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 第五章

  再次看见那抹熟悉的背影,连愚山脑海里浮现出“恍如隔世”四个字。
  大理寺审讯堂里的灯火明晃晃,映得他一时睁不开眼。天牢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呆久了,回到有人气的地方,连愚山竟然产生自己是人是鬼的错觉。
  其他人都不知不觉退了下去。连愚山的眼里只有那个身影。以前惯穿的白衣,已被庄重高贵的明黄色所取代。黑亮的长发,整齐地束在高高的皇冠里。
  连愚山跪在地上,呆呆望了半晌,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他规矩的俯下身子,颤声叩首道:“罪民连愚山,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
  突然,他被人猛地提起,紧紧揽入怀中。
  灯影重重,万籁俱静。大堂里隐隐只有二人激动的呼吸声。
  连愚山被拥得很紧,紧得骨骼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让人担心会被挤碎掉。可是连愚山仍然觉得不够。
  还不够紧,不够紧。
  他伸出双手,手指用力抓住那人的肩背,用力,再用力,指尖快要掐入那人的肉里。
  他们残虐似地拥抱著,恨不得把彼此吃到肚子里。
  “珞儿,珞儿……”连愚山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声音。
  云珞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放开连愚山,起身向後退了两步。
  灯火之下,连愚山消瘦的面容一览无遗。他一路从宾州马不停蹄地赶到沧浪,还未及休息,便在第二天被关进大牢,又在天牢里受尽心里上的折磨,身体更加憔悴。
  云珞望著他的脸庞,一寸一寸注视,忽然悲从心来,张了张口,却什麽也说不出来。此时此刻,万事巨变,往事如烟,他与连愚山,还有什麽可说的呢。
  连愚山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一点一点沈下去,痛入心扉。
  终於,云珞道:“为何要把所有罪状都揽到自己身上?你以为这样就救得了家人吗?”
  连愚山道:“一切都是从我开始,家父是在我的引荐下认识阎志,也是在我的建议下将他举荐到普江道……总之一切事端都是由我开始,理应由我背负。”
  云珞冷笑道:“由你背负?你知道死去的那个人是谁?是我的父皇!是大云国的皇帝!”
  连愚山低下头,道:“连愚山自知万死难抵此罪,愿意还先皇一命。”
  云珞道:“还?你怎麽还?你知道历代以来只要牵扯到谋逆,要有多少人陪葬吗?你知道三十年前我皇祖父驾崩时,涉及渎职与叛国赐死了多少人吗?告诉你,一千三百多人,是一千三百多。万幸的是父皇当时大难不死,不然获罪的人还不止这个数。”
  连愚山浑身轻颤,没有说话。
  云珞冷笑起来,道:“此次父皇遇刺身亡,整个事件被抓起来的人共有六百七十四人,包括当时在场的几百名护卫和所有与阎志有关联的人。要不是父皇念及当年皇祖父事件牵连了许多无辜之人,重新修整了大云律法,此次获罪被捕的人就不止这个数。”
  云珞将连愚山受审认罪的罪行书扔到他面前,道:“你以为你一个人将所有事情担下来,就能抵过你父亲犯的罪了?不要天真了。还我父皇一命?你以为你死了,我父皇就能活过来吗?哈哈哈,笑话,天真,哈哈哈……”
  “皇上,你不要这个样子……”连愚山猛地扑到云珞脚下。看见云珞这个样子,让他比死还难受。
  “滚开!不要碰我!”云珞暴怒地推开他。
  连愚山摔倒在地,身体重重撞在坚硬的大理石地上,痛彻透骨。
  云珞喃喃道:“我不应该来见你,不应该来见你……你说的对,我们从此已是陌路人了,陌路人……”云珞好似失了力气,木然坐倒在石阶上。
  “不……”连愚山摇著头,泪水滴到光滑的地面上。他挣扎地爬起来,慢慢爬到云珞身边,伸出手臂用力抱住他,不论他怎麽推也不放手。
  云珞喃道:“你这个笨蛋!为什麽这麽傻!?本来我可以想办法保你一命,可是现在怎麽办?……你认了这麽大的罪,我还有什麽理由包庇你……你为什麽这麽傻,为什麽要把这些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什麽……”
  连愚山哀泣道:“为了见你一面。只是为了见你一面……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你才有理由来见我……”
  云珞忽然觉得所有的坚持都消失了。他痛苦地抱紧连愚山,双唇在他沾满泪水的脸颊上急切寻觅,终於找到他的唇,用力吻了上去。
  云珞好像要把连愚山吞进肚子里一般,不停地**咬噬著他的双唇。连愚山觉得自己的嘴肯定已经红肿起来,但是他不在乎、反手紧紧箍住云珞的头,把他用力的压向自己。
  绝望凄豔的吻。似乎错过这次便再也没有了,他们恨不得把这辈子的浓情都一次吻个够。
  云珞浑身燥热起来。他用力抱著连愚山,清瘦的身体让他十分不习惯,心里狠狠地痛著。
  不知为何,连愚山的身体热得厉害,抱在怀里像一块火炭,与他以往微寒的体温不一样。可是云珞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知道不能再吻下去了,不然一定会发生不应该发生的事。
  他的理智让他缩手。可是连愚山察觉他的动作,反而紧紧缠了上来。
  两人的泪水汗水血水统统混在一起,滴到冰凉的地面上。
  当连愚山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云珞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趴在地上,模糊地感觉云珞在帮他整理衣物。就像以前那无数个夜晚之後一样,云珞的动作那麽温柔,那麽小心翼翼。
  连愚山没有动。此时此刻,他不想醒过来。
  然後,那熟悉之极的暖玉被轻轻放回怀里,那人将自己散乱的发一点点拨回耳後。
  “再见,小书呆……”
  最後一声低沈的呢喃,像痛苦的叹息,淡淡在大殿里飘散干净,不留影踪。
  连愚山孤零零地躺在大理寺的内殿中。
  昏暗的烛火轻轻跳跃著,将斑驳的墙影浅浅映在地面上。
  过了许久,连愚山吃力地爬起身,回头望见地面上留下的荒唐痕迹。那鲜红的颜色刺眼地晃动著。
  连愚山覆上胸口,隔著衣衫摩挲著那块玉珏,缓缓地笑了。
  再次被押回已经熟悉的大牢,连愚山扶著墙壁慢慢坐下,躺倒在草席上。股间撕裂般的疼痛已经好多,只是仍在缓缓流下的血迹和白浊让他有些忧虑。
  连愚山记得云珞在他身体里倾泻了两次,每一次灼热得让他全身发颤。今天是他服用诞子丹的第二天,药效应该很强,不知道自己腹内有没有机会孕育云珞的子嗣。
  连愚山望著斑驳潮湿的牢顶,将手放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答案,应该很快就能知晓。
  新皇登基之後是先皇国丧,整整举行了三天三夜。先皇的灵柩要从京城的沧浪运送到位於灵山脚下的皇族墓穴,其间还有许多祭奠的仪式,繁复庞杂,不能一一尽数。
  待国丧真正完结,万事皆定,已是半个多月後。
  云珞正式上朝後遇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置与刺杀有关的人员,也不是朝廷要事,而是立後。
  云珞今年十八岁,尚没有大婚。先皇驾崩,按照规制,新皇要守孝三年,若不在百日内尽快成婚,之後三年内便不能婚娶。
  所谓国不能无君,而君不能无後。若後宫之中没有一个贤德淑能的皇後,总是让人心里难安。何况皇上膝下没有子嗣,更让众臣惴惴。
  明月王朝连续两代帝王皆命丧於刺客之手,实在让这些大臣们吓破了胆子,而云珂当年的固执也让他们记忆犹新,不由担心这位新君也会秉持先皇传统,迟迟不肯大婚。因此众人皆铆足了劲,务必要让这位年轻的新君在百日内完成终身大事。
  朝堂之上,众臣提出立後之议,百官纷纷附和。云珞龙椅之上,不置可否,最後道:“此事待朕考虑一下,容後再议。”
  他从前的满心满愿,此刻早已化为乌有,心如死灰,立不立後的对他已无所谓。只是他现在伤心犹在,实在没有这份心情,只希望踏踏实实地为父皇守孝三年,以尽孝道。
  可是云国众臣却不放过他,此後多天纷纷上奏,奏折如雪花般飘进云珞的御书房里,从不孝有三无後为大,到後宫无人操持皇上少人服侍,各种各样的理由统统出炉。甚至还有一位大人竟上奏说,昭阳侯入主後宫十八载,疏於治理,致使许多後宫规制渐渐失宜,若再没有一位‘正常’皇後,恐明月王朝五百多年的後宫规矩和传统将遗失殆尽。
  云珞看见这些奏折就烦,不由佩服父皇当年竟能不动声色地忍耐到二十五岁。不过又想起,父皇那时身边好像尚有一个叫怜惜的宫人相伴,大概因此,才能坚定到底吧。有人相伴,总比自己一人孤身奋斗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自然便会想起那个人。
  云珞一阵心烦。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把那块玉珏送还给他。也许是因为那是他当年的一番少年情意,也许是因为那上面有他亲手刻下的佑他平安的福语,也许……是因为他并不想和他从此天涯陌路……
  刺杀先皇的案子渐渐审理出来,诸多牵涉之人再过不久就要一一量刑,届时,自己该如何面对他??是斩首示众?还是赐他全尸?
  不、他做不到。
  让那个在他怀中双颊羞红、激情颤颤的雪白娇躯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让那双漆黑明亮、总是用腼腆的目光凝视他的双眸永远不再睁开,让那个聪颖善良、时时劝他以民为重心存天下的小书呆从此不再开口……
  云珞只要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还不如让自己死了的好……
  这日午後,云珞在御花园里散步透气。
  挥退喜丸和众多侍从,云珞一人闲庭信步,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後园处那株大榕树下。
  大榕树几十年来如一日,仍然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却不知道,当年在它身下两小无猜亲吻嬉戏的人儿,如今已是物事人非。
  云珞不由望著繁密翠绿的枝叶发呆,回想起当年连愚山树下自己树上的情景,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
  “喂,你还要在那里发呆多久?”
  忽然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不客气地响起。
  云珞对那个隐匿在枝叶中的身影道:“我发我的呆,你爬你的树,我们各不相干。”
  树枝发出哗哗的声音,一张年轻娇豔的容颜从翠绿的树叶中露了出来。
  “谁说不相干了?本姑娘在上面乘凉,你站在下面太碍事了。”
  “碍事?”云珞侧头道:“你在上面,我在下面,哪里碍事了?”
  那少女俏脸微红,强道:“总之就是碍事。喂,你快快走开。”
  云珞微微一笑,道:“我看你是爬得太高,下不来了吧。”
  那少女被他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仍自嘴硬道:“当然不是。本姑娘上得来,自然下得去。”
  “是吗。”云珞耸耸肩,淡淡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告辞好了,免得碍了姑娘的事。”说完转身便走。
  那少女没想到他竟真的走了,不由大急,连声唤道:“哎、别走,别走,你回来……”
  云珞慢悠悠地回头道:“姑娘还有事吗?”
  那女孩紧紧咬著丰润的双唇,忍了片刻,见云珞面似不耐,终於挨不住心理的恐慌,小声道:“我、我、我下不来了……”声音里已隐含哽咽之色。
  云珞道:“你刚才对我很不客气,我不会和你计较。只是我这人不爱管闲事。你若想要我帮你,就直接说出来,不然我就走了。”
  那女孩惊异地瞪大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世上竟会有如此不懂怜香惜玉的人?
  她仔细望望云珞,发现他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故意为难,好似确实是认真的。眼见云珞又要走,不由脱口唤道:“求你,帮我下来……”她从小骄傲好胜,从来没有求过人,可是此刻面对云珞,却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来。
  云珞轻轻跃起,云服摆动,身姿翩翩。少女看得目眩神迷,还未回过神来,已被他抱起,翻身落到树下。
  “好了。”云珞将她放下,转身欲走。
  “等等。”那少女又唤住他。
  云珞回首,面上已清楚地露出不耐之色。
  那女孩满面通红,羞涩道:“多谢你帮我。你、你也是今日进宫来见昭阳侯殿下的吗?”
  云珞想起这几日朝堂上那些老头子不光对自己疲劳轰炸,还将主意打到了母後那里。这个少女也不知是哪位大臣家的闺秀,想必也是今日被带去母後那里举荐的。而且那些大臣因有前车之鉴,因此不光是名门淑女,连未及弱冠、风采俊秀的世族子弟也一并举荐了去。自己案桌上的纳妃册里至少有八九位这样身份高贵、才色兼备的男妃候选。
  那少女见他没有说话,清清嗓子,道:“我叫月晴,徐月晴,你叫什麽名字?”
  云珞随口道:“我叫洛云。”
  “洛云。”徐月晴念了一遍,道:“你的轻功真好,和谁学的?”
  “家传的。”
  “好厉害呀……”徐月晴赞道。
  云珞见她面上的羞涩之情被欣羡之色所取代,觉得这个女孩有点意思。“我要走了。你要离开,宫门在西边。”
  “洛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徐月晴追上两步问道。
  云珞看见她明媚的脸上既期待又紧张的神色,微微一动,道:“也许吧。”
  云珞离开後花园,并没有回御书房,而是直接去了永夜宫。
  巍峨庄重的永夜宫,原本历代是太子的寝居之所,自从三十多年前被人鸠占鹊巢後,早已被人遗忘它曾经的名字,现在,它只有一个名字──永夜。
  “母後。”
  云夜站在书桌前低头书写,听到他的声音并未理会。
  云珞静静站在他身後。云夜写完了,放下手中的笔,将宣纸提起来,透过阳光细看。云珞望去,上面画著大朵大朵茶花,形容生动,娇豔欲滴,连绵一片,似是一幅纸墨上的云海。
  云夜过了半晌好像才想起儿子在身後,问道:“什麽事?”
  云珞进屋时便已看到旁边的矮桌上凌乱地堆放著许多画卷,依稀与他御书房里的一样,道:“近日大臣们纷纷在朝堂上催我立後,这件事母後您怎麽看?”
  “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云珞似乎早已想到他会这麽说,想了想,低声道:“若是父皇会怎麽办?”
  云夜转过身,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如果是你父皇,根本就不会来问我。”
  云珞心中一凛,道:“我明白了。”
  走到那些画卷前,云珞问道:“这些册子上的人,母後见了几位?”
  云夜淡淡道:“不记得了。”
  “可觉得有适合孩儿的皇後人选?”
  云夜终於抬头望了儿子一眼,见他站在阴影里,低头翻著画卷,面无表情,长睫半垂,看不清眸中之色。
  云夜忽然发现,云珞此时此刻的动作与表情,和云珂犹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相像。
  云夜沈吟片刻,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自己决定。”
  一个月後,七月二十,当今皇上迎亲册後大典。随之而来的,还有大赦天下。
  天下百姓普天同乐,先皇国丧之礼冲喜。
  皇後徐月晴,乃当朝武相徐少渊之女,二八年华,国色天香,灵思才巧,出身高贵,实是皇後的不二人选。
  七月的天气,变化的倒也挺快,头一日还分明是朗朗晴天,一夕之间便风云突起。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天上却朵朵黑云,浓密密的压下来。
  “唉,这种天气,什麽样的喜气也要被冲淡了。”老狱卒望著黑鸦鸦的天色道。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狱卒笑道:“你说这皇帝老儿也不会选日子,偏选了这麽一天大婚。”
  “呸!你懂什麽。”老狱卒啐道,“皇上大婚,那日子都是国子监的人算天算地算出来的。就算天气不好,时辰好就得了。”
  那狱卒撇嘴道:“老王,你刚才自己不也说这种天气喜气都要被冲淡了麽。”
  老王道:“不管怎样说,皇上大婚,那就是喜事。你看看,皇上这一大婚,大赦天下,这本来犯了谋逆的死囚都改为流放了,生生捡回了一条命。”说著回头望了望身後的囚犯,皱眉道:“小四,你注意著点他,我看他脸色难看得紧。”
  小四走到那个囚犯身旁,推推他道:“喂,你怎麽样?还能走吗?”
  那犯人脸色苍白,微微点了点头。
  小四道:“你要是累了就直说,咱们歇歇也不妨事。这流放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到边疆怎麽也还得有一个多月,你要是半路上病了,拖累的可是我们。”
  那犯人闻言,微声道:“我确是有点累了……”
  这种闷热的天气赶路本就辛苦,那两个狱卒也早想著休息休息,年纪大的老王便道:“那好,小四,咱们就在前面那颗树下歇一会儿。”
  三人来到树下,小四掏出包袱里的干粮递给同伴,又摸出一个馒头给犯人。
  那犯人并没有带枷锁,只是两只细细的手腕上带著沈沈的镣铐,行动缓慢。他接过馒头,显然没什麽食欲,一点一点将馒头撕碎,缓慢地咀嚼,艰涩的咽下。
  老王看看他,冲小四奴奴嘴。小四颇不情愿的嘟囔:“这牛肉是咱们的干粮,没有他的份……”
  “笨!现在这麽热的天,牛肉再吃不完也就坏了。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半死不活的,不照顾著点,出了事麻烦的是咱们。”老王干这行二十多年,不知押送了多少犯人,经验丰富。前日刚从牢里提出人来的时候,就觉得棘手,担心这家夥不能如期走到边疆。
  小四闻言,这才不甘不愿地拿起几块牛肉,走到那犯人身边,递过去道:“呶,把这个吃了,下午也好赶路。”
  “多谢。”那人语气低弱,伸手接过。
  小四回到老王身旁,屁股还没坐稳,忽然听见身後声音,回头一看,不由大怒,只见那个犯人正伏在另一侧树脚下干呕连连,手里的牛肉滚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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