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风云录 第一章

  第一章
  阳春三月,正是万物最花枝招展之际。一夜春风,吹得长安城外的终南山一片媚绿。淡淡的阳光下,一小队马骑驰骋在原野上,但见鲜衣怒马,一派富贵气象。
  当先一匹红马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腰肢窈窕,一头乌发如瀑布般从束发金环处泻下。只是她脸上戴着帷帽,除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旁人无法窥看她的庐山真貌。
  她身后数人提着长矛在草丛中乱刺,口中“嘘嘘”的响着。一时间山野中隐伏的动物都从藏身处惊恐地四散奔逃出来。一只白兔发足急跑,从那少女马前掠过。那少女舌头一卷,“得”的一声,足尖轻踢,胯下的红马极有灵性,立即朝那白兔追去。
  那白兔似乎知道自己正处于生死关头,没命价的直奔进林中。那红马虽是良驹,但树木挡道,一时倒追它不上。那少女不甘示弱,不住催促坐骑急追。她的随从可就没有她那样的好马,只一会儿便已落后好大一截。
  人群中另有一个少女作丫环打扮,见那少女跑得远了,急叫:“公主,公主,别追啦!”
  那少女正追得性起,岂肯停下,头也不回,只遥遥的答道:“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话犹未了,在山坳处一转,已没了影踪。
  兔子跑了一段,惭惭体力不支,越跑越慢。那少女心头暗喜,拈弓搭箭,对准那兔子就是一箭。兔子应弦而倒,那少女欢呼着跑过去,俯身捡起猎物,抛到马旁的皮囊中。
  这一阵急追,虽是初春天气,却已热得她香汗淋漓,脸上裹着帷帽,更是难受。那少女环顾四周,只见空山寂寂,唯有鸟语,想:“荷香她们若追到,我必能听到马蹄声。唔,倒不如脱了帷帽吹干了汗再回去。此处荒僻,不会有人看到的。”当下果然脱了帷帽,牵马到树荫处坐下。习习凉风吹过,好不舒服。
  忽然,天空上响过一阵嘹亮的雁鸣。那少女抬头一看,只见一群大雁作“人”字形飞过。她心中一动,取过箭囊,弯弓搭箭,瞄准落在最后的一头射去。只听“嗖”的箭破长空之声响过,便是一阵乱嘈嘈的雁叫,两头大雁颈脖被一箭洞穿,双双从天上直堕下来。那少女大喜过望,想:“难道我竟一箭双雁?”忙跳上马背,朝雁落处跑去。
  她拾起两头大雁,就已知道不是自己射下来的。穿着两头大雁的箭比寻常羽箭大了足有一倍,自己那一箭斜斜插在其中一头的脚上,和那箭一比,显得格外的小巧玲珑。
  那少女想:“天下怎会有人能用这样的大箭?要射出这么大一支箭,那弓岂不也要比平常的弓大一倍?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弓?又有谁有这样的力气拉得动这样的大弓?”
  正疑惑间,忽听得前面马铃紧促,她猛一抬头,只见一匹马急奔而来。那马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一样白。
  那少女不禁大吃一惊,想:“这‘白蹄乌’可是万中难得的好马,它的主人岂不是……?”言念未了,那马已一阵风似的刮到。
  马上乘者猛一勒缰,那马便忽地停住,既不长嘶亦不喘气,的是马中极品。那少女与马上乘者一朝相,两人都怔住了。
  马上一个少年,面色微黑,凤眼蚕眉,年约十六七岁,腰间左佩弯刀,右系碧玉,也是一身富贵打扮。
  但那少女的一双眼却紧紧盯着他的左手:他左手握着一张铁胎弓,果然比一般最大的弓还长出尺余__如此巨弓若非有三五百斤力气岂能拉开?若真能拉开,射出的箭岂不是能将百步外的厚门板也射穿?
  那少年也在凝视着她,只见她眉似轻烟淡扫,眼如幽潭映日,鼻尖微微上翘,傲慢中带着雍容的气派。
  那少女忽地注意到他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自己的脸庞,微风吹过,面上凉飒飒的,这才一惊:“不好!我没戴帷帽,这不都叫他看见了吗?”不禁大骇窘迫,急忙拔转马头,一夹马肚,只想急急逃跑。
  那少年见她转身,也仿佛如梦初醒,忙叫:“姑娘,我的雁……”那少女不敢停留,一边飞跑,一边随手拔下长箭,将那两头雁往地上一抛,头也不回地奔驰而去,只隐隐听见那少年在远处还在叫:“姑娘,姑娘,还有我的箭……”
  那少女一口气往来路急奔,一颗心小鹿似的咚咚乱跳,慌乱之下几乎与迎面赶来的侍女荷香撞个满怀。
  荷香见她一面慌张之色,只道她遇上意外,忙问:“公主,怎么了?”
  “没……没什么。”那少女一开口才吃了一惊:“怎么自己竟惊得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这时后面的男侍也赶上来了,都欢喜道:“公主在这里!公主在这里!”
  那少女定下神来,向荷香眨眨眼,低声说:“回去慢慢说。”
  “什么?回去?”荷香吃了一惊,“才出来不到半天就回去?公主昨天可向皇上求了一整天才求到一天出来打猎啊!”
  那少女一摆手,道:“我说回去就回去!”一夹马肚,率先向长安城的方向奔去。
  原来那少女正是隋炀帝杨广的掌上明珠出云公主吉儿。侍女荷香自幼服侍她,二人情若姊妹,无话不谈,名分上虽是主人与侍婢,却比亲姊妹还要推心置腹。
  当天回宫后见过父皇回到寝宫,一支走其他人,吉儿便迫不及待地将今天的“奇遇”告诉了荷香。
  荷香见她说话时双颊晕红,嘴角含笑,一双眼睛神采焕发,心中一动,已有所悟,笑道:“公主姐姐,可惜这样英雄无匹的人物,您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吉儿说:“我怎么不知道?”抽出那支长箭,指着箭杆说:“你瞧。”
  荷香凝神看去,只见箭杆上刻着三个字:“李世民”。
  荷香念了一遍,说:“他是谁?”
  “听起来有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
  荷香似笑非笑的道:“莫非是缘定前生,今世重逢,所以恍然有故人之感?”
  吉儿尖叫一声,跳起来,拿着箭杆拍打荷香,叫道:“你胡说什么?”
  荷香见她一张俏脸更红了,口中虽在嗔怪,神色倒羞涩中不减喜悦之情,忙装作吃痛求饶说:“哎哟,哎哟,我不敢了,公主姐姐饶命啊!”
  正闹作一团,忽听门外传叫:“王才人到!”
  “啊呀,不好!快,快!”
  吉儿手忙脚乱地收起长箭,和荷香一起迎出去,说:“什么风将王姐姐吹来了?”
  王氏笑道:“听说公主今早出去打猎,玩得可开心吧?”
  吉儿有心事,听了这句本是极平常的问候,竟不禁胀红了脸,答不上来。
  荷香抢着大声道:“开心!当然开心透了!”
  吉儿大急,骂道:“小妞子在这里胡说什么?客人面前也这么没规没矩,还不快去沏茶?”
  荷香吐了吐舌头,转身走了出去。
  王氏赞道:“公主人又漂亮,又知书识礼,女红是没得说的了,想不到骑马打猎也有一手。啧啧啧,这样文武全才的人物,除了公主,还能到哪儿寻出第二个来?”
  吉儿听得满心欢喜,口上却谦道:“王姐姐真会夸奖人。我那里当真懂得骑射?不过是会得将箭放出去罢了,准头什么的都顾不上啦!”
  说到射箭,她不禁想起那支箭,便问:“王姐姐,您不比我幼居深宫没见过世面,我想向您请教一件事。我常看书上说,神箭手可以百步穿杨,不知是真是假?”
  王氏道:“怎么不是真的?真正的射箭好手,百步穿杨算得什么?一箭双雕,那才叫难呢!”
  吉儿听到“一箭双雕”,一颗心忍不住砰砰乱跳,忙问:“天下真的有人能一箭双雕?王姐姐,您有亲眼见过吗?”
  “天下能人,真是所在都有。不说远的,我有一个亲戚,__不是我吹嘘自家人,他的箭法当真是天下无双__他就能一箭双雕!”
  吉儿听她这般夸口,不免反感,道:“王姐姐既说天下能人所在都有,怎么又这样一口咬定贵亲箭法天下无双?难道就没有人也能一箭双雕,比贵亲还厉害吗?”
  王氏笑道:“公主这么说,只因未见过我那亲戚的神技。我敢说,公主若见过他,就会觉得我这话说得还不够呢!”
  吉儿更不服气了,道:“可是我今天打猎时就见过一个人,他的箭法才称得上天下无双!他不仅能一箭双雕,用的弓箭更是惊人。您那贵亲纵有一箭双雕的神技,谅他也没有这等神力去开那张弓。”
  王氏听了,诧异道:“当真如此?”
  吉儿见她将信将疑,心中更怒,想:“你一定以为我久居深宫,少见多怪了。”冲动之下脱口便道:“当然是真的!我这里还有他的一支箭呢。”话一出口,已然后悔,想:“糟糕!她若追问我和他的交往,岂不教她疑心我跟他的关系?”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氏果然催着要看那箭。吉儿百般推辞不得,只好将那长箭拿出来,交给她看。
  王氏看到箭杆上的名字,先是一惊,继而脸上渐渐的浮起笑容,最后更笑出声来。
  吉儿在她看箭时,只羞得不敢抬起头来。待见她举止怪异,禁不住抬头问:“怎么啦?”
  王氏指着杆上那名字笑问:“你可知这李世民是谁?”
  吉儿脸上又是一红,忙道:“谁认识他!”
  王氏大笑道:“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亲戚啊!”
  吉儿一听,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王氏笑道:“你说有趣不?我们俩争了半天,原来说的是同一个人。”
  吉儿吁了一口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主也知道的,我舅父是唐国公李渊,这李世民嘛,就是我舅父的二儿子。其实我以前也曾向公主提过舅父有四个嫡子,大儿子建成,二儿子世民,三儿子元霸早夭,四儿子元吉。公主大概听过就忘了吧。”
  吉儿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刚见这名字时便觉有些熟悉,果然是听您说过。”
  王氏又道:“说起来,我这表弟跟公主也有点亲戚关系呢。”
  吉儿又是一惊,道:“什么?”
  “当今皇上是先独孤皇后所生,我舅父则是独孤皇后的姐姐之子,原与皇上有姨表之亲。这么算起来,公主和世民岂不是表兄妹?”
  吉儿只听得满面红潮,道:“唉,皇族这么大,我竟糊涂到连亲戚们也认不出来了。”
  王氏谦道:“公主身份何等尊贵,我们做臣子的怎敢说是公主的亲戚?只是皇上仁厚,向来对李家待之以亲戚之礼,我们才敢攀这亲啊!”
  王氏这么恰到好处的奉盛了一句,听得吉儿更加满心欢喜,说:“王姐姐何必谦虚?”
  又聊了几句,王氏见天色向晚了,便起身作辞。吉儿一直将她送到宫门外。她折返回来,这一晚便是在抚弄长箭、思潮起伏中渡过。
  朝阳初起,照得书房里一片明亮。李渊手中拿着一份文书,皱眉沉思着什么。
  忽听门上敲了数下,外面有人说:“爹,孩儿世民。”
  李渊说:“进来吧。”
  李世民推门进房,请过安。
  李渊道:“今儿皇上下了圣旨,让我赴太原任留守,你看怎么样?”
  李世民大喜道:“真的么?”
  “怎么?你认为是好事?”
  李世民这才注意到父亲满面忧色,说:“留守一职,乃是独宰一方的重任,爹爹以为有什么不妥吗?”
  李渊说:“我还猜不透其中玄机,最好能见你王表姐一面,向她探听探听宫中的情况,才能知道皇上的真正用意。只是若公然见她,只怕多有不便……”说着声音低沉了下来。
  李世民兴奋地说:“爹,就让孩儿悄悄入宫一趟,去见见表姐。”
  李渊微微一笑道:“我正有此意。但你务须一切小心,千万别露了踪迹。”
  “得令!”李世民行了个军礼,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李渊望着他的背影,不禁低声笑道:“还孩子似的!”
  “唔,二郎今年都有十六岁了,应该给他找门亲家。都怪他娘早死,没个女人教导照顾,弄得如今又野性又孩子气。到底什么亲家与我李家门当户对呢?”李渊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夜色已浓,天星眨巴着睡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皇宫中这时却还灯火通明,杨广正与众妃嫔彻夜欢宴。
  李世民悄悄摸到王氏寝宫中,在几案上放下一信,便转到厚厚的挂毯后藏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氏满面倦容地走进寝殿,一眼瞥见几上的信,登时精神一振。急忙将信笼进袖筒中,大打呵欠的对宫女太监说:“我很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众宫女太监正巴不得有这句话,都撤了出去。
  王氏见左右无人,抽出信来看了,会意一笑,低声道:“世民,是你来了吗?”
  李世民在挂毯后说:“表姐,我在这儿。”
  王氏吹灭了烛台,只余一支,持在手中转到毯后,只见李世民向她顽皮地眨眨眼,便笑问:“好啊,又长高了。舅父怎样?”
  李世民当下将杨广任命父亲为太原留守之事说了,道:“爹爹猜不透皇上此举对我们是福是祸,想来表姐在宫中所知必定更多。”
  王氏皱眉道:“皇上对李家猜忌之心已非一日,但近来不满似乎更甚。前几天皇上忽然驾临,一副兴师问罪的神色,问我舅父近来干什么来着。我回说多日未与舅父家中的人见面,也不太清楚,只隐约听说舅父卧病在床。皇上竟冷笑道:‘怎么无缘无故的会病倒?是不是想死了?’吓得我一句话也不敢回答。事后想起,尤有余悸!”
  李世民听了,怒骂一句:“昏君!这么说,他这次封我爹为太原留守,必定不安好心了?”
  “皇上既连这种话也骂出口了,又怎会当真给舅父加官进爵?依我看来,皇上这次任命,明里升官,暗处却是设了陷阱要舅父踩上去。”
  李世民一惊,道:“什么陷阱?”
  王氏道:“太原与突厥近在咫尺,近年来突厥屡次犯境都从太原下手。舅父若真的到太原上任,第一件头痛事就是对付突厥。但突厥向来骁勇善战,我军抵御,几乎从无胜算。若皇上当真有意陷害舅父,只要在突厥来侵时不加增援,太原兵微将寡,如何抵敌?一旦打了败仗,皇上就可以借舅父没有尽力御敌为名将之治罪。到时舅父百口莫辩,岂不危险?”
  李世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果然好毒的计谋!我乍一听升任,只觉此事实在太好,简直是不可能,不免要疑心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听表姐这么一说,才知道其中关键。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君命不可违,爹爹若不赴任,那是抗旨的大罪,祸患立至;可若赴任,难道明知前面是陷阱也踩上去吗?”
  王氏微笑道:“舅父智谋过人,他教你进宫来找我,必已猜到皇上此举不安好心,只是让你来求实一下。他既已心中有数,定是早在谋划对策。以舅父才智,未必不可想出万全之计。否则皇上就不会对他如此猜忌,却又始终扳他不倒了。”
  李世民听了,笑说:“闻君一席话,真是令我茅塞顿开。表姐,我这就去回报爹爹,和他商议对策。”
  王氏再三叮嘱他小心出宫,忽又想起一事,问:“世民,你认识出云公主吗?”
  李世民一怔:“出云公主?那是谁?我不认识。”
  王氏心中疑惑,但想到此时不是细谈的时候,便道:“那么,你一切小心了,去吧!”
  李世民虽对这句无头无脑的话感到奇怪,却也无暇多想,悄悄的出了寝殿,向御花园的宫墙奔去。
  他正打算攀树越墙而出,忽见远处两人提着灯笼走来,忙隐身树枝之中。只见二人慢慢走近,灯火中看得分明,左首那少女一身公主打扮,竟是昨天打猎时遇见过的。他发梦也想不到会在深宫之中遇见她,惊骇之下几乎叫出声来。
  自从那天这少女惊鸿一瞥的出现又离去,他已无数次回想那一刹间的情景,每一个细节都那么真切,仿佛历历在目;却又总有一种如在梦中的迷离,仿似一切都不真实。但摸摸箭囊,又分明少了一支箭,不知真耶?幻耶?如今竟在此处见到她,是不是又入梦中?
  他正望着吉儿半痴半迷,忽听得对面一棵树上“咔”的一声轻响,心中一惊,戒备之意顿生,忙收敛心神,凝神向对面望去。借着朦胧月色和微弱火光,隐隐见到有人伏在对面树枝上,一双眼睛闪闪烁烁,竟也在忘情地看着吉儿。
  只听又是“咔”的一响。这次他看清楚了,只见那人伏着的那条树枝已裂开了口,似乎承受不住那人的重量,马上就要折断。那人却仿佛完全迷醉在吉儿的绝世容姿之中,一点不晓得大难将要临头。原来宫中为了安全计,在靠近宫墙处都挖了壕沟,沟内矛戟密布,不知情的刺客若贸然翻墙跳入,往往就掉进沟中被矛戟刺死刺伤。那人所伏之下,正是一道壕沟,树枝一断,他掉下去时毫无防备,只怕会轻则受伤重则送命。
  李世民正犹豫不决,既想提醒那人,又不欲暴露自己的行藏。那知心念未定,“咔啦”一声大响,树枝已然折断,那人直往下堕。下面的吉儿忽见从天降下一人,只吓得尖叫一声。李世民此时哪里还顾得行藏是否败露?忙伸手一把扯住那人的脚踝。那人危急中下意识地伸手向下一撑,掌心一阵剧痛,已被矛尖刺破。他只道这次必死无疑,忽觉脚上一紧,身不由己的已被抛上墙头。忽听得锣声大作、火把乱舞,宫中侍卫听到吉儿尖叫,纷纷向这边赶来。
  这时又是“咔啦”一声,原来李世民将那人抛上墙头时,他身下的树枝如何受得了二人重量一压?当即也断了。但他早有准备,伸手在树干上一推,越过壕沟,正落在吉儿面前。吉儿猛然见到他,脑中轰的一声,仿佛全身血液一下子全涌了上来,不禁双脚发软,摇摇晃晃的几乎站立不稳。
  与此同时,侍卫的“捉刺客啊!”的叫声由远而近,脚步声杂沓而至,眼看李世民已来不及翻墙远逃了。他低声叫道:“公主救我!”吉儿精神一振,往身旁的假山山洞一指。李世民会意,弯腰钻进了洞中。吉儿与荷香使了个眼色,二人拾起折断的树枝,抛进壕沟中。吉儿坐在洞口的边缘上,用身子遮住了洞口。
  才刚安排好,大队侍卫也冲了过来,一见公主,忙躬身行礼:“刺客犯驾,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吉儿强笑道:“不是什么刺客,只是刚才一只野猫突然跳下来,吓了我一跳,所以叫了出来,倒教你们虚惊了一场。这里没什么了,都回去吧。”
  那侍卫头领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请公主回宫歇息,以免再生意外,惊动了鸾驾。”
  吉儿道:“刚才吓了一跳,这下子双腿还在发软,还是在这里先坐上一会儿再回去。你们快快离去,别吵我了!”最后一句有些声色俱厉起来了。
  那侍卫不敢再多说,匆匆一瞥间也没注意到旁边的树枝都断了一截。既然不见刺客影踪,也乐得偷闲,当下躬身行礼,都退了出去。
  吉儿见侍卫全走远了,向荷香使个眼色。荷香会意,走到远处去看风。
  吉儿站起来,低声道:“没事啦,出来吧!”
  李世民钻出洞口。二人相对而立,月色溶溶,一时俱各无言。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低声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吉儿低头道:“你……你犯险进宫来看我,我……我真是……高兴!”她平日矜持,这下子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完一句,早已羞得红到耳根去了。
  李世民一怔,不想她竟误会自己是为了她而进宫,心中暗觉不妥,却又不愿说出真相。只觉如此良夜,玉人在前,心中又涌起一阵迷惘,一阵欢喜,禁不住伸手去拉她左手。
  吉儿一惊,轻轻一挣。不料李世民正往里一扯,她一个立足不稳,竟一跤跌进他怀中。李世民抬头便欲往她唇上吻去。吉儿大惊,忙一侧头避开,说:“你……你想干什么?”
  李世民紧紧拥着她,道:“公主,自从昨日一见,我……我已是心不由己。今天好不容易才见到一面,公主好歹要成全我。”
  吉儿大怒,道:“我断不苟且,还望你自重!”她真的有些生气了,觉得此刻的李世民和她心目中的李世民像是两个人。
  李世民悚然一惊,不觉松开了她。
  吉儿见他一面沮丧之色,心中一软,道:“我视你为当世英雄,这才……这才不顾礼法,私心相许。若你如此相逼,就不是英雄所为,也负我相许之意!”
  李世民深自羞惭,道:“公主责备得是。刚才实在是情不自已,还望公主见谅。”
  吉儿见他自责,更添怜爱,低声道:“我已从你王表姐处得知,你父亲与我父皇原是姨表之亲,那就好极了。你……你若真心想要……要我,何不请你父亲求我父皇的恩准?父皇向来仁厚,又极看重你李家,此事应无不成之理。我……我总是在这里,日夜等候你的佳音。”
  她终于将憋在心中的话吐露出来,只道李世民必会大喜若狂,满口应承。不料却听到他冷笑两声,笑声中满是讥嘲愤慨之意,不禁大为骇异,抬头看他。却见他一脸气恼伤心的神色,指着自己道:“好个‘父皇一向仁厚,又极看重你李家’!公主殿下,你恨我举止轻薄,骂我禽兽不如,我李世民自知德行有亏,不敢奢求得你原谅!但你又何必将我爹也骂上,将我李家上下都骂上?”
  吉儿一听,只觉句句都如天崩地裂一般,骇得她半晌作声不得。她贵为公主,何曾被人说过半句重话?更何况这是由他的口中说出?这真是作梦也不曾料到会招来的一顿好骂!她指着李世民,颤声道:“你……你怎么这样说……我……我……”话未说完,只觉胸口处一堵,眼前一黑,竟尔晕了过去。
  李世民大吃一惊,忙上前扶起她。
  吉儿悠悠醒来,不禁放声大哭,用力要推开他的手,叫道:“你还来管我干什么?我……我不顾礼法,你……你瞧我不起,以为我是无耻女子,配不上你李家二公子,是不是?”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公主,难道您当真不知道您那‘好父皇’向来痛恨我李家,无时无刻不想将我父亲置之死地吗?您刚才那番话……唉,我只道您是心存刻薄,在说反话来故意刺我,才说出这样的赌气话。公主也不必放在心上了。”
  吉儿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什么?这……这……你王表姐明明说我父皇看重你们李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世民见她天真无知、不明世事,心中又是一声长叹,瞬时已明白自己跟她终是镜花水月梦一场,只觉万念俱灰,把她扶起来,退后一步,说:“公主,告辞了!”也不等吉儿回答,转身就要走,却又停住,问:“我真糊涂,竟还未请教公主芳名。”
  吉儿忙道:“我叫吉儿。”
  “吉儿公主,再见……不,不会再见了!”言罢翻墙而去,只剩吉儿独立夜风之中,泪流满面。
  李世民向着家中方向急奔,忽从小巷中蹿出一人,拦在当道。他吃了一惊,退后一步,右手已按住了腰间配剑。却见那人纳头便拜,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李世民定睛一看,认出正是刚才隐身树中的“刺客”,忙上前扶起他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又何必如此多礼?”
  那人喜道:“这句话说得再好也没有了。我刚才得脱大难,却反而累您陷身宫中。我本打算再进宫去,无论如何也要助您脱险,幸好您已脱身。您我今夜共历患难,何不结为异姓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李世民原是少年心性,好交朋友,一听之下,喜不自胜,刚才的心灰意冷早已一扫而空,道:“那真是好极了!”
  于是二人撮土为香,结为兄弟。那人自称史利,年纪略幼,便居了弟弟之位。
  李世民问起他入宫的因由。史利说:“我父亲本是当今皇上当晋王时的部属,不小心触怒了他,全家惨被诛杀,只有我逃了出来,我如今是回来报仇的。”
  李世民又问他是否打算再入宫行刺,史利说如今已惊动宫中侍卫,暂时不能再入宫,眼下只有先出城躲避一下再作打算。于是二人互道珍重分手。
  李世民回至家中时,天已微亮。他入房合了会儿眼,见天已大亮,便又到书房去向李渊请安。他将昨晚进宫之事说了,吉儿之事自然只字不提。
  李渊听了道:“果然不出我所料,皇上此举另有用意。”
  李世民急道:“这如何是好?难道明知皇上要将我们置诸死地也坐以待毙?”
  李渊微微一笑道:“君命不可违,眼下只有到太原上任。二郎,你昨天刚听到任命时不是很高兴吗?”
  李世民面上一红,道:“那是孩儿考虑不周之故,如今听表姐一说,才知皇上用心险恶。”
  李渊摇头道:“然则你当初到底认为去太原有什么好处才这么高兴?”
  李世民想了一想,才说:“孩儿以为,爹爹在京中做官,天天看那皇帝的面色,当真气闷之极;若到了太原,爹爹就是一方之主,要做什么都不必太顾忌会给皇上知道,办起事来可就痛快多了!”
  李渊轻轻一拍几案,说:“着啊!到太原赴任固然有弊,却也有利,若然利大于弊,则又何乐而不为?再说大可趋利远弊、扬长避短啊。”
  李世民喜道:“我明白了!皇上要借突厥来打击我们,我们却也可以暗中与突厥结交,皇上便想用什么诡计也是白费心机,我们反而可以乘此机会在太原做一番在长安不便公然做的大事。到时,皇上见我们势力大盛,反而不敢向我们轻举妄动了。”
  李渊微微一笑,道:“这下子你又将我们的处境想得太好了。皇上既存心对付我们,岂会猜不到我们的打算?所以我准备将家眷留在长安,以安皇上之心。我孤身赴任太原,或许皇上反能因此而体谅我的一片赤胆忠诚,延缓他的谋划。”
  李世民一听大急:“爹,我可不愿再留在长安,我要去太原!”
  李渊侧头打量他,笑道:“怎么?你一人去太原?弟兄们可都留在这儿,你独个儿在那里不寂寞吗?”
  “去到太原,还怕结交不到新朋友吗?”
  李渊点点头,肃然道:“太原人杰地灵,英雄豪杰极多,你到那儿,确实是要多多结交朋友了。”
  李世民喜道:“这么说,爹爹是答应带孩儿一起去了吗?”
  李渊颔首微笑。
  李世民一声欢呼,叫道:“多谢爹爹!”
  当下他退出书房,忽想到这一去太原,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长安来,这下子要见到吉儿,可就比留在长安要艰难多了。言念及此心中一阵难过,但随即想到这段情缘本已无望,多想何益?眨眼之间,一颗心已飞到太原去了。
  隋炀帝大业十一年秋季,杨广率领大批官员出塞巡边。他这次巡边完全是炫耀国力,那里是借以督促边境战士加强防备?反倒带了一大串文武百官、妃嫔彩女,吉儿亦有随行。
  巡边大队每到一处,必催逼地方官献上美酒佳肴,侍卫随从更是横行霸道、随意鱼肉百姓,所到之处如蝗虫经过,无不弄得天怨人怒。杨广等人深居华厦之中,对这些怨恨自然一无所知,目之所及,只是威仪慑众;耳之所闻,只是歌功颂德,但觉国力空前强盛、皇威空前广被。杨广得意非凡,发梦也想不到危机正在逼近。
  原来突厥的始毕可汗听说杨广巡边,所带护卫不过数千,余者尽是不能上阵厮杀的文官和女人,不禁喜出望外,决意在雁门关突袭巡边大队,活捉这大隋皇帝,从此可以操控中原、入关为帝!
  幸好始毕的妻子是隋室嫁去和亲的义成公主,得知此事,急忙暗报巡边的杨广。杨广闻报大惊失色,急忙率众火速逃入雁门关,总算赶在突厥偷袭之前闭关拒敌。但突厥马上将雁门关重重围困,切断消息和援军。
  杨广此次巡边,带的兵马不多,如今又被困在一座孤城之内,眼见兵尽粮绝之时,突厥就会冲杀进来,一时间上上下下一片惶恐,无不感到大难临头。杨广此时更是威风尽丧,抱着随同巡边的儿子杨侑,只是哭泣。
  群臣束手无策,想来想去,竟无人敢突围而出去求救兵。最后终于想出一法,将求救诏书刻在一块块木条上,抛到汾河中,只盼有人能捡到,通知各地兵马前来勤王。然后众人就只能坐守围城,听天由命了!
  这天,李世民出城察看太原四周地形,兴致正好,一直驱马奔驰到天黑,眼看来不及回太原了,便索性一直顺着汾河走下去。这样走了几天,已将附近地形摸了个熟。这天天气炎热,便拉了马下河洗刷。
  正洗得高兴,忽见河上漂来一块木条,他顺手捡起抛回上游。那木条荡荡悠悠的,却又漂到他脚边。他捡起欲待再抛,忽然手上摸到木条上凹凹凸凸,似乎刻得有字,拿到眼前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想:“突厥犯境,若当真攻破雁门,活捉了皇帝,太原岂能幸免?只是这里离太原已远,若回去告知爹爹发兵勤王,一来一回怕已耽得太久。唔,此地驻军是云定兴将军,何不将诏书带去见他,让他直接发兵救驾?”当下心意已决,袖了木诏,上马直奔云定兴大营而去。
  云定兴原属李渊统辖,一听李世民的身份,又有诏书为证,急忙将他迎入帐中,探问详情。
  李世民说:“详情小侄也不清楚。小侄心中有一计较,不知云将军可否一听?”
  云定兴忙道:“愿闻其详!”
  “小侄想先单人一骑急赴雁门查探敌情。云将军不妨一边向附近州县传递诏令招军勤王,一边统兵前往雁门。待小侄探明敌情,当折回与将军会合,到时再决定如何设计对付突厥。否则如今我军对敌军一无所知,若轻举妄动必招大祸。”
  云定兴大喜道:“如此有劳公子了。”
  且说雁门关内,杨广见投掷木诏多时仍无兵马来援,只急得唉声叹气,只道此次必死无疑。
  这时忽有大臣提议说,突厥犯境不过是为了金银美女,皇上只要多多给予金银玉帛,再下嫁出云公主给可汗的儿子突利王子,突厥必定大喜过望而退兵。
  杨广一听,面色大变,喝骂道:“吉儿是朕心头肉,决不能嫁给那些一年才洗一次澡的蛮子!”说完长袖一拂,不听大臣们还有什么劝说就回寝殿去了。
  荷香听宫女们议论此事,大吃一惊,急忙赶去告诉吉儿,说:“幸好皇上疼爱公主姐姐,否则公主姐姐可就糟了。”
  吉儿听了长叹一声,道:“你这么说可就错了。我若不下嫁突厥,这雁门指日便破,又怎能挨到援军来救?雁门一破,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我也难免一死。既然如此,与其全城官民抱成一团同死,何不以我一己来换取父皇和全城官民的性命?”
  荷香大惊,道:“公主姐姐若远嫁突厥,这一辈子可就完了!”
  吉儿心头一痛,泪珠滚落下来,想:“我这一辈子早就完了!”
  这时突厥又发动了一次攻城,城外杀声震天,直传入寝宫之中。杨广吓得脸青唇白,只听得呐喊声久久不息,反而越来越响,似乎突厥大军马上就要破城而入。他越来越怕,忽然大叫一声,太监忙上前相扶。
  杨广大叫:“快传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赶来晋见。
  杨广说:“朕想过了,下嫁公主的意见很好,这就派使者去告知始毕可汗,说朕愿下嫁吉儿给他儿子,以换取突厥大军撤军。”
  宇文化及大喜道:“微臣马上去办!”
  杨广瘫软在龙座上,全身仍抖个不住。这时太监急报:“出云公主求见皇上!”
  杨广一惊,说:“不,不!朕不见她!”
  可吉儿已闯了进来,叫道:“父皇,父皇,孩儿愿下嫁突厥,为父皇分忧!”
  杨广惊喜交集,搂住吉儿,说:“吉儿,你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吉儿泪流满面,说:“父皇待孩儿恩重如山,孩儿便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父皇恩德之万一。父皇有难,孩儿为父皇尽一点绵力,又算得什么?”
  杨广叹道:“是父皇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
  吉儿强忍泪水,道:“父皇怎么这样说?孩儿嫁给突厥王子,以后就是可敦,母仪天下、尊荣无比。父皇给孩儿找到这么好的归宿,是孩儿的福气才是。”
  使者一派去,突厥果然大为欢喜,回使者说只要公主一到军营便成婚,礼成后马上就撤军。杨广闻讯大喜,命萧禹负责送吉儿到突厥军营,并增加数十名宫女陪嫁。
  萧禹又请求杨广下诏鼓励将士,许诺雁门关之围若解,人人均有升赏。杨广欣然接纳。果然人人奋勇,决意保全雁门关。
  送婚的队伍离城不久,突厥的迎婚队伍已到。当先一人正是突利王子,他用长矛挑起车帘,看见吉儿的相貌,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若狂,对萧禹说:“你回去复命吧,这里用不着你了!”当下亲赶车马,直往军营方向而行。
  李世民单骑在雁门关附近查察了一番,已对突厥兵马的人数、布防了解得一清二楚,心中早有计较。这天他拔转马头,正往回走,忽见原野上走过一队车马,一群汉装宫女哭哭啼啼的走在中间,两边是骑马的突厥兵夹伺,队伍中还有一顶红轿。
  他见这队人马这般古怪,不禁起疑,想:“莫非是突厥兵马在附近掳掠汉人女子?”
  他见敌人不到十人,一时少年气盛,自负即以单骑也可对付这小队突厥兵,于是催马上前,拦在当道,喝问:“站住!你们掳这些女子到哪儿去?”
  突利听说前面有人拦路,也赶马上前喝道:“是谁在这儿撒野?”
  他与李世民一朝相,二人都惊得呆了,异口同声的叫道:“怎么?是你?”原来这突利王子竟然就是前些时在长安与李世民结拜为兄弟的史利!
  李世民心中转过无数疑团,突利已哈哈大笑:“大哥,真有你的!我终究瞒你不长。”
  李世民气恼道:“你到底在捣什么鬼?”
  突利笑道:“大哥不必生气,上次确是小弟有意隐瞒身份。我自称史利,其实真名是阿史那什钵,封为突利王子。那次我本是到长安刺探军情,不料却结识了大哥。我瞒过大哥只为了怕因我的身份泄露会连累大哥,并非信你不过,还望大哥见谅。”
  李世民怒色稍霁,道:“然则你如今又在干什么?”
  突利得意的道:“我在长安打听到杨广那狗皇要巡边,必经雁门关。这可是个好机会,我马上赶回突厥,率兵来活捉杨广。他给我们吓得半死,这会子送了个公主来向我们求和。”
  李世民一惊,问:“公主?什么公主?她在哪里?”
  这时那轿子已来到跟前。突利笑道:“你们中原美人就是多。大哥,来,开开眼界啊!”说着挑开帐帘。
  李世民和吉儿一见对方,都是一齐惊叫。
  吉儿尖叫一声扑了出来。李世民忙下马去扶。吉儿扑进他怀中又叫又喊:“世民,你是来救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突利在一旁先是一呆,随即就明白了,道:“哈,我知道了!原来你俩早已认识。唔,那晚你进皇宫就是为了见她。哈哈,大哥,原来你是个痴情种子。好,”他很义气地一拍胸膛,“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大哥,这公主我就送给你好了,只当是小弟为那天欺瞒之罪向你赔的礼!”
  李世民一听,欣喜若狂,道:“真的?”
  突利犹未回答,吉儿已“扑”的跳起,举手要打突利,却被李世民一把拉住,道:“你干什么?”
  吉儿挣脱开去,指着他哭道:“李世民!我真是识错你了!你……你将我看成是什么人了?拿我来跟这家伙交换!你……你……”说着掩面直奔出去。她这时心情激荡,走起来不免踉踉跄跄。
  李世民忙冲上去扶住她。吉儿待要挣扎,李世民紧紧搂住她道:“吉儿,吉儿,这次又是我错了!但我只是情急不能自已啊!”
  吉儿全身一软,伏在他胸前号啕大哭起来。
  李世民定一定神,考虑了一下目前的情势,拉着吉儿走到突利身前说:“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次公主下嫁,乃是两国交好的条件。吉儿若跟我走了,兄弟回去怎样向始毕可汗交代?可汗若因此而误会我国不守信约,继续围攻雁门,我二人岂不是坏了大事?”
  突利一听有理,道:“既然如此,大哥将有何打算?”
  “可否借一步跟公主谈几句?”
  突利一摆手道:“请便!”
  李世民一手牵马,一手拖了吉儿走到远处,和她坐在马旁,叹气道:“吉儿,这老天爷不是在捉弄我们吗?若说我们有缘,何以每见一面,指望就少了一分;若说我们无缘,又何以总是狭路相逢?”
  吉儿流泪道:“不管我身在何方,这颗心……这颗心总是你的!”她本来自重身份,讲究礼法,向来不轻易在人前流露真情;但此时眼见马上就是生离死别,心情激荡,早把少女的矜持抛到九霄云外。
  李世民心头一热,忽灵光一闪,道:“我已发现你父皇的木诏,所以才来到这儿。只是仓猝之间不可能有大批援军赶来,顶多只有附近驻扎的云定兴将军的五万兵马。但即便如此,也得花四天时间才可赶到。公主此去突厥军营,务必尽量拖延四天以上。四天后云将军兵马一到,我再设法令突厥大军以为我军有二十万之数。他们见大批兵马来援,或许就会有所顾忌,自愿退兵。那时或能另寻法子救你回来。”
  吉儿喜道:“我一定尽我所能去办。临走时父皇已告诉我,我的姑妈义成公主是始毕可汗的可敦,她会帮我对付突厥人。有她帮忙,拖延四天应该没有问题。”
  于是李世民和吉儿回到突利面前。李世民又拉突利到一边说:“兄弟何以一心一意要活捉皇上?”
  突利洋洋自得的道:“你们汉人不也有一句话叫‘挟天子以令诸侯’吗?我们捉住杨广,中原必然大乱;到时我们挥军南下,攻占长安,从此统御中原,建万世不拔之大业。大哥,你放心!到时小弟一定不会忘了你的。荣华富贵,不必愁了!”
  李世民冷笑一声道:“我只怕兄弟未免想得太美了!”
  突利奇道:“什么?”
  “兄弟以为当今皇上是贤是愚?”
  “不怕得罪大哥,我看他是昏君一个!”
  “正是!皇上昏庸,这才任由你们突厥坐大。若果你们捉了皇上,或者朝廷另立新君;或者天下大乱,最后另有一人扫平天下。不管结果如何,总是有另一个比当今皇上更贤明的君王继位。不是我夸口自己人,实在是中原兵多将广,而且器械装备、粮草物资,无不胜过突厥百倍。只要有一二贤才统率指挥,突厥大军再要进犯中原就是难上加难。既然如此,何不留着皇上,让他坐视你们年年进犯却不加抵御呢?”
  突利心中大震,颇以他的说话为然,口上却强道:“但只要我们一擒住杨广,中原必定大乱。我军乘乱南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平定天下。”
  李世民摇首道:“兄弟,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们突厥兵马的弱点。你军长住草原,擅于野战,却不能攻打坚城,否则你们就不会被区区这么一座雁门关挡在外面那么久,更不必提潼关、洛阳这些固若金汤的大城了。哪怕你们能一时得逞,你军不习中原地势,必定难以长久守住长安。兄弟,你如今已是汗太子,始毕可汗也已老迈,不久你就会身登大位。若到时恰好你军力疲势弱,那么冒进犯境的苦果就要你来吃下。你父汗是急于在有生之年建不世之功,成为中原第一个突厥皇帝、名垂千古,所以才行此险着。但你要为他承担后果,却负上弃守中原、逃回漠北的无能之君的恶名。兄弟,难道你竟甘心如此为人作嫁?”
  这一番话只听得突利出了一身冷汗,忙施礼道:“多谢大哥提醒,否则小弟给人家蒙在鼓里,犹未察觉。”
  李世民回了一礼,道:“不敢。皇上向来猜忌我家。我比之兄弟急于擒杀皇上之心,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决不可轻举妄动。”
  突利心中一动,道:“杨广猜忌你家?”
  “正是。这次他任命我爹为太原留守,便是想借你突厥之手来杀我爹。我爹向来敬慕始毕可汗,欲与之结交,虽被遣来抗御突厥,其实只是与皇上虚与委蛇。还望兄弟向可汗多多美言,让可汗明白我爹和突厥实在是唇亡齿寒。”
  突利奇道:“唇亡齿寒?”
  “正是。我爹必定不会用心为皇上卖命来攻打突厥。若突厥不犯太原,我爹自当年年有厚馈赠与可汗。若突厥侵犯太原,皇上定会借口我爹不出力御敌而治他的罪,然后另派新留守。新留守有前车之鉴,又知皇上好大喜功,自必倾尽全力来打击突厥,到时突厥岂不头痛之极?以后兄弟继位,开始时难免有些人心不稳,若正逢新留守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可就吃亏了。”
  突利恍然大悟,道:“大哥替小弟想得真周到!既然如此,我兄弟二人只要同心协力,于大家都颇有好处,何不再结拜一次,正式定下这香火之情?”
  李世民喜道:“我正有此意!”
  于是二人又再结拜一次,相约互不侵犯、急难相救。
  突利说:“如今我还是王子,大事都由父汗决定,再加上颉利叔父生性好战,我只怕难以保证我军一定不犯太原。但我自当尽我所能阻止就是了,这一点望大哥明白。”
  李世民说:“这个自然!但愿兄弟早日接掌大位,太原与突厥就能早日如你我一样结为兄弟。”
  当下二人回到吉儿面前。
  李世民道:“公主就托付给兄弟了!”说着,想到吉儿此去前途未卜,只怕今生今世再也见她不着,真是心如刀割。但想到今次说服了突利与太原交好,毕竟所得者大,终于压下心头伤痛,与二人作别。
  李世民纵马急奔,第二天清晨已遇上从后赶来的云定兴大军。
  李世民将所绘地形图呈给云定兴,道:“皇上已将出云公主下嫁突厥的突利王子,暂时可以拖住突厥的攻势四天左右。四天内我们必须赶到雁门关。”
  云定兴道:“但是我军只有五万,突厥大军却号称十二万,我们如何抵敌?”
  “敌我悬殊太过,正面交锋无疑等于以卵击石。但突厥之所以肆无忌惮围困皇上,就是料定大批援军无法短时间内集结到雁门关。我们不妨故布疑阵:夜里行军时多点火把;白天行军时多扬大旗;在马尾后绑上树枝,弄成烟尘滚滚的假象;还有,我们分一部兵马绕到敌军背后,假装前后都有兵马夹击;再散播谣言说突厥老家受袭,动摇他们的军心。这样或可侥幸骗倒突厥,令他们恐惧而撤兵。”
  云定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
  吉儿随突利来到突厥军营,先去拜见义成公主。
  义成公主一见她,就扑上去搂住她道:“吉儿,真难为你了!”
  吉儿也流泪叫道:“姑妈!”
  二人相拥而泣,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
  吉儿问起当前情势。义成公主道:“这都是颉利的主意!他野心勃勃,想乘皇上巡边之机犯驾以求一逞。那天使者来求和,恰好颉利去了押运粮草,我一力促成始毕可汗答应下来。如今怕只怕那颉利很快就回来,反对此事,使我们前功尽弃。”
  义成公主的担心半点不过分,这时颉利已经回来,他一听大军要撤退,果然马上阻止。
  他对始毕说:“我军好不容易才得着这活捉杨广的机会,如今雁门关指日可下,大汗岂可因为一个公主就放弃这大好良机?若这次给杨广解围而去,他吃过这次苦头,以后再也不敢巡边,我们要再有如这次的机会就难上加难了。”
  突利在一旁反驳道:“大汗已答应了杨广,我们岂可失信于人?再说我们围攻雁门关这么久,隋军岂有不知之理?只怕大队人马正向这儿进发,我们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颉利冷笑道:“你为了一个公主就不顾突厥的成败了吗?我们封锁消息,隋军决不会知道这里的事的。就算知道,附近驻军最多五六万,如何和我军十二万相抗?至于信约,哼!这是汉人的诡计,我们不必拘泥于此。公主已到了我们军中,我们要反悔,他们又能奈我何?”
  这时义成公主从帐后转出,厉声喝道:“你这样说,分明要陷大汗于不义之地!君子一言,尚且快马一鞭,大汗身为一国之君,岂可失信于人?大汗若当真要继续围攻雁门,就应该将公主清清白白地送回去,表示不接受求和那才不失信约。”
  颉利一听,说:“好!送回去就送回去。我们马上攻城!”
  “且慢,”义成公主又道,“要先将公主安全送回城中,方可攻城,否则仍是违约。”
  突利也忙说:“如果现在攻城,我们怎能送公主回去?”
  颉利心中忽然一动,想:“对了,他们送公主回城,到时一定要开启城门。我何不率一支精兵尾随于后,待城门开时突然冲杀进去,不就能一举攻破雁门关吗?”他心头狂喜,忙道:“好,就是这样!”
  义成公主回到帐中,将这事告诉吉儿。吉儿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是不必下嫁突厥;担心却是这么快就被送回城中,只怕拖不够四天,李世民的援军难以及时赶来。
  义成公主道:“这个不必担心。你装病在营中拖上几天,那就可以凑足四天了。”
  吉儿道:“那颉利既如此精明强干,只怕瞒不过他。”
  “不会的,我给你吃药,让你真的病倒。只是要让公主受苦了。”
  吉儿这时欢喜都来不及,忙说:“不要紧,不要紧!只要能瞒过那颉利,什么苦我也吃得下。”
  于是,第二天突利要送吉儿回去时,却见她捂着肚子痛得在床上直打滚,上吐下泻,面色白得吓人,无法上路。颉利果然疑心,走来一看,却也寻不出破绽。命大夫来看,大夫诊断是饮食不习惯,倒也合情合理。无奈,只好将起程的日子顺延一天。但到第二天,吉儿仍是毫无起色,整个儿憔悴了下去,更加不能起行。颉利只气得暴跳如雷,深悔当初自己答应了待吉儿回城后才攻城。
  到第三天,也就是离与李世民分手的第四天上,吉儿仍是一面病容。颉利再也忍无可忍,勒令突利马上送吉儿回城。
  突利争辩说:“这样强行上路,若半路弄死了公主怎么办?”
  颉利道:“叫大夫跟着去!无论如何今天一定得上路!”
  突利无奈,只好将吉儿安置在大车中,带上大夫,向雁门关进发。
  吉儿在车中急得要死,想到今天才第四天,还未完全达到李世民嘱托她拖延的天数,不知道他是否能及时赶到。真是心忧如焚!总算突利见她病重,走得很慢,直走到差不多夕阳西沉才望见雁门关的城门。
  与此同时,颉利已率领二千精兵尾追其后,悄悄的直逼城外。他伏在山坡后见雁门关城门缓缓拉开,心中大喜,正要领兵冲下去,忽见远处尘头大起,马蹄声如春雷般动地而来。往尘头起处凝神看去,不禁大惊失色,只见天边不知几千几万的旌旗遮天蔽日的向这边蜿蜒而来;旗杆下部烟尘滚滚,无法看清有多少军马杀到。
  他心中大骇,想:“糟糕!看这声势,只怕足有近二十万大军。隋军怎么能仓促之间集结到这么多兵马?”
  但他已无暇细想其中原因,急忙下令:“后队改作前队,前队改作后队,全速撤退!”
  突厥军见突然改变军令,不由得人心慌张,阵形当即微见散乱。
  这时李世民已纵马冲到阵前,拈弓搭箭,对准颉利身旁那支王旗射去。只听“啪”的一声大响,那王旗断作两截,倒了下来。突厥军看见帅旗倒下,都是一声大喊,只道已打了败仗,纷纷丢盔弃甲,转身逃跑。
  李世民身后的隋兵也已赶上。云定兴麾下兵士虽只五万,但全军出动;颉利却因要奇兵突袭,只带了二千兵马。这下子强弱之势逆转,突厥兵马全线崩溃,不消多久已几乎被杀得干干净净。
  颉利总算仗着马快,一口气急奔逃回突厥大营,向始毕可汗报告失利之事。才刚说完,突利也跟着回来了,埋怨他道:“早说你不该这样鲁莽。如今可好了,偷袭不成,反损了二千精兵。”
  颉利气道:“我怎知汉蛮子这么狡猾,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集结到二十万大军?”
  突利道:“都是我们早先想得太美了。那杨广身为一国之君,巡边岂能没有大军护驾?我看他是早就预料我军会突袭,先前是故作势弱,待我们掉以轻心之时,才出动一早伏下的大军来对付我们。”
  颉利恍然大悟道:“不错!我早奇怪那杨广向来狂妄自大,岂肯真心诚意将公主下嫁突厥求和?原来这也是诱我们轻敌之计。这么说我军岂不是危在旦夕?”
  正说着,忽有军士慌慌张张的进来道:“报告大汗,哨探发现在我军背后出现隋军的踪迹!”
  颉利跳起来叫道:“糟了我们陷入隋军前后夹击之中!他们一定是等到天黑就发动偷袭,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请大汗马上下令,全军连夜撤退!”
  始毕还未回答,义成公主又赶进帐来,道:“大汗,刚才后方来报,说漠北防守空虚,其他各部见我军久战不回,已打算乘虚而入,请大汗早作决定!”
  这一连串坏消息纷沓而至,只听得众人面如土色。始毕沉声道:“既然如此,已别无选择了。传令下去,各营军士马上收拾,连夜撤军!”
  第二天清晨,围城的十二万突厥大军已撤得干干净净。云定兴的大军虚张声势地追击了一下,斩杀了几个落在后面的兵士,便与分兵到突厥大军背后的队伍会师一处,整肃军容后开入雁门关内。
  杨广见突厥军全部退走。万分高兴,马上升殿召见云定兴。
  杨广道:“云将军这次以五万之众,兵不血刃就吓退突厥十二万大军,功高盖世,理应重赏!”
  云定兴磕头道:“这次退敌,全赖皇上洪福齐天、威震敌胆,末将何功之有?”
  杨广听了,不禁得意洋洋。
  云定兴又说:“这次报告敌情、替末将出谋划策吓退突厥的,全赖一位少年将军之功。末将不敢将别人之功据为己有,还恳请皇上重重封赏真正有功之人!”
  杨广又惊又喜,道:“此事当真?他是谁?”
  云定兴于是报上李世民的名字,杨广忙命快快召上大殿晋见。
  李世民上殿行过晋见之礼。杨广见他如此年轻,更感奇怪,问:“小将军如此年少就用兵如神,想必是名门之后,不知令尊是谁?”
  李世民一迟疑,正犹豫若报上父亲姓名会否激怒杨广,云定兴在一旁已抢着替他回答道:“回禀皇上,他就是新任太原留守李渊的二儿子啊!”
  杨广一听面色大变,喝道:“此话当真?”
  李世民只得道:“是。”
  杨广不禁勃怒如狂,这真是发梦也想不到会出现的尴尬局面:自己一心一意想铲除的人,其子竟是救驾功臣!他发作道:“李世民,朕正要问你父亲之罪:你父亲身为太原留守,何以朕被困于此,他竟不发一兵一卒来救驾?是不是巴不得朕死在突厥手下?这不是大逆不道又是什么?”
  李世民一听,只气得七窍生烟,当场就想反唇相讥一番,但终于压住心头怒火,道:“皇上明鉴,臣发现木诏时,惟恐耽搁了时机,所以不及回太原禀告父亲,先到了云将军帐下报告。突厥封锁消息,我父亲远在太原,确实不知皇上被困于此,否则必定倾全太原之兵赶来救驾。”
  云定兴也道:“是啊。若非李世民急报消息,我军不可能赶及救驾。再说李留守虽没亲到,但他儿子在末将帐下效力,也算是替他父亲尽了救驾之功,还望皇上论功行赏!”
  杨广更怒,道:“谁有功谁没功,朕心中自有分数,用不着你来教训朕!”
  云定兴一听,吓得忙跪下道:“末将不敢,皇上恕罪!”
  萧禹见杨广犹怒不可遏,忙上前打圆场道:“皇上圣明,云将军这次勤王有功自应封赏。但帮同守城的将士与皇上同生共死,功劳更大。皇上曾许诺解围后各人均有升赏,还请皇上先封赏守城将士,云将军勤王之功慢慢再谈吧。”
  谁知杨广正在火头上,一听此言竟是火上加油一般,叱道:“那些奴才当初若真的尽心护驾,就不致于累朕被突厥所困。要到朕许诺加官进爵后才尽心尽力,这等有赏才忠心的奴才何功之有?竟还要朕赏他们?”
  宇文化及也附和道:“是啊,这次突厥退兵,全凭皇上是圣天子有百神呵护,那些将士不过是沾了皇上的福气才大难不死。他们应该感激皇上才是,反伸手向皇上要钱要官,岂不大谬?”
  萧禹急道:“皇上曾许诺在先,不管将士是否尽力,皇上都应信守言诺!”
  杨广一拍几案,站起来道:“好啊,你这是威胁朕不成?”
  萧禹听这句重话,心中一寒,忙连连磕头,口称不敢。
  杨广道:“朕心意已决,退朝!”长袖一拂,气呼呼的走回寝殿去。
  众臣议论纷纷的散去。李世民暗暗冷笑,想:“真是好一场闹剧!”
  那边厢的吉儿却是满心欢喜。自入城后,她就已将一个念头想了千遍万遍:“世民今次救驾有功,再说父皇曾许诺要封赏解围有功之人,即使李家曾与父皇有过什么误会,如今也应冰释前嫌了。救驾之功,非同小可,若世民在父皇问赏时,请求娶我为妻,我再在父皇面前表示乐意,父皇应无不允之理。”
  每每一想到这里,她就兴奋得简直坐卧不宁。她恨不能一入城就跟父亲说这事,杨广却升殿接见云定兴去了,只好强捺焦急之心,静待父亲回来。
  这时她听到杨广的脚步声,马上就要扑出去跟他说,却听杨广大声道:“传宇文化及来见朕。”
  吉儿只好又止住脚步,回避到帷帐后,想:“父皇快快见完大臣就好了!”
  不一会儿,宇文化及进殿见驾。
  杨广问:“宇文爱卿,今天之事你怎么看?”
  宇文化及道:“皇上明见万里,早就看出李渊有谋反之心。如今看来,他儿子竟如此厉害,皇上岂难道不觉心惊?”
  杨广叹道:“朕亦有同感!然则此事该如何处置才是?”
  “所谓斩草除根,皇上应该乘李渊羽翼未丰,马上斩杀李世民,断他臂助!”
  帷帐后的吉儿一听,脑中轰的如同打了一声焦雷,茫茫然间听到杨广说:“只是这李世民的确有功,该以何罪来杀他?”
  宇文化及道:“皇上不必公然下旨杀他,只要派一心腹暗中下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他就是了。”
  杨广喜道:“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但务必秘密,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是朕下的手!”
  宇文化及一声“遵命!”退了出去。
  帷帐内的吉儿早已泪流满面,心想:“为什么?为什么?父皇与李家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以救驾之功也无法弥合?大家不都是亲戚吗?为什么竟比仇人见面还要份外眼红?”
  正在此时,忽听到杨广在叫:“吉儿,吉儿!”
  吉儿一惊,几乎跳了起来,忽想到:“不好!父皇要派人暗杀世民。这……这……世民岂非危险之极?不,不,我要去报信给他!”
  她也不答应杨广的呼喊,飞奔回自己房中。荷香见她满面泪痕,神色大异,不禁吓了一跳,忙问:“公主姐姐,您怎么了?”
  吉儿道:“快去找一套打杂宫女的服饰给我!”
  荷香见她神情凝重,也不敢多问,忙照着吩咐去办了。
  不一会儿,吉儿已扮作打杂宫女混出行宫,探听到云定兴所住的驿馆,一直寻了过去。守门的卫兵一见她出示公主符牌,吓了一跳,忙恭恭敬敬的让进馆中。
  吉儿寻到后花园,只见李世民正在亭子中自斟自饮的喝闷酒。
  李世民见她突然孤身来到,心头一震,忙迎上前,道:“吉儿,你……你怎么来了?”
  吉儿“哇”的一声大哭,直扑入他怀中。
  李世民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冒上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吉儿抽噎道:“到底……到底父皇为什么这样恨你们李家的人?他……他要派人来杀你。你快走,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别来见我父皇了!”
  李世民心中一片茫然,跌坐在石凳上,道:“你瞧,我说得可有多准,我们当真是见一次面就少了一分指望!哈,我永远也不见你父皇,你父皇难道就会甘心放过我吗?就算他放过我,又甘心放过我爹吗?吉儿,吉儿,我们注定了只能做仇人啊!”
  吉儿软倒在他脚边,仰头道:“我就是不明白,你爹到底哪儿得罪了我父皇,惹得他这样生你们的气?”
  李世民大怒,伸手在石几上一拍,震得酒壶酒杯都跳了起来,厉声喝道:“你到如今还护着你父皇来派我爹的不是?难道到了今天你还没看清,你父皇压根儿就是一个昏君!是一个赏罚不明、嫉贤妒能的独夫民贼!”
  吉儿吓得几乎晕过去,指着李世民道:“你……你说什么?这……这可是大逆不道!你不要命了吗?”
  李世民冷笑道:“是你父皇要来取我的命,可不是我自己不要命!”
  吉儿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父皇向来仁厚。他又那么爱我,怎么会……怎么会……”
  “哼,仁厚?吉儿,你真是昏了头了!我和他的账先不论,只说他曾许诺凡守城将士在解围后都可升赏,如今竟然反悔!以突厥的蛮夷之邦尚且知道言必信行必果,不送你回来就不能攻打雁门关;你父皇却公然出尔反尔。他连君子都不配当,别说是一国之君!你说他待你很好,那也不见得,他若真的待你好,怎么又会将你下嫁突厥来换他的性命?”
  吉儿大声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父皇也很伤心,你……你怎能这样骂他?”面上忽现悲苦之色,“就算我父皇真的很不好,你也不可以恨他,不可以,不可以!”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吉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走了,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要再见了!”说着,一咬牙转身欲走。
  吉儿大叫一声,冲上去,李世民回身搂住她。
  吉儿大哭道:“世民,世民!”
  李世民低头吻落在她满是泪水的唇上。
  吉儿全身一软,迷迷糊糊间只想:“我若现在死了,就不必有这许多苦恼!”想到“死”字,忽一下子挣脱他的臂弯,转过身去跺脚叫道:“走吧,走吧!快走啊!”
  李世民一狠心,转身奔出了后花园。
  吉儿顺着亭柱慢慢软倒下来,已是欲哭无泪。
  李世民抄小路潜回太原,将雁门关之事及说服突利合作的情形都说了,吉儿之事自然仍是略过不提。
  李渊一听,高兴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声问:“真的?真的?这是真的?”
  李世民见父亲如此高兴,本是郁郁的心情也不禁一振,道:“半点不假。那突利王子还与孩儿结拜为香火兄弟,他日一定能在缓急间助我们一臂之力。”
  李渊欢喜得直搓手,说:“二郎,你这次可立了大功,要爹赏你什么?”
  李世民笑道:“爹爹有什么赏孩儿的?”
  李渊笑骂道:“瞧你的,一听有赏就忙不迭的来讨了。幸好爹近来为你办妥了一件事,否则几乎要交白卷。”
  李世民忙问:“是什么事?”
  李渊得意的道:“二郎,你如今年纪也不少了,早该成家立室……”
  李世民听到此处,心头一震,面上的笑容当即僵住了。
  李渊却没留意,继续说:“……这件事我在长安时已在想了。要找个配得上我家门户的姑娘可还当真不容易,却总算给我找着了。二郎,你可记得前朝右骁卫将军长孙晟吗?”
  “唔……这个……这个……孩儿……”李世民心神恍惚,竟半句话都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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