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爱情郎 第七章

  两天后--  
  天色暗沉,灰蒙带点石青的积厚云层,透露了北地即将进入雪季的前兆。银狼  山谷旧官道旁的陡坡上,隐着一块城门大小的嶙峋岩块,岩块土立有两人。  
  「哈啾!」肥镖四首先耐不住寒意打了个喷嚏,他搓着冻红的鼻子道:「小子  ,咱们一定得站在这风口惹风寒吗?咱看今天裴颖风的马队一时半刻是到不了了,  不如先生个火取暖,你看如何?」
  他瞥向十步远斜背着弓箭的寒琰,但寒琰却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径自远眺着脚下的旧官道。
  见寒琰不理不睬,肥镖四便沉不住气地提高声调:「喂!小子你听是没听见?咱想生火取暖。」
  等了两周时辰等不到猎物已够他心顷的了,这小子居然挑在这个时候当木头!  
  半晌,寒琰终于有了动作,他回头睨了肥镖四一眼。「你若想让人发现这里有  人,或是想让行动失败的话,就继续打喷嚏、装熊叫、升鬼火,没人管得着你。」  
  说罢,他又回复到原先的姿势。  
  听了,肥镖四大不服气。「你……你这话什么意思?谁想让行动失败来着?」  
  「谁?不就是那个打喷嚏、装熊叫,还嚷着要升火的人。」
  「你?!如果咱真想要行动失败,还用得着大费心思,领着一票弟兄将朝阳官道砸毁,再易容成樵户向衙役撒谎吗?」他气冲冲指向寒琰。  
  可寒琰却不理会他,他径自开始手边的工作,将背后箭筒的羽箭一一挑出,并  浸上一层蓝晶釉彩瓶里的浓稠液体。  
  待上药的动作完成大半后,他才又觑向肥镖四。  
  「这次行动弟兄们无不尽心尽力,而你的『用心』,我更是佩服。」他夸他。  
  「呿!」可肥镖四却不领情。  
  见状,寒琰的脸上已藏不住笑意,他又说:「不过……你用心是挺用心,可也  没人让你推个石头还砸伤一群冤大头,易个容竟然还挑个『村姑』扮,你……你这  『用心』没吓死人就是老天庇佑了!」
  想起了肥镖四那村姑扮相,寒琰又是一阵忍俊不住。  
  「寒琰?!」原以为他会收敛些,没想到又来个火上添油,肥镖四一时咽不下  气,轮起拳便朝寒璨奔去。  
  「嘿!别气别气!我道歉就是。打伤了我不打紧,洒了老大这瓶『囚魂液』可  不得了,这可是『生擒』裴颖风的利器吶!」寒琰拎着药皇聂骁特制的独门毒物当  挡箭牌。  
  肥镖四迫不得已只好停住了脚,但他的拳头仍作势地在空中挥了两下。「算你  好运道,没老大保着还有他的瓶子背着,这笔帐姑且记下,待会儿你要射不中裴颖  风,咱可有你好受的!」
  虽然肥镖四知道,寒琰那「百步外射下人耳」的神准一定让他讨不回帐,但他还是乐得要胁他。  
  「好好!随你怎么讨都成,只要一会儿别影响我享乐的情绪,事成之后要做什  么都随你。」寒琰咧笑,而肥镖四亦心有所会地狞笑起来。  
  这时,鬼眼三突然自一旁的荒草中闪身而出。  
  「咯呵!老二,他来了。」鬼眼三横挂剑疤的长脸上,乍现一道狂喜的诡笑。  
  如其所言,山谷的起点也就是官道的前端,果然出现一群愈聚愈密的黑点。  
  ***  
  「呵嘿!」
  独特的喝喊声伴随着甩鞭声四下而起。  
  自马队进入银狼山区之后,连同颜童在内的一行六人,均极努力地按照计画将  数十匹马集中并增快速度,但是一切似乎并不如原先料想的顺利。  
  因为今天北地起了一阵异常强烈的风,让银狼山谷响起了远近驰名的风啸声,  这种「短似管器呜鸣,长似狼群唪哮」的风声,人听了尚且不寒而栗,更甭说极为  敏感的马匹。  
  「大伙儿加把劲,通了前面的『乌魉河』,就等于出了山谷了!」见马群似有  所畏惧般一直无法迈大步伐,裴颖风便朝马队喊道。  
  听着一声声喝喊和鞭响接连而起,又在转瞬间被风声吞没了去,跟在马队后头  的颜童不禁觉得诡异。她下意识抓紧马绳,跟着往周遭的山林望去。  
  不经意,她发现了令马群紧张的另一个原因。  
  在看似无尽头的茂密山林间,交错嵌着大小不一的灰白断岩。在平日,那些形  状奇特的巨大岩块或诈会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此刻,配合着耳边凄厉的风声  ,怕是如何冷静的人都不免将那些岩块和嗜血的灰狼联想在一起。  
  而颜童自然也不例外。  
  「想什么?」
  裴颖风夹了下马腹,将马驱近颜童。  
  「没……没什么,颜童只是在想那些灰狼。」见裴颖风靠过来,颜童突地低下  头。  
  「灰狼?妳也注意到了。」睇了颜童一眼,他望向她方才视线所及处。如果不  是眼前情势急迫,或许他会将银狼山之名的来由解释给她听。  
  一会儿,收回视线,裴颖风发觉颜童仍是一脸回避的模样,不由得,他有些不  悦。  
  因为自马场那一天以后,她的态度就有了明显的改变,甚至连他刻意的刁难、  逗弄,她都不再像原来那样容易发窘,换上一副不容人污蔑的神色。  
  不仅如此,在言谈之间,她的冷淡更间接让他碰了数次软钉子!  
  她还在介怀芙蓉那一天反常的举动吗?  
  无论原因为何,等回到山庄,他一定会想办法好好惩治这个不理主子的「侍从  」的!  
  无奈之余,裴颖风也仅能在心里暗咒一番,并朝着她低喝。  
  「跟在队伍后头就得机灵点,为了发呆而脱队是最要不得的。快过河了,留点  心别给我添麻烦,知道吧!」
  「……」
  抬起头,颜童张开嘴试着想说些什么,但就在她的声音出口之际,裴颖风便已拉偏了马头,朝马队前头奔芒。  
  盯着他的背影,颜童不由得两肩一垮,跌进了马鞍内。  
  这方法是不是极愚蠢且幼稚呢?她苦笑。减少和他说话、接触的机会,心情就  不会矛盾,目光就不会再跟着他走了吗?  
  明知道违背自己的心只会让自己痛苦不堪,她还是这么做了!  
  因为她不想在回医馆之前,让裴颖风的生活起任何不良的变化,更不想因为身  分泄露,而令他和芙蓉产生困扰,所以,她只得用这么一个办法--一个愚蠢且幼  稚的办法!  
  她抬高两眼,任由焦距跳跃在山谷两侧的断岩上,而后逐渐模糊。  
  不到半晌,她原本还涣散的心神,却因不经意瞧见前方高处一块断岩上的物体  ,而霍地清醒。  
  「人……那儿怎会有人?而且……」颜童抹去眼眶边的泪,然后再次确认。  
  「真……真是弓箭!」那穿著不像猎户的人手中不但持有弓箭,而且还将箭尖  对准了马队!  
  见前头的家丁个个若无其事,显然是没发现那前一刻才突然出现的人。于是,一股不祥的预感猛烈地侵袭上颜童的心头。  
  「岩……岩上有人!大伙们,岩上有人!」
  没经太多的考虑,颜童立刻朝前头大喊,但是却没人听见,因为此时马群过桥的骚动声已远远大过周遭的任何声响。  
  他们一定是刻意挑在这时候偷袭的!颜童又不安地朝岩上的人望去,而同一时  刻,她已不加思索地策马朝桥奔去。  
  岩上,寒琰已拉满了弓,瞄准独自立于桥头发号施令的裴颖风。  
  「有埋伏!小心暗箭!」纵使颜童已扯破了嗓子大喊,马匹疾驰的速度仍是削  弱了她的音量。
  桥头,裴颖风依然没听见她的示警,他背对着她,姿势末变。  
  「少爷!裴颖风……」她的最后一声吶喊,已在相当近的距离内。  
  而裴颖风也终于听见她的声音,他回头望向朝自己疾驰而来的人,但下一秒他  却怔住了,因为自眼前闪过的,竟是颜童中箭落河的画面。  
  有好半晌,他无法从那突来的惊悸中反应过来,直到一声狂喊飨起。  
  「少庄主,是偷袭!人在山岩上!」一名家丁慌张指向敌人所在处。  
  远处山岩上,寒琰傲然矗立。  
  「是他?!」寒琰全白的装束,今裴颖风不作他想。  
  「少庄主……怎么办?颜小子他……」
  「我来找!你们将马带入沂凤县后,尽快寻求县府的协助,然后留下一人作接应,其余人将马按时间运回庄,了解吗?」  
  「是!」
  待家丁响应,裴颖风再也抑不住情绪,他心急若焚地飞身下桥。  
  而岩尖上,失了手的寒琰不禁一脸阴森,他收整了弓箭就回身往林子走去。  
  见状,肥镖四不由得急喊:「小于,你不同咱们去逮人吗?没射中就没射中,  起码也留下裴颖风了……呃!」
  蓦然,寒琰回过头来瞪着肥镖四,看得他不得不噤声,他脸上的表情定前所未有的骇人。
  「这小子怎么回事?」寒琰走后,肥镖四满脸狐疑地问身后的鬼眼三。  
  「由着他去,咱们还是趁救兵未来之前捉人吧!」鬼眼三粗嘎道。他招来数名  闇门子弟。  
  「可是他实在是……」怪得可以!  
  「他从来没失过手的,你要想留着一条命,就别在这时候惹他。」虽然是拜了  把的兄弟,但寒琰的过往一直是个谜,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劝肥镖四能不碰就别  碰。  
  搁下话,鬼眼三就闪身往山下去。  
  无奈之余,肥镖四也只好跟在鬼眼三的后头,捉人去。  
  ***  
  一刻钟了,她掉进河里已经一刻钟了!  
  裴颖风狂奔于河滨的荒草间。他沿着河畔找了好长一段距离,但能见的除了泥  滩外,就只有迅速流窜的河水。。  
  河水冰凉,一般人掉进去尚且顶不了数分钟,更何况是受了伤的她?  
  而且,她那一箭是为了他受的!  
  一回想起颜童坠河的画面,裴颖风的心就有如刀剜。他从来没有过像现在一样  濒临崩溃的心情,更不曾体验过,失去「所爱」将会是什么的感觉。  
  但是,此刻他却完完全全肯定了。失去颜童,他将痛苦至极;失去她,他将会  心痛一辈子!  
  又走过数百尺,裴颖风终于在一处河弯找到被枯木勾住了的颜童。  
  「童!」
  他喊她,但她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像具躯壳被河水带着一漂一荡,于是,他赶紧将她构回岸上。  
  搂着背中羽箭的她,他不由得恐惧,因为她竟是这么地苍白无生气,犹如一缕  早已不存在于人世的幽魂,他颤着手探向她的鼻息:许久,他终于强笑开脸。  
  在确定颜童仍活着之后,裴颖风不再迟疑,他迅速脱下身上的披风裹住全身湿  冷的她,而后再次狂奔于荒草之间。
  为了避开寒琰一伙人,他朝山里去。  
  进了山林,他在一处断岩压梁而成的洞穴前停下脚,忖思片刻,他闪身入内。  
  所幸洞穴内并不如外观看起来陕隘、黑暗,走过大约六、七步的窄道后,里头  竟出现一片能容纳两匹马旋身的空间。  
  在确定洞穴的隐密性后,裴颖风迅速找了块干净的角落让颜童俯卧下来。  
  他试着先查看她的伤势。如他刚才所见,她窄小的背上没着一支令人怵目惊心  的黑色羽箭,而伤口处却仅渗着一小撮血痕。  
  一般而言,中箭的人失血量应不曾这么少。裴颖风困惑。  
  他接着折断羽箭末端,并开始褪去她湿透的衣袍。原以为会顺利地看见伤口,  怎知她身上居然还缠了一层「异物」?!  
  「这个是……」
  在看清楚之后,他不禁低咒一声。因为她竟为了扮男人而以布倏缠紧胸口,无怪乎那一次他会认为她「发育不良」。  
  无心再回想,他将布层层解开了去。御除颜童上半身所有束缚皈,他让她伏趴  在自己身上,并开始审视她洁白无瑕的背。  
  「没有中毒迹象,但是……」
  羽箭没入极深,他沾了点伤口边缘看来怪异的浓稠物在指腹上揉搓,跟着他嗅了下。  
  是麻药!若没猜错,应该还具有止血作用。  
  事情至此,他肯定寒琰是想生擒他,但是为什么?莫非是想捉他当人质来交换  药皇聂骁?!
  这贼子!抑不住,他一拳抡向地面。  
  「呜……」
  蓦地,颜童开始呻吟,她全身发抖,但两眼却始终紧闭。  
  裴颖风急切地拂开附在她脸上的湿黏发丝,这才发现她的呼吸更急促且微弱了  。  
  「童,醒醒!」
  他以掌摩搓颜童的颈背,试图为她驱寒,但每次好不容易在肌肤上留下一丝微温,却又给洞里沁寒的空气带去。  
  心灰之余,他几乎不抱希望地在她耳畔一遍遍低吼:「童,妳若听得见我,就  给我努力活下去。我不管妳来自哪里,到山庄究竟有什么目的,只要妳醒过来,我  就全不计较了,全不计较了……听见没?」
  孰料他的保证竟彻底起不了作用,她的气息仿似游丝,只消一扰,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该死的我,竟然到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迷恋妳有多深!」他又吼。  
  在绝望的逼迫下,裴颖风的手臂一寸寸地束紧了她的腰胸,他忘了力道,直至  一连串吐水声猛烈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粗心。  
  然而这粗心却为自己救回了她!  
  「好女孩。」
  见颜童吐完污水并大口喘着气,裴颖风不禁狂喜,他鼓励地在她颊边蹭了下,接着拥住她倚墙而坐。  
  他松开了自己的衣袍,将她整个嵌进怀里,然后再拢上衣袍,将她完全收纳在  自己温热的羽翼下。  
  渐渐,颜童终于在他不断的努力下,回复了暖意。  
  「唔……」
  霍地,颜童恍若不适地挪了下身体。  
  裴颖风顿时喜出望外。他扶住她的后颈,然后看着她一点一点抬起了眼皮。  
  「童……」他喊她,并吮吻她的额。  
  在奈何桥边徘徊了许久,颜童的意识终于回归原处。  
  「少……少爷,你没事……」她使尽力气拼凑出字句。  
  「我没事,妳别动、别说话,保留住元气。」披风下,他捉住她急欲挣动的手  。  
  「岩……石上有人,他拿着弓箭……我来不及阻止,来不及喊你,你没事吧?  」她的唇眼间满是忧心。  
  在她策马狂驰之际,她脑子里满满都是他中箭的骇人画面,所以现在醒过来,  第一件想知道的就是他平安与否。  
  「我没事,妳快趴着别动,听话。」  
  见颜竟因挣动而细喘连连,他使力迫使她贴向自己的颈肩。此刻他固然心疼她  的荏弱,却又不得不对她的倔气感到无奈。  
  许久,她终于顺从地软下了身。  
  「妳的伤我看过了,箭上有麻药,所以伤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疼痛,可惜我对  这种麻药并不了解,不知道它会不会又对妳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总之在让大夫看  过之前,妳别再乱动好吗?」他命令她。  
  沉默片刻,颜童无力一哂。「可是……我就是大夫。」
  「妳?!」他意外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这是哪里?」不想他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伤上,颜童忽地岔开话题。  
  「……是山里的洞穴。」他望住她无神的眼。「为了不让马贼发现,我们得在  这里待到天色暗下再伺机离开,回到镇上,我会马上替妳找大夫……」
  「马贼?」
  「煞血闇门的余党,妳见过的,我和他们旧帐未消,所以连累了妳。」提起伤了她的一伙人,他的怒气不由得又起。  
  她能感受他情绪的波动,于是她摇头。「这……不是少爷的错……大伙呢?」  从她清醒后,就没再听见其它人的声音。  
  「我让他们先赶到沂凤县求援,县衙的官兵或许已经上路了,妳不必替他们担  心。」
  「没事就好。」闻言,她大为安心。「唔……」突然间,她才松下的眉头又急速聚拢,连闭上的眼皮也禁不住轻颤。  
  「怎么了?伤口疼吗?」他跟着急躁起来,人掌又移上她的背。  
  一会儿,颜童放松了下来,她虚弱道:「不……不痛,是心悸。」
  箭镞上的毒,正缓缓在她体内扩散,下一刻会引发什么症状,裴颖风完全无法得知,他仅能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但是……」
  「但是什么?还有哪里不舒服?」她的一点小反应,就能撩起他大大的不安。  
  颜童闷声不答,只是执意将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移到她和裴颖风之间。她挪了  下手心,接着她全然怔住。  
  「这……我……我的衣服?!倘若掌心的触觉正确,现下的他和她肯定是:「  未着寸缕」!  
  「妳的衣服全湿了。」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在哪里?」霎时,她窘红了脸,开始推拒他的胸膛。  
  「妳别挣扎,穿著湿衣服只会让伤势加重,别拿了。」他扣住她的双臂。  
  「不……不行!」一股强烈的道德感在她心里发酵。  
  「别动了,伤口会裂开的。」
  转眼,颜童猛力一堆,便跌至裴颖风身侧。  
  失去衣物的掩蔽,洞里沁人的空气立即扑袭而来,颜童固然已冷得发颤,仍不  停探出手去。  
  她跌跌停停,然而指尖所及处,除了坚硬的岩地,就只有软湿的污泥。  
  「别拿了,听见没?」裴颖风想阻止她,却引来她的激动。  
  「别看我!别过来!」她反常低嚷。  
  她可以想象,现下的自己在他眼里一定不堪至极,于是她又更心慌地扑向前去  。  
  「童?」
  瞬时,裴颖风不由得怔住,看着颜童不寻常的举动,一股莫名的不安悄然笼罩上他心头。  
  他看着她明明能拿到衣服,却偏偏视若无睹地愈爬愈远,那感觉很诡异,就好  像她……「瞎」了一样?!  
  「在……哪里?」她跌倒又再爬起,若地已磨得她皮破血流。  
  许久,裴颖风猛然清醒,他突地喊道:「别再过去了,那里是岩壁!」他在她  撞上石壁之前,将她挡了下来。  
  岩壁?颜童的脸上是一片茫然。她掩住胸,跌坐了下来,但一会儿她又别过脸  朝反方向爬去,彷佛后头有人在唤她般……
  「妳的眼睛……告诉我妳的眼睛怎么了?」
  裴颖风已不忍再看下去,他捉住她,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结果竟是令他  心寒的。她就连眼脸上沾了沙泥,也没想眨去。  
  「妳的眼睛怎么了?告诉我。」瞧她的样子,她明显就晓得自己看不见了,却  没告诉他!  
  因为心急如焚,他的语气也就不自觉加重了些。颜童因他严厉的口气而瑟缩。  
  「快告诉我!」他又吼。  
  「我……」
  一时哑了口,颜童心头一紧,豆大的泪便断了线地落下。  
  她……是看不见了!  
  视线早在她仍浮沉于水中时就已由明转暗,纵使之后他救醒了她,她睁眼时瞧  见的,也只是不透一丝光线的黑暗。  
  她恐惧,因为她的眼睛此刻连一点烧灼或刺痛感都没有!以她行医多年的经验  ,她甚至不能为那被河水冲刷也不觉刺激、被泪水湮漫亦不觉温润的麻木感作解答  。  
  她……瞎了吗?  
  一波波吞没了理智的惧怕,迫使她选择闷不吭声,而一层层剥除了信心的无措  ,又更在裴颖风敏锐的察觉下,逼得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怯懦的她害怕地掉下泪来。  
  「我……没关系,没关系……」她别开了头。  
  裴颖风心拧了,他忍不住将她强揽进怀里。  
  「别怕!这一定是箭上药物发作的结果,是暂时性的,等药性过了就好。」他  安慰她,但惶然的程度却不下于她。  
  因为人说药皇聂骁「无毒不能制,无毒不能解。」寒琮箭上的毒肯定出于他手  ,所以没有他的解药,痊愈的机会根本无从预料。  
  「有我在……回镇上我就请大夫,一定很快就能恢复的。」
  ***  
  入夜后,裴颖风顺利将颜童带回了朝阳镇,可是她的眼伤却一如料想中的,并  末因麻药的消退而复原。  
  「情况如何?」
  床边,裴颖风对着一名满头花白的老叟问道。俯卧在床上的颜童脸色明显又较昨天差了许多。  
  「呃……小娘子背上的箭伤虽深,但只要按时换药,应该没……没事。」
  裴颖风紧迫逼人的目光瞅得老叟浑身不自在,他挪挪一把瘦骨,继续手边换药的工作。  
  「我问的是眼伤。情况如何?」他满布血丝的眼睛看来相当吓人。  
  颜童中箭三天以来,他一直不眠不休看顾着她。虽然镇内因有剿匪官兵进驻,  所以他毋须提防寒琰一伙人偷袭,但颜童的眼伤还是令他心力交瘁。  
  「眼……眼伤,我看看。」老叟煞有其事地翻开颜童的眼脸。片刻,他狐疑说  了:「这伤……看来像中毒。」
  「中毒!」老人的诊断大异于三天来请过的脓包大夫们,裴颖风不禁讶然。「你看出什么了?」
  「我……我也只是推测而已,还是甭……甭说了。」老人突然面有难色,只是一个劲儿地支吾其词。  
  见状,裴颖风斥遁:「什么叫做甭说了!今天让你来是叫你医病,可不是叫你  来搅局。」
  前三个脓包都只是翻了翻眼皮就嚷着没法子,今天这个该不会又是来凑一脚的!  
  「我……」老人被吼,着实委屈了好半晌,才小小声回答:「我是没法子确定  她失明的真正原因……小娘子的眼睛没有外伤,但眼角却积瘀,所以除了中毒,我  实在也想不出有其它可能了,而且……」
  老人忽然皱起疏眉,裴颖风也不急着催他。  
  一会儿,老人喃道:「而且按理来说,眼角的积瘀若和箭伤有关,那么她背上  的伤口也应该会有相同症状才对……可是却没有。」这可是他从医数十年见过最诡  异的伤!  
  「欸!没办法……」想了很久,最后老人还是摇头。他顺手端起药钵走向桌前  ,径自收拾起药箱来。  
  这……搞什么鬼!裴颖风脸色大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话说到一半就想走?快把话说完!」他呼地一声压下老人的药箱,并按上他的瘦肩。  
  顿时,老人被吓坏了。  
  「大爷请您原谅,不是老朽不医,而是这伤……我实在没办法。」老人恐慌地  拱着两手讨饶,裴颖风顿成使坏的恶霸。  
  「没办法?没办法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胡说一通!」
  「我没胡说呀!小娘子要中了某种反毒,以我的功力是真的没办法替她解毒啊!」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他这老头子居然倒霉到连续被威胁数次!他一副快被吓昏的模样。  
  裴颖风没松手的打算,他稳稳按在老人肩上的大掌又添加了力道。「你说,这  毒究竟还有谁或什么办法可解?」
  「有谁能解我并不清楚,可是……可是若能找来用针炙的名医替她放毒,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希望。」被逼急了,老人终于说出解毒的办法,但在说话之际,他却恐惧地频频望向门口,彷佛怕门外随时有人会冲进来杀了他一般。  
  一察觉异处,裴颖风便立刻放下人往房门而去,但他打开门,门外却空无一人  ,于是他又回头想问话。  
  怎知刚才还被吓得软腿的老人,此刻却手脚飞快地钻出了门外,逃难去了。  
  望着老人的背影,裴颖风不禁疑心大作,于是他跟在老人身后,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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