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石 第七章

  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敲打窗户。
  细小的声音,零碎的、纷乱的,仿佛可以在想像中看见那些小颗粒撞碎在玻璃上,划下断续的线条。
  啊……下雨了。
  闭着眼睛似乎也能看见什么,那本是谁都不能看到的地方。府邸的东翼走廊看起来不像是闲置了一百多年的样子,地毯因为年代久远而呈现一种近似干涸血渍的暗红,仿佛还能隐约透露出一种腥味。
  一双赤裸的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踌躇的步子没有向前,只是在原地移动着。
  不安让独自站在宽阔走廊里的男孩直直瞪着眼前的黑暗。
  黑暗回望着他。他好半晌才发现自己注视的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画像。画像里的老人在威严中却有说不出的悲伤,注视着每个在走廊里停留的人。
  收回视线,男孩继续看向自己的面前三十六步的距离,那扇巨大的门。
  黑色的门板上用红色与金色勾勒出线条和图腾,像是某种古怪的咒符。
  力量……从门和墙壁的缝隙里流泻出来,一种让他感到浑身发颤的寒冷。
  交错绞着自己的手指,他很想现在就转身跑开。大门在背后六十四步的地方静静敞开,他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吹进来的寒风。
  另一边墙上是高大的窗户。太高的窗台让他没办法看到窗外的景物,只能由轻微的敲击声中知道下雨的事实。
  微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把玻璃上的雨水痕迹化为暧昧的阴影投射在地板上,看起来像是某种不祥的刮痕。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了?脚开始酸了,他交替用两只脚为重心站立,让自己能够省力一些。
  当他第十三次交换双脚重心的时候,面前的大门打开了。
  古老的门轴发出艰涩的声响抗议,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门后的阴影中走出,站在墙壁的影子里,小男孩能从打开的门缝中看到那个带他进来的女性用一种古怪的姿式坐在一张椅子上。
  但那重要,因为男人开口了。
  「瘦弱的孩子。」不满的口吻,像是在自语。
  「对不起……」小男孩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然后,走路声通过地毯的传播被他感知。一只大手碰上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孩子……我记得这双眼睛。」手的力量加大了,让他有点疼:「是她教你的?用道歉来躲避可能的麻烦和危险?」
  「我……」
  「你的眼睛和她一样。」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男人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回答:「没错,它就是喜欢这种。」
  「它?」细小的疑问在心中,没有出口。
  「它很喜欢的类型……瘦弱的、有着这种眼神的孩子。我也很想看,这双漂亮的绿色眼睛被染成金色的感觉……」手松开了,男人在窗外透入的影子里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卡克伊……」犹豫的说出自己的名字。
  男人笑了。「卡克伊啊?她给孩子起了个真不错的名字。」一串轻笑,似乎那个名字是什么很可笑的东西一样:「那么,知道我是谁吗?卡克伊?」
  点头表示知道,男孩直直地看着那双凝视他的金色眼睛:「知道……父亲。」
  那两个字说得很艰难,但还是平稳的。
  黑暗的走廊里,只有那双金色的眸子注视着他,牢牢的、注视着他。
  因为光亮而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晃动的灯火。油灯……吗?
  在矮几边上直起腰,纳贝蓝露出抱歉的表情:「抱歉,卡克伊少爷……吵醒你了吗?」
  原来,我在书房睡着了?
  「不……还好你吵醒了我。」微笑里面有一种苦味,我伸手抚过额头,毫不意外地摸到了汗水。
  又梦到了那个……很久以前的梦,我还以为那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失,但事实却证明了那只是我的奢望。
  把合在膝盖上的书本放到一边,伸手示意我的小傀儡过来。
  迟疑只有一瞬,少年走到我的面前,像他以前常做的那样在我腿上坐下。伸长手臂搂住我:「你又做梦了?卡克伊少爷……」带着伤感的音调。
  「是啊……很久不做,我还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将头埋在他的颈肩,熟悉的香味让我渐渐平息下来,我的小傀儡总是不会忘记在身上使用宁神的熏香。
  「毕竟……快要月圆了……」
  「少爷……」
  「而且,我刚来到这座府邸的时候也正下着这种冰冷的冬雨……讨厌的天气。」
  就算不刻意的注意它,那种细致的敲击声还是穿透空气的阻隔——让人不快的震动。
  「我去把壁炉生起来?」虽然嘴里这么说着,身上的少年却没有离开的动作。
  「不用。」我只是抱着他,那种熟悉的熏香让我渐渐平静下来。「只要一下……」
  环住我的手臂紧了紧:「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呢……」像是有感而发的语调。
  「是吗?」我没有注意到这些。
  「嗯。」暂时放开我,我的小傀儡在我眼前很近的地方微笑:「我还以为卡克伊少爷已经不再做梦了。」
  「有些东西是永远都忘不掉的吧?」我对着那双眸子微笑:「或许,只有拜托公爵再帮我做一次手术?这次是取掉记忆……」
  「全部都忘掉的话就会快乐吗?」他问我,很认真的口吻。
  瞬间沉默……我不认为会。
  「我希望卡克伊少爷能够快乐。」
  「纳贝蓝?」我不解他的一本正经。
  「和那个人在一起,卡克伊少爷会快乐吗?」
  「谁?」隐隐知道他指的对象,却不愿细想。
  「少爷知道我说的谁吧?」
  我笑了:「这样比较的话,还是和我可爱的纳贝蓝在一起比较快乐啊。」右手爬上了他的脖子,纠缠他柔软的短发。
  「是吗?」唇线的弧度告诉我他笑了。那种温润的色泽让我轻轻吻了上去,甜腻的香味沾染我的唇。
  「新的香料?」舔了下自己的唇,发现那不是我所熟悉的味道。
  「嗯,祭典上买的,听说用起来还不错……」
  「这样啊?」再次覆上去,细细品尝那柔软双唇的味道,轻轻地咬,舌尖轻抚过唇,钻入他口中。
  柔顺地分开牙齿,他任我进一步深吻。环住我脖子的手臂收紧了一些,我能感到坐在我腿上的身体贴得更紧。
  持续追逐那带着药草甜味的唇舌,我任由自己陷入那平和温软的感官中去。唇舌相交的湿润响声、还有他喉中细细的呻吟,都让我有一种极度怀念的感觉。
  放开他双唇的时候能感觉到略微急促的喘息,那双湿润的紫眸在很近的距离内注视我,然后无声地笑了。
  我的手滑过那浮现异样红晕的脸颊,顺着敞开的领口滑到锁骨部位的微凹处。轻轻抚摸着的同时,坐在我腿上的身体抖颤着。
  「有点焦急哦,我的小傀儡。」
  笑着让手滑到他的腰间,从上衣的下摆开始一个个解开细小的扣子。故意让自己冰冷的指尖拂过他的皮肤、引发连我都能感觉到的颤栗。
  「我……可没有办法像卡克伊少爷那么……冷静。」另一只手的手指停留在他的腰椎处,让他不耐地挪动了一下。
  我笑了:「还是说,我最近太冷落了你?我可爱的纳贝蓝……」
  情欲的味道让他眼眶泛红,像是在控诉我的坏心。手臂勾着我的脖子想把我拉近,我顺势贴近那温暖的皮肤,吻住他微微凸起的咽喉。
  「啊……」
  叹息声震动声带,我让自己的唇向下滑,在那纤细的锁骨边上留下痕迹。
  感觉他在我腿上轻轻摩擦的同时,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无声地笑了。腰间的金属环扣只发出轻微响声就脱落了,腰部以下的柔软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但我知道,这种时候他是不会觉得冷的。
  「卡克伊少爷……」带着祈求的声音,他的膝盖搁到沙发上,在我身体两边支撑起他的体重来。「我……」
  「我知道,我知道……」用轻柔的声音安抚他,停留在腰际的手绕到前方,轻轻触摸他那已然挺立的芯子。
  「嗯——」虽然已经用了最为轻柔的力道,但我可爱的小泪还是抬起了身体。白皙的胸膛向我贴近,我吻上他胸前的皮肤,用舌尖轻抚那左胸的红色宝石。
  「纳贝蓝,知道么?因为左边靠近心脏,所以会更敏感哦!」
  「不要再……逗我了,卡克伊少爷……」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体液弄湿我的手掌,让轻微的抚摸变得更为顺畅起来……
  「嗯……嗯,嗯——」无法叫出声来,那鼻音和他平时的声音完全不同。手掌在最后一次捏握之时感觉到了冲击,烫热的液体溅射在我掌心,被我接住。
  「哈、哈、哈……」放开他的唇舌,那诱人红肿的双唇开启、喘息着。泪水从那对紫晶双眸滑下,落在那依旧颤抖的白皙胸膛上。
  「怎么了?」用干净的那只手抹去泪水,这次是温柔地轻啄他的唇。
  「……进来……我要卡克伊少爷……」
  「呵……」
  笑着,单手揽着他的腰改变了姿态。少年纤细的身子陷入沙发垫的柔软包围中,比刚才更为稳当的姿式让他停止了颤抖。
  右手带着属于少年的体液,以那种滑腻的感觉抚摸他疲软下去的纤细,再顺着两腿之间向后滑:「再一次的话,就没有那么容易结束了哦!我可爱的纳贝蓝……」
  「嗯,我知道。我……想要卡克伊少爷……」勾住我脖子的双手没有松开过,将我往下拉。
  「咚咚——」敲门声,就这样突兀的响起。我同时听到的还有那老旧木门轴承所发出的嘎吱声响。
  「还真是热情啊~~布拉德先生?」女性的嗓音响起,还带着点别的什么:「这种态度应该叫旁若无人吧?居然连门都不关?」
  「啊……」身下的人儿发出小小惊呼,那勾住我脖子的手臂松开了。
  略侧过头,我看到的当然是目前府中唯一的女性。
  「卢斯塔小姐,对打扰的定义明白吗?」
  「就是明白,所以才来敲门啊!」无视我的话,她直直走进房间来:「还是说,这就是布拉德家族的待客之道?」
  「要看是什么样的客人而定吧!」虽然惊讶自己忽略了关门的事实,我还是继续和她抬杠。
  但是,身下的少年却发出窘迫的声音:「卡……卡克伊少爷。已经好了……」
  「这样么……」伸手拿过一边矮几上的布巾擦拭自己的手,我在丢开它之后顺手拽下沙发背上的薄毯,盖住少年衣衫不整的身子。
  「少爷……」
  「好了好了,慢慢整理自己也没关系哦!纳贝蓝这么可爱的样子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看的哪。」最后亲吻了他一下,我撑起自己的身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
  「好吧……有什么事,我的客人?」以舒服的姿式向后靠,我把手放在交叠的双腿上,悠然地看向萝理达尼亚·卢斯塔。
  ***
  冬天的雨一旦下起来似乎就没完没了了啊……
  窗户上结了一层水气,屋内的温度显然要比外面高不少。我的耳朵能听见壁炉里的木柴劈啪作响,还有冰粒般的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是要下雪了么?天的确是变得好冷。
  「卡克伊,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对方的声音从通讯镜中传达过来,有着些许担心的感觉。
  「当然,你今晚不能来了不是么?」收回落下窗户上的视线,我对镜子里的公爵微笑:「没事啦,反正我也不是孩子了。」
  镜子里的男人看了我很久:「那么,早点睡……我明天一早过来。」
  「也不要太早啊,要是我还在睡的话,可是恕不接待的。」
  「哈……那就这样了。再见。」
  「再见,公爵。」镜子闪烁了一下以后,影象消失了,随后我听到背后开门的声音。
  「卡克伊,公爵的联络说什么?」巴尔卡司随性地拖着鞋子走进房里来。
  「没什么,只是说他今晚有事,不过来了而已。」我尽量让自己说得轻描淡写。
  「啊?」有够夸张的感叹,高大的男人一把揽住我的肩膀:「既然今晚公爵来不了,那就让我来你的卧室陪伴你吧?卡克伊?~~」
  我失笑,双手勾上了他的肩膀:「可以啊,日海森林的领主阁下……那是我的荣幸!」
  「切……」对于我的主动,他反而和我拉开了距离:「算了,今晚你做那种事情的话非被公爵杀了不可……啊~~啊!差点忘了——我是来叫你吃饭的!」
  「不了。」
  「哈?」他皱眉看我:「纳贝蓝可是关照我一定要带你去吃饭啊,他做了很多美味的东西哦!」
  「真的不用了,我中午吃得太多,现在还不饿。」平稳的步子离开房间,方向当然是自己卧室的方向:「替我和纳贝蓝说一下好了,如果晚些时候饿了的话我会自己找夜宵吃。」
  「喂,一定不要勉强自己饿肚子哦!」没有跟上来,巴尔卡司的声音依旧停留在刚才那个房间门前。
  「哈哈……当然,你别忘了这里是我家!」以这句话为结束,我关上自己房间的门。
  隔音效果太好的门使房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黄昏的黑暗中只有床头灯发出幽然的光芒。想不到任何事情可做的情况下,我直接把自己丢在被褥之上。
  虽说让我早点睡……那也没有早到这种程度吧……
  在昏黄的灯光中对着自己苦笑,闭起眼睛之后能够感觉到胸口的炽热。
  我当然知道今天就是两个月一次的正月圆,但那种炽热却和以往的不同——雨天,满天的云层将月光完全阻隔。所以正月对我的影响降到了最低点。
  但正是因为少了身体上自然的骚动和热度,那种感觉就变得格外清晰。
  左胸,已经不存在的痛楚——记忆中留下的伤口。
  心脏在跳,每跳一下都触动血管、骨骼、肌肉、皮肤,每跳一下都显得艰涩,每跳一下……都仿佛会没有接着的一下。
  每跳一下都疼。
  从看不见的伤口中流出血液,记忆里的红色血液从左胸的伤口涌出、沿着身体曲线流淌、渐渐降温、渐渐沾湿身体的下方,带走身体所有的温度,和生命。
  猛然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熟悉的房顶、昏暗的灯光。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变得更暗,似乎完全变成了黑夜。
  不敢再闭上眼睛。仿佛只要闭眼,那种很久以前所经历过的一切就会再度回到我身上,再次把我投入深渊。
  「真是要命……」托着额头坐起来,我想我今晚必须要借助药物的帮助才能入睡。
  走下床,在昏暗的光线下打开抽屉,我却遍寻不着那个熟悉的药瓶。看来的确不应该把所有整理的工作都交给纳贝蓝。
  「在找什么?」
  声音——如此突兀地响起。惊讶转身的时候手肘撞在抽屉上,各种杂物和抽屉本身落地的声音实在是很大。
  我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仿佛她是从地毯下面钻出来的怪物。显然对我的表情感到吃惊,但她随即还是笑了:「你这种表情真是少见啊,卡克伊……」
  她的话终于让我恢复了冷静,眼角瞥到门缝透进来的光线,看来是我忘了恢复房间外面的结界。
  ——真是太大意了。
  「请问,卢斯塔小姐在这个时间来我房里做什么?」我的声音里透着冷然。
  但是对方显然不在意这个:「你说呢?卡克伊……」她执意叫着我的名字:「这种情况下还无谓的装傻……不像是你的风格哦。」
  我的风格?
  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见面不过几次的女性对我说你的风格了?
  站在我面前的女性正直直注视着我,金色长发柔顺地垂落双肩,即使在黑暗中依旧有一种亮丽的跳跃感。细窄的肩带只起着基本装饰作用,紧身白长衣完全凸现出她那饱满的双峰、纤细的蜂腰,高达腰际的开叉使那双修长的腿部若隐若现——
  很完美的女性,仿佛从身体内侧都发出一种成熟的香甜来……糟糕!
  意识到自己在仔细端详她的同时,我立刻移开了视线。从胸前习性金属上传达过来的热度叫我无法忽略……也将我惊醒!
  我在做什么?任由自己去欣赏一个女性的身体?
  「请你出去,卢斯塔小姐。」
  身体在颤抖,那种从下半身蔓延上来的热度狠狠地提醒——今天是正月圆!即使没有月光的影响,钥匙还是能够引发我对于肉体的渴求。
  特别是女性。
  「你在忍耐,卡克伊……」她更接近了一步,那双水蓝色的眼睛依旧凝视我:「为什么要忍耐?我想要你,你对我也不是没有感觉……拒绝的话,那简直不像一个魔族的行为!」
  一双柔软的手臂向我伸来:「为什么不……正视你自己的欲望?」
  不行!
  咬牙……我想我用力推开她时的动作和表情完全泄漏了我的惊恐。
  是的,惊恐!
  她讶异的表情在我视界内一闪而过——我逃走了!
  从自己的房间里、为了躲避一个女性,落荒而逃。
  头也不回地冲入冬雨之中,我需要什么东西来让骚动的身体平复下来,赤足在地面上跑着,任由渐大的雨水淋湿我全身、降低我每一寸皮肤的温度。
  奔跑的速度一直是那么快,直到周围的建筑物显得越来越破败……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
  赤脚踩在潮湿的地面,走过一个个的水塘。虽然我没有停下,但周围隐约可见的建筑物却叫我越走越慢。
  见鬼……我为什么会跑来这个地方?这个决定了再也不要涉足的场所。
  身体开始觉得寒冷,我抱紧自己的双臂继续走着。两公尺外的墙壁上有一扇窗,内部被灰尘覆盖的玻璃让我看不见里面的景象。
  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后面有人在看我?
  单手扶着窗沿,用那种估量的眼神、从屋内定定地看我……
  「卡克伊·布拉德!」
  有人用响亮的声音叫了我的名字,然后手臂被拽住了。今天第二次惊惶地转身,我看到的却是我的傀儡——和我一样浑身湿透,站在冬雨之中。
  「你在干什么?这种时候跑出来,还只穿一件衣服?」
  刚才跑出来的时候被他看到了吗?
  「不,我只是想要冷静一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他解释。
  「冷静?」音调拔高:「你都快要把你自己冻成冰块了!」
  我没有说话。
  他曾经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过吗?那话语中隐藏的……是担心?他为什么要担心我?
  在黑夜中直视那双眼睛,想从中看出端倪来。
  烦躁般的,他咋舌:「可恶……先找个地方躲雨——雨越来越大了。」他的视线四下扫视后定在建筑物的某一扇门。那只抓住我手臂的手没有放开,拉着我走向那里。
  「不要!」坚决地叫出声,我想挣脱他的钳制却没成功。
  用诧异的眼光回头看我,他随即停下了步子:「好吧……那去树下应该没问题吧?」
  这次没有反对,我任由他拽着我的手把我带到一棵大树下。
  有了树叶的遮蔽,雨势显得小了很多。手终于被放开,我背靠树站在那里。
  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发现夜晚的庭院里还是有光亮的。空中降性质的依稀光亮足够让我看到不远处树丛后面的墙角、那黑压压的窗口……
  别开视线的时候,身边的人碰了我一下。回头看到的是他递过来的衣服。
  「别光看,穿上它——虽然我不会用法术弄干,但现在起码拧不出水来。你再这样站下去会冻死!」
  那是他本来穿着的外套?很显然被他用力绞过了,衣料上留下很明显的痕迹。
  「真的会死倒还好……」意外的句子居然从我口中说出,我愣住了。
  他也差不多,然后像是不耐烦一般地主动抖开衣料,披在我肩上。「你跑得还真够快……这么远的路,看来只能等雨小一点再回去了。」
  「你可以不用管我。」直觉地这么说了,身边之人却没有丝毫动容的样子。
  「赤着脚就跑出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问我!」提高声音,使用了命令的口吻才终于让他闭嘴。周围被寂静包围,只有雨声不断地响着,仿佛总也没有个结束的时候。
  我的视线落在脚边的泥土中,身边之人的呼吸很刺耳。
  好半晌,他像是受不了沉默一般再度开口:「真是隐蔽的院子,要不是追着你,我还不知道居然在这个地方还有房子和庭院。」
  「你……」想说什么而抬头,看他的瞬间却视线相交了。
  他在看我?用一种奇特的、燃烧着暗暗火焰的眼神。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眼神意味着什么!
  眼角撇到枝叶间那露出些许的窗户,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有人在看着我……从那扇窗子后面,直直到看我。
  瞬间,我忘记了自己原先要说的话。
  「很冷,狄瑞……」凝视他双眸的视线不再移开,我放松身体靠在粗壮到需要三人合抱的树干上。
  「所以说了,把衣服扣上……」不厌其烦地站在我面前,帮我拉起仅仅搭在肩头的、属于他的外套。
  我笑了。
  「难道你不知道另一种让身体热起来的方法?」
  单手抚上了他的侧脸,感受到的是一种比我更高的体温。
  数秒的怔愣,他松开了手、略为后退。「你是说那天你们在书房做的事情?」
  「你果然看到了。」我并不惊讶——既然连那位贵族小姐都能看到,那他身为武人能够完全不被发现的离开也是很正常的。
  「对,没错哦!狄瑞……那是很好的办法,对吧?」
  「如果你说你忘记了,那我可以再一次提醒你。卡克伊·布拉德……我有我所爱的女子!不要把我和你身边的那些男人相提并论!」话语里的温度降下来,那种关切逐渐消失。
  我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发展。
  「你还在说那个字吗?爱?呵呵……那么久了还在怀念南国女子,大概这就是人类说的痴情了吧?」轻笑着再度靠近他,我轻触他的发稍:「不过……你光靠思念那不可能存在于这里的女性,就能过日子了么?狄瑞……」
  拽着他的衣领,很容易就让他略微俯下身来。我轻巧地贴上他的双唇——自然是不会奢望这块木头配合我的,所以仅仅停留了几秒,我便离开了。
  是我所经历过的最贫乏的吻,如果这能算是吻的话。
  「真是冷淡,你和你心爱的女人也是这样接吻的?」
  轻笑着调侃他的后果是肩头受到了冲击,他用力抓住我的肩头将我推开,直到我的背部重新撞上树干——他的手却没有离开。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以为我表现得很明确了,我的傀儡……」自由的右手向他伸过去,那冷硬的脸部线条摸起来却是那样温暖。心跳得很快、很痛,是因为不能预测他接下来的动作与心思么?
  「对你而言傀儡就是这种用途?」他的声音里蕴涵着什么,但是我却不能分辨。「纳贝蓝也是,还有我……」
  「你说呢?」习惯地反问,可以感觉到——那压制我肩头的右手将热量传入是的体内,温暖我的血液。
  雨中,男人沉默了。
  「别说了,什么都别说。狄瑞……」指尖摸索着他的脸,向下滑,那是和纳贝蓝光滑的皮肤完全不同的触感。
  「你今天很不对……」
  他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吧?即使是武人,也还是不至于那样迟钝。
  他还试图说些什么:「是因为日期?还是……」
  我没有在意他的话——或者说是故意忽略的。
  收回的右手握住了他碰触我的那只手,拉离我的肩头后却凑到自己面前。我伸出舌尖轻舔那似乎还沾着金属味道的手指。
  「你知道我的意思,狄瑞……我只做自己想做的。」
  才刚获得解放的左肩再度受到撞击,但这次攻击的却不仅仅是肩膀。
  后脑撞在了树干上,我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发现那是他在吻我!
  「唔……嗯!……」
  与其说吻,更像是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唇齿就被那侵入的舌头撬开,饱含侵略性的舌头和牙齿蹂躏我的唇、我的口腔内部。无法跟上他的节奏……他真的知道怎么吻别人吗?我确定自己尝到了血腥味。
  放开我的双唇后,几乎无法顺畅的呼吸,喘息的人是我,他仅仅用那种特别的眼神凝视我。唇上沾染着明显的金色。
  「这就是你的吻?看来南国女性习惯的尺度真是奇怪。」
  「闭嘴!」抓住我肩膀的手改变目标,头皮感觉到痛楚,那是他扯住我头发造成的。被迫仰头,他的唇再度压下来。
  这次是有了心理准备,我在接触到他的同时双手绕上那宽阔的背部。不甘示弱地用力回吻他,伸出舌头和他纠缠,我甚至能听见牙齿相撞的声音!唇齿间都是属于他的气息和味道。
  这次分开得比前一次快,当那只手放开我头发时,我的右手滑入他腰部以下。
  「刚才……你说着那些话的时候,就这样了?」冰冷雨中的燥热,我喘息着说话。上掌即使隔着长裤也能确定那勃起的形状,显示出男人的热切。
  黑夜中,那双墨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用一种掠食动物的眼神:「我想你应该知道后果——卡、克、伊。」一字一顿地叫着我的名字,他的手落在我光裸的左肩。
  我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上衣是什么时候被褪下的,现在仅仅挂在手肘部位。
  「当然……啊!」他没有让我说出更多的句子,这次是用他的体重将我压制在树上,灼热的呼吸顺着颈项一路咬噬下去,牙齿蹂躏着我胸前的皮肤。
  背部感受到他手掌的力道,像是要折断我脊梁般用力。炽热的手指在我右侧乳首部位揉搓,粗暴的力道让颤栗从体表直达肌里。
  我的右手依旧停留在他腰部以下,沿着长裤上紧绷的部位摸索,松开腰带钻入其中。那部位有着惊人的热度,甚至让我觉得有点烫手。
  用手掌拿捏着那外形,我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是颤抖的。
  但我没有停下动作——用捏握的动作探索、确认着,我听见男人压抑的呻吟。
  「唔……」
  想要笑,蠢动的手腕却在下一刻被他抓住——拉离那温暖的所在。
  「狄瑞,」抗议的声尾还没有消失,那本来托住我后背的手便移开。他解下我裤子的动作粗鲁到可以用撕来形容,微抬起左腿配合他——腿部皮肤刚因为空气的寒冷而颤栗,便被一只火热的手掌覆盖……
  窗后的男人笑了。得意的看着我,带着胜利的笑容。
  「不,不要!我不要……」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无法说出别的词语,我扭曲着手指紧紧抓住身前的男人。
  不要再出现了……父亲,我不要这种感觉!
  ***
  恢复普通情况的皮肤触觉在渐渐恢复,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拍我的背部。是谁?我无法看清。脑中和眼前晃动的似乎都是那张无法磨灭的脸孔,那对莹绿色的眼睛——
  「好了,卡克伊,没事了,不要哭。」背后的拍抚、笨拙的安慰句。低沉的声线……是谁?那不是他的声音。不是……
  「不要哭,卡克伊……已经没事了……抱歉……不要哭。」
  一只手在抚摸我的脸,温柔的触感,擦拭掉我脸颊上的液体。
  睁开眼睛看到的黑暗中,是那张熟悉的男性脸孔。
  「狄瑞……」叫出那名字,随后而来的是笼罩我的黑暗。
  他似乎笑了。笑了吗?我的傀儡……
  温暖的离开惊醒了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昏黄灯光……熟悉的景致。
  我的房间?
  侧过脸,可以看到灯光下男性的剪影。
  「狄瑞?」声音很干涩,是因为刚才大声叫喊的缘故?
  「嗯。」没有更多的话语,我看到的是已经恢复平时表情的男人。
  「你把我带回来的?」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无力,衣服也替换过。
  「是的。」他没有靠过来:「别起来,好好休息。」
  动作停了两秒,我还是躺了下去。自己的被褥显得有些冷——和刚才高热的激情相比。
  片刻的沉默,我告诉自己应该恢复冷静了!
  「没错,很晚了,你去休息吧——明天公爵来了以后让纳贝蓝叫醒我。」
  「是。」听不出感情的回答,然后光芒远离了。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他带上了门。
  挥动酸痛的手臂张下门口结界,然后——灯光熄灭了。
  在床上蜷缩起余热未褪的身体,我让黑暗和微冷的被褥包裹自己……
  ***
  我知道,我在做梦。
  只有做梦才会有这种昏黄的摇曳灯火,只有在做梦的时候才会看到这片满是裂痕的石制屋顶,只有做梦的时候,才会满身冰冷的……血液。
  可是,浑身都不能动。既然是梦,为什么不能醒来?为什么还要在这片可怕的宁静中,—动不动的等待下去?等待的是什么?是死亡?还是……
  一些别的东西。
  石室里没有温暖,仅有的体温也伴随着血液从我的体内流失、蒸发到空气中、被石头吸收。胸口的伤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痛了,彷佛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开口,让我的血液从那里流走——仅此而已。
  自从因为失血而浑身无力以后,手脚上的镣铐就被除了去,可是那麻木的感觉却更深地占据我的神经,流窜在我的体内。
  手和脚,仿佛都已经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就和我身下的血液一样凝固、冰冷。
  唯一清晰的感觉却是下体,那深埋于体内,细小、冰冷的固体。那种金属的温度仿佛要驱逐我所有的血液、赶走我所有的体温。它让我的身体浙渐变冷、僵硬,像是要把我变成和它一样的金色固体。
  那种力量烧炙我的身体内部,时而冰冷、时而火热。
  可怕……真的很可怕啊……
  然后,黑影被灯光投射在我头顶的石头上,熟悉的笑脸进入我的视线内。
  分辨不清是温暖还是冰冷,粗糙的指腹摸索着我的脸颊。熟练的动作,就像他过去一直做的那样。然后,蛊惑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天的感觉如何呢?我的小钥匙……『温床』很舒服是不是?这种年轻的力量就是你所要的,对不对?」
  明明面对着我,我却知道他说话的对象并非是我。他看着的……用那疯狂而怜爱的表情看着的,是我身体内部的「钥匙」……
  「不要……这样。」说出口的声音完全不像我自己,那破碎得仿佛只是杂乱的音符:「好难过、好冷……父亲……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叫他,叫的却不是眼前的躯壳,而是那深藏在内部、被压抑、被封闭的部分——如果那部分还依旧存在的话。
  或者说——曾经存在过的话。
  脑中为何总是记起他第一次看到我时的那种眼神?为什么总能记起在庭院玩耍的时候所看到的,那双在窗后凝视我的眼睛?
  带着嫉妒——渴望。
  我想伸手过去、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手臂却完全无法动弹:「父亲……我做错了什么?我会改正的……不要这样了好不好?好疼、好可怕啊……父亲……」
  眼泪滑落下来,融化掉耳边那几乎已经凝固的血液——是啊……我身下都是血了呢……从头到脚,都躺在血泊中!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父亲才露出这样可怕的表情?
  手没有动过,所以一定是他拉起了我的手臂。温暖的唇碰触我的手背,感觉却冷得刺骨。
  「嘘……不要害怕,卡克伊。很快就会结束的……相信我。静静的,好吗?小钥匙要的只是力量,让它得到你的全部,一切就会结束的。乖……不要害怕哦。」
  温柔得就好似过去的父亲,但下体承受的侵入感却是刺痛而寒冷。
  「呜……」
  那坚硬的东西固执地在我体内挖掘、寻找,然后抽离……寒冷和炽热都离开了我的身体。只因为父亲所说的小钥匙现在正在他的手中放着冷冷的金属光芒——那上面红色的石头,就好像我身下的血。
  「看,卡克伊,很漂亮的小东西,对不对?」
  父亲爱怜的表情和语气都是针对他手中的钥匙。他吻着它、用唇摩索着金属的表面。钥匙的光芒是一种淡金色,很刺眼。
  「很快了,卡克伊。很快就要结束了哦!」依稀的感觉,他放开了我的手,熟悉的大手摸索到我无法动弹的双腿,拉开、抬起——我知道他接下来想要的是什么。
  「不,不要。父亲……求求你不要……这样……」挤压进来的痛楚、多日以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但是那种压过胸口痛楚的感觉还是让我扯出破败的声音:「很痛……父亲……不要了……求你……」
  浑身都无法动弹,唯一自由的只有声音和眼泪而已。我能感觉到下体的冲击让胸口的血液流得更快,身体内侧……除了被强行进入的地方外,空荡荡的——似乎连一滴血液都不剩。
  为什么……还不停止呢?这不是一个梦吗?
  身体被摇晃,上半身被那熟悉的手托着后脑抬起。自下而上的冲击让痛楚更为强烈。
  为什么父亲不停止呢?他已经听不见我的话了么?被钥匙的魔性封闭了灵魂……已经不再是我的父亲了么?
  不能停止眼泪,也不敢停止呼唤的声音。好害怕只要一个停下,就真的、永远都、找不回父亲来……
  就算是假的也好……就算只是伪装的温柔。拜托你——回到那个我所熟悉的父亲!
  眼泪中,视线内只有那熟悉的脸孔。灯光在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哀伤的阴影。为什么要哀伤?父亲……痛的是我,不是么?还是说,在身体的内部、灵魂的某个角落,你还是我所熟悉的「父亲」吗?
  或许……不是。
  另一个声音就这样在我心中响起,仿佛之前的岁月里它也一直在那里一般。
  这一直都是父亲的目的——他的期望……真正的期望!
  这样的话……我的身体和所有就给你吧。只要你想要,不论是作为钥匙的温床、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只要是你的希望。父亲……
  血液也好、力量也好、灵魂也好……只要是你真正的期望,那就……全部拿去吧!
  身体内侧的转变不是因为那已经习惯了的热流,而是一种更深刻、仿佛从内部切开身体一般的痛楚!好像是跟着所有的血液,连骨髓都要破体而出、离我而去!
  体内能够感觉到父亲的烫热,但更热的,却是从父亲托住我后脑的手中传来!一瞬间——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手,突然就这么可以移动了!慢慢的、僵硬地抚上面前之人的脸孔……
  体内那种剧痛还在持续着,疼痛甚至传达到胸口那早就麻木的破口,让它也跟着痛起来!父亲的表情改变,在莫名的金色光芒中,我看到一张恐惧的脸——
  随后,他一把抓住了我依旧颤危的手,张口似乎说了什么……
  听不见——耳内充满了强烈的耳鸣,仿佛有什么汹涌的东西吞没了身体、吞没了灵魂!我好像说了什么,但是连自己都听不清。手被引导到他嘴边,然后张口——狠狠地咬下!
  痛,那不是最可怕的……真正残酷而可怕的,却是那从手背伤口涌现出来的、和父亲一样的……
  金色的血液。
  不!
  我以为自己是大声地叫出来的,但是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以后,耳边却只有轰鸣的寂静。绿色的月光像是利剑般从窗口照射进来,划破我头顶的黑暗,最后刺入白色的天花板。
  身体汗湿、冰冷、麻木。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刚才梦境中最后的金色、他脸上的恐惧、绝望、以及……最后凝结在他脸上的解脱。
  「对了,那只是梦。」抱住自己的手臂,手心感觉到的都是汗水:「只是恶梦而已……」
  颤抖……在颤抖的是我的身体吗?真是太可笑了……事隔那么多年,至今我还会为了仅仅一个恶梦而发抖?
  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被褥和自己的手臂无法让我感到温暖,唯一发烫的是胸口那小小的钥匙,没错,父亲最后得到了解脱。摆脱了钥匙、拥抱了死亡。可我呢?我自己的选择。永远、孤独的……生存下去。
  「够了!不要再想了!」用力将自己重新丢回床榻,我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大声地命令自己——
  「不要再继续回忆了!早该忘记了不是吗?从那天起就决定不再将自己交给任何人、不再相信任何人,不是吗?不要再想下去了!」
  月光十分晦暗,黑暗则像是化为了实体,不停地挤压我、包裹我。意欲让我窒息、寒冷、恐惧、以及孤独。
  「够了、够了、够了!」更大声地叫出来,抱着自己的头蜷起身体。我只想将自己永远藏在任何东西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切记忆、回忆、感情……全都够了!放过我、放过我吧!」
  翻过身,错乱的思绪、麻木的皮肤……我只能感觉到一种很烫的液体越出了眼眶,滚落到脸颊边的被褥上。
  泪?「不会的、不会的!我早就舍弃这一切了,为什么现在还要来纠缠我?放过我!」
  脑中过滤般闪过很多人的名字、几乎是所有身边的人的名字。像是魔咒一般,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念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父亲、公爵、霍林……帮帮我、放过我吧……巴尔卡司、纳贝蓝……」嗓子好痛,但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有。眯起被眼泪充斥的眼睛,我看不到东西、看不到黑暗。我在呓语……连我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语言:「好冷……放过我吧……」
  什么都没有的泪光中,突兀出现的,是一双手。迎着我的、一双结实、粗糙、大大的、男人的手。那双手向我张开、向我伸来。
  忍住颤抖、抹杀犹豫,我的手动了。松开掌中捏握的被褥,直直地伸向那对我张开的手。
  手臂伸到了尽头,幻境破碎了,消融在空气之中,我所抓住的只有无形无状的黑暗,满手的黑暗……
  跌落的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一个翻身将自己的手臂压在身下,想借由这个动作来隐藏那刚才瞬间的软弱。
  「笑吧,你们都笑吧!钥匙啊……我原来还是一个一点都没有改变的软弱家伙。我至今都只是一个对那种愚蠢感情抱有希望的笨蛋而已……」
  喉咙干涩,在说话的时候能够尝到眼泪的咸涩。胸口那早就不存在的伤口又开始疼了,痛得仿佛要裂开。
  心……那种并非实质上的心。
  是感情?魔族也有吗?我……也有心……也会痛?
  「不可能的……这只是恶梦而已。夜晚、骚扰我的恶梦而已……」我说的究竟是些什么?也许是命令自己的句子?或者是催眠自己:「是的,只是恶梦……所以,放过我吧,你们……这只是夜晚的恶梦而已,只要到了明天早晨……」
  大喊大叫造成的沙哑、浑身的麻木、寒冷。一切的一切只化为疲倦将我裹紧。意识开始向着什么都没有的梦境国度游离:「只要到了早晨,恶梦就不再……」
  沉睡前,在脑中勾勒着白天的景象。把软弱的自己和恶梦一起埋葬吧!只要到了白天,我还是原先的那个我。
  脑中勾画出的虚像中,我依稀看到一张严肃、不苟言笑的脸孔。一双在雨中直视着我、毫无晦暗的墨蓝色眼睛。
  但是思考对我现在的脑子已是奢求。我只能放任自己的声音脱离意识的控制,吐出能够记忆的最后一个音节。
  「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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