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 第八章

  令人烦闷不快乐的日子一直持续着,白湘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些日子的,自从卢有睿无故避不见面后,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居然也已经过了一年。
  在农历新年过后不久,天气还是湿冷着,尤其这些天又遇上大陆冷气团南下,冷得让人瑟缩地躲在家里头看电视,不想出门。
  但是白湘芸不想待在家里,她的心情很闷,尤其又看到院子里那棵该开花却不开,而且还愈来愈枯萎的樱花树后,她的心情更是恶劣。
  她发了狂地想看樱花,超想、超想看见盛开的粉红樱花。
  所以,白湘芸戴着棒球帽,换上轻便的牛仔裤,骑上小折,牵着仔仔,往太原路一带骑去。
  太原路的绿园道上种植了不少山樱花,那樱花长得极好,年年都开出缤纷的花朵,由于就在大马路旁边,不用上山去就能赏到樱花,因此常常吸引不少过路的人停下车来驻足观赏,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当地里长用心规划宣传,不少台中市的居民都知道来这儿可以赏樱花。
  白湘芸骑到太原路后,把小折牵到绿园道旁的电线杆下搁放着,松开仔仔的绳索,任它自由奔跑。
  她则是在绿园道的凉椅上坐下,就坐在樱花树下的位置,仰头欣赏那美景,心情很复杂,明明看了心痛如刀割,但却又自虐得移不开眼……
  ***
  卢有睿坐在休旅车的后座,驾驶者是一同居住在山上的原住民青年,他叫阿辉,专门负责帮卢有睿开车,载他到任何地方去。
  今天是卢有睿固定每周一次到医院的复健时间,自从手术后必须靠轮椅行动,他便开始积极地进行复健,期间有人劝他不如控告林医师医疗疏失,领一笔赔偿金,但是卢有睿并不缺那笔钱,再者对他而言,复健这档事远比打医疗疏失的官司还要重要得多。
  他原本是坐在车上看报纸,后来报纸看完了,他于是将视线移向车窗外头,不期然看到了绿园道上盛开的樱花树。
  “阿辉,前面路口停车,我想看一下樱花。”
  “好!”阿辉将车子驶到绿园道旁,停在樱花树旁,按下中控锁,后座的车窗降下。
  卢有睿看着那樱花,眉宇深锁,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进驻在他心里,永远挥之不去的女人。
  他想起了初见面时,白湘芸在樱花树下旋转身子的模样。
  那画面他至今仍记忆清晰,只要一闭眼,两人相处的过往回忆便自动在他脑海里播放,教他铭心难忘。
  湘芸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已经从丧母的伤痛中走出来了吗?身子有没有养好一些?还恨他吗?
  开始试着接受其他男人的追求了吗?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持续默默关心,虽然不能直接碰面,但他至少想用自己的方式关怀她、祝福她。
  “卢大哥,可以走了吗?时间快到了,再不走会迟到。”阿辉提醒他,就怕耽误了与复健师约好的时间。
  “再等一下,我想再看一会儿。”他话才刚说完,忽然眼尖地发现坐在树下凉椅上的一名女子不太对劲。
  那名女子背对他坐着,头戴棒球帽,所以他看不见对方的长相,只是……有点奇怪,是他太敏感了吗?怎么觉得对方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原本慵懒瘫靠在凉椅上的身子倏地僵硬坐直,甚至,她的背影还有点微微发颤。
  正在疑惑时,忽地,一个眼熟的黄褐色影子朝车子的方向奔来。
  当卢有睿看清楚那朝他奔来的东西是什么之后,惊愣得瞠目结舌。
  “汪汪——”
  是仔仔!它认出他来,正兴奋地摇着尾巴朝他汪汪叫。
  卢有睿瞬间呆若木鸡。
  天啊!怎么会呢?仔仔在这里,那不就表示湘芸也在这附近?
  她在哪儿?到底在哪里?她发现他了吗?
  卢有睿眼神慌乱,情况出乎他意料,他完全没做好要与白湘芸见面的准备,至少,目前不行见面。
  卢有睿倒抽一口气。
  是白湘芸,那个叫他朝思暮想,忍受着思念痛楚的女人。
  卢有睿看着她,感觉胸口热烫麻辣。
  白湘芸也看着他,但是黑白分明的眼瞳里盛满愤怒与怨怼。
  “湘芸……”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好久不见。”
  白湘芸因为激动震撼,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想说些什么,但嘴唇却不受控制地抖着,一见到他,过往的种种如潮涌现:相爱的回忆、被无情抛下的回忆、独自一人忍受分离悲苦的回忆,一想起这些,对他便一整个埋怨,那曾经为了要让母亲受到妥善照顾而刻意压抑的一面瞬间崩解,那深藏了好久的叛逆倔强因子跃出,使得她目光愤怒如炬。
  她终于有办法开口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夹枪带棍的。
  “是啊!”白湘芸双手交叉环胸,冷冷地说:“确实好久不见。”
  “你……好吗?”她的眼神让他突然词穷了起来,只能说着不着边际的话,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我想你,想得快疯狂了!
  “拜你所赐,不怎么好。倒是你,还不错嘛!有这闲情逸致来看樱花,你的新女友呢?没陪着一起来?”
  她曾经不只一次地幻想过两人再次见面时,她要说些什么,摆出怎么样的笑容,告诉他,她是怎样的思念成狂,那一次又一次午夜梦回时演练过的情节,怎么在碰面的当下全变了样?恨意赶在情意之前涌现,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要酸他。
  卢有睿的表情僵硬,他是想过自己的不告而别会对白湘芸造成伤害,会让她恨他,会让她转头不理他,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白湘芸变成了被惹恼的刺猬,对他怒张着尖锐的利刺,那忿忿的表情、冷酷的言语,仿佛不把他刺伤流血不甘心似的。
  他清了清喉咙,澄清着说:“我没有新女友。”除了白湘芸以外,他不可能再去爱上别的女孩。
  明明这时候再去强调他没有结交新女友、没有移情别恋,似乎有点没意义,但他就是想说,不是为了替自己脱去负心汉的罪名,单纯地只是想让她心里好过些。
  “你没有?”白湘芸听了,声音拔尖,表情有明显的怔忡。
  她不懂,搞什么?他没有劈腿吗?那么……当初为何谎骗她说去大陆茶园考察?结果呢?无缘无故搞失踪,然后派旁人来传达分手的意图,过分!
  “既然没有,那你当初为什么弃……”话说了一半戛然骤止,她倔强地不想说出“弃我而去”这样的话来,那样会显得她好自哀自怜、好希罕他似的。
  “湘芸,我……”他的眼眸垂下,看着自己的腿,脸色暗沉。唉~~他只是变得没有能力再去爱她、保护她。
  “你什么?”她恼怒地哼气。“别跟我说,你只是给不起我要的幸福这一类的唬烂说法。劈腿就算了,不敢承认真的很烂!”
  她气得口无遮拦,发泄地说完之后,脸红脖子粗地瞪着他,但是心里却痛得恍若在流血。
  她其实不想这样跟他说话的,她不是要质询,她真正想做的是偎入他怀里,汲取他温暖的体温,告诉他没有他在身边的这些日子过得好苦、好不快乐。
  “我真的没劈腿。”
  她的样子看起来好脆弱,他多想打开车门,上前去拥抱住她,但是……他不能。
  她瞪眼反问:“真的没有?”怎么可能呢?他的姊夫不是传达说卢有睿觉得两人已经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这意思难道不是他劈腿爱上别人?
  “嗯!”他认真地点头,又问她:“你呢?你大妈还是很积极地帮你安排相亲的对象吗?”他问得好心虚,他已经没有资格这样探问她要跟谁交往了吧?
  白湘芸没回答,怔怔地看着他,心情好复杂又好迷惘。
  她私忖着:他是什么意思呢?这样澄清着说他没有劈腿,好像…… 好像他还很介意过去那一段情似的。
  卢有睿被她探究的眼光看得有点不自在了起来,恰巧,驾驶座上的阿辉再次开口提醒他——
  “卢大哥,真的要来不及了,要不要走了?”
  “好。”他虽然是回应着阿辉,但眼睛却眷恋地锁住白湘芸的脸。
  阿辉发动车子,休旅车的引擎轰轰响着,准备往前滑行。
  “再见到你真好,你好像瘦了些,要好好保重自己,再见!”临走前,他还这样温柔地叮嘱她。
  车子驶出,白湘芸傻眼,孤独地站在冷冷的寒风中。
  就这样?幻想了无数次的碰面情景就这样结束了?
  还有,他刚刚说了什么?他细心地留意到她消瘦了,那么,他应该还很关心她的吧?
  一股冲动涌出,白湘芸的脚步有了自己的意志,拔腿跟在车子后头跑,边大声嚷道:“等一下!”
  仔仔见主人跑步,也跟在一旁跑着。
  卢有睿听见声音,偏头看见白湘芸和仔仔追来,急急吩咐阿辉。“停车!快停车!”
  白湘芸追上了,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喘气。
  仔仔搞不懂状况,以为这是追逐游戏,开心地“哈哈哈”吐舌头。
  “怎么了?”卢有睿的心悸动着,他很高兴她追来,他其实不想就这么分道扬镳的。
  “我有件事想问你。”她突然这样说,其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怎么说呢?难道要说“我拦下车子是因为想问你,你还爱不爱我?”,这太丢脸了,碍于自尊,她说不出口。
  “什么事?”关于分手的事吗?他不想说出实情,怕白湘芸知道后会执意要照顾他,那会耽误到她的幸福。
  “那个……我想知道为什么樱花树在我家院子不长新芽也不开花?”
  话一说出口,白湘芸懊恼到想哭。什么嘛!急忙追来,结果脑筋空空,什么挽回感情的话都说不出口,情急之下居然只能进出这一句话来。
  他语气失望。“气候跟日照都有很大的关系。”
  “喔……她呐呐地应着话。
  再来呢?再来该说些什么呢?
  他们互望着,相对无语,气氛很吊诡。
  “那……我走了。”卢有睿先开口。
  车窗关上,车子再次开走,白湘芸呆滞地驻立在原地,突然间觉得浑身的能量尽失。
  搞不清楚状况的仔仔以为车子追逐战再次开始,奔上前,金黄色的毛发在风中飞扬着,直追在休旅车后头。
  “仔仔,不要追了!”白湘芸在后头呼喊仔仔。追上了又能如何呢?
  仔仔听不懂,继续追着,而且愈追愈有劲、愈追愈远。
  白湘芸见状,只能赶快奔回绿园道,骑上小折,意图要追上仔仔。
  这一次因为车窗关上,所以卢有睿没有听见白湘芸呼唤仔仔的声音,直到阿辉看见了后视镜上的情景,提醒他。“卢大哥,那个女人和狗还是一直跟在车后头追,我要停车吗?”
  闻言,卢有睿急忙回头,果然看见了白湘芸和仔仔,而这一看他也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一辆从路旁突然切换到快车道的车子差点撞到骑着小折的白湘芸,白湘芸显然也被惊吓到了,虽然没被撞到,但是却连人带着脚踏车跌倒在地,她挣扎地爬起,面露痛苦地看着手腕,那儿八成因为跌倒而擦伤了。
  “湘芸!”他看了超心疼的。
  而另一个追逐而来的身影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仔仔莽撞地跑着,没注意到一辆轿车窜出——
  砰!好大一声,仔仔的身体凌空飞起,然后迅速摔落地面,一动也不动。
  “仔仔——”
  看见这一幕的白湘芸嘶声呐喊,心凉了半截,浑身血液冻结住。
  卢有睿也看到仔仔被撞倒的一幕,同样怵目惊心。
  他急得大喊:“阿辉!快停车!”
  白湘芸顾不得自己,急奔着,拚命地跑至仔仔的身边,当她看见奄奄一息的仔仔时,当场泪如雨下。
  “小姐,是你的狗吗?对不起,我没看到它,可是你也有错啊!怎么不牵着它,让它自己在马路上跑?”肇事者下车来查看情况,为了脱罪,赶忙把责任推回给饲主。
  白湘芸无语,抱起仔仔的头,只顾着哭。
  卢有睿急忙交代道:“阿辉,别去医院了!快!快去帮她,把狗抱上车,载去兽医院!”
  “好!”阿辉放在方向盘上的手臂一个回转,把车子驶向靠近白湘芸的路旁停着,正要下车帮她。
  “等等!”卢有睿忽然想到什么。“先把轮椅用帆布盖住遮好。”
  “喔!”阿辉爬到后车厢,抽出帆布。
  “唉啊!快点,给我,我来盖,你快去抱狗上车。”他很担心仔仔、更担心白湘芸,但又怕她看见车上的轮椅而起疑。他接过帆布盖好轮椅,急急催促阿辉下车。
  阿辉下了车,帮忙抱起仔仔到车后座,白湘芸也跟着上了车,阿辉开始踩油门飙车。
  她坐在左边,卢有睿坐在右边,仔仔躺在中间。
  白湘芸心急如焚,双手捧着仔仔的脸,泪水没断过。
  “怎么办?仔仔会不会死?”她无助又自责。
  “没事的,你先别哭。”卢有睿右手摸上仔仔的背,感觉手掌底下的跳动愈来愈微弱,他没把这发现说出来,怕白湘芸会崩溃。
  他的左手搭上白湘芸因为哭泣而颤动的肩膀,感觉心口跟着她一起抽动着。
  车子很快地飙到兽医院,唧地一声,紧急煞住,阿辉开车门,跳下车,奔至后座扶下白湘芸,又抱起软绵绵的仔仔,用肩膀项开兽医院的玻璃门,白湘芸跟在阿辉后头,临进去前回头看了犹坐在车上的卢有睿一眼。
  “你不进去?”她的表情看来很不可置信。
  就算他们已经分手了,他应该也不至于这般无情吧?不一起进来关心仔仔的状况吗?他以前会爱屋及乌,跟她一样疼仔仔的,怎么现在……
  “我……”卢有睿有苦难言,他不是不跟进去,而是无法进去。他沉着声,闷闷地说:“有阿辉陪你进去就行了。”
  是啊,是她自作多情了!已经分手了嘛,确实没必要爱屋及乌的,肯帮忙载他们来兽医院就已经要偷笑了。
  “好!”她咬牙撇头,恨恨地踩着脚步往兽医院走去,眼泪掉得比刚才在车上还凶。
  卢有睿看见了,被她眼底毫不掩饰的恨意震撼着。
  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失去她了吧?
  他待在车上,心里煎熬着,巨大的不快乐罩住他,闭上眼,想像着在兽医院里头的白湘芸会是怎样的痛哭失声,会是怎样地唾弃他。
  等待了一小时过后,卢有睿看见阿辉和白湘芸走了出来,阿辉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大纸箱。
  卢有睿看到白湘芸一脸哀戚,脸上泪痕已干,她没有再落泪了,但是苍白狼狈的脸孔衬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得卢有睿感觉到一股扯心撕肺的痛。
  他转而看向阿辉,阿辉边走边对他摇摇头,用无声的嘴形告诉他:死了。
  他们走到车子旁,阿辉先将纸箱放在一旁的地上,纸箱里头装的是仔仔的尸体。
  白湘芸蹲在纸箱旁,手摸着纸箱,表情呆滞绝望。
  阿辉趁她把注意力放在纸箱上时,悄声问卢有睿。“刚刚兽医院的人有联络了火化场,等一下刚好有空档可以火化,本来兽医院的人说只要付钱就可以帮忙处理,但她坚持要把狗亲自带去火化,怎么办?”
  他压低声量回答:“载她去,今天不要去医院了。”
  “知道了!”
  阿辉于是开了车门,将纸箱放进去,白湘芸也跟着上了车。
  开往宠物火化场的路上,车厢内安静得可怕。
  白湘芸不哭也不说话,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白瓷娃娃,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着那纸箱。
  卢有睿本想安慰她,但又想着此时不论说什么她应该都听不进去,于是只有静静地陪着。
  负责开车的阿辉更是被这种冰冷的气氛给冻到,也不敢吭声说任何话。
  车子到达宠物火化场后,卢有睿还是只能留在车上等,他指示阿辉陪白湘芸下车处理仔仔火化与安置灵骨塔的事,等全部都办妥之后,白湘芸带着悲恸憔悴的脸色,默默地走到车子旁。
  卢有睿在这时温声开口。“你还好吧?如果想哭的话就尽量哭,别憋着。”她这模样,像行尸走肉似的,让他很操心,他宁愿她疯狂地痛哭出声,也好过这样冰冰冷冷。
  想不到白湘芸蓦地抬眸,定定地看着他,表情冷然,不说话。
  忽然,她冷笑出声。
  “湘芸?”她的反应不对劲,教他心惊。
  “我真为仔仔感到不值,它还以为你在跟它玩,那么奋力奔跑,想要迎向你,结果却这么死了,而你连下车看它最后一眼都不肯,连送它最后一程都不愿意!”
  “湘芸,我……”他语塞,该怎么说呢?该怎么告诉她,一年前他腰椎手术后便站不起身,只能靠轮椅行动,他不是不愿意啊!
  阿辉听见白湘芸的控诉,忍不住抢话。“不是这样的!卢大哥他不方——”
  “阿辉!”卢有睿喝止他继续说下去。
  白湘芸姿态冰冷,看着卢有睿的眼神带着些许睥睨与挥之不去的失望,她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恨恨地踩着绝望的步伐,走了。
  她就这么转头,卢有睿好心疼,叫住她。“湘芸……”
  白湘芸不理他,继续走,连再见都不想说。
  她原本是那么期待再次碰面的说,结果呢?碰了面却换来这样的结局,那么,还不如不要碰面的好,甚至,连一开始他们就不该相识的。
  她的背影好孤绝,看得卢有睿心如刀割。
  “湘芸,让我送你回家。”他又喊她,其实更想做的是冲下车去狠狠地抱住她、安慰她。
  白湘芸不理他,现在她只想走出他的视线之外,她恨他!她原本是爱他的,在今天之前她都还是爱着他的,即便他不说一句就分手,她还是抱着一丝期望,期望两人重逢时能再次相爱,可是……好个卢有睿,把她最后的一丝期望都给破坏了,那是她这一年来赖以支持的力量啊!
  白湘芸原本是缓缓走着,但巨大的愤怒与怨怼让她开始拉开步伐奔跑了起来,她狂奔着,跑得又喘又急,眼泪边跑边落下,冷风迎面扑来,冻得她脸颊发痛,她不管,只顾着跑,发泄似的跑,像是想逃离所有让她不快乐的一切似的。
  卢有睿眼瞳痛缩地看着她的身影愈来愈远、愈来愈小,突然觉得好恨好恨。他的手握成拳,忿忿地捶打在自己已经毫无知觉的大腿上。
  这一刻,他恨起自己的无能,也恨起命运的无情……
  ***
  白湘芸回到家,一身狼狈。
  头发散乱,脸上有泪痕,双脚发软,呼吸急促,脸色苍白得像鬼。
  她把小折随意丢在院子里,脚步发抖地走回屋内。
  屋里,白震、陈玉霞刚好都在家。
  一见她回来,两人同时转头,也同时被她黯然憔悴的模样吓着。
  陈玉霞喳呼着。“你这是在干什么?搞成这副鬼模样,能看吗?”
  白湘芸疲累到了极点,懒得理会大妈的管教,她没应声,低着头往楼梯口走去。
  “湘芸!”白震霍地站起身来,生气地喊她的名字。“你这是什么态度?”
  “对啊,真是没教养!”陈玉霞连忙搭腔。“你倒是会摆脸色给我看了,像话吗?”
  白湘芸的目光扫视过父亲和大妈,她觉得好累、好沮丧,为什么她刚刚才经历了仔仔死亡的痛苦,现在又得面对他们的调教呢?
  “我很累。”她不想解释、不想听教、不想再当乖乖女了,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我要回房了。”
  “站住!不许走!”白震怒火中烧,走上前去。这一年来,他看着女儿每天活得像行尸走肉似的,他疼在心里、气在胸口。
  他知道她是因为与卢有睿分手,还有母亲过世所以才变成这样,他不点破,想等她自己走出伤痛,可是女儿总是看着院子里那棵樱花树发呆,这让他愈想愈气,气她怎么会如此感情用事?怎会如此不懂得往前看?
  白湘芸停下脚步,回视着父亲,悲哀地想着:野兽受伤了都能躲回自己的巢穴里舔伤口了,为什么她不行?
  “又怎么了?难道又要我卑躬屈膝地说‘是的’?”白湘芸仰高下巴,过大的悲伤让她萌生出反抗的勇气,她一反常态,一脸倨傲反骨地看着父亲,什么家教、什么礼貌全不在乎了。
  啪!好大一声巴掌声响起。
  白震挥手打了白湘芸一耳光,他因为气极,力道没控制好,白湘芸被打得跌倒在地,白皙的脸颊马上浮起红红的五爪印。
  打完之后,白震自己也骇到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真的出手打女儿。
  这个女儿他明明很疼的啊!或许他教育她的方式严厉了点,但他从没少爱她一分,他还记得在白湘芸还没上幼稚园前,总是不坐椅子,只爱坐在他的大腿上。
  白湘芸抚着辣痛的脸颊,她没有哭,但是眼神很冷漠。
  她摇晃着身子站起身来,头好晕,地板像是在转圈。
  但她仍挺直背杆,缓缓往楼梯口走去。
  “你再这样下去,我就把那棵樱花树砍了!”白震威胁她、激她,不想她再这么消沉下去。
  白湘芸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不带感情地说:“随便你。”
  说完,继续走回她房里。
  关上门,她跌躺在床上,眩晕不已,但是很可惜,还不够晕,否则她就能闭上眼沉沉睡去,什么都不用去想。
  半晌后,院子里传来嘈杂声,白湘芸从床上爬起身,来到窗户旁探看。
  她看见负责帮父亲驾车的司机正拿着一把电锯,一把梯子架在樱花树旁,司机爬上梯子开始锯断樱花树的树干。
  很快地,原本就已枯黄的樱花树被锯成一堆木头堆在院子里,接着一辆小货车开进来,载走了那堆曾经让她感到欢笑幸福的樱花树。
  她冷眼看着,觉得受够了,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人生啊?
  老天爷这样整她?非得搞得她万念俱灰不可吗?
  白湘芸木然地看着,没有冲下楼去阻止,反正她的心已死,怎样都无所谓了……
  ***
  真的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吗?
  清晨四点钟,白湘芸无论如何都无法合眼入睡。
  她盯着天花板,自问:如果真的都无所谓了,为什么胸口会那么痛呢?痛得比脸颊被甩巴掌的痛还来得剧烈。
  她躺在床上,双臂交叉抱住自己,却抱不住一丝温暖。
  她还以为自己心已死了呢,怎么还会如此有感觉呢?感觉到心酸与怨恨、愤怒与仇恨。
  一个疑问蓦地跃上脑海——这一切是谁害的呢?
  她自问又自答,答案是——卢有睿。
  没错,是他给了她满满的希望,让她以为找到了豁达的天堂,以为可以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温柔里时,他却狠心抽身离开。
  她哀怨地想着:她已经失去了卢有睿、失去了母亲、失去了仔仔、现在又失去了樱花树,到底,她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既然没有,那么……还有什么事不敢做的呢?
  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一年,冲动与叛逆的情绪蜂拥而上。
  白湘芸霍地从床上起身,她跳下床,目光忽然变得坚定狂傲,她先取出纸笔写了一封信,写完信后再随意套上牛仔裤、毛衣、穿上布鞋,又拿出行李袋,塞进一些轻便的衣服,抓起车钥匙,冲下楼去。经过父亲书房时,她将刚刚写的信黏贴在书房门上,那封信是这样写的——
  爸,对不起,你或许觉得我很不孝,叛逆、不受教,不懂得把握人生往前看,我很抱歉让你这么失望,我知道你一定气极了,但是我没办法,原谅我不够坚强勇敢。
  今天仔仔车祸死了,我没讲,因为心太痛了,讲不出来。你砍了樱花树,无疑是把我推向更深的痛苦当中,我并不埋怨怪你,我明白你是想打醒我,想刺激我过回正常的日子,我何尝不想无忧无虑地活着?但是,先决条件是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个了断,我要去阿里山找卢有睿,我要他给个交代。虽然我不敢保证这样做能改变些什么,但是要我什么都不做地停留在这里,陷入悲苦的情绪中茫然地自转,我觉得很苦、很难捱。
  爸,请别找我,拜托给我一点时间和空间,我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我保证!
  确定信贴好后,白湘芸头也不回地往车库走去,一会儿后,她开着轿车,在清晨森冷的微光中行驶着,目的地是阿里山的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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