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阻挠刽子手 1

  “这件事你比我更了解。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你要求助于我。” 
  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科诺瓦洛夫身穿将军制服,高大魁伟。他站了起来,离开办公桌,在他那宽敞的办公室里不慌不忙地来回踱起步来。和他交谈的那个人坐在圈椅上,跷着二郎腿,两手自然地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显得心平气和,信心十足。但是,安东·安德烈那维奇·米纳耶夫的内心却十分紧张,神经像绷紧的琴弦,尽管他不是在同对手谈判,也不是在同上司交谈,而是同自己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交谈。是的,他是来找朋友帮忙的,因为毕竟是大学同学……再说,他和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科诺瓦洛夫的军衔级别相同,职务相同,只是工作的单位不同…… 
  “我怎么可能比你更了解呢?在当时的那种形势下,去了解情况只会坏事,”米纳耶夫回答说,“要知道,这个人从监狱出来后是回不到莫斯科的,在从监狱到火车站的途中就会被人打死。我现在手下没有刑事侦查人员,去求助其他部门的领导人恐怕会走漏消息,反而坏事。我只求你办两件事:向关押这个人的监狱管理处打听一下这个人的情况及什么时候释放,并且帮助这个人安全返回莫斯科。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使我有理由认为,对这个人感兴趣的人太多了。而我呢,我想成为第一个见到他的人。然后由他自己去选择在什么地方居住,怎样继续生活下去,替什么人效劳。” 
  “你为什么对他如此感兴趣呢?安东·安德烈耶维奇,如果你打算涉足政界,那也好,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别把我也拖进去,我可不玩这种游戏。你要我办的两件事,我可以尽力而为,尽管要费点劲儿。但是,如果你不给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对绍利亚克这个凶狠的恶棍如此感兴趣的话,我是不会帮你这个忙的。” 
  “原因是多方面的,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安东·安德烈那维奇·米纳耶夫表情严肃、目光有点忧郁地说道,“主要的原因是,绍利亚克当初是布拉特尼科夫的心腹之人。布拉特尼科夫一死,他就进了监狱。你应该还记得弗拉基米尔·瓦西里那维奇·布拉特尼科夫是怎么死的吧?我很想搞清楚,是什么人把绍利亚克藏到监狱里去,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为了保护绍利亚克,或是为了封他的嘴?如果是这样的话,绍利亚克应该能够给我提供布拉特尼科夫怎样死去和为什么死去的答案。你应该知道,萨沙,布拉特尼科夫是我的恩师。他当内务部部长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他手下的一名侦查员。正因为他的关照和提携,我才步步高升,直到后来当上了内务部副部长,我需要这个绍利亚克,因为只有他知道,布拉特尼科夫莫名其妙地突然死去之前在干些什么事。也只有绍利亚克本人才知道,他是怎样和为什么被投入监狱的。” 
  “这我就清楚了,”科诺瓦洛夫点头说道,继续在宽大的办公室里不慌不忙地来回踱步,“你需要的这个绍利亚克什么时候服刑期满?” 
  “准确的日期不清楚,大约在2月1日到15日之间。” 
  “看来还有时间,至少还有十天的时间,我看够用。安东,我现在不能答应能替您办成哪些事,你知道,办这种事要事先筹划。我准备先给监狱发函询问,能否得到令你满意的答复,我不敢保证。至于如何把绍利亚克带到你那里,我们再想想办法。请原谅,下一次我们不要在这里见面,在我家里见面吧。现在是3点零5分,我3点钟有个会,人家正在等我。” 
  米纳耶夫将军当即从低矮的圈椅上站了起来,动作十分敏捷。显而易见,在整个交谈过程中,他的神经也像绷紧的弦。 
  会议尚未结束,科诺瓦洛夫就开始琢磨怎样满足米纳耶夫的请求,同时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下属人员的工作负担。他所担任的职务完全允许取得关于囚犯绍利亚克的情况,但是如果把绍利亚克从萨马拉弄到莫斯科,那就可能产生不少意料不到的复杂情况。倘若米纳耶夫所说的都是实话,并且绍利亚克确实是布拉特尼科夫的心腹,那么就会有不少人想在绍利亚克出狱后将他立即搞到手。弗拉基米尔·瓦西里那维奇·布拉特尼科夫曾经是一位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对这一点,除了布拉特尼科夫的同行以外谁也不知道。只有为数极少的人知道,在1991年8月到1993年10月期间发生的所有政府要员职务变动和所有被揭露出来的丑闻以及所有重大的事件的背后,都有弗拉基米尔·布拉特尼科夫的身影。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谁也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旦需要,就去找布拉特尼科夫,这个人无所不能,神通广大。 
  安东·米纳耶夫的事看来与上述情况有关,至于要不要相信米纳耶夫所说的话,这是另一个问题。对于怎样帮自己朋友的忙,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考虑得更少一些。他在内务机关工作的年头很长,已经习惯于首先考虑事业,之后考虑本部门的利益和本身的利益。至于友情,那是要摆在第三位或第四位上考虑的事情。如果安东·米纳耶夫没有夸大其词和故弄玄虚,那么这个绍利亚克极有可能一走出监狱的大门就会被人架走或被当场打死。如果他被打死,那就让他见鬼去吧。绍利亚克不是什么大人物,不是议会议员,不是人民演员,不是记者,他的死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如果绍利亚克被绑架,那谁知道这是出干什么目的,谁会知道这个小伙子了解的事情很多。在绍利亚克蹲监狱的这两年中,他可能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像炉子旁边的猫,悄悄地呆着,不想以吐露真言来换取自由。不管他保持沉默出于什么原因,但显然是有原因的。如果有人想利用绍利亚克所知道的情况,那就会将其绑架,让他开口供出秘密。其后果虽说尚难以预料,却也是可以推测的,因为全国性的总统竟选马上就要开始。总统已经许诺在2月15日之前,宣布竞选时间,因此在2月15日之前,还有对总统的决定施加影响的可能性。 
  会议在5点钟左右结束。6点半他给萨马拉州监狱管理处发去了一封加密电报,科诺瓦洛夫将军决定等收到对方回复后再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三天以后,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科诺瓦洛夫收到了回电,电报上没有让他喜出望外的内容,介绍的情况平淡无奇,惯用的公文语言,毫无扣人心弦的东西。帕维尔·德米特里那维奇·绍利亚克,1951年出生,1994年3月根据俄罗斯联邦刑法第3部分第206条被判两年徒刑,关在普通监狱。未发现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该犯平时不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但也不同管教人员密切配合。他在缝纫车间劳动,缝制手套和帐篷。该犯不违犯制度,没有收到过包裹和信件,没有人来探视过他,没有提出过假释和提前释放的问题。他遵守纪律,但是也看不出他承认自己的罪过、愿意通过劳动改造表示悔过和赎罪的迹象。他性格内向,既不同其他犯人来往,也不主动同管教人员接触,十分孤僻。绍利亚克于1994年2月4日被捕,他被剥夺自由的时间从被捕之日开始计算。服刑期满的日期为1996年2月3日。 
  科诺瓦洛夫将军读完含糊不清的电文后耸了耸肩。他很清楚,电文上所介绍的一些情况纯系胡说八道。一个被关押的人不可能那么老老实实,不可能不同其他犯人接触和发生冲突。显然,监狱没有提供有关绍利亚克的真实情况。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看来,米纳耶夫是正确的,这个绍利亚克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 
  娜斯佳·卡敏斯卡娅从来没有像这一年冬天那样手脚冻得发僵。前几年,冬季的温度都在零度上下,道路泥泞,脚底下总是湿乎乎的,屋子里的通风小窗户可以整天开着,而这一年,大自然仿佛醒悟过来了,决定显示一下什么是冬天,好让人们不再忘却。 
  每天早晨,娜斯佳·卡敏斯卡娅爬出被窝的时候总觉得冷得不行。早起对于她来讲是件最头疼的事,尤其是在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一下床她赶忙跑进厨房,把四个煤气灶全点着,之后冲进浴室,洗十至十五分钟的热水澡,这时厨房里开始变得暖和一些了。每天在洗热水澡的时候她总是在想:“我干嘛要这样呢?为什么我要这么匆忙呢?我多么想再睡一会儿,闭着眼睛,蜷缩在被窝里,什么也不想,那该有多好哇,6点半就得起床,我不愿意,不愿意啊!”然而,每天她都是这样走出浴室,之后给自己准备一碗浓咖叫和一杯果汁。这时她的情绪变得好些了,起床后最难熬的时刻过去了,要渡过这一难关还真需要顽强的毅力。为什么娜斯佳·卡敏斯卡娅要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呢?谁都不知道,但是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其中包括她自己。 
  今天她和往常一样,一边洗热水澡一边自己怜悯自己,这时浴室门外传来了她丈夫的声音: 
  “你吃不吃油炸面包块?” 
  “不用了。”她痛苦地答道。 
  “那想吃什么呢?鸡蛋?” 
  “什么也不想吃,想死。” 
  “我知道,”阿列克赛在门外笑着说,“你想吃油炸面包块,别装蒜,厨房里已经热气腾腾了。” 
  她关掉水龙头,感到暖和多了,急急忙忙擦干身子,披上花罩衫,赶紧跑进厨房。 
  “有的人运气真好,”她嫉妒地嘟哝着,把一块油炸面包送到嘴边,“不用起太早,不用跑着去上班,每天早晨可以睡懒觉,没有眼泪,没有悲伤。” 
  “没错,”丈夫附和说,“有些人和丈夫一道走运。两口子都不必起太早,早餐后一道去逛商店。为什么你有那样的丈夫,而我却没有这样的妻子呢?” 
  “你不会挑,”娜斯佳耸耸肩说,“你死皮赖脸地追了我十五年,这么长的时间你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谁的过错?你自个儿死心眼,别怪别人了。再说,你根本用不着这么早起床,怎么了,你今天打算在家里工作?” 
  “我心疼你这个懒女人,起来给你准备早餐。” 
  “谢谢了,亲爱的,我领情了。”娜斯佳笑着说,“他们答应什么时候给你们发工资?” 
  “没有人答应给我们发工资,也没有谁说不给我们发工资,”阿列克赛诉苦说,“十一月份的工资到今天还不发。听说正在造计划?” 
  “我不知道,这完全有可能。我们一月份的工资也没有发,但至少答应最近就要发。到昨天为止我们还有三十万卢布,只能维持一星期的生活,接下去怎么办?” 
  “你用不着为此伤脑筋,”阿列克赛皱起眉头说,“这一星期我有四节领取报酬的讲课,下个星期有三节课,能对付过去的。” 
  “瞧你说的,由于从十一月份起没有给你发工资,我们一直靠你的最后一本教科书过日子,从第一页吃到最后一页,连同绪论、结束语和书皮一道吃光。我们的生活没有长期打算,怎么挣钱,怎么开销,都没有个计划。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本来是准备把这本教科书的稿酬用在结婚周年纪念上,到什么地方去旅游一次的。明天我们靠你的讲义生活,要是你和我都领不到工资,后天该怎么办?难道要开始把你送给我的礼品卖掉不成?” 
  “阿霞,你别说得那么快。快吃吧,要不该迟到了。你不提出具体的建议,这么说有什么意义呢?” 
  “我倒有个建议,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你说过,上次开会的时候有人建议你……” 
  “阿霞!” 
  阿列克赛猛然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跟前。 
  “你反正不会跟我去的。我很清楚,对于你来讲,我同你在一起或者离开你去加拿大,你都无所谓。你除了自己的工作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你除了这份工作以外什么也不需要。但是我不想离开你,我离不开你,想你。这个问题我们已经商量过不止一次了。” 
  “廖申卡①,你生什么气!你说我们该怎么办?等着挨饿?不给我们发工资,我们一点办法部没有。我们俩总得有一个人去想办法挣钱,除此之外,别无他途。如果你去加拿大讲学三个月,我们至少可以一年用不着考虑给不给我们发工资的问题。” 
   
  ①对阿列克赛的昵称。 
  “我不去,”阿列克赛摇摇头,执拗地说道,“我就在这里挣工资,我们饿不死的。” 
  他们没有吵起来。娜斯佳和阿列克赛从来就没有吵红过脸,但是这一次谈话留下了不愉快。娜斯佳带着不愉快的心情上班去了。办公室里很冷,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怒气冲冲,是由于冷得发抖,还是由于早晨同丈夫的谈话。她承认,丈夫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要是丈夫三个月不在身边,她确实无所谓。她可以一个人生活,谁也不需要。结婚才八个月,她还没有感受过离别的痛苦。 
  10点钟她必须到处长那里参加早会。但是10点差10分的时候科利亚·谢卢亚诺夫通知她说早会不开了。 
  “这是为什么?”娜斯佳吃惊地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谢卢亚诺夫摇摇头说,“戈尔杰耶夫早上没有来上班,五分钟前他来电话说,12点以后他来。” 
  “谢天谢地,他可别生病了。”娜斯佳轻松地一笑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反正有我们在这儿顶着。” 
  和往常一样,工作千头万绪,一上班就忙得团团转。娜斯佳一会儿给某个地方打电话,一会儿查阅卷宗材料,一会儿画图作记录,忙个不停。她愁眉苦脸,怒气冲冲,不断地喝咖啡,一个劲儿地吸烟,到晚上快下班的时候才觉得头脑稍微清醒一些。这一天中,她不得不两次放下手头的工作,因为来了几个证人,需要她接待,这是那个外号“小圆面包”的处长戈尔杰耶夫上校交给她的任务。晚上8点,维克多·阿列克谢那维奇·戈尔杰耶夫打电话找她说: 
  “你来我这里一下。”戈尔杰耶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娜斯佳发现,处长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是那么心平气和。奇怪,难道她有什么过错?因为两个小时以前维克多·阿列克谢那维奇还心平气和同她交谈,态度友好,称她为小孩子,夸她干得不错。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处长看起来并没有生气和心绪不佳。 
  “请坐,”娜斯佳进来时他指着椅子说,“你先不要大惊小怪。请告诉我,你是不是有时也看看报纸?” 
  “有时看一看,”她笑着说,“不过很少看。” 
  “那看不看电视?” 
  “看,但也不是经常看。” 
  “这么说,你对政治不感兴趣?” 
  “一点儿也没有兴趣。”她向处长保证说。 
  “这不好,看来要对你扫盲了。” 
  “不要,不要,维克多·阿列克谢那维奇,”娜斯佳恳求说,“我不喜欢这个东西。” 
  “要的,要的,孩子,否则你什么也不明白。” 
  “什么事这么复杂?”她表示不相信地笑着说。 
  “我和你不同,我经常看报纸。是这么回事,过去有个名叫布拉特尼科夫的人,中将军衔,是个老克格勃,克格勃改名后,他仍在那里供职,直到死去。他曾经有一个他特别信任的人,也就是他的心腹,名叫帕维尔·德米特里那维奇·绍利亚克,1993年10月事件以后不久,布拉特尼科夫中将不明不白死去。布拉特尼科夫死后不久,帕维尔·绍利亚克就被送上法庭并投入监狱。” 
  “是受牵连还是他自己犯法?”娜斯佳问道。 
  “除了帕维尔,绍利亚克本人以外谁也不知道。”戈尔杰耶夫两手一摊说,“但是,一星期过后,也就是2月3日,绍利亚克就要刑满释放。关于他的情况先说到这里,再来说说布拉特尼科夫。对于弗拉基米尔·瓦西里那维奇·布拉特尼科夫,必须着重指出两点:第一,他是位有名望的人,无所不能,无所不为,更重要的是无所不知。第二,他有一个得意门生,经过他的多年培植,他的这个得意门生步步高升,最后当上了他的副手。这个人姓米纳耶夫,名安东,父称叫安德烈那维奇。布拉特尼科夫死后另一个人取代了他的职位,米纳耶夫只好去干其他工作,但仍在那个部门。米纳耶夫是一个知道感恩的人,自己的庇护人和恩师不明不白死去,这件事使他这一段时间一直不得安宁。” 
  “他是不是想问帕维尔·德米特里那维奇一些什么问题呢?” 
  “完全正确。”戈尔杰耶夫点点头。 
  “那是怎么回事?是他不善于提问题或是他不想露面,不想亲自同帕维尔·德米特里那维奇会面?” 
  “他怎么不想呢?但是,孩子,你要知道,他最担心的是没有人能把绍利亚克带到他这里来。” 
  “为什么呢?” 
  “我当然知道为什么。看来,我只好把事情的原委对你讲清楚。你知道吗,绍利亚克是个什么人?” 
  “不,我不知道。我想知道的是,除了您上面介绍的情况以外,绍利亚克是不是克格勃的一名间谍。布拉特尼科夫一死,绍利亚克就进了监狱,这只能说明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能说明其他的问题。这里头的原因只有一个,而且是显而易见的。” 
  “瞧你说的,看来你还没有闹明白。你要知道,绍利亚克出了监狱大门后步行的距离超不过一百米,超过一百米,他必死无疑。如果他被人打死,这还算不错。现在的问题是,人家可能采取另一个行动方案。” 
  “您是不是认为,他们会把绍利亚克绑架,以便从他嘴里得到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 
  “我是这样想的。你看到了吧,孩子,布拉特尼科夫的得意门生米纳耶夫少将获悉,大约在三四个月以前,有人已经开始对因犯流氓罪被判刑的帕维尔·德米特里那维奇产生了浓厚兴趣。米纳耶夫少将确信,他们已经开始悄悄地向绍利亚克包抄过去,而且不是从一个方向,而是从两个方向,甚至三个方向。绍利亚克曾经在布拉特尼科夫手下工作,第一,他可能知道是谁和为什么收拾了布拉特尼科夫。第二,他可能了解许多情况,这些情况在即将开始的总统竟选中是至关重要的。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竟选是不择手段的,各自按照自己的观点行事。有的人大肆抨击现任领导人拖欠工资和退休金;有的人极力证明他提出的方案是解决车臣危机的最有效方法;有的人挖地三尺,寻找不利于竞争对手而有利于他那一伙人的东西。” 
  “让他们去狗咬狗吧。但是我还是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米纳耶夫将军完全可以想办法保证绍利亚克的生命安全,为什么他不那样去做呢?” 
  “因为安东·安德烈那维奇·米纳耶夫不主管民警机关,另外他不想打草惊蛇,因此安东·安德烈那维奇·米纳耶夫找自己的老朋友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科诺瓦洛夫帮忙,科诺瓦洛夫将军把这件事交给了我。派人去保护绍利亚克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派一个人去保护绍利亚克,那么就会有两个人被打死或绑架;如果派五个人去保护他,那么在监狱大门外可能出现十名歹徒;如果派一个连的兵力去,那么就会出现为了争夺绍利亚克的两军混战。数量可能转化为质量,但是其结果的本质并没有发生改变,反正有人无论如何是要把绍利亚克搞到手的,你明白这一点吗?绍利亚克沉默了两年时间,这两年中没有任何情报从他嘴里泄露出去,但是这并不说明他不掌握情报。现在对他感兴趣的人就是想从他嘴里得到这些情报,以便在政治游戏中加以利用。” 
  “那就让他们利用去吧,”娜斯佳一耸肩说,“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们玩政治游戏,就让他们玩去吧。” 
  “你啊,什么也不懂。”外号“小圆面包”的戈尔杰耶夫摇了摇光秃秃的脑袋说,“第一,我已经得到科诺瓦洛夫将军的命令,命令不能不执行。根据科诺瓦洛夫将军所掌握的情况,有人准备把绍利亚克杀害或者绑架,他给我下达了防止这种犯罪行为的任务,我必须完成。第二,你是少校,我是上校,军衔不高,都是小人物,不那么引人注目。而他们是将军,是大人物。他们也需要绍利亚克这个人,因为他们大概也卷入了某一个政治派别,但愿他们是一伙的。要是他们不是一伙的,那我们可就倒霉了。现在我要问你,孩子,你有没有办法把帕维尔·德米特里那维奇·绍利亚克从监狱带到萨马拉州,再带到我国的首都?” 
  “没问题,”娜斯佳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不过我现在还不很清楚如何办成这件事。” 
  他像进入体眠状态的蜥蜴,平静而又沉得住气。离刑满释放总共只剩下六天,他却无动于衷,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断定,出狱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从进入这座监狱的第一天起,绍利亚克就天天看报纸,为的是搞清危险是否已经过去,但是他始终未能弄清。有时他觉得,可以出狱了,他不会有什么事了;有时又预感到国内政坛可能风云突变,他还是呆在监狱里为上策。他一次也没有违犯过监狱制度,经常超额完成车间的劳动定额,任何时候都可以向劳改队队长提出关于假释和提前释放的问题。他的这一要求大概是不会被拒绝的,法庭大约也会满足他的请求。但是帕维尔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拿不准出狱后安全有没有保障。那么过六天后等待他的是什么呢?想点办法,耍耍花招,给自己加刑,继续坐牢,目前还不晚,或者还是出狱为好呢? 
  绍利亚克有他自己的一套行动准则:同一种方法不能重复采用,以防被他人识破。两年前,他故意犯罪,被投入监狱,为的是寻找避风港。如果现在,在被释放的前几天中他再采取故意犯罪的方法继续坐牢,那么等待他出狱的人马上就会猜出他害怕他们。因此不能再采用这种方法了。目前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装出两年前他就是因为喝醉酒耍流氓而被捕入狱的,他根本没有想到监狱外有人在打他的主意,根本就没有人对他感兴趣。是的,目前他可以装出一个大傻瓜的样子。 
  帕维尔回到了床上,他感觉到腰部疼痛,胆囊炎又发作了。他坐了起来,把双脚放在地板上。其他囚犯这会儿都睡着了吗?是不是有人假装睡着了?绍利亚克知道,在这寂静的夜晚,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他穿上靴子,在过道里走动。他蹑着脚,尽量走得轻一点,但是还是做不到没有响声。 
  “你去哪里?”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你瞧,碰上我了吧。” 
  绍利亚克连头也不回。他知道,这个乳臭未干的科利亚是唯一不希望绍利亚克出狱的人。科利亚由于一次愚蠢的盗窃被捕入狱后被转到成年人监狱关到满18周岁,是两个月前才来到这座监狱的。他个头不高,身材匀称,很快就博得囚犯们的好感。绍利亚克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发誓在狱中不同任何人打交道。但是面对科利亚他不得不放弃自己的诺言,因为他可怜这个孩子。 
  有一次,绍利亚克无意中听到几个囚犯在议论“想办法玩玩这个小男孩”。他开始留意这件事,耐心观察动静。过了没多久,几个囚犯终于商定了鸡奸科利亚的先后顺序问题,开始实施他们的卑鄙勾当。他们把科利亚骗进屋子,锁上门。门外派两名囚犯站岗放哨,当绍利亚克走近房门时,这两名囚犯不敢阻拦,因为绍利亚克入狱后不久囚犯们就都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因此,当绍利亚克走近时他们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其中一名囚犯赶紧把房门的钥匙递给绍利亚克,他接过钥匙,迅速把门打开。他来得正是时候,屋里正准备开始“行动”。科利亚躬身弯腰,两手支撑在地板上,四个囚犯按住科利亚的胳膊腿,那个根据抓阄第一个“行动”的贼头已经脱下裤子,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向大家显露他那早已进入“一级战斗准备”的大家伙。这个贼头的那玩意儿大得出奇,看了让人感到害怕。绍利亚克心想,这令人厌恶的大家伙要是摘进科利亚的肛门,可怜的孩子一定会疼得哇哇叫。绍利亚克的突然出现使在场的人一下子怔住了。此时,只见那个贼头下部的长长大家伙节节收缩,当着大家的面耷拉了下来,如同跑了气的气球一下子瘪了。在场的人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说,呆若木鸡,尽管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阴间地府的幽灵,而是绰号“柄子”的绍利亚克,是和他们一样的在押犯。大家知道,绍利亚克绝对不会出卖和伤害他们,两年来狱中发生的许多事情证明了这一点。大家静静地站着,眼睛望着地板,一言不发。绍利亚克一把抓住科利亚的肩膀,把他带到门外,受到过分惊吓的科利亚嚎啕大哭了起来。 
  “不要哭,”绍利亚克冷冰冰地说,“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以后再也别干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科利亚哽咽地说,“你是他们的头儿,不是吗?” 
  “不是,但是我知道。” 
  “我可以加入你的家庭吗?”小伙子胆怯地请求说。 
  “我没有家庭。我单身一人。” 
  “带上我吧,我们俩也可以成为一个家庭。弟兄们说,没有人给你寄过东西,没有人来探望过你。我妈妈会给我寄东西的,咱们俩共同分享。” 
  “我不要,我有吃的东西。” 
  “看你那么瘦,怎么会有吃的?”科利亚生气地说道,“要么人家都管你叫‘柄子’,你连铁锹把都不如了。” 
  “我说了,我不要。” 
  当时绍利亚克起身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就此中断。绍利亚克没有让科利亚和自己过分亲近,但他经常能感觉到科利亚向他投来的感激和羡慕的眼光。所以,当他径直朝着囚犯居住的简易住房的出口处走去和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心里明白,他所在的这个劳改队的每个人都希望他这个可恨的、让人摸不透的人越早出狱越好,他们中谁也不希望他在出狱前的几天违犯监狱制度。可能只有小科利亚希望他还关在这里,因为科利亚担心失去靠山。当然,他不会由于违犯制度而在这里继续蹲监狱,没有这种法律规定。但是如果绍利亚克在释放前的这几天发脾气,那么大伙儿这几天的生活就会变成地狱,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绍利亚克打开通向走廊的门,悄悄地走向洗脸室,毫无顾忌地打开电灯,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他抬起头,对着那面有缺口的、不透亮的镜子照自己的脸。这两年中,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甚至也没有变瘦,因为没有地方可瘦了。他总是那么清癯,那么单薄。窄小的骨架子,柔软光滑的皮肤,深凹的面颊,细小的眼睛,淡淡的短睫毛,几乎没有眉毛,长得过分长的鹰钧鼻子,一半头发已经花白。这一年他满45岁,已经完全秃顶,他20岁的时候头发已经明显稀疏。如果不是由于他具有匀称挺直的身材,而且皮下没有一点脂肪,仅从头发判断,会以为他是个老头子。绍利亚克有长跑运动员的双腿,干瘦但是有耐力。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提前释放后留在监狱内勤处工作的科斯捷茨朝着洗脸室看了一眼,他这人勤快,半夜里就起床。 
  “你怎么了,病了?”科斯捷茨关切地问,“要不要叫雷洛去找医生?” 
  雷洛是监狱长的值班助理,今天正好他值班。平时犯人们是不能走出简易住房的,即使走出简易住房也走不了多远,因为每一座简易住房四周都有铁丝网,铁丝网的大门上了一把大锁,不经劳改队队长或者监狱长值班助理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走出这个门。因此,要想叫医生,先要找到值班助理。 
  绍利亚克连头也不回,只是默默地看着镜子里的科斯捷茨。由于镜面不平,从镜子里看,敦实肥胖的科斯捷茨又长又瘦。 
  “用不着。”绍利亚克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 
  “你最好躺着,‘柄子’,”科斯捷茨胆怯地请求说,“值班助理就要来巡查了。” 
  “住嘴!”绍利亚克冷冷地说。 
  科斯捷茨溜走了。绍利亚克又感到上身的右恻隐隐作痛,不过还能忍受,只要不发娆就好。要是在监狱外头,他当然会采取措施的。服用葵花籽油加柠檬,或者服一杯叶仙图基17碱性矿水,躺在床上,用热水袋敷身体的右侧。 
  他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只剩下六天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共只剩下六天了,”穿灰色上衣的那个人说,“下一步怎么办?要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任何时候都可能说出去。” 
  “他不是那种藏不住话的人,至少在他坐牢的这两年中什么也不会说出去。也就是说,他会守口如瓶的,不会打算利用他所掌握的情况。为什么您会担心他一出狱就会开始说,您有什么根据?” 
  “因为我非常清楚什么是自由,非常清焚自由同监狱的区别在哪里。他如果在监狱中吐露所掌握的秘密,对他来讲意义不大,而获得自由后他可以出卖自己所掌握的情况,而且可以高价出售。我希望你搞清我所要达到的目的。应该让绍利亚克在开口说出秘密之前死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只有让他死去,那些对他感兴趣的人才会彻底死心。我知道有人正在打绍利亚克的主意,以便搞清他头脑里都有些什么东西。” 
  “我明白了,格里戈里·瓦连京诺维奇。” 
  “此前,三十六个提出倡议的小组推举了三十名候选人,但是他们中谁会同意参加总统选举投票表决,稍后才能知道。”富有魅力的黑头发电视新闻女主持人说。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主持人所提到的一些著名政治家。维亚切斯拉夫·叶戈罗维奇·索洛马京看着这些熟悉的西孔,恶意地笑了笑。他看了一眼不由自主攥紧了的拳头,心里想道,都是些狗东西,每个人都有一笔罪恶的资本,因为如今不去犯罪,光依靠诚实的劳动是得不到钱的。依靠诚实劳动挣钱,这只不过是遥远未来的一首歌。那么遥远,我们是等不到的。 
  对于屏幕上的这些人,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诺维奇·布拉特尼科夫可以讲述很多,遗憾的是,他已经不在人世。害怕他的人封上了他的嘴。但是没有关系,还有他的助手帕维尔·绍利亚克。当然,绍利亚克所知道的事情要少一些,但也足以让这些还没有当上总统的人招致灭顶之灾。这个国家只能有一个总统,人民已经选举了一次,目前还不需要另一个总统。为了击败所有的竞争者,索洛马京需要帕维尔·绍利亚克。 
  维亚切斯拉夫·叶戈罗维奇·索洛马京丝毫不怀疑他能同已经不在人世的布拉特尼科夫的助手达成协议,因为任何协议说到底只不过是个钱和保证的问题。索洛马京有的是钱,他也可以提供任何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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