面的兽性的欲望恣意张扬。
  涟青很快地喝多了,音乐非常地强劲,非常地刺激。她和方红雨一人手里夹着一只烟,在完全忘我的,用力消耗自己残留的体力的人群里扭摆抽动,离奇地灯光分解着痴迷的脸,像夜一样地琢磨不定。
  渐渐地,涟青感到了有趣,一双男人的手,试探着在她腰间游移。她回头,用很挑拨的目光冷冷地看那个男子,一个令人心动的家伙,漂亮的外表,还透着一点成熟男人的味道,脸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短短的平头和健壮的体格让人觉出他男人的强悍。
  涟青很快地把头吊了回去,更加拼命地扭动自己矫人的身姿,如水蛇般撩人的身体。男人的手愈加地放肆起来,很老练很温和地在涟青的腰际、屁股上令人心醉地抚摩。兽性慢慢地浮出体外。最后他们相拥着离开舞池,在走廊上激烈地亲吻,涟青像水蛇一样紧紧地缠绕着面前很有魅力的男人。到处是酒精和烟混合的味道,到处是人们迷茫走失的欲望。昏暗的灯光里,十分地神秘和诡异。
  原本他们也许是没有想到在卫生间那样肮脏不洁的地方做的,但他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了,他们已经变成了两只野兽。男人很果断地拥了涟青去洗手间,很有力的手臂,是和她经历过的每一个男人都不一样的感觉,最有能让人释放原始欲望的感觉。
  在男洗手间里,他把她抱进了一个小间,她感到了一些害怕,突然间她想逃,他抓紧了她,狂热地吻她,太刺激的感觉。他的手像蛇一样在她身上游移。很快地她的裤子就没有了,她有些恼怒他把她的裤子丢在肮脏的地上,涟青把裤子捡起来,长裤,底裤,一件一件地往挂钩上挂,就在这个时候,感到了身体涨裂的快感,她呻吟起来,很大的声音,没有一点假装,很自然地呻吟起来。然后男人又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身上,男人很粗地喘息,混杂着隔壁马桶抽水的声音,还有撒尿的声音,还有臭味,所有一切,都强烈地刺激了两个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男女。门外有人在敲门,大声地说:“哥们儿,悠着点儿,别着火了!”在叫声中高潮像山洪爆发般的来临,涟青听到从自己的喉咙里爆发出奇怪地叫声,颠峰过后,人就虚脱了。男人闭着眼睛,咧着嘴,高亢地粗喘起来,他颤抖着在涟青的身体里爆发。
  慌乱地穿好自己的裤子,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是这样的肮脏,脏得不想多呆一分钟。
  “我怎样跟你联系?”男人意犹未尽地问。
  涟青很快地跑了,似乎这是保持自己骄傲的一种方法,到底是谁玩谁,谁放得下,就是谁在玩,谁放不下,谁就被玩了。
  洗手间模糊的镜子里,涟青看到自己凌乱的头发和潮红的脸,眼睛还在欲望里神经质地挣扎。一种陌生的表情。涟青扭过头来,那不是她,她跑了出去,在门口把一个刚进来的男孩撞得侧了一下身,男孩立即兴奋起来:“MM,不再玩儿一会儿?”
  再回到舞池,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一只手搭在了涟青的肩上,今天的热情已经用完了,她恼怒地回头,要呵斥打搅她的人,却看见是方红雨被灯光分离得很诡异的脸:“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
  涟青摇摇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自己的酒瓶,一仰脖子,就进去了一大口。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已经很成熟了。
  此刻的涟青靠在广告箱上,把玩着手里点燃的香烟,眼睛很漠然地看着远方,小男式的短发有些凌乱,大大的帆布双肩包,黑色的紧身毛衣,宽大的牛仔裤,脖子上系了一条不能御寒的细长的绿色围巾。耳朵上的N个小银环在灯光下很醒目地闪着寒光。
  “嘿,要我送你回去吗?”是那个戴眼镜的漂亮男人,他跟着自己的,涟青意识到这一点,难免的有了一点得意。男人一身很考究的衣服,在自然状态下很淡定的神情,也许,他
  是个室内设计师。但不管他是什么,涟青都不想和他再纠缠了,她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她不和这样“轻浮”的人交往,如果他们是玩的话,也是她玩他,虽然他比她大了许多。
  只是涟青没有想到,这个酒吧里邂逅的男人,会彻底地进入她的生活,让她发生那样突兀的事件。相遇和结果,都仓促地让人始料未及。
  一辆车过来,涟青把烟头扔在地上,用她的松糕鞋把它踩灭,然后没有一点牵挂地上了车,她觉得自己真的是长大了。而且,世界上可爱的男人实在是太多了,特别在这座城市里,到处都有受过高等教育,各方面素质都不错的年轻人,里面当然包括许多可爱的男人,一个高啸海现在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但不管他再怎样算不得什么,他也伤害到她了,她会报复,来排解心里的怨恨。
  第二天,涟青就按照她和方红雨的计划,在公司的局域网上张贴了一张帖子,以一个受害女子的身份,向同事揭露高啸海玩弄女性感情,肆意践踏女性尊严等等。打不倒他,也得臭臭他。在高啸海气急败坏地到处找她之前,她就交了辞职报告,离开了公司。
  离开时,听到同事之间小声地议论,公司里弥漫着压抑的兴奋和躁动。涟青心里实在的得意,想玩她?没那么简单!
  当天,涟青就和方红雨一道,去一家模特公司参加了面试。
  出来以后,两个人都笑得腰都弯了,原本就是爱笑的年龄,加上今天的一个恶作剧,再加上以后更加多姿多彩的生活。
  沪妮要把小言的骨灰盒送回重庆,小言曾经说过,只有在重庆才有有根的感觉,重庆是她最喜欢的城市。
  甚至没有请假,星期六和星期天,一共有两天的行期,她不想在那座城市多呆。
  买了往返机票,然后拖着飘然的身体在繁华的大街上游走。生命有太多的变数,一个美
  好的生命也可以以这样的方式嘎然而止,还有什么是可以把握的呢。
  蜷缩在沙发上,翻看小言遗留下来的照片。照片里大多都有很好的阳光,阳光下小言很灿烂地笑,笑得妩媚明朗,风情万种。彩色照片里的阳光明明还是新鲜的,却因为小言的离开而陈旧了,突然地陈旧。
  门锁开动的声音,沪妮还是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从此小言,也就只存在在这些照片里了。
  “沪妮!”
  沪妮抬头,看见穿着整齐西服的秋平,手里拎着他的便携电脑。
  “今天没加班?”
  “本来要加班的,想早点见到你,就把它拿回家里来做了。”
  秋平在沪妮身边坐了下来,沪妮疲倦地把自己的身体投向秋平的怀抱:“对不起,秋平,我总是让你担心。”
  “如果你需要我,我觉得很高兴。”秋平抚摩着沪妮的头发说。
  沪妮紧紧地搂着秋平的脖子,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秋平的肩膀上,熟悉的令她安定但又痴迷的气息。
  看着沙发上散落的照片,秋平问:“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
  “几点的飞机?”
  “十点四十的。”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沪妮拒绝,那里有太多伤心的记忆,她不想秋平去那里。
  秋平坚持要陪她去,沪妮坚持地要拒绝,最后秋平赢了。
  走到机场出口处,没有小言的家人,没有人来接小言。
  沪妮怀里紧紧地抱着小言的骨灰盒,小小的匣子,就是小言藏身的地方。
  周围到处充盈着地道的重庆话,熟悉也让人辛酸。没想到离开几年以后还会回来,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机场大巴离城区越来越近,沪妮紧紧地缠绕着自己的手指,眼睛看着窗外,不堪的过往,很真实地一幕幕再现,那些冰凉坚硬的过往。
  秋平抓住了她已经僵硬的手,“放松一点,沪妮。”
  可是她也是想要把那些都忘掉的,但它们事实存在过,就像时间燃烧过后的灰烬,到处飘散着,在昨天陈旧的阳光里恣意飞扬,铺天盖地。
  重庆城区的变化是很大的,找小言的家费了很大的周折,周围的房子都变样了,沪妮和秋平是按照门牌号找过去的。小言的家,已经在一栋商住楼里了。
  按响门铃,里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沪妮突然地就想起几年前的小言,穿着红色吊带衫,露着半个屁股的牛仔热裤的小言,脸上新鲜得没有一灰尘的小言。就在沪妮拼命要忍住自己眼睛里往外挤的水样的悲伤情绪时,门豁然打开了。门里站了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妇人,目光呆滞,神情黯淡。看着沪妮怀里的盒子,她脸上的肌肉突然地痉挛了,缓缓地伸出手,抱过骨灰盒,把脸埋在上面,无声地啜泣起来。
  “进来吧。”小言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妻子的身后。一样是已经花白的头发,一样是暗淡的神情。只是沪妮不知道他们的头发都是在一夜间突然地花白了。
  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惊动了里面躺着的老人,断断续续的不清楚的声音,陈旧得粘满了灰尘。
  “妈,不是小言回来了,是小言的同学找她玩来了,不是小言。”
  粘满灰尘的陈旧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听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奶奶不知道?”沪妮问。
  “不敢告诉她。”
  沪妮把小言能够留下的东西从包里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小言妈佝偻着她不久才佝偻了的背一件一件地抚摩,那些还留有她女儿气息的遗物,没有一点声音地哭泣。小言爸站在妻子身后,颤抖着满是胡须的下巴,眼睛里泪光点点,这个家,突然地就染上了灰尘,变得陈旧起来。
  虚掩的门打开了,阳光直射进来,阳光的光柱下,站着一个挺拔的男人,他身体的边缘因为光的缘故而模糊起来。男人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了小言妈手里的盒子上,然后在几个人的脸上搜寻着答案。他走进来,盯着那个小小的盒子问:“是小言回来了吗?”
  沪妮茫然不知所问。
  曾经充满阳光的少年已经长大了,粗糙的衣服,有些凌乱的头发,被刮得发青的下巴,眼睛里喷发的痛楚的火焰。
  沪妮想起小言的戏言:如果有一天真的碰得头破血流了,再回小刚那里吧,如果那个时候他还说他在等她的话。
  小言是回不来了,但也许她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也未可知。
  小言爸哑着嗓子说:“不要再告诉别人。”
  男人的脸抽动起来,然后固执地掉转了身,大步地向外走去。
  “小刚!”沪妮叫住了他,从包里掏出那枚小刚送给小言的装饰戒指,在那个炎热的夏天的午后,在沪妮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西瓜甜腻的味道,还有膨胀的热浪和暧昧的味道夹杂着汗的气味……
  男人微微地回过头,倔强地看着沪妮手里那枚有着一朵玫瑰花的戒指,脸上满是眼泪,他没有拿戒指,回头很快地消失在阳光射进来的门外。沪妮的指尖,戒指上鲜红的玫瑰独自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里间又传来断断续续的粘满灰尘的陈旧声音,还夹杂着咳嗽的声音。沪妮从虚掩的门朝里看进去,没有拉开窗帘的房间很昏暗,在那间房里,时间停止了一样的缓慢。式样很新的床上,隆起了不大的一块。陈旧得像灰尘吊子一样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在大街上徜徉了很久,沪妮都没有从小言父母家装饰一新,陈设奢华的压抑里解脱出来。以前的小言,那个清新漂亮,稚嫩俗气的小言充斥了沪妮的整个身体。
  “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们去玩一玩。”秋平努力地想让自己显得轻松一点,好让沪妮也轻松起来。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向导。”沪妮抱歉地说,在重庆两年时间,对重庆其实还是陌生的。“我带你去看我以前工作的地方。”
  “好!”
  在解放碑找到当年的那家商场时,它已经变得几乎不敢相认,解放碑一片,已经是怎样的气派和繁华。
  “这里以前没有怎么漂亮的,已经改装过了。”沪妮有些失望的说。进了大厅,当年的大厅是不能和眼前的相比的。总服务台里面,站着两个玉洁冰清的绝色女子,重庆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看着那两个女子,时间就回到了从前,那样年轻得还不知道珍惜的时光,小言每句话都带着的粗口,那样还不知道作态的傻笑,下班时在门口骑着单车等待的小刚……那样贫穷而又年轻的岁月啊。沪妮惊觉自己在怀念和感叹。她的怀念不是因为她老了,而是许多的快乐和悲哀都留在了记忆里,在陈旧的阳光里飞扬的陈旧往事。
  他们还去了沪妮当年租的地方,还好那里还没有拆,但外围已经在开始拆迁了,一副大兴土木的架势。
  走进小巷,还是别样的洞天。因为冬天,人们都不在外面纳凉了,但在外面的炉子上生火做饭的女人们也是热火朝天的。路边,依然摆着修鞋铺和剃头铺子,生意清淡,但也不断地有客源。那棵很大的黄桷树下还有老人在拉琴唱川剧段子,早早吃过晚饭的老年人开始把录音机搬出来,腰间系了红稠带,或是拿着扇子,准备在不大的空地上跳老年迪斯科。不远处传来居委会老婆婆的叫声:“关好门窗,注意防火防盗……”在这里,时间是停顿的,空气是舒缓得近乎静止的。
  “你以前住在这里?”
  “是啊,这里房租便宜,离我上班的地方也近。”沪妮指着已经把红门重新刷过的那栋小楼:“就是那里,二楼的那扇窗。”
  “哪一扇?”
  “有一角窗帘的那一扇。”
  两个人看了黑洞洞的小小的窗户,都不做声了。
  红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房东胖胖的小儿媳妇怀里抱着一个几岁的孩子出来,后面近跟着她干瘦的丈夫,嘴里还在不断地说:“你龟儿个烂婆娘!是啷个看娃儿的嘛!娃儿发这样高的烧!”
  “你说老子,你龟儿一天人都还看不到一个呢,老子一天在屋头给你看娃儿,还要啷个嘛!”
  紧跟着老两口也出来了,急急地跟在后面。
  “哎呀,给你们说了喊你们不去,偏要去,发这样一点烧,全家人都不得安宁了。”做儿子的不想让老人出去。一家人吵吵嚷嚷地经过沪妮和秋平的身边,走了。
  “张伯母,张伯伯,走哪里去哦?一家人都出动了。”一个在门口烧饭的老太婆向一家人打着招呼。
  “李伯母啊,我们家孙儿感冒了,有点发烧,到医院去给他看一下。”
  “严重吗?”
  “不严重,就是发点烧,早点去看,不要拖,娃儿的毛病拖不得。”
  “对头,现在的娃儿都娇气得很。”
  沪妮和秋平对视着笑了笑,慢慢地转身离开,在这个时间几乎停止的小巷里,心境是格外地安宁。
  重庆的冬天已经很寒冷了,沪妮穿着黑色的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黑白格子的围巾,是刚刚在商场里买的。即便这样,冷的风还是往衣服里钻着。
  “你冷吗?”沪妮问秋平,他穿了一件防寒服,露出里面黑色的毛衣。
  “不冷,你冷吗?你的手还是冰的。”秋平握着沪妮的手说。
  “不冷,只是好久没有试过这样的冬天了。”看着已经大变的街头,时间仿佛又回去了从前,其实今天一天,沪妮都在现在和过去之间徘徊。那样寂寞孤单的除夕夜,那一个个接不通的绝望的电话。沪妮紧紧地抓牢了秋平的手,现在一切都好了,塌实而安全。
  在众多琳琅的广告牌里,其中一个广告牌引起了沪妮的注意,上面豁然写着:XX室内设计公司,由XX大学美术系主阵设计。突然地,肖文更清晰地浮在了脑子里,带着剧烈的疼痛。
  “我以前就在这所大学上学。”沪妮指着广告牌说。
  “要不要去看看,反正回酒店还早。”
  “不去了,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去吃重庆小吃好吗,很好吃的。离开重庆,最留恋的就是这里的小吃了。”
  在好吃街一个小吃摊,沪妮和秋平点了满满一桌子的东西。酸辣粉,担担面,窝窝头,还有烫着吃的串串。夜色中的好吃街格外的热闹,从这里路过的人,无论男女老少,手里大多端着一碗酸辣粉或凉粉,要吗就是玉米棒子和串串,边走边吃。
  秋平是怕辣的,他要的东西都一再地强调了少放辣椒,但还是被辣到了,嘴里唏嘘着,放弃了面前的酸辣粉,用筷子夹了很小的窝窝头吃起来。
  “小兄弟,吃不得辣哈?酸辣粉不放点辣椒就不好吃了。”系着围裙的精瘦的老板娘手里拿着汤勺笑着说:“要不我再给你烫一碗,一点辣椒都不放。”
  “不用了,谢谢,够了。”秋平笑着回答。
  “吃这些东西能吃饱吗?”沪妮问。
  “当然能了,经常加班吃的东西才是什么都有,有时候吃面包,有时候吃方便面,有时候在外面叫外卖。像我们这种人的肚子,是最好打发的。”
  沪妮不说话了,只觉得心里隐隐地心疼,就低了头吃东西。
  满满的一桌东西,价钱却惊人的便宜。
  “太便宜了点。”秋平付完钱感慨着:“这样做也太辛苦了。”
  沪妮笑笑,以前,这样吃一次对她来说是怎样奢侈的一件事情。
  夜晚的解放碑更加地热闹起来,华灯溢彩,衣鬓飘香,许多人都在步行街流连往返,打发富裕的时间。
  酒店里,秋平已经昏沉沉地睡熟了。沪妮轻轻地从他的臂弯里撑起来,掀开白色的床单,轻轻地下了床。电视闪着单一的麻点,伴着电流沙沙的声音。
  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窗外是错落有致的山城夜景,和依旧喧嚣的不眠都市。这座城市,以后也许真的没有机会再来了。无知得年轻得单纯得让人心碎的时光,被人不经意伤害的感情和身体……还有单纯的,幼稚的,可爱的,俗气的,幽雅的,成熟的小言,都随了时间的灰烬飘散左这城市里,亦真亦幻。心底里,突然地生出许多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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