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月(中) 第十四章

  我出了一身汗,醒了过来。
  天还没有很亮,顺着敞开的窗户看出去,恰好可以看见天边的鱼肚白。太阳还掩在云层后,四周灰灰蒙蒙的,尘埃飘浮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我的头还在痛,这是宿醉的结果,但是我却睡不着了。
  我的梦中都是玥,每个梦都告诉我,玥已经离开了我。
  我咧开嘴巴试着笑一笑,想让自己不要这么沮丧,不过显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撑着膝盖慢慢地站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轻拂过我的背后,我回头看去,原来是子规伸出床沿的手。
  子规竟然还在睡?
  「子规。」我叫他。
  没有反应。
  「子规?」我略略提高声音。
  还是没有反应。
  我只得伸手去推他。
  子规微微蹙起眉头,我推了他好半晌,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小月?什么事?」
  「你该醒了,我去弄点东西,你先起来梳洗一下,等会就可以吃。」
  我洗了把脸,冰冰凉凉的水让我感觉更清醒了些。
  我想起,玥是真的离开我了。
  两刻钟后,我把早饭端上桌,子规还在睡。
  我叹了口气,走到床前唤他。
  「子规?子规!」
  我伸出手掌按上他的额头,没有发烧的迹象,倒有点凉凉的。
  怎么?真是醉胡涂啦?
  我想象着如果直接把子规拖下床,让他尖叫一声,他一定会痛揍我一顿的……现在的我好像真的需要有人来痛揍一顿……
  我摇着头笑笑,一手穿过子规的肩膀下,将他扶坐起来。
  「嗯……」子规应了一声,软绵绵地靠在我身上。
  「子规,你醒醒。」我说着站了起来,也拉着他站了起来。
  子规几乎从我身上滑下去,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向上攀抓,我抓住他的手,撑着他站好。
  「……小月?」
  总算醒了。我嘘了口气。
  「你睡太久了,起来吃点东西吧。」我扶着他到桌边坐下。
  子规眯起眼看着窗外,现在太阳刚刚升了上来。
  「我睡多久了?半个时辰还一个时辰?」
  「是一天一夜。」我说。
  「你胡说什么。」子规摇摇头,一副还想再去睡回笼觉的样子。
  但他两手撑着椅子的扶手,好一会儿却没有站起来。
  「怎么?」
  「脚软。」子规笑了一下,「我真的睡了一天一夜?」
  我点点头,替他盛了碗稀饭,又把筷子放在碗旁。「吃吧。」
  我已经埋头吃了起来,但子规却没有动作。
  我抬起头来看他。
  「小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弄点水来?」子规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想先洗把脸。」
  他看起来真的一副很疲倦的样子。我没说什么,放下碗筷就走了出去。
  我端了盆水进来,摆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还放了条毛巾。
  子规闭着眼睛,好像又睡着了。
  「子规。」我唤道。
  子规很快就睁开眼睛来,看着我。
  「哪。」我朝水盆抬了抬下巴,子规便伸出手去,将毛巾泡了水,拉起来,拧转着。
  水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子规拧了好一会,那毛巾还是湿淋淋的。
  我只好拿过他手里的毛巾,拧干了给他。
  子规接过来,对我僵硬地笑了一下,慢慢地把毛巾打开来,盖在自己脸上。
  好半晌没有任何动静。
  我才想着他该不会又睡着了?子规才慢吞吞地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
  「你怎么了?」我忍不住问道。
  「很想睡--」子规苦笑了一下,「我真的睡了一天一夜了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说道,「那你吃点东西吧,吃饱了再去睡好了。」
  子规端起碗,喝了口粥,又放下了。我抬头看他,他拿起筷子,夹了一箸青菜放到碗里。
  我低头喝了半碗粥,他碗里的青菜只少了一点点,他又夹了一点豆腐,结果只有筷子沾沾嘴唇就没再动了。
  我想他大概是刚醒来,胃口还没开,也不再理他,反正等他饿了自然就会吃了。
  我吃饱饭放下筷子,说道:
  「我要进城去,你吃饱了就去睡一觉,碗筷搁着我晚上回来收拾。」
  「你要进城?」子规问道。
  「嗯,饿狼快来了,我要去修城。」我说。
  子规好笑地看着我,「你不是讨厌楚云深?怎么突然想去帮他修城?」
  「我不是为了楚云深,我是为了玥。」我闷闷地说道。
  「你已经去过城里?」
  「嗯,昨天白天,就在你睡觉的时候。」
  我把城里的情况描述了一遍。
  「玥在那里很受欢迎,大家都喜欢他。你说的没错,楚云深不敢为难他的。」我咧开嘴巴笑。
  子规没说什么。
  我又笑了笑,「玥也喜欢在城里帮大家看病,他过得快乐,我也就放心了。」
  「你和玥见过面了?」子规问。
  「嗯,所以我知道他在那里过得很好。」我还是笑。
  「你很喜欢他吧。」子规说。
  「这还用问吗?」我大笑,笑得眼眶发热,「是啊,很喜欢,超喜欢的,你看不出来吗?」
  我笑着笑着,别过了脸去。
  「小月,你带着玥逃吧。」子规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不是楚云深的对手。」
  「逃?现在外面都是饿狼的人,而且玥待在城里,大家也都会保护他啊。」
  「小月,饿狼是残忍而且无所不用其极的,能速攻的话,一夕之间,他们就会杀得鸡犬不留,若是久攻不下,他们就会将城围起来,慢慢地折磨人。」
  我看着子规,「楚云深不是没打过败仗吗?而且现在全城上下都听他的了。」
  「所以饿狼会把城围起来,在水里下毒、投火烧毁粮食和房屋,甚至烧了整座城。」
  我听得心头一跳。「将整座城烧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子规耸耸肩,「不知道,也许他们就只是想杀戮而已。」
  「那……」我抿了抿唇,「现在逃出去的话,也许正好落入饿狼的手里,倒不如大家团结起来,说不定还是有希望的……」
  「别人或许是这样,不过对玥来说,」子规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太美了。饿狼喜欢美人,城里恰好有一个出名的大美人,饿狼想要得到他,便围了城;一开始的时候,城里的人都会誓死抵抗,不肯交出美人,但渐渐的,水源断了,粮食空了,每天都有被残虐杀害的人,饿狼这时又说:『他们只是想要美人,把美人交出来就放过这座城。』你想,城里的人会不会把美人交出去呢?」
  我感到额头冷汗滴了下来。
  「……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的鬼话吧?他们之前不是把征服的每个地方都杀光了吗?就算交出玥,他们还是照杀不误吧?」
  「你说得对。不过,城里的人会想:不交美人非死不可,交出美人的话或许还会有一点希望。」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我才又挣扎地说道:
  「楚云深呢?他想不到这一层吗?」
  子规笑了笑,「楚云深的目的就是在这里。」
  「啊?」
  「他是『迫不得已』、『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才把美人交出去的。美人交出去后,饿狼的攻击行动并没有终止,城里的人此时才知道被骗了,又痛苦又悔恨,于是楚云深便能迅速组织起一支誓死如归的军队,恰好这时饿狼的阵营里因为出现了镜人而大乱,楚云深便率领大家反攻,他潜伏在暗处里的军队也在此时现身,一举消灭了饿狼。他领导有方,自然会获得所有人的爱戴。」
  我看着子规,强笑道,「楚云深的算盘打得太精,玥不肯使用镜人的能力的……」
  「他会的,因为他不做,楚云深就会杀了你。」
  我舔着干燥的嘴唇,好一会儿才呐呐地问道,「那如果,玥……玥真的去杀人,那、那是不是就没事了?」
  「你想得太美好了。镜人执行暗杀任务即使能成功,也很难生还的。」
  「为什么?」
  「镜人或许能一次对付数十个人,但深入敌阵,陷于千军万马时呢?」
  我呆了好一会,突然跳了起来,向外直冲。
  我要去找玥,告诉他这件事,带他回家!
  我很快又冲了回来。
  「子规,有什么办法我能带着玥逃出来?城里到处都是楚云深的军队,而且玥身边有很多人!」
  「我在想。」子规闭起眼睛。
  「子规!」我实在等不下去。
  「小月,别急。在赤回来前都没有关系,因为赤是去探查饿狼的行踪的,他还没回来,就代表饿狼还没有接近。」
  「可是,楚云深说饿狼就在附近了!」
  「他骗你的。」子规说。
  「……」
  我只好坐下来,坐在子规的对面,热切地看着他。
  子规又张开眼睛,对着我苦笑了一下。
  「小月,我现在什么都想不出来,我想先睡一会,等精神好些再想。」
  我呆了呆。这是怎么回事?子规已经睡太久了!
  「不然你先吃饭?填饱肚子就会有精神了。」我说。
  子规为难地看着面前的食物。
  「嫌冷的话我马上去热一热。」其实饭菜还有一点余温,但我还是立刻站了起来。
  「小月,」子规叫我,「你重煮一次吧,不要再放这么多油了。」
  「油?」
  「嗯,吃起来很腥,你和玥平常都这样吃吗?」
  我看着饭桌,青菜豆腐白粥,都是水煮的,炒葱蛋是放了点油,但子规根本没动这一盘。
  「你说,腥?」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子规。
  「前天晚上我就想说了,你煮的东西怎么都又腥又腻,实在吃不下。」
  我愣住了。玥不爱油腻,偶尔几次从外面买现成的东西回来,玥还会觉得太咸味道太重,要先过过水才肯吃。
  所以我煮的东西一向都是很清淡的。
  我突然想起两年前,玥也曾经说过我煮的东西很腥,那是在……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慢慢地坐了下来,桌上有茶水,我倒了一杯水给子规。
  「子规,你喝杯水。」
  子规摇摇头。
  「怎么?」
  「你家里的水都很苦。」子规皱着眉说。
  「苦?」
  「像药一样。」
  我拿过他面前的杯子,把水喝下肚去,水没滋没味的,就像正常的水一样。
  子规看着我,「怎么样?」
  「是……有点苦没错。」我勉强笑了一下,「可能上次煮黄连汤的时候就是用这些杯子装的。黄连退火,你喝一些也不错啦。」
  子规哼笑了声,「臭小子,还不快去煮一些水来,我很渴。」
  「好啊。」我笑笑地说。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的足踝上还缠着白纱布,我记得子规受伤有好一阵子了。
  我真是一头蠢猪啊我!
  我咬了咬牙,尽量平静地说道,「子规,你好像有几天没换药了,家里还有药材,我先替你换换药吧。」
  「你献什么殷勤?都快好了,哪用得着换什么药?拆了纱布就好啦。」子规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是吗?那我拆罗!」
  「你不嫌臭的话就拆啊!」
  子规以为我在开玩笑,没想到我真的蹲下来动手就拆纱布,他吃了一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子规一站起来就向下坠,我立刻抱住他。
  「咦?我怎么?」
  「你逞什么强,脚伤根本没好嘛。」我笑着说道。我知道子规已经站不住了。
  我将手伸到他膝弯下,将他横抱起来。
  「小月,你干嘛!」子规被我吓了一跳,我没给他抗议的时间就将他抱上了床。
  「我拆纱布罗。」我回头对子规笑笑,便轻轻地将一层一层包在他足踝上的纱布拆下来。
  子规的足踝上有一圈锯齿状的伤痕,每隔一寸一个齿痕,这伤痕……和玥身上的……
  一模一样。
  「就跟你说没事,伤口都结痂了。」子规说。
  「嗯。」我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这才又回过头来问道,「子规,你这伤是怎么来的?看起来不像是树枝戳的嘛!」
  「谁跟你说是树枝戳的?」子规摇着头,「反正是我运气太背,那天本来只是想跳下山崖透透气,谁知道一脚踩中一个捕兽器,就这样了。」
  山崖下?捕兽器一样的夹子?
  当时那男人就是带着这夹子跳了崖……
  「小月?你怎么了?」子规突然问道。
  我知道我已经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用力握着拳头,咬紧牙根笑道:
  「子规,我想起我们家里的茶杯好像都煮过黄连,锅子也都有点油,今天你就勉为其难,先这样吃好不好?明天我就去城里买……」
  我说着站了起来,把整张桌子都推到了床边。
  子规偏着头,一脸恶心。
  「好啦,吃嘛,给我一点面子嘛……我很用心做的……」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一顿饭有这么重要吗?干嘛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还是,还有什么事你没说的?」
  子规眯着眼睛看我,他大概发觉事情有一些不对劲了,但他的眼睛已经露出想睡的朦胧。
  我咧开嘴巴扯了个难看的笑容。
  「算了,我吃就是。」
  子规摇摇头,捏着鼻子把他面前那碗白粥吞下去了。
  子规一躺下,几乎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我连忙扶他躺好,又替他盖上被子,然后转身,冲出门去。
  屋子后方有一个小药圃,药圃的东北角种着一种奇特的药草。
  白天的时候叶子张开,晚上就垂闭下来,青翠嫩绿,小巧可爱,但它的叶缘锋锐,一不小心就会被它的叶缘割伤。
  如果只是渗出几滴血,情况轻微的话,通常睡个几天也就醒了;但如果是被刻意涂抹在利器上,再割伤人的话,就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这是二年前,我背着昏迷不醒的玥,到处求遍大夫,最后才在一个老大夫口中得知的。
  老大夫给了我一个药方,要我按照上面的方子煎成一帖药,让玥服下。如果服下后,玥觉得很苦,那这帖药就是解药;如果觉得甜,那就……
  我摇摇头,不想在这时候想太多。
  第一味药是刀眠草的根,叶子有毒,根是药引,也就是我眼前的这株小植物。当初在山上找了三天才找到,后来玥说他想研究一下,也就栘植了一些过来。
  还好这些刀眠草没有被盗匪踩坏。
  其它还有十—味药,本来家里都有,但上次盗匪来过之后,已经被洗劫一空,现在只好到城里去买。
  我抓起一顶斗笠戴上,向城里走去。
  城墙附近到处都有人走来走去,经过一个夜晚的休息,现在大家看来都更加地精神奕奕。
  「嘿,小伙子,你砌的墙很好,来帮忙啊!」有好几个人看到我都这样说。
  「好啊。」我朝他们笑了笑,趁机又走得更远了些。
  远远传来一阵鼓噪声,楚云深带着玥,正往这边走过来。
  「各位,我们的速度还要再加快些。」他说:
  「三天内,敌人就一定要到的。」
  然后他原本忧郁的神情转成微笑,说道,「大家尽力一搏,真倒下去了,到医庐来,玥大夫会在那里等着各位。」
  玥站在楚云深的身边,微微笑着,和大家点头致意。
  众人的情绪又更加高昂了。
  我只觉得又担心又愤怒。
  玥只是单纯想救人而已,楚云深却利用这点,要把他推出去送死!
  人群朝我这边涌了过来,我不能让楚云深注意到我在这里,于是我退了一小步,又压低头上的斗笠,很快地朝后退去。
  我来到城里最大的刘氏药铺,却发现药铺大门深锁,显然是不做生意了。
  我只好到其它的小药铺去。
  没想到连走了三家,都没有开门。
  怎么回事?
  一个人看我在药铺的门口呆站,好心地走过来问我:
  「小兄弟,你要看病吗?」
  「我家里有人等着药材救命……」我说。
  「那赶快带病人到将军府啊!现在药材都集中在那里了,也有大夫,看病拿药都不用钱啊!」
  我只好点头向他道谢。
  我转进一条小巷,沿着熟悉的路向前走。
  我的目的是胡生家,现在我只能去找胡生了。
  烧饼的香味从门缝里飘出来,煎铲刷过锅子的声音不住传来。我敲了敲门,接着便推开门走进去。
  胡生果然是在煎他的烧饼。因为军队向他订烧饼的缘故,现在他每天都有成堆的烧饼要煎。
  我把遮脸的斗笠拿下来。
  「小月?怎么有空来?莫不是想来吃吃老胡的烧饼?」胡生一边手不停的翻烧饼,一边笑着说道。
  「老胡,我没有时间和你开玩笑。」
  「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受了伤,需要一些药材。」
  「什么药材?」胡生问。
  「黄芩、甘草、桃仁、大黄、干地黄、水蛭、芍药、杏仁、干漆、跻蟾、燃虫。」
  胡生关上炉子的门,柴火燃烧的劈啪声渐渐小了下来,他用围在脖子上的布巾抹了抹脸,然后才转过身来看我。
  「你朋友受了什么伤?怎么突然需要这些药?」胡生的脸色显得有点惊疑。
  「他中了刀眠草的毒。」
  「刀眠草?怎么会?」
  「他不小心踩到一个捕兽夹。」
  「和玥……一样?」
  「和玥一样。」
  胡生又用布巾抹了把睑,停了一会才问道,「那家伙回来了?」
  「不知道。」我摇着头,把先前子规受伤的大概情景说了一遍。
  「现在药材都集中到将军府了。」胡生说。
  「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我想拜托你带我到将军府。呃,还有,先不要让玥知道这件事,反正如果子规吃了没事就没事,不用让玥担心。」
  「好吧,等会我要把这些烧饼送到将军府,你就跟我来吧。」
  我压低斗笠,跟着胡生,两人用扁担挑着四篓烧饼,到了将军府。
  放下扁担后,胡生到药房去套交情,帮我拿药,我则趁机溜到医庐去。
  中午时候,病人都到另一个房间暂时等待,医庐里只有玥一个人。
  不过医庐附近却有不少兵士站岗。
  「唉唉唷!」我在树丛附近抱着肚子蹲下来大叫。
  「什么人?」一个士兵立刻过来探看。
  「唉唷,我的肚子快要痛死了,大夫啊!大夫在哪里啊!」
  那个士兵皱皱眉头,「现在是玥大夫休息的时间,要看病下午再来。」
  我索性在地上打起滚来,「唉唷,好痛,痛死了!」
  玥果然被惊动了,他亲自走了出来。
  「玥大夫,抱歉,这小子突然……」
  「没关系,我看看。」玥对那个士兵微微一笑,那个士兵立刻红了脸,害我差点想一脚踹下去。
  玥在我身边蹲下来,柔声说道:「我是大夫,能让我看看吗?」
  「大夫,我好痛!」我说着突然抓住玥的手。
  「干什么你!」那个士兵提起棍子就要敲下来,玥连忙挡住了,「没关系,这是病人常有的反应,麻烦你帮我将人扶进来。」
  于是我被人扶进医庐里去。
  「请扶病人到内室。」玥说。
  内室里有几张床,是让病人可以暂时躺卧的地方,如果有些病患需要比较隐密的治疗,也会到这里来。
  我蜷缩着身体在其中一张床上躺下来。
  「谢谢你。」玥对那个士兵微笑。
  那个士兵看看我,一脸不太放心的样子,玥便对他说:
  「请暂时离开,如果有事,我会叫人的。」
  那士兵一离开,我立刻从床上坐起来,唤道,「玥,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请说。」玥略退了一步,在另一张病床上坐下来。
  我连忙把子规告诉我的话都转述给玥听。
  「所以,玥你千万别相信楚云深,他根本不是真心要让你当大夫帮大家看病,他是为了将来要对付饿狼才这样做的!」
  玥听罢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沉默。
  我以为他在担心没有办法可以逃出去,立刻张开笑脸安慰他,「玥,你先别担心,我和子规都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子规那么聪明,他……」
  「不必。」
  「咦?」
  「谢谢你关心我,也谢谢子规,但是不用了。」
  我愣住了。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云深都跟我说过了。」
  我瞪大了眼睛,「云深」?
  「我是自愿要配合他的。」玥微笑道,「等成功打败了饿狼,我们都会变成人人仰慕的英雄。」
  「玥!你不要被他骗了!」我急得舌头快要打结,「楚云深会变成英雄没有错,但是你可能会被牺牲啊!」
  「要成就大事业,总是要冒一点险的。」
  「可是,他是拿你去冒险啊!」
  玥还是微笑。
  我感到心头一阵颤抖,好半晌才呐呐的道,「玥,如果你是担心楚云深对付我,那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逃走,我知道我是冲动又没什么本事,可是总是有办法的……」
  「要怎么说你才懂呢?」玥的表情带着一点困扰和无奈,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云深对我也很好。我不再需要遮遮掩掩地过日子,想做什么,大家也都会顺着我,我为什么要逃呢?」
  我用力摇着头,「不是、你不是这样的!我们以前、以前……」我看着玥无动于衷的表情,忍不住抓住他的手,「玥,你是不是怕我受伤?怕楚云深对付我,所以才这样说?你想跟我走对不对?我不怕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
  「请你放开我。你这样,云深要误会的。」
  玥皱着眉头,将手自我的手中抽出来,很疼似的,不断地轻揉着被我抓过的手腕。
  我用力咬着嘴唇,好半晌才挣出话来,「不、不可能的,我不信。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当初为什么要拒绝楚天阔?他、他那么爱你,难道他比不上楚云深吗?」
  玥侧着头,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真的想听吗?」
  我感到一阵无来由的恐惧,勉力压抑着狂跳的心脏,哑声道:「我想听。」
  「既然你想听,好吧。」玥无奈地叹了口气,「楚大哥,唔,就是在某些时候,很粗暴。嗯,你大了,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玥又微笑道,「云深很温柔,他很能了解我的需求。」
  我几乎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你……」
  「月,你也觉得我很美吧?你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连你这样的孩子都要对我动心,又有谁会不喜欢我呢?」
  我要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避免自己叫出声来。
  玥温柔地说道,「因为以前你还是个孩子,我总不好在孩子的面前说这些,不过现在你大了应该也懂了。以后我会和云深在一起,如果你觉得寂寞,我会请云深介绍别人给你……」
  我冲出了医庐。
  一个士兵过来拦我,我撞开了他,又有一个人过来挡我,我想也不想就一拳揍歪了他的鼻墚,更多的人围住我,我拳打脚踢拼命挣扎,他们打我的肚子,将我压得跪在地上。
  胡生刚好走过来,看这情形吓了一大跳,连忙四面打躬作揖,说我不懂事,请大家不要计较;被我打歪鼻子的那个家伙恨恨地不知道骂了什么,又过来踹了我两脚,四周正在一片混乱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像温柔的春风吹遍了大地。
  「放开他吧。」
  玥站在医庐的门口,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吐了出来。
  我的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木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胡生帮我找来的药材都放在包袱里,还有一些热腾腾的饭菜,用盒子装好挂在胸前。
  因为我吐了,所以温柔的玥大夫要人帮我准备一些爽口又顾胃的饭菜,让我回家可以慢慢地吃。
  玥大夫说,因为我以前照顾过他,所以如果以后没饭吃,可以去找他。
  玥大夫还说,如果还想吐,生姜可以止呕。
  胡生一直担心地问我怎么回事?
  我求他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哈哈。」为什么我还不去一头撞死?
  我呆呆地走着,几个士兵迎面而来又和我擦身而过。
  他们的对话飘进我的耳中:
  「统领的命令,说是饿狼快来了,要大家撤进城里,叫弟兄们都别守了,这条路已经没什么重要性……」
  已经没什么重要性……
  我已经不重要了吗?
  我愣在原地。
  城外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溪。
  这里离城有半天的脚程,太远了,鱼又不是很多,所以城里的人不会来这里。
  没工可做的日子,我常会到这里来捉几尾小青鱼。
  小青鱼不太大,捉很久才能捉到一小碗的量。
  可是他爱吃,不舒服什么都吃不下的时候,我就用这里的小青鱼加姜丝,煮一小锅清淡的汤,看他慢慢地喝下。
  我走到这里来。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已经不需要再来抓小青鱼了。
  我走到这里来,也许只是因为我现在全身都在发痛,也许只是因为我已经不需要回到那个家去等待谁。
  几只小青鱼游过我的面前,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什么烦恼也没有的悠闲来去。
  我蹲在溪边看着,突然羡慕起他们来。
  我把头埋进水里,冰凉的溪水使我的头痛减轻了些;我把上半身也探进水里,感觉胸口的疼痛也减轻了;于是我整个人都躺进了水里。
  天空很蓝,很清微,树木深绿蓊郁,冰凉的水流入我的耳朵里,恼人的虫鸣鸟叫都变得模糊了。
  我闭上眼睛,感觉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宁静过。
  突然一股力量扯住我,硬生生地把我从水里扯出来,接着一股大力猛地拍在我的背脊上,我感到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一样,喉中一阵腥臭,忍不住张开嘴巴,「哇!」的一生,竟吐出一口深紫的瘀血来。
  随着这口瘀血吐出,胸腹之间沉闷的滞郁感顿时消散了不少,全身的疼痛也减轻了。
  我喘着气,抬起头来,—个俊秀的少年半跪在我的身边看着我。
  「好点了吗?」那少年问我,「胸口还觉得闷吗?」
  我摇摇头。
  「那就好。」那少年点点头站起来,「你全身都湿透了,现在虽然是热天,也容易受寒,最好赶快把衣服脱下来,把身体弄干比较好。」
  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那少年拍拍我的肩膀,「天大的伤心事,也不值得你去死,懂吗?」
  死?原来我刚刚……
  真可笑,我竟然……我摇摇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步想走,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那少年在我背后说:
  「忘了回家的路的话,我在这里升堆火,不介意的话,和我聊聊吧!」
  少年说着,真的去找了一堆柴枝,升起火来。
  我穿着湿衣,默默地坐在火堆前。
  那少年看着我好一会,笑了笑,说:
  「为了某个人对不对?」
  我不想动也不想说话,看着火焰在我的眼前静静地跳动。
  「我以前也曾经为了某个人这样,那时真的很想去死一死算了。」少年笑笑地说。
  我抬起头来看他。
  少年又笑了笑,「后来有个人跟我说了一段话,他说:『如果对方不在意你,那你死了是要给谁看?如果对方在意你,你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
  我忍不住说道,「这话不通吧。如果对方在意你,那你死了他会很伤心吧!」
  「我当时也那样说。」少年说。
  「那?」
  「那个人就反问我:『那你要他伤心一辈子吗?』」
  我愣住了。
  少年拨动着柴火,我突然注意到在他开朗飞扬的神情里,眉眼间竟蕴着一种说不出的沧桑。
  「你现在……已经不在意那个人了吗?」我脱口问出。
  少年耸耸肩,「我是希望自己不要在意啦。」
  「那现在,你已经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在意你还是不在意你了吗?」我竟有点紧张。
  「我就是为了得到答案才追到这里来的。」少年笑笑地说。
  「对了,你要不要把那两个包袱拿下来?前胸跟后背都有一个,这样你的衣服干不了。」少年问我。
  「包袱?」前面这个是玥给我的饭盒,后面那个……
  我突然跳了起来,「糟糕!」
  「怎么?」
  「我竟忘了这件事!」我急着往回跑。
  「小心点,别跌倒了!」少年清朗的声音乘着风从背后稳稳地传来。
  「谢谢你!」我边跑边高声回答:
  「救命之恩来日图报--」
  后来我才想起我忘记问他的名字。
  后来的后来,我们成了莫逆之交。
  我匆匆地跑回家,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主屋的门还关得好好的,我站在门前喘口气,却突然听到屋里传来一个重物堕地的声音。
  我连忙推开屋门,子规跌在地上,正努力地想要撑起身子来。
  「子规!」我赶紧走向前,将他扶起来。
  「是小月啊。」子规看见我,虚弱地笑了笑。他的声音很低,又干干哑哑的,「我以为是赤,出声叫唤,你却没有反应,我想站起来,没想到……我睡得手脚发软了吗?」
  子规原本红润的嘴唇现在变得干裂发白,而原本苍白的脸色却隐隐泛出一种不自然的红晕,身体也微微地发烫。
  我心里一阵不安。
  我将子规扶到床上坐着,拿过软垫撑在他背后。
  「小月,你能帮我到城里问一下守军吗?问看看那些出外巡逻的人,有没有赤的消息?」子规说。
  「怎么突然想到?」我安慰他,「赤的武功很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现在还没回来,大概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我本来也这样想,可是现在,」子规的神色变得凝重,「我很担心他。」
  「为什么?」
  「小月,我好像生病了。」子规微微收拢着眉头,「我发觉思考变得很慢,想事情总不太能连贯,而且,全身都失去了力气。」
  「那你就要先安心养病才对啊。」我温和的说。
  子规摇着头,「我担心赤会和我生一样的病。」
  「怎说?」
  「我和赤总是在一起,吃一样的东西,睡在同样的地方,万一他现在也和我一样,那……」
  我掀掀嘴角,「你放心,赤不会得到一样的病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病,是脚伤造成的。」我答道。
  「脚伤?」
  「嗯。虽然外表看起来都好了,但刀眠草的毒液已经进了你的体内。」
  子规疑惑地看着我。
  「两年前,玥到山上去采药时,遇到一个人,那畜牲……用一个捕兽器一样的夹子夹伤了玥的脚,后来,玥就和你现在一样了。」
  「这样说来,赤没事喽?」
  「嗯。」我点点头。
  子规心情一松,唇便已经露出微微的笑意来,「那,我会觉得水很苦,菜很难吃,是不是也是因为中毒的关系?」
  「嗯。」我掀掀嘴角,「而且,我已经把药带回来了。」
  「喔,那你运气不错。」子规说。
  「啊?」
  「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让我欠人情的。」子规淘气一笑。
  我却笑不出来。
  子规的声音已经干哑得几乎听不清了。
  桌上有茶壶,我去替他倒了杯水。
  「我煎药还要一阵子,你先喝点水润润喉。」
  子规面有难色地看着我手中的茶杯,「我不能等毒解了再喝吗?水比黄连还苦……」
  「你这么任性,赤怎么会喜欢你?」我笑。
  子规瞪了我一眼,一仰头,把一杯水全灌下去了。
  我又替他倒了一杯。
  「还渴的话就先喝吧,我去煎药了。」
  厨房里很热,我蹲在火炉边,注视着炉里跳动的火焰。
  『服了汤后,如果病人觉得苦,这汤就是解药;如果觉得甜,那……』老大夫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其实如果刚中毒时,就给病人服这帖药,那十成十是有救的。」老大夫说。
  『病人出现味觉失常,肌软无力的现象后,也还有五成的机会。』老大夫说。
  『一旦病人陷入昏睡、身体发热的状况,那就一成不到了。』老大夫说。
  所以现在,子规只有十分之一的机会了。
  我明明有许多的时间可以发现,只可惜我的眼睛好像瞎了,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慢慢地垂下头。
  现在,我只希望子规能有当年玥的好运气。
  他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凭着他的聪明才智,他想当长老就一定可以成为长老,想当护法就一定可以成为护法,他还可以活很久很久,不应该因为我的疏忽死在这里……
  我端着刚煎好的药汤走进主屋里。
  子规斜靠在床沿,手里的杯子落到地上。
  「子规。」我唤他。
  好一会儿,子规才张开眼睛来,看见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又睡着了?」
  「药来了。」我回身将药汤端给他。
  子规伸手想接,但他的手才刚举起来便垂下。
  子规苦笑了一下,「这毒好像蛮厉害的。」
  我将药汤凑近他嘴边。
  子规就着碗缘喝了一口。
  「如何?」我尽量压抑心头的紧张。
  子规皱起眉毛,睨了我一眼,又喝了两口,然后就把整碗汤都喝掉了。
  「小月,你这药没有用。」子规一股不高兴,「还是苦的。」
  我心头一震,忙不迭地确认:「真的是苦的?」
  「骗你的。」子规大笑,「甜的,很好喝。」
  「……」
  「怎么了?」子规察觉不对劲。
  我摇着头,却忍不住一拳重重捶在墙上。
  子规看看我,又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
  「你看赤什么时候会回来?」子规像什么事也没有般问我。
  我回答不出来。
  「你看我还有机会见到赤吗?」子规瞥向我,「小月,我还有多少时间?」
  「……十天,不,也许半个月。」
  「这样喔。」子规偏头想了想,「我看,我只好去找楚云深了。」
  我愣了一下。
  「要楚云深帮我把赤找回来啊。」子规微微一笑,「我上次,没有跟他道别。」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从眼角流下来,我连忙伸袖去拭。
  「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子规受不了地摇着头,「我现在连想事情都想不太清楚了,楚云深不会要我的。而且,我还有十天的时间,十天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子规抓握了一下拳头,又伸展了一下手脚,接着慢慢站了起来,「小月,这药真的没有效吗?我恢复了力气,现在脑袋也很清醒。」
  「这药,叫回光返照。」我低低地说:「每次服药都能得到暂时的清醒,可是等到药效一过,就会陷入更深沉的睡眠,一直到……再也醒不过来为止。」
  「唔,那我能醒多久?」子规问。
  「不一定,老大夫说是看个人体质。」我答。
  「老大夫?」
  我点点头,「当年是他救了玥。」
  「喔?」
  「如果病人觉得苦,这药就是解药,如果觉得甜……」我摇摇头,难过得说不下去。
  「这老大夫住哪里?」子规问。
  「在山上……你想找他?」
  「嗯。」子规答。
  我沉重地点头,「好,我带你去找他。」
  子规反而笑了,「小月,你别这么丧气。你刚才说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说不定我运气好。」
  「嗯。那我去收拾一下,马上动身到山上去。」
  「等等。」子规说,「你把『回光返照』带上。」
  「可是……」那就像饮鸩止渴一样,喝了虽然可以清醒一阵子,病势却会加重得更快。
  「谁叫你笨,万一遇上什么危险,你又做了蠢事,倒霉的可是我。」
  「喂、喂!」
  「而且,万一我运气太背……」子规耸耸肩,「我还有些话想告诉某个人,到时你一定得叫醒我才行。」
  「子规……」
  「要哭等我死了不迟。快去准备,对了,要记得留张纸条给赤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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