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沉 第一章

  啪!
  晕澄色泽的床头灯在一片暗黑中倏然绽亮,光线悄悄投射在一具充满惊人诱惑力的男体上。
  起伏优美的肌肉线条,犹如一幅令少年帝王砰然心动,生出抚摸欲望的锦绣山河图。
  室内光线明暗落差太大的刺激,令还在精神恍惚状态中的男人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狭长的眼缝朝外看去。
  「……唔?」真刺眼…下意识地用手掌遮住双眸。
  「呼……」身旁的人影自嘴中吐出一口烟雾,顺手将烟头捻熄于搁置床头柜上的烟灰缸中,缓缓转过头来,在灯光下显露出一张很清秀端整的年轻脸庞。
  「时间差不多了,快起来。」
  音质澄澈、透明、清晰,无疑是会让人背脊不经意发起一阵战栗的优美男中音,却因为讨厌稚嫩的美声,刻意将语调压得像成熟男人般沉稳平板,而常被看破他别扭心思的男人捏着鼻子取笑。
  有别于男人毫无遮掩的赤裸,站在稍嫌凌乱的床铺一旁的清秀少年已然穿戴得整整齐齐,身上衣服因方才过度激情而弄乱的皱折地方,也早被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来回抚平。
  有着修长四肢的少年名叫官狁,现年十七岁,就读某名校高中三年级。
  虽然年纪轻轻,脑袋却运转着连世故的男人都感到吃惊的沉重想法,如果不管他的话,也许少年不多久便会从身体内部开始腐败掉……察觉到这点的男人,可以说,对于两人之间会发展出如现今般的亲密肉体关系,有一种难以言喻却又必然而无法躲开的觉悟。
  「几点了?」男人露出苦笑。
  官狁语气很冷静地道:「八点三十五分,也就是说,你还有五分钟时间可以冲个澡。」车程二十分钟,门禁是九点。
  「唉…饶了我吧……」闻言,男人深深叹了口气,却仍旧一点想起身的迹象或动静都没有。
  见平常生龙活虎的强悍男人半眯着双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慵懒模样,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明明酷夜寒冬都快过去了,还一副冬眠不足的可怜模样……虽然他这副困倦样子让人有些不忍,但官狁却仍极没同情心地伸手推了推他。
  「快点!」
  「好啦……等我一下。」
  真是奇怪……男人神智恍惚地想,方才官狁明明受不了被自己过度激情地摇晃而几乎晕厥了过去,没想到才过了一小时、还是两小时?的现在,却已然恢复了一脸平常,仿佛什么也没做过似的……果然年轻人的复原力堪称一流,自己虽然不服老,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了。
  暗暗嘀咕几声,男人神情不舍地从柔软的床铺上一跃而起,大刺刺地什么也不遮掩,就这么赤裸着身躯走向浴室,坦然得令人脸红心跳。
  也不会稍微遮一下!你是暴露狂啊!不小心撇到男人正面的官狁微红了脸蛋暗骂一声,然而不满归不满,他也心知自己差不多快麻痹了。
  与这人重逢相当一段时间后,他已经很熟稔这男人斯文英挺的外貌下潜藏一股强烈独尊而自我的兽性,对于大方地展示他那具足以使任何人脸红心跳的结实修长身躯,一点都不认为该产生羞耻心而去拿东西遮掩一下,以示国人的道德教育是成功的。
  ……也因为如此,他才能无视于道德伦常,用身体救赎自己,而不感到一丝犹豫吧!一抹连官狁都没察觉的苦涩笑意在脸上悄悄扬起,轻浅得不着痕迹。
  嚓!一声,官狁不耐等待,为自己点燃第二根香烟打发时间。
  一室寂然,几刻钟前的火热激情,似乎也随着指间清冷的袅袅余烟而蒸发了。
  不一会儿,水声静止,浑身散发肥皂香味的男人一如先前进去时的赤裸,从充满雾气的浴室里踏步走了出来。
  不经意抬眼,见官狁一脸无聊地坐在床铺旁吞云吐雾,看都不看这边,嘴角忽地上扬,恶作剧似地用力甩了甩一头湿涔涔的头发,登时弄得离他不远的官狁满身水珠、一脸冰凉。
  幼、稚!
  官狁不悦地皱起眉头怒瞪着他,一把抓起方才用过的干毛巾,将脸上的水气稍作擦拭后,将它扔掷在高大男人的头上。
  「地上都是水了,至少先将头发擦干吧!」
  对他一贯尖锐的态度,男人似乎习惯了似的丝毫不以为杵,咧嘴微微一笑,伸手将头上的毛巾扯下来,胡乱往头发抹了下,之后将毛巾系于腰际。
  修长手指充当梳子将半干的过长头发往后掠去,仅剩下一撮发丝不羁地垂落额前,为其原本就英挺俊帅的脸庞平添一丝不羁狂野。
  不急于着装,男人偷眼四处探看,慢吞吞的,似乎在寻找什么不小心遗忘的东西。
  睨他一眼,官狁又忍不住出声询问:「你在找什么啊?」真是…迟迟不穿上衣服,光溜溜的,很伤眼耶……
  「我在找我的手表,你有没有看到?」奇怪,他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附近的啊……始终寻遍不着,男人不由一脸焦躁。
  官狁微蹙眉头:「你……我以前就想说了,你真是个怪人!哪有人先找手表然后再穿衣服的啊!分明就是本末倒置嘛!」
  惯例仪式似的,男人在性爱时,最先脱下的便是手腕上的手表,而当情事结束后,第一个想起的身外之物,也是这样东西。
  有时官狁不免心怀妒意地想,那只手表肯定是对男人意义重大的人送的吧……
  「唔,原来放在这里……小狁,你最近怎么变得像个老妈子似的爱唠叨啊?」拨开衣物,男人欣喜将一条外壳陈旧的手表捏起来,仔细地套回左手腕上,嘴里还不忘肆意取笑一番。
  「哼!」官狁忿忿地撇过头去。
  「生气了?」慵懒地摆动四肢,缓缓靠近他。
  「没有。」
  明显说的是反话,男人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
  低低一笑,男人突然弯下腰,将脸庞凑近他颈窝边,露出一脸什么都了解的可恨表情,低语:「别气,我知道你担心我不快穿上衣服会感冒……」
  果然是自大又不要脸的最佳代言人!
  「才没有!」连忙否认,白晰脸庞却因为被男人洞悉微妙心思而泛起红晕。
  男人突然皱起眉头,在他颈项边嗅了嗅。
  「啧,才刚洗完澡又满身烟味……你这个才十七岁的小鬼头,怎么烟瘾比我还大啊?」
  不知怎地,虽然男人也是一个烟不离手的瘾君子,但他却莫名的老是对官狁抽烟时一副厌世的颓废模样很看不顺眼……更正,是「极」看不顺眼。
  伸手,将他手中的「有害物」抽走。
  「以后少抽点。」一千零一遍地出言劝戒。
  「哼,等你戒了烟再来教训我吧。」明明他自己也是烟瘾极大的老烟枪居然还说出什么叫自己「少抽点」的可笑话来,官狁好笑之余,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虽然口气十足强硬,但官狁仍是任男人霸道地夺去自己指间的香烟。无所谓,自己也不是非抽不可,那玩意儿只不过是等待过程中的消遣物罢了。
  「我抽烟的理由和你不同,小鬼!」男人惩罚性质地捏了一下官狁充满弹性触感的脸颊。
  官狁挑衅地睨着他,理直气壮道:「若是抽根烟都要理由的话,那世上所有的香烟制造商不就都不用混了?」
  面对跋扈小兽的可爱挑战,男人只是四两拨千金地一笑道:「等你长大一点,就会听得懂我说的话了。」
  「我已经够大了!」官狁讨厌老是被男人当成小孩般看待。
  「你还未、成、年。」三个字,将所有反驳打回票。
  「你……跟你说不通!我要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出租车回家!」看着眼前男人慢条斯理穿衣服的方式,官狁俊秀的眉宇间逐渐浮上一丝焦躁般的不耐色彩。
  「危险。」简洁两个字便回绝他的提案。
  果然又是这个理由!官狁认命地轻叹口气,为了自己想一个人搭车回去的坚持,已经不知和男人吵架、冷战过几次,然而到了最后,他还是不得不妥协于这个男人沙文主义式的强硬作风之下。
  女人才需顾虑到晚上搭车的危险性吧?不过,若他够诚实,他会承认自己还满感激男人霸道的体贴吧。虽然屡次麻烦昏昏欲睡的男人载自己回家而觉得很过意不去,但官狁仍每次都坚持要在晚上九点之前赶回家,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不想添给男人及自己麻烦,或是给街坊邻居们增加嚼舌根的话题──虽然官狁并不真的认为那群头脑简单的欧巴桑会有察觉他俩之间有着不洁情事的敏锐观察力。
  这一招,最主要是为了防止那个负责照顾自己的佣人婆婆产生怀疑。
  佣人婆婆是祖父派来照顾自己的,专职负责洗衣、打扫、煮饭,但是,难保她没暗地里接受祖父其它指示,例如,监视自己。
  哼,总有一天……自己一定要逃走,逃到任谁也找不到的天涯海角,官狁脸上出现一抹仿佛醉了似的酩酊神情。
  被视为不敢面对现实的逃兵也好,无法承担责任的废人也罢,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走得远远的。
  「在想些什么?」
  男人低沉而富有特殊磁性的嗓音,在官狁细致的耳廓处响起,唤回他神游太虚的神智。
  靠得太近的耳语,在官狁周遭旋绕起魅惑的低沉回音,不期然引起他的身躯泛起一阵熟悉的战栗。
  「没什么。」
  官狁给了他一抹缥缈的微笑,垂下眼帘,浓密的长睫毛适时遮掩住会泄露太多心思的瞳仁。
  「是吗?」男人还以一笑,聪明地没继续追问下去。
  近距离审视着少年,修长而粗糙的指腹不觉深感怀念地轻贴上他的脸颊,磨挲着他脸颊上那唯一证明他还是以前那个可爱小孩的酒窝。
  七年,不算短的分离岁月,将官狁由一名可爱小孩蜕变成一个身上带有浓浓忧郁色彩的青涩少年。
  变化之剧烈的,曾让男人差点认不出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官狁,就是那个自己以前极为疼爱的小外甥。
  或许是道德感比寻常人来的浅薄,重逢的那一天,他没有推开眼露求救讯号的少年朝自己伸出的纤细手臂,拥抱了他。
  男人知道少年并不爱自己,只是……需要自己的安慰罢了。
  就像他小时候学走步不小心跌倒擦破膝盖皮而哭闹时,自已站在他背后,轻拍着他的背脊,给予抚慰一样。
  只是,安慰的方式不同罢了。
  「看什么?」官狁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他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什么。」男人若无其事地咧嘴一笑,学官狁方才回答问题的语气,得来他一记不客气的白眼瞪视。
  「幼稚……」嘴里不满地嘟嚷了声。真奇怪自己当初怎会觉得这男人既成熟又稳重的?相处久了,才发现他十足童心未泯,常逗弄得自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走吧,我载你回去。」
  低语的同时,男人恶作剧似的,在官狁白晰滑嫩的颈项留下一枚带些情欲及疼惜意味的吻痕,得意地看他着恼的羞涩模样,而后伸手扯他站起来。
  「……小舅!」
  抬手摸着仍是烫热的后颈,在同侪中显得既早熟又乖张的官狁,只有在男人故意在他身上留下明显的吻痕时,才会露出动摇的羞态。
  男人朝他露出一抹无赖笑容,令官狁顿时为之气结。
  明天只好在制服内套上一件高领衣服了!官狁恨恨地心想。
  不知为何,男人似乎特别爱看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常会趁他不注意时偷袭他的敏感处,或时不时在他身上留下一枚枚见不得人的火辣印记,拜男人所赐,他在同侪间被流传着比以前更严重的谣言。
  夸张一点的,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曾看到自己在街头「卖」。
  心里有些底,那是男人性致一来,迫不及待在放学时间就开车接他来这间公寓亲热时,不小心被同校的人看到了吧?
  明明不是事实,也没有经过求证,却被传成那样,真令人怀疑那些人平常脑袋里头都装些什么?豆腐渣吗?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身上穿著高中生制服,出入却被一名开着高级跑车的成熟男人悉心接送、与他在高级餐馆一同进食,偶然看到的人,不大起疑心才怪!
  所以,自己才不希望老是麻烦他接送啊……
  其实官狁自行搭公车来这间公寓的话,顶多只要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好了,可男人却没一次同意过,比自己还要固执己见好几百倍。
  为此,官狁心烦意乱了好几次。
  与这男人亲昵无比的关系,他绝对不想曝光──因为这段危险关系就像蚕丝线一般地异常纤细、而脆弱。
  官狁绝对相信,依男人理性大过于一切的头脑,一旦判断出事情曝光后会为两人带来的伤害程度有多大时,他一定会毫无犹豫地斩断两人之间的关系吧!毫无理由地,官狁就是这么确信着。
  所以官狁总是带着如在梦中的心情看待两人相处的时光,因为他心底很清楚,无论如何祈求不会实现,与这男人分道扬镳的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送我到这里就好了。」
  距离住处尚有十公尺远的地方,官狁照惯例开口要求下车。
  「晚安。」男人将车子停妥路边,解开门锁。
  「晚安。」
  官狁推开车门,干脆地离去。
  「等等!」
  男人突然快手挡住差点关上的车门,一把扯住他的手腕。
  「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官狁神情困惑地停下迫不及待回家的脚步,弯下腰,将头颅探进车内询问。
  「你忘了……这个。」
  男人朝他微眨眼,倾身上前,在他平滑而白晰的前额温柔地印下一吻,留下长辈宠溺小孩般呵护似的无穷余韵,接着放开他的手腕,目送他离去几秒后,男人随即驾车扬长而去。
  官狁面无表情的往前走了几步便倏地停在原地,确定不会被男人察觉后,才缓缓转过头,凝视着一束如银色光芒疾驰飞去的车影消失在巷尾。
  始终,无法开口对男人诉说想一直留在他身边的依恋心情……
  因为不想被人嫌烦,绝对不想……
  过了不知许久,当露出衣服外的肌肤开始染上夜晚的寒意时,官狁才缩了缩脖子,心情沉重地转身踱步回去那个硕大却显得空洞无比的大宅。
  昔日象征官家权势的豪宅,在朦朦胧胧的淡黄色月光笼罩下,隐约散发出一股淡淡人去楼空的悲凉气息。
  门扉轻启,年代已久的红色铁门发出辄辄声响,令周遭显得更是孤寂。
  「少爷。」
  似乎早算准了他回来的时间,佣人婆婆总在最适当的时刻出现,神态温和地为他开了门。
  只要主人平安回来,过问主人方才去哪,并不在她的职务范围内。
  官狁心下明了,佣人婆婆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晓得,所以,不需露出声色,平静的打声招呼就好。
  「我回来了。」官狁朝她点点头,算是感激她的等门。
  呼……好冷!
  末冬的一月,身旁少了男人总是过热而温暖的体温,夜晚气温凉寒得令官狁不禁猛打个哆嗦。
  边搓揉自己的手臂取暖,脚步更是不停地匆促回到房内,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上睡衣便跳上床,将整个人深深埋藏在温暖的被窝里头。
  纵使饱尝一个人孤零零的寂寞感,他仍然开不了口要求那个一定会答应的男人留下来陪伴自己。
  是自尊心作祟也好,是不允许他人同情也罢,他都不想在男人面前露出悲惨的一面。
  这是他残存心底仅有的傲气。
  而他,也只剩下这个而已。
  在少年与男人尚未相遇的几个月──
  「你真的非回台湾去不可吗?」一头闪耀柔亮光芒的金发底下,两道紧紧皱起的浓眉中央,足以夹死一只苍蝇。
  「嗯,我想回去了……可能在外国待太久了,最近好象患了思乡症似的,一直没办法集中精神在工作上,再继续撑下去只是浪费时间罢了。」坐在金发男子对面的黑发男人笑着解释理由,年轻俊帅的容颜难掩一丝落寞,狭长眼尾疲倦地半掩着,仿佛很久没睡上一个好觉了。
  从家乡狼狈逃出来的自己,也许,在撘上飞机的那一刻起,就患了无可救药的思乡病。
  然而他却迟钝地直到最近才恍然察觉──他的归处,一直在远方呼唤着他。
  刚开始发现时,男人狠心地选择置之不理,以为自己一定能硬撑过去,岂知,思念之情就如同心上插了一只生锈的倒刺,随着岁月过去,已粹上青色毒气,不经意撕扯到伤处,便隐隐作痛,而后逐渐呼吸困难,除了伸手捂着心口反复深呼吸无数次外,他找不到解救自己的方法。
  好想回去,有好多想见的人。
  再不顺从内心的强烈渴望,也许他会干枯至死。
  「思乡症?兄弟,你哪时候改行当诗人了?」
  不理会他的暗讽,男人耸耸肩道:「人生原本就是由无数个『有何不可』串联起来的。」
  「哼,这根本就是任性了!」
  「随便你怎么解读。」男人的嘴唇扬起一抹无所谓的线条,一贯的令人又爱又恨的张扬神态。
  「啧!懒得跟你玩文字游戏,你老实说吧,你是对工作、人事或是薪水有什么不满?要不然怎会突然倦怠?」金发男子显然无法接受他的理由。思乡症?若是对工作倦怠的人都用这个理由来辞职的话,那大家干脆都不用干算了!
  「噗……你扯到哪去了?对公司,我从来没有不满什么。」男人难得句句说了实话,没想到却完全不被采信,不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
  看来并非玩笑……金发男子端详了他一会儿,举手作投降状:「好吧,我加薪百分之五。」
  「别闹了。」
  「百分之十。」若还是嫌不够,他可以继续追加。
  「我是认真的。」男人从怀中掏出辞职信,轻轻放在办公桌上,坚决神态表露无疑。
  「你真的……搞什么鬼啊!实在是太突然了吧!先前一点预兆都没有,你要我怎么接受!」金发男子露出一脸责备。
  「我很抱歉。」
  「不用说什么抱歉,我只要你再考虑一下。」
  男子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充分考虑过了。」
  「你……」眼见他去意已决,金发男子只好使出苦肉计,微蹙眉头做出一脸不知所措状:「你真的忍心在强敌环伺的糟糕情况下,丢下我一个人去逍遥?」
  「你已经够强大了。你我心知肚明,半年前我就该功成身退了。」男人轻声戳破他的伪装。
  若非看出金发男子早就强大到足以一手遮天,他也不会突然萌生去意,毕竟,他不是那种会毫无理由丢下过往亲密战友的投机客。
  啧!这世上果然唯有眼前这名男人可以轻易地看穿自己披着羊皮的伪装,所以,才更不能失去他呀!金发男子一脸不知该高兴还是伤脑筋的神情:「……好吧,就给你半年假。」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半年……」男子微蹙起眉头,似乎觉得半年的时间太短了。
  「对,只放你半年假,别以为随便一张辞呈就可以轻易斩断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利用价值的人我到死也不会放过,这点我想你也很清楚吧?就这么说定,半年后没看到你出现在这里,不管上天下海,你就等着被我全面通缉吧!」金发男子表面温和无害,私底下却作风强硬。他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
  说完,男人的辞职信被金发男子用双手揉成一团废纸,在他一脸欲言又止的注视下,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中。
  「正好,台湾分部最近向总公司求援,要求派去一个熟悉最新操作系统的业务高手,你就以特派员的身分,一边度假,一边适时援助他们吧。」简言之,放男人长假没关系,但附带条件之一就是仍必须在他的眼皮底下偶尔露个面。
  有人能一边工作一边度假的吗?这摆明了是变相的压榨嘛!男人暗叹口气。
  「算你狠。」
  「没办法,前来挖角的人从来没少过,不这样我无法放心……况且,白白放过一个大好人材不用,岂非显得我无能?」金发男人露出一抹用「奸商」来形容也不为过的狡猾笑容。
  反正,他就是看不过去在自己拼死拼活地工作的时候、男人却悠悠哉哉地跑去度假就是了!
  「……」男人无话可说了。
  此事就此定案。
  「那我告辞了。」转身,离去。
  「等等!」金发男子突地高声叫住他,在他略显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一脸正经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
  「在此祈祷,愿你漂泊无根的灵魂能早日到达应许之地。」
  「哼,然后再还阳为你作牛作马吗?」男人毫不领情地打了记回马枪。
  「哈哈!所以说,我特别欣赏你不是没有理由的!」金发男子登时笑酸了腰。
  「这种特别,还是免了吧。」
  微扯嘴角,男人朝他摆摆手,洒然离去。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男人的回乡之行终究是顺利起航了,而看不见、亦摸不着的无形命运齿轮,也于此时,悄悄转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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