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仲马俱乐部 第十一章 塞纳河畔

  他们应推论得出,这谜团不能解开的理由,
  正是它之所以能解开的关键。
  ——爱伦坡《莫尔格街凶杀案》
  “这些暗号是最基本的,”温汉男爵夫人说,“这些简写的字母都是拉丁文手稿里常见的用法。也许亚力斯?托嘉直接沿用了另一部手稿大部分的内容,也许就是那传说中的《德洛梅拉尼肯》。第一幅版画中的密语,对任何学过一点密术的人都不成问题。NEM.PERV.TQUIN.NLEG.CERT.RIT就是NEMOPERVENITQUINONLEGITIMECERTAVERIT.”
  “……任何人若不是遵循规则来挑战,是到达不了的。”
  他们已经喝着第三杯咖啡了,看来科尔索已经被完全接受了。他看着男爵夫人面露喜色地点点头。
  “很好……您可以解密出这幅版画的什么地方来吗?”
  “没办法。”科尔索冷血地撒着谎。他刚刚发现,在这本书上,骑士即将前往的城墙之内竟然是三座塔而非四座,“……我只觉得这骑士的表情意味深长。”
  “的确是。转身向着读者,手指在嘴前比着要求保密的手势……他代表所有研究神秘学学者的沉默。背后的那座城墙环绕着塔,也就是那秘密。注意看!那门是关着的,首先要打开它。”
  科尔索暗自紧张,提高警觉地翻至第二幅版画的地方:隐士站在另一扇门前,钥匙拿在“右手”。上面的密语是:CLAUS.PAT.T.
  “CLAUSAEPATENT,”男爵夫人毫不费力地解读,“‘打开那关着的……’也就是那门……隐士代表知识、学问、智慧等等。您瞧!他身边伴着一只黑狗,就像传说中的阿格里帕一样。那只忠诚的狗……从普鲁塔克到布拉姆?史托克和他的《德古拉公爵》,加上歌德的《浮士德》,黑狗一直是恶魔最喜欢化身的动物之一。至于那盏油灯,那是属于哲学家迪奥赫内斯的。他厌恶短暂的能力,而他向太阳神阿波罗求的惟一心愿,就是别让他有影子,因为它挡住了太阳,那光亮。”
  “那么,那个希伯来字Teth呢?”
  “我不确定。”她轻敲版画,“塔罗牌中的隐士也和这很像,总是会伴着一条蛇,或一根象征它的手杖。神秘学里,蛇或龙都是宝藏的守护者,它们总是睁眼睡觉。它们是‘艺术的镜子’。”
  “Arsdiavoli,”科尔索随口说。男爵夫人浅笑着,神秘地点点头。然而,其实他从浮卡内利和其他的古书里知道,“艺术的镜子”这名词来自炼金术,而非恶魔学。他自问,在这堆胡扯闲聊之间,对方究竟能馈赠多少东西给他。他自觉像是个把腰身浸到河水里的淘金者,手里拿着筛子。无论如何,他下着结论:写了五百页的畅销书作家,肚子里总该有些东西。
  但男爵夫人已经翻到第三幅版画了。
  “这里的密语:VERB.D.SUMC.S.TARCAN.是指VERBUMDIMISSUMCUSTODIATARCANUM.可以解释为:遗失的话语藏着秘密。这幅画很有意义:一座桥,连结明亮与黑暗的两岸。不论是古典神话或升级棋的游戏,那意思太明显了。它能为地上的世界连接到天上或地狱,就像彩虹一样……当然啦,要过这座桥,可得先打开城门才行。”
  “那么,那个躲在云中的天使呢?”
  这次,他差点隐藏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在第一号与第二号书中,弓箭手背上的箭袋里是空的,而这幅画中,袋里竟然有一枝箭。温汉男爵夫人用一根手指指着画说:
  “弓是阿波罗和黛安娜女神使用的武器,它代表神祇们或上帝的愤怒。他是任何想跨过桥的人的敌人。”她趋身向前,像吐露秘密般地说,“这里是个可怕的警告。这可不是能闹着玩的游戏。”
  科尔索边点点头边翻到第四幅版画。他觉得面纱在被层层剥开,一扇扇的门自动开启,发出怪异的嘎吱声。现在他眼前是那个小丑和一座石制的迷宫,底下的密语:FOR.N.NOMN.A.QUE.由男爵夫人解为FORTUNANONOMNIBUSAEQUE。意即“并非每人的命运都一样”。
  “这个人物等于塔罗牌里的疯子,”她解释道,“伊斯兰教里的疯子。他手里也带着那根象征蛇的手杖……他是中世纪的小丑,扑克牌里的Joker,鬼牌。通常代表目的地、运气、结果,预期中或意料之外的结局。看看那骰子。中世纪时,宫廷里的小丑们是拥有特权的阶级,享有一些一般人被禁止使用的东西。但他们也有义务提醒贵族们,他们也同凡人一样终究避免不了一死……”
  “但这里表达的是相反的概念,”科尔索提出异议,“‘并非每人的命运都一样。’”
  “当然。谁敢造反,运用他的自由去冒险,就能获得不同的结果。这就是这本书的主旨,因此小丑也是自由的范例。当时惟一真正享有自由的人类,同时也是最富有智慧的。在神秘学里,小丑被当作炼金卫士的水银一般……他们是天神的使者,通过由黑暗王国引导灵魂……”
  “就是那迷宫。”
  “对,就在那里。”她指着画,“那入口处的门是关着的。”
  而且出口的门也是关着的,科尔索仔细看着,眉头不禁皱了一下。接着翻到下一幅版画。
  “这句比较简单。”他说,“FR.ST.A.。这是我惟一敢猜的,应该少了U和R两个字母,合起来是FRUSTRA,意指徒劳无功。”
  “很好。正是这个意思。这和图中的寓意符合。守财奴数着他的黄金,无视身边手拿沙漏和草耙的死神。”
  “为什么是草耙而非镰刀呢?”
  “因为死亡宰割,而魔鬼做收集的工作啊!”
  他们停下来看第六幅版画,一个倒挂在城垛上的人。男爵夫人做了一个厌恶的表情,好像答案太明显了似的。
  “DIT.SCOM.R.是DITESCOMORI:‘我因死亡而富有。’这是恶魔能高傲地抬着下巴说的话,不是吗?”
  “我想也是。这是他的工作啊!”科尔索以指腹轻轻划过这幅版画,“这个倒吊者的涵义是?”
  “首先,是塔罗牌里神秘的数字12。但还有其他的解法。我比较倾向于将之解释为:宣告通过牺牲而来的改变……您知道北欧神话里的奥丁吗?”
  九夜吊在狂风飘摇的树上,
  身受长矛刺伤。
  我被献给奥丁当祭品,自己拜自己,
  在没有人知道的大树上。
  “……这里有个影射。”她继续说,“撒旦,这位捍卫自由的斗士,由于爱人而受折磨。他通过自我牺牲带给了人类知识,自己却被定罪。”“那么,这第七幅版画又是什么意思呢?”
  “DIS.SP.TI.RM.。一开始我解不开来,后来我用一句炼金术士的俗谚来解它:DISCIPULUSPOTIORMAGISTRO.”
  “学生胜过老师,青出于蓝更胜于蓝?”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国王和乞丐在一张奇怪的棋盘上下着棋。棋盘上的格子都是同色的。一黑一白的两只狗代表着善与恶,残忍地互相撕咬着。窗外守候着一轮明月,它同时代表了黑暗与母亲,记得吗?传说死后的灵魂会依附于月亮中。您读过我的那本《裸体的爱西丝》吧?黑色象征黑暗、阴影,纹章学里的马刀、土地、夜晚、死亡……爱西丝的黑肤和圣母一样,穿着蓝色的衣服,栖息于月亮之上,死亡之后,我们就会回到她那里,回到那生出我们的黑暗中,她矛盾地代表保护和危险……狗和月亮也有别的解释:狩猎女神阿特米撒,罗马人的黛安娜,她以报复爱上她或任何想一亲芳泽的人而闻名……我想您应该了解我指的是什么。”
  科尔索想着艾琳?艾德勒,缓缓地点点头。
  “是。她把那些偷窥者变成鹿,再放出她的狗咬他们,”他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画里的那两只打得你死我活的狗,让他突然觉得十分不祥,他和罗史伏尔?“咬成碎片。”
  男爵夫人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这是科尔索的想像,而非她的。
  “至于第八幅,”她说:“VIC.I.TVIR.和一句箴言VICTAIACETVIRTUS雷同。意思是:美德被战胜了。美德就是画中那个即将被手拿剑、身穿盔甲的武士砍头的女子,背景里命运之轮无情地转动着,虽然转得很慢,但同一根轮辐还是会转回来的。上面的三个人像代表中世纪的三时期:我统治,我曾统治和我将统治。”
  “只剩下一幅画了。”
  “是的,最后一幅,也是寓意最深的一幅。N.NCSC.OTEN.BR.无疑地,是LUXNUNCSCIOTENEBRISLUX:现在我知道,光亮来自黑暗……事实上,这里画的就是圣约翰的启示录。最后一个封印解开,神秘的城被火焚烧,时候到了,兽的名字和数目被念出来,大淫妇胜利地骑在朱红色的兽上,那有七个头的龙……”
  “费这么多功夫得到这么恐怖的后果,真不值得!”科尔索说。
  “这不是重点。所有的谜题都是被组合而成的,有时取其音而不取其义。这些版画和传说组合起来才能和内文产生一连串的作用,一种仪式,一种能导出神秘的咒语的方程式。”
  “然后恶魔就会出现了。”
  “理论上是这样。”
  “那咒语是用什么语言?拉丁文,希伯来文,还是希腊文?”
  “我不知道。”
  “那么根据蒙特班夫人所说,书中的缺点在哪里呢?”
  “我已经说过,我也不知道哇!我只知道那位主持仪式者必须将得到的字词放在魔障里,顺着某种我也并不了解的顺序,将之与《幽暗王国的九扇门》第158页与159页的内文串联起来。您看!”
  她给他看那篇由拉丁文密语写成的段落。书上夹着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抄,是男爵夫人那小巧而尖锐的字体。
  “您已把它解出来了吗?”科尔索问。
  “对,至少我是这么认为。”她把小抄递给他看。
  科尔索念道:
  在蟒蛇环绕的迷宫里,你必须在龙解开谜语之前穿越八扇门。
  每扇门有两把钥匙:第一把是空气,第二把是宝物,两者皆为同物。
  将宝物置于蛇的皮肤之上,朝着旭日的方向,它的腹部将出现农神的封印。
  打开九个封印,当镜子反射出道路,
  你将得到那遗失的咒语,将光亮从黑暗中引来。
  “您觉得如何?”男爵夫人问。
  “怪恐怖的,但我摸不着头绪。您呢?”
  “我跟您说过了,我也懂得不多。”她烦恼地翻翻书页,“这里写的是一种方法,一道公式;但书里有个地方不对。我总有一天一定得查出来。”科尔索点了另一根烟,没下什么评论。他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隐士手里的钥匙、沙漏、迷宫的出口、棋盘、光环等等。当男爵夫人为他解说着每幅画里的寓意时,他也发现了许多新的证据。这些新证据证实了他的假设:每一本书都和另两本有其不同之处。他继续演着戏,心里急着想动起手来工作,但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不是在身边有男爵夫人缠着的情况下。
  “我希望能够……”他说,“静静地好好看一看整本书。”
  “当然,当然。我不急,而且也想看看您怎么工作的。”
  科尔索干咳一声。终于到了他害怕的时刻,两人的立场敌对了。
  “我单独工作会比较好。”
  这听起来糟透了。一朵乌云盖住了温汉男爵夫人的额头。
  “我不懂,”她看着科尔索的背袋,“您在暗示我让您独处吗?”
  “我是想这么请求您。”科尔索咽咽口水,试着抵挡她的逼视愈久愈好,“我要做的工作是具有隐秘性的。”
  男爵夫人轻轻地眨眨眼。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猎书人知道一切可能就在这么几秒钟之间断送了。
  “当然了,您对自己的工作握有主控权。”她的声音能使房里的盆栽结冰,“但这是我的书,而这里是我的家。”
  这是任何人都会夹着尾巴告辞的时刻,但科尔索没这么做。他继续坐着,抽着烟,视线没离开过男爵夫人一眼。最后,他谨慎地微笑着:玩着十点半的牌的小白兔,正准备再要一副牌。
  “我想我刚才解释得不好。”他微笑着从帆布袋里掏出一个包得紧紧的东西,“我只需要这本书,还有我的笔记,在这里放一下。”他一手轻拍自己的袋子,一手把包裹递给她看,“您会看到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带来了。”
  男爵夫人打开包裹,凝视了一下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本德文书。“柏林,1943年9月”,标题叫Iden,是属于一个名为“望日”的魔法和占星术迷的团体所出版的月刊。这个团体和当时的纳粹当权派走得很近。科尔索的一张名片夹在附着照片的某一页,照片中是年轻的男爵夫人,当时她的两只手臂都还在,两边各挽着一个男人。她的右边站着一个穿着平民服装的人,照片底下标明他是纳粹领导阶层的专属占星学家,而她是他的助手,费丽塔?文德小姐;她的左边站着一位戴着银框眼镜、看来有点害羞的人,身着SS军团的黑色制服。要认出照片底下的文字还颇费力,那里写着——亨利?翰米勒——正是大名鼎鼎的纳粹帝国领导者之一。
  当温汉男爵夫人抬起眼看着科尔索时,她已不再像是亲切可人的老奶奶了。但这也只是一刹那而已。她慢慢地点点头,把那一页小心地撕下,然后撕成碎片。科尔索想着,不论是女巫、男爵夫人,还是在书与盆栽之间工作的老奶奶,她们都能被买通。VICTAIACETVIRTUS,美德被战胜了。而他也不觉得这又有什么不对。
  *
  终于剩下他独自一人时,他拿出帆布袋里的文件,开始工作。窗边有一张桌子,他坐了下来,翻开《幽暗王国的九扇门》的首页。开始动手之前,他半掀窗帘,瞄了一眼。对街停着一辆灰色的BMW,罗史伏尔继续纠缠着他。科尔索向巴塔克酒吧望去,见不着女孩的踪影。
  他专注于书的纸质、版画的印刷效果、错误处和缺陷处。现在他知道这三本书只是在官方纪录上一模一样:没有书名的黑色封皮、书上的标志、书页、版画的页码……他用超越凡人的耐心,一页一页地逐一检阅,然后在对照表上填入资料。在第81页第五幅版画里,发现了男爵夫人的另一张小抄。那里有这一页解说:
  你将接受这份把我自己交给你的结盟契约,而你会赐给我女人们的爱、闺女们的花朵、修女们的崇拜,所有掌权者、王公贵族和枢机主教们才能享有的尊荣、享乐和财富。每三天我会通奸一次,我会陶醉在那美妙中。每年我会为你献上用我的血签下的盟誓,敬拜你;我会践踏教会的圣礼,只向你祷告;我将不怕鞭子的抽打、烙印或毒药;我将能走过患瘟疫或麻风病的人身边,而不被玷污;更重要的是,我将能拥有知识,我的始祖就是为此而离伊甸园的。谨以此约,求你将我的名字从生命册上除去,而登记在黑色的死亡簿上。从现在开始,我会在人世间过着快乐的20年。之后,我将随你而去,到你的殿堂,与你一同诅咒上帝。
  同一张小抄里还写着另一段的解释:
  我会认得你的仆人们,也就是我的兄弟们,从他们身上的某处,这里或那里的标记,一个刀疤或者你的记号……
  科尔索暗骂一句,像是在喃喃祷告,接着看着四周墙上的众多书本深色破旧的书背。他好像突然听到了一个遥远的怪声音从书里传到他的耳中。那里每一本合上的书都是一扇扇的门,门后闪烁着暗影和声响,从一个又深又暗的地方,开了一条向着他的甬道。
  这让科尔索起了鸡皮疙瘩,像个胆小的恐怖片迷一样。
  *
  当他走到街上时,已经入夜了。他曾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见什么该担心的东西,那辆灰色的BMW不在了。从塞纳河升起一股雾气,溢出了石栏杆,滑到地面的方石砖上。路灯昏黄的光线断断续续地投射在岸边的路面上,也照亮了女孩曾坐过的板凳。
  他到塔巴克酒吧去找她,却遍寻不着。在那些吧台边和尽头狭窄的桌椅间的一张张脸中,徒劳地搜寻着她的脸。他觉得好像拼图里有一片拼错了,从她打电话来警告罗史伏尔的出现之后,他的脑海里就间歇性地回荡警鸣声。由于最后的事件,科尔索的第六感已经变得尖锐无比,从那河里升上来、跟着他到这酒吧门口来的湿气中,他嗅到寂静街道里的危险气味。他抖动双肩,想除掉那种不悦的感觉。买了一包烟,一眼都不眨地灌下两杯杜松子酒,一杯又一杯,直到鼻孔撑大了。自己在宇宙间的位置,一切,都像是在调焦距一般,慢慢地回到原位。脑海里的警鸣变成遥不可及的声响,外界的回音现在舒适地穿透进来;手里拿着第三杯杜松子酒,坐在窗边的一张空位,窗玻璃有点模糊不清。看着街道,看着河岸,看着那越过栏杆、在匍匐在石砖地面上,被车轮呼啸而过而成旋涡状的雾气。他这样等了15分钟,等着任何的迹象出现,脚边放着帆布袋。他已经有了不少巴罗?波哈想要知道的答案。那位藏书家的钱可没白花。
  科尔索已经解出九幅版画中八幅的不同处。第三号书里隐藏着和另两本不同的Ⅰ、Ⅲ和Ⅵ的版画。第一幅,城墙里的塔是三个而非四个;第三幅,天使的箭袋里有一根箭,而拖雷多和辛特拉的那两本,箭袋中并没有箭;至于第六幅,倒吊者被吊着右脚,但另两本书里则是左脚。对照表如下:结论是,乍看完全相同的三本书中的版画里,除了第九幅之外,总会有一幅和另外两幅不同。这个奇特的相异处顺序,和版画者(s)与原创者(i)——A.T.(亚力斯?托嘉)或L.F.(无名氏或Lucifer“撒旦别名”)的签名比照表核对起来,完全相符。核对两张表,拥有与另两本不同的版画之处,其原创者(i)也和另两本不同。这表示亚力斯?托嘉是三本书版画的画者,但以画作的原创者来说,27幅画里,他只有19幅的作者。其余的八幅,原创者都是简称L.F.的人,这和撒旦别名Lucifer非常接近。
  塔、手、箭、迷宫出口、沙漏、倒吊者的脚、棋盘、光环,这些都是他们所谓的“错误”。八个不同之处,八幅正确的版画,想必是从那本原作《德洛梅拉尼肯》书上临摹下来的。另外的19幅画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分散于三本看来一模一样的书中。所以,这三本书没有一本能算是正本或伪书。亚力斯?托嘉对刽子手说的是实话,只是没说完整罢了。是剩下一本没错。被隐藏起来,免于火烧,亦免于落入不配的人手中。关键就在那些版画中,在三本书里藏着剩下的那本书,关键是把它们重组起来,就像那古老的规则,学生必须胜于老师。
  他用酒沾湿了嘴唇,看着塞纳河上的那片黑暗,岸边的路灯在枯树下投下深沉的暗影。他一点也不为自己的胜利感到欣喜,连一点完成高难度工作的满足感都没有。无论是一本追寻已久的书终于到手、比敌人抢先得到一本难得的书,或是从一堆旧书和渣滓中挖出一块金矿时,他都十分熟悉这种感觉,这种冷酷、清醒的平静。他记得在另一个时空与地点,妮可坐在地毯上为录影带贴标签,电视开着,她随着电视配乐摆动着——奥黛丽?赫本在罗马爱上一位记者——她那双深色的大眼睛直视着科尔索,对她来说,生命是一连串的惊奇。那是她的眼神对科尔索透出生硬和排斥的时候,寂寞终会降临到他们身上的预兆。就像无可避免的债,有一定的工作期限;就像猎人对待他的猎物。妮可曾低声这么说过,并讶于自己的发现。也许那晚是她第一次这样看他:科尔索像只喘着气的孤狼,在漫长的追逐之后,轻视那已到手的猎物。不因饥饿亦不因热情而狩猎的狩猎者,杀人不眨眼,只是为了狩猎而狩猎。路卡斯?科尔索,你像你的囚犯一样,是死了的。这些还冒着烟的尸体,你既不爱,也不属于你,而且,你根本也不在乎。
  他在想妮可对他现在所处的情况会怎么说。鼠蹊部搔痒着,即使喝了酒,嘴唇却干燥无比,坐在巴塔克酒吧狭窄的小桌前,巡视着街道下不了决心是否该走到街上去。因为在这光和热的所在地,加上烟雾弥漫的背景和背后的人声鼎沸,他暂时能躲开那无以名状的不祥预感。从塞纳河底升上来的阴险浓雾,溶在血液里的杜松子酒暂时消除了警鸣声所带来的危机感。就和那个无色彩的英国荒地一样。巴希?拉斯邦凝神倾听远处猎犬的怒嗥。
  *
  他终于决定了。喝完最后一杯,他放了几枚硬币在桌上,背起帆布袋,走到街上并拉起大衣的领子。他穿越马路时张望了一下,走到女孩曾坐过的石凳后,沿着栏杆走在河的左岸。一艘驳船行经一座桥下,昏黄的灯光从底下照着他,在肮脏的海雾中勾勒出光影。
  塞纳河岸和码头看来很冷清,鲜有车辆经过。在靠近狭窄的小巷玛札里诺街旁,他招了一辆计程车,但车子不停,他又走了一会儿,直到盖耐戈街的坡顶上,准备穿过新桥走往卢浮宫的方向。雾气和黑暗的建筑让整个场景看来阴暗凄凉,没有年代之分。科尔索异常地不安,像狼惊觉到危险,他在空气里左右地嗅着。他把帆布袋换了另一肩来背,好空出右手。他停下脚步,困惑地望着四周。正是这个地方——第十一章,“情节复杂化”——达太安在太子妃街口,同样也是往卢浮宫殿的路上,在同样的一座桥前,看见波那雪太太身边伴着白金汉公爵,达太安差点因为忌妒而杀了他:
  “对不起,我因为爱她,所以起了嫉妒心……”
  也许他的危机意识是自己虚构的,源于过多的书本和奇特的环境。但女孩的那通电话和那辆等在门前的灰色BMW,却不是他自己的想像。远处的钟声响起,科尔索吐出一口气。一切都太荒谬了。
  这时罗史伏尔突然往他身上扑过来。他像是从河里出现,从暗影中成形似的。事实上,他一直躲在河堤石栏杆的另一头一路跟踪着他,以便由一个石阶梯处一跃而上逮住他。这是他在看着自己滚下石梯时才了解的。他从来没这样跌过一跤,以为还会持续更久,像电影中演的一样,一阶一阶地滚下。不过,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在那右耳后遭到职业性的一拳后,他眼中的夜变得模糊了,外界的刺激渐渐走远,就像是中间隔着一瓶杜松子酒一样。幸亏这一击,他在石梯上滚动、摩擦着棱角时,才不会感到疼痛。他只奇怪自己怎么没扑通一声地跌进水里。头枕在潮湿的码头石砖上,双腿还留在最后的台阶中,他从地面往上看,只模糊地看见罗史伏尔的黑影,正从石梯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
  科尔索,你完了。这是他惟一能来得及想的事。他想趁对方走到自己身边时踹他一脚,但他的动作太弱了,只有让他失去重心。在河边的湿气和奇特的浓雾间,在这场冲突中他还弄丢了眼镜,他做了个怪表情。禁卫军不但死了,而且,还从楼梯上跌下来。他把身体缩成一团,用以保护他那个还背着,或该说,那只和他卷成一团的帆布袋。也许他的玄曾祖父也在河岸的另一头欣赏着他的最后挣扎。罗史伏尔就像威灵顿将军一样,发挥英国人传统的效率;当对方在他的腰际踹上干净利落的一脚后,科尔索听到了遥远的一声惨叫——他怀疑那是来自自己的喉咙深处。
  他不抱任何希望,闭着眼逆来顺受,等待某人将这页翻过去。他感觉得到罗史伏尔靠在他身边的气息,他先在帆布袋里掏一掏,然后用力地扯掉他肩上的袋子。这让他重新睁开了眼,正好看清眼前的石梯。但他的脸贴着码头的石砖地面,眼前的石梯呈水平状,扭曲,且有点模糊不清。因此他一开始时想不通,究竟那女孩是飞上来还是冲下去。只见她以惊人的速度赶到,穿着牛仔裤的长腿在石梯上左右跳跃着,她刚脱下的蓝外套在空中伸展开来,从雾气的旋涡间移到他眼前这一幕的一角,就像《歌剧魅影》里魔鬼的斗篷一般。
  他好奇地眨眨眼,为了想看清楚,又转了一下头以便看到整幕戏。他从眼角看到女孩越过最后一个阶梯,往罗史伏尔身上扑去时,发出一声极为短促、清脆的吼叫,比玻璃碎片更坚硬、更尖锐,对方猛地跳起来。他接着听到一个沉重的重击声。罗史伏尔立刻在他的视线之内消失了,像一根弹簧刷的一声被抽走了。现在他只能看见扭曲的梯子上没半个人影,他费力地把头转向河边的方向,将左颊枕在地砖上。影像仍是扭曲的:地面在一边,阴暗的天空在另一边,桥在底下,河在上面,但至少女孩和罗史伏尔在那里。在十分之一秒间,科尔索看见她静止不动,桥墩朦胧的光线映出她的剪影,她的手和脚分开着,像是要求暂停,好让她聆听一个遥远的、她特别喜爱的曲调。在她面前,罗史伏尔一脚跪在地上,一手撑着地,像一个不知该不该再站起身的摔跤选手,而裁判在一边数着八、九、十。从桥上来的光线照着他脸上的疤,当女孩重新发出那短促而尖利的喊叫声前,科尔索看到他那惊恐的表情,她晃动一条腿,然后抬起另一条腿,以一个半圆形的动作往他的脸上劈去。
  【注】
  豆豆网VIP作品,所有作品均已完结。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刪除)。
  需完整完结请点这里咨询客服>>>


立讯精密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豆豆小说:www.ddshu.net ;  02:www.ddd888.net ;  03:www.ddkanshu.com,请大家收藏备用
Stock Analysis - 豆豆言情 - 豆豆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股票分析 - 股票入门
CopyRight © 2022 本作品由豆豆小说阅读网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