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堡 第二十二章 魔戏魔

  再醒来时,竟已又是黄昏时分,书桌上放满了没有动过的饭菜,司徒烈望了两眼,摇摇头,苦笑笑,一点也不觉得饿,心想:“元旦了,两魔不死,也该回来了吧?”
  想着,精神不禁一振。
  他忖道:“结果如何,两魔回来后不就知道了么?”
  想着,忽又觉得有点不对。
  他不安地又忖道:“两魔安然归来,疯和尚岂不?”
  他希望能早点知道昨夜三夏之会的结局,却又怕见到七星堡主和鬼见愁的无恙的归来,内心矛盾至极。
  司徒烈正在极端焦躁不安之际,蓦地,自七星塔顶传来一阵悠扬清越的钟声,一下紧接着一下,先后共计七响。
  他几乎绝望地在心底痛苦地喊道:“啊啊,完了,完了,七星堡主回来啦!”
  司徒烈记得初入七星堡的那天夜里,他于遥见七星塔顶挂出七盏红灯之后,没有多久,七星堡主便进堡了,因此,他知道那原来是堡主回堡的信号,后来,二人七星堡,施大哥告诉他,夜晚悬灯和白天敲钟的意义相同,那么,七响钟声和七盏红灯的意义既然相同,不是七星堡主回来了,还有什么呢?
  司徒烈想的,果然一点没有错。
  七星堡主回来了,还有鬼见愁。
  司徒烈被伺候他的那个堡丁领至七星大厅时,天色业已大黑,七星厅上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远远地,司徒烈就听到了一阵女人们的轻声笑语,他想,又是宴会吧?不然的话,七娇们怎么会先他而至呢?
  七娇的笑语,平日听来,司徒烈倒不觉得怎么样,此刻,却给他带来了一种可怕的预感,今天是年初一,理该欢笑,但是,在七星堡,却不一定如此,七星堡主高了兴,随时都是春天,否则,年初一看到人头和人血,也不希奇。
  七娇欢笑,如系承色而发,则今夜之实,将近乎庆功,而非娱年。
  如果今夜之宴真含有庆功之意,那么,昨夜北邙落魂崖之战,其结局就有点令人不敢想象了。
  司徒烈心跳腿软,几乎无力爬升台阶。
  可是,无论心情如何,眼前需要应付的,仍是应付。
  他咬咬牙,暗暗告诉自己道:“任何事都可以加以设想,但却不应将设想视为事实,我该振作起来,有承受任何打击的勇气,才会有报复任何打击的勇气!”
  于是,他在步入大厅时,脸上挂着和平日一样的微笑。
  厅上排着三席,左边是七娇双凤,右边是七星三煞当然没有了玉面阎罗。
  正中首席上,七星堡主南面而坐,鬼见愁坐在左侧,司徒烈早知道他应该坐在什么地方,是以径向七星堡主右侧走去。
  他依习惯向七星堡主和鬼见愁分别微微一躬,然后背向双煞,面对七娇双凤,挨身坐下。
  表面上,他表现得随和自然,事实上,在两魔没有开口以前,他第一件要知道的,便是两魔的神色,因此,他例外地自七星堡主身后五魔手上要过酒壶,含笑为两魔斟酒,趁机将两魔的脸色看了个清清楚楚。
  两魔此刻是怎生的一副脸色呢?
  司徒烈于看清了两魔的脸色之后,大感意外。
  原来两魔此刻脸上不但毫无自得之色,反而眉峰微拥,阴沉沉地如罩严霜,十分显明地表示了两魔内心的闷闷不乐。
  说得更为确切些,两魔心头一定有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司徒烈心头,顿感一宽,他忖道:“两魔纵然没有吃亏,看样子也未曾讨好呢!”
  司徒烈的敬酒举动,也颇出乎两魔意料之外,七星堡主第一个点头笑道:“好哇,好哇,娃儿,老夫生受啦!”
  鬼见愁也甚高兴,他仰脸瞥了司徒烈一眼,诧异地道:“威儿,你不舒服吗?”
  司徒烈摇摇头,笑答道:“没有什么,怕是睡晚了一点吧?”
  “你做什么不早点睡呢?”
  司徒烈故作赧然不安地低声道:“不知怎的,威儿总是睡不好!”
  七星堡主点点头,朝鬼见愁望了一眼,鬼见愁一声不响地端起面前的酒杯,仰颈一吸而尽,七星堡主哈哈一笑,跟着也干了一杯。
  干完了一杯之后,两魔目光偶尔相触,蓦又脸色一沉,相对沉默下来。
  司徒烈又为两魔斟了酒,两魔酒到杯干,一连七八盅,两魔脸色方见缓和下来,七星堡主在干完了最后一杯之后,终于忍不住偏脸沉声道:“老阴,你还坚持你的看法吗?”
  司徒烈精神暗暗一振,知道事情要开头了。他忙着又替两魔斟满空杯,同时暗地里留意着两魔的言词举动,但见鬼见愁放下空杯,先是嘿嘿一笑,然后以一种嘲弄的口气,冷冷地答道:“你呢?”
  “老夫以为老夫的看法比较正确。”
  “老夫也以为老夫的看法没有错!”
  七星堡主朝鬼见愁瞥了一眼,轻轻一哼,无何奈何地摇摇头,无声苦笑着端起酒杯一吸而尽,然后默默仰脸望天,未说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两魔已经争执了很久很久的问题,两魔口吻,针锋相对,显然地,谁也不愿让谁,但司徒烈虽然听得一字不漏,却仍无法肯定两魔在为了何事争执,他不禁在心底暗催道:“再争下去呀!”
  这时候,左边席上,笑语又起。
  七娇之首的天毒仙子笑推着羞人答答的蓝天双凤道:“敬酒去呀!”
  其余诸娇笑和着,双凤低着头,任诸娇笑闹,总是不肯,七星堡主最后偏过脸去挥手强笑道:“大娘,等会儿再闹吧!”
  七星堡主说着,突睛一滚,好似有了什么新的发现,不理诸娇的格格媚笑,蓦地转过脸来,抑制着内心的兴奋,沉声向鬼见愁愁道:“老阴,你真的以为你的看法没错吗?”
  鬼见愁目注满杯,冷冷地答道:“不是你错,便是我错。多说什么!”
  “那么你以为谁错了呢?”
  鬼见愁冷冷地又道:“对的不是你!”
  “真的吗?”
  鬼见愁嘿了一声,干了酒,却没有说话。
  七星堡主这时似有成竹在胸,偏脸诡笑着又道:“这样说来,疯和尚就是剑圣司徒老儿的化身,是一点没错喽?”
  “只要你堡主能够举出一些比较新鲜的反证来,阴厉君随时可以认败服输!”
  七星堡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鬼见愁哼了一声,默默地又自干了一杯。
  七星堡主大笑了好一会儿这才伸手一指鬼见愁,摇摇头,大声批评道:“阴厉君啊,阴厉君,我真替你老儿感到可怜而惭愧!”
  鬼见愁微微偏脸,朝七星堡主阴阴一笑道:“冷敬秋,你知道老夫此刻的感觉如何吗?”
  七星堡主微微一怔,忙道:“不知道,老夫愿闻其详。”
  “跟你堡主的感觉几乎完全一样!”
  七星堡主不解地道:“这话怎说?”
  鬼见愁阴阴一笑,冷冷地沉声道:“那就是阴厉君也正为你堡主感到可怜而惭愧!”
  七星堡主突睛一翻,惑而且怒地吼道:“什么?你说什么?”
  鬼见愁悠悠地道:“如果堡主真的没有听清楚,阴厉君可以再说一遍!”
  七星堡主像要将鬼见愁一口吞下去般地,又吼道:“我姓冷的什么地方应该惭愧?什么地方值得可怜?说,你说!”
  鬼见愁冷冷地道:“当然要说了。”
  说着,一缩脖子,微微仰脸,眼望空处,冷冷地道:“记得么,冷敬秋?咱们出门之前你说过什么来着?”
  “我说过什么?”
  “你说:疯和尚是不是剑圣司徒望的化身,你有方法查清楚,冷敬秋,你承认你说过这话吗?”
  “是的,老夫说过说过又如何?”
  鬼见愁嘿嘿一笑道:“现在,你查清楚了吗?”
  七星堡主突睛一翻,鬼见愁不容他开口,抢着冷冷地又道:“我说疯和尚就是司徒望,你说不是,我为我的看法列举了依据,而你没有,你堡主最拿手的本领,便是一再逼着我阴厉君同意你堡主的见解,要我阴厉君跟着你堡主相信疯和尚不是司徒望,我问你根据何在,你却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你堡主当初是为了安慰我阴厉君的呢?抑或只是为了自己哄哄自己呢?”
  微微一顿,冷冷地又道:“该惭愧的是阴厉君吗?该可怜的是阴厉君吗?”
  悠然转脸朝向七星堡主,讽刺地又道:“假如该惭愧,该可怜的真是我阴厉君,其所以如此,那便该是因为我阴厉君是你七星堡主的多年老友了不是吗?”
  七星大厅刹那间呈现着一片死寂。
  每个人除了听得牛油巨烛的剥剥声响,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司徒烈像大厅上此刻的每个人一样,有着一种窒息之感。
  鬼见愁这番话的尖酸刻薄,远非任何人事先所能想象。
  他数说的地方是七星堡中的七星大厅,数说的时间是当着七星堡中有资格在七星厅中占一席次的每一个人,数说的对象同时就是以武林第一人自居,除了自己,谁的生命也不会被他看得重过一根灯草的七星堡主本人,啊,天啦!
  鬼见愁说完,又是嘿嘿一阵冷笑,没事人儿般地自斟自饮起来。
  而这时,除了鬼见愁一人之外,每一张面孔都显得有些苍白,每一双目光中都充满了不安和恐惧,不约而同地偷偷窥向七星堡主。
  狂风?暴雨?骇电?惊雷?
  七星堡主两手按在桌面上,他紧抓着的,不是桌面上任何东西,而是七星大厅中每一个人的心。
  他的脸色在变化着,不断地变化着。
  蓦地,一声桀桀怪笑,破空而起,笑的是七星堡主,杂在狂笑中的是这么几个字:“哈哈……哈……痛快……哈……哈……骂得痛快……哈……哈……哈……哈哈……”
  众人面面相觑,如在梦中。
  只见七星堡主用手一指鬼见愁,左右一顾,大笑着又道:“孩子们,看!这就是你们堡主的朋友,真正的,惟一的朋友!”
  说毕,又复大笑不已!
  鬼见愁却头也不抬地冷笑道:“堡主兄,笑够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
  当厅中所有的人都正感到有点惊魂不定之际,司徒烈偶尔抬头,竟与左席上七娇散花仙子的目光无意相接。
  散花仙子目光中,连续而迅速地发出了无数个询问。
  司徒烈忖道:“你急什么呢?我不是告诉你在三天之内通知你的吗?”
  他朝她轻微地摇了一下头,他以为以散花仙子之玲珑机智,当然会了解这是约定时间未到的表示,应无疑问才对。
  但司徒烈虽然这样想,仍觉得不甚放心,因又装作漫览厅中装饰之状,游目瞥去。
  嘿,你道怎么着?散花仙子依然在望着他,目光中依然充满了询问,司徒烈眉头微微一皱,心想:“什么?你还不明白?”
  当下也顾不了许多,只好大着胆子,冒险地又摇了一次头,同时在眼光中迅速地表示:
  “咦,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为了加强表示目光中的“约定”,他又将头缓缓扭动了三次,代表着“三天”。
  散花仙子点头一笑,好似说:“谢谢你,我知道了!”
  他见散花仙子笑得甜而爽悦,知道她这下大概是真的明白了,于是便宽心地别转目光,由远处缓缓地绕了回来。
  司徒烈甫将视线收回,蓦听得鬼见愁冷冷地道:“孩子,你是在对谁皱眉摇头?”
  司徒烈冷不防此,被问得心头一麻,几乎魂飞魄散。
  尤其此问出诸于鬼见愁,事态也愈见其严重。因为,他刚才的举动如果只落在鬼见愁一个人的眼里,纵令鬼见愁难免会在事后背人向他盘诘,但绝不可能现在当着厅中众人之前,遽尔出此无情之间。鬼见愁对他的疼爱,是无可置疑的。
  鬼见愁其所以有此一问,必是因为他发觉七星堡主也已跟他同时看到了这一切,他既无法帮司徒烈及时掩饰过去,司徒烈是他带来的人,颜面攸关,他当然不愿让七星堡主先问出来。
  司徒烈忖想及此,越发心慌意乱。
  他心慌意乱地又忖道:别的不说,就算两魔只误以为我跟七娇中谁人有着暧昧情事,也就完到家啦!
  他有点后悔,也有一点儿恨。
  他恨散花仙子的急躁,但他更后悔于自己的不够沉稳。不是么?他想:为了彼此间的安全,他尽可以不必理她呀!
  值此关头,他又想起施大哥的告诫来了:冷静,镇定。
  于是,他在心底警告自己道:悔也好,恨也好,现在都不是时候,现在,惟一要做的,便是如何才能化险为夷。
  俗语说得好,乱有乱谋,急有急智,真是一点不错。
  司徒烈念转如电,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念头一定,旋即缓缓抬起了脸,望向鬼见愁,正容简洁地答了一个字:“您!”
  鬼见愁豆眼闪光,讶声道:“我?”
  司徒烈点点头,坚定地道:“是的,老伯,您!”
  果然不出司徒烈所料。鬼见愁见他回答得异常肯定,双目中虽仍留有几分疑讶,但脸色却已于无形中宽松了不少。
  当下,但见他侧瞥了七星堡主一眼,又道:“孩子,你对老夫皱眉摇头是为了什么呢?”
  鬼见愁话问出口,豆眼光闪如电,注定在司徒烈脸上,不稍一瞬,神色再度紧张了起来。
  很显然地,他自己也想不出司徒烈对他皱眉摇头的理由,限于情势,他不得不逼着司徒烈向七星堡主提出间接的解释,但又担忧着司徒烈的解释不能尽如人意,令七星堡主完全去疑。
  司徒烈成竹在胸,望也不望七星堡主一眼,肃容低声答道:“威儿随感而发,不意为老伯觉察,还望老伯不要见怪才好。”
  司徒烈答非所问,鬼见愁听了,也不由得微微一怔,司徒烈知道两魔注意力均已集中在他身上,于是在一顿之后,故作讷讷之态,低声恳切地又道:“堡主……待老伯……可谓……至诚至厚……是的……威儿总觉得……老伯刚才……实在……过分了一点。”
  微微一顿,故作不安地又道:“威儿该死,威儿知道,威儿不配说这些。”
  这番话,大出七星厅中众人的意料之外。
  词谦,意切,大义凛然,虽然是以下责上,但因陈词委婉,丝毫不显得唐突冒犯,合情,合时,合景。
  鬼见愁直听得豆眼陡张,目光如电。
  此刻,闪耀在鬼见愁双目中的,是一种难以分辨,不知究竟代表着什么情感的异样光彩,只见他嘴唇似张似合,神情很是激动,但又说不出话来。
  这一厢,鬼见愁目闪异光,欲语无词,另一边七星堡主却已纵声大笑而起,他一步跨至司徒烈身边,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来,冷敬秋敬你一杯!”
  笑说着,先自干了,狂笑归座,又复拊掌大嚷道:“哈哈,快活,快活煞人也!哈哈,哈哈哈!”
  鬼见愁朝七星堡主侧瞥了一眼,轻哼一声,缓缓地合上眼皮,瞧他这时的神情,不但怒意毫无,且似甚是受用。
  七星堡主见了,越发大笑起来。
  七星堡主一面大笑,一面连连就壶狂饮,并不时举右手在空中挥舞,意思似在命令着:
  “喝呀,孩子们!”
  好一阵之后,他方以衣袖擦干嘴边酒渍,喘息着放下那只可容三十斤酒的紫铜酒壶,顾盼自雄地满厅游视。
  这时,左席上,坐在首位的七星第一娇,天毒仙子,忽然盈盈起立。
  七星堡主见了,目光在天毒仙子脸上一停,发出一个无言询问,无毒仙子玉掌交叠胸前,微微一福,含笑历历地道:“七娘拟暂退席,请堡主示下。”
  七娇散花仙子应声立起,也对七星堡主折腰一福,含笑低首不语,粉面泛红,不胜娇羞,楚楚动人。
  七星堡主看得眼光发直,直到天毒仙子抿唇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方发觉到自己的倚酒失态,故意发出一阵遮羞的哈哈大笑,同时挥手大声道:“七娘请便,大娘过来敬老夫一杯!”
  七娇散花仙子又是一福,莲步婀娜,不一会儿,背影便自大柱后一座密门中消失不见,首娇天毒仙子也同时走了过来。
  天毒仙子敬了七星堡主一杯,也敬了鬼见愁一杯,方含笑归座。
  七星堡主豪兴大发,左右一阵扫视,大声道:
  “今夜老夫特别高兴,孩子们有甚请求,只管说来,老夫无不答应!”
  天毒仙子第一个站起身来,掩口笑道:“奴家有个请求!”
  七星堡主击掌大声道:“说来,说来!”
  天毒仙子且不作答,俯身在身旁第二娇百合仙子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推着百合仙子香肩,忍笑催道:“替大姊说呀!”
  百合仙子含笑摇头,硬是不肯。
  七星堡主不耐地大声催道:“请求什么,快说呀!”
  百合仙子被天毒仙子逼得没有办法,只好斜睨了天毒仙子一眼,嘟起那张艳红欲滴的小嘴,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
  她朝七星堡主一福道:“大娘的意思,堡主不知道?”
  七星堡主诧异地道:“她的意思我怎知道呢?”
  百合仙子又道:“堡主真的想知道?”
  七星堡主挥:“废话!”
  百合仙子忽然笑道:“奴以为,不如算了!”
  七星堡主嚷道:“那怎行!”
  百合仙子笑道:“堡主上了大娘的当,可别怪奴。”
  七星堡主讶道:“是一件老夫办不到的请求吗?”
  天毒仙子这时狠狠地在百合仙子肩头上拧了一把,笑骂道:“好个贱人,你敢!”
  百合仙子哎唷一声,一手抚着痛处,一面笑向七星堡主道:“堡主应该办得到。”
  七星堡主放心地道:“那有什么当上呢?”
  百合仙子笑着又道:“应该办得到但是永远办不到!”
  七星堡主大笑道:“笑话!”
  百合仙子轻哼一声,好气又好笑地向七星堡主唉声道:“笑话!哼,一点不错!”
  秀目微睁,扮了个鬼脸,又道:“你知道大娘请求什么吗?”
  不待七星堡主开口,大声又道:“大娘请堡主今夜少喝两杯,最好到此为止!”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七星堡主微一怔神,旋也跟着大笑起来,笑了一阵,七星堡主好似想到什么地方不对,两臂举起一摆,止住众人笑声,朝刚刚落座的百合仙子招招手,大声道:“且慢,二娘,我问你!”
  百合仙子没好气地偏脸道:“问什么?”
  七星堡主想了一下,这才望着百合仙子,犹疑地道:“你们几个,从来没人挡过老夫的酒,难不成偏偏只有今夜老夫醉不得么?”
  百合仙子仿着他刚才的语气,仰脸道:“废话!”
  七星堡主笑得一笑,语声又道:“那是为了什么呢?”
  百合仙子朝蓝关双凤睥睨了一眼,又朝七星堡主扮了个鬼脸,方始仰脸漫声道:“堡主问奴,奴又问谁呢?”
  诸娇眼色互传,一齐低头吃吃谈笑起来。
  蓝关双凤,双颊飞红,同时低下头去。
  七星堡主情不由己地朝双凤迅掠了一眼,丑脸上闪过一阵暧昧的贪婪之色,干笑数声,抱起酒壶,又是一阵狂饮,烈酒下肚,尴尬尽消,放壶大笑道:“所有请求,不得涉及老夫之自由,再提罢饮者罚酒三斤!”
  他笑说着,偶尔瞥及一旁枯坐无语的鬼见愁,不安地又笑道:“老阴,喝呀!”
  鬼见愁冷冷地答道:“谢谢堡主。”
  七星堡主望了司徒烈一眼,转向鬼见愁又道:“老阴,咱们再来一宗交易如何?”
  鬼见愁依然头也不抬地冷冷答道:“老夫只要有便宜可沾,随时欢迎。”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阴兄就是这点痛快!”
  鬼见愁冷冷一笑道:“你堡主也没做过亏本生意呢!”
  七星堡主又笑了一阵,实毕,双掌按于桌面,倾身引颈,靠在鬼见愁耳边,脸色一整,低声道:“冷敬秋想收这娃儿为徒,老阴,什么条件才肯放手?”
  鬼见愁悠悠抬头,启目偏脸,淡然反问道:“什么条件你都能答应吗?”
  七星堡主听了,惊喜得几乎跳了起来,他脱口一啊,双掌一按桌面,身躯离座,弓腰向前,目射异光,促声忙道:“当,当然!”
  鬼见愁慢吞吞地又道:“条件只有一个。”
  七星堡主迫不及待地道:“什么条件?说,快说!”
  说着,抢着又加了一句道:“别说只有一个,就是十个,百个,都可以!”
  鬼见愁仰脸向上,目视空中,悠然道:“请堡主先宰了老夫!”
  七星堡主像只泄了气的球,颓然跌入座椅,气得脸皮发黑,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用手一指鬼见愁,挣扎着骂道:“你这个老杀才,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鬼见愁漫声应道:“托堡主的福。”
  跟着,冷冷一笑,又道:“好死恶死,都是死,关于这一点,老夫并不怎样讲究,尤其是老夫从不为将来的事操心……倒是眼前的这一桩,如你堡主拿来唬唬人,却还有点分量。”
  阴声一阵干笑,笑毕又道:“可惜堡主也有一份。”
  七星堡主忽又哈哈大笑起来。
  鬼见愁斜睨了七星堡主一眼,讽刺地道:“酒能壮胆,果然不错!”
  七星堡主蓦地一拍桌面,震得杯跳盏摇,只见他环瞪着一双可怕的突睛,狰狞地笑得一笑,大声吼道:“阴厉君,你听着!”
  “老夫心无二用。”
  “冷敬秋今夜要你姓阴的好看!”
  七星堡主大吼着,声色俱厉。厅上众人,脸色不由全都蓦地一变。司徒烈的一颗心,也不禁随之狂跳起来。
  他忖道:不可避免的结局,终于来啦!
  他下意识地默运着一元神功,准备随时冒险外。
  他刚才用来掩饰他对散花仙子眉目递语的一篇遁词,其所以能够令两魔信之不疑,就因为完全符合实情,差不多七星厅中所有的人,都有那种感觉:鬼见愁对七星堡主,实在太嫌过分了。
  名马,宝剑,英雄,美人,烈酒,是有着连锁性的。
  它们为历史渲染了光辉,它们在推动着武林的恩怨情仇。
  尤其是酒,能助兴,也能乱性。能促成美谈,也能制造罪恶。修养再好的人,也有因酒翻脸之危险,而像七星堡主这样的人,酒后因言不顺耳,老羞成怒,实不足为奇!
  说得更明白一点,刚才的七星堡主,是反常的。
  现在,七星堡主猛怒了,其声势虽令人心悸神惊,却不令人感到意外,人人知道,不过迟早而已,这场暴风雨,终究会来的。
  司徒烈一面全神戒备,一面注意着鬼见愁的动静。
  在心底忖道:我倒要看看,你鬼见愁身处虎牢,究竟倚仗着什么?
  大概全厅之人都跟司徒烈有着同一想法,所以,此刻的数十双视线,差不多全都集射在鬼见愁一人身上。
  那么,此刻的鬼见愁是怎么样的呢?
  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但见他,此刻的鬼见愁,端坐如故,神色不动,依然不改那副老样子,冷漠,平静,间或冷笑一二声。
  那神情,几乎令人怀疑他已练成了什么金刚不坏之功,根本不在乎世上任何武功的猝然攻击!
  司徒烈暗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七星堡主吼毕,眈视如虎。鬼见愁直装未见,好半晌之后,他始好整以暇地,缓缓掉过脸去,将目光冷冷地投射在七星堡主的脸上。
  接着,他半死不活,以一种近乎一息仅存,游丝般的声音说道:“爱美,是人类的天性,谁又不希望自己的面孔长得比别人光彩一点呢?唔,您说是吗,堡主?”
  嘿嘿一阵枯笑,阴阴地又道:“堡主,您怕不是在哄我吧?”
  这种软硬不吃,而口舌却又尖酸刻薄的人,的确是令人啼笑皆非,恨之切骨而又莫可奈何。
  仅就司徒烈本身而言,鬼见愁待他,不算错,是以鬼见愁跟七星堡主一有争辩,他下意识中,总希望鬼见愁占着赢面,就像两魔联手赴疯和尚落魂崖之约,他又希望得胜的是疯和尚一样。这是人之常情。
  可是,此刻的司徒烈,在鬼见愁对七星堡主一再戏侮之后,竟为七星堡主暗感委屈,他真希望七星堡主具体而有效地对鬼见愁报复一番。他觉得,如果他司徒烈站在七星堡主的地位,他也绝不可能再像先前那样忍受下去了。
  司徒烈有着这种想法,心情便益发紧张起来。
  他不反对七星堡主予鬼见愁一点教训,但不希望鬼见愁真在七星堡主手底下吃亏,他希望两魔说翻脸,就翻脸,但又担心两魔翻脸会误了他的大事,使他这趟冒着生命危险的七星堡之行,功亏一篑。
  因此,他的心情,不仅是紧张而且非常矛盾。
  不过,事实的演变,并未因他的紧张和矛盾而有所影响
  整座的七星大厅,刹那间,寂静如死。
  鬼见愁话音一落,数十双目光,又一致悄然地移向了七星堡主。
  七星堡主那副如刷的浓眉,于听完了鬼见愁的一篇戏讽之后,陡地一坚,同时圆突如球,血丝网布的两眼中,射出两道令人寒栗的凶光。
  众人心神,更是一紧。
  就在这一发千钧的刹那,事情突然起了一个出人意外的急遽变化。
  七星堡主突睛一滚,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只见他一声短哼,脸上的一片怒云,蓦地消失得干干净净。
  随着一声冷笑而起的,竟是一脸奸滑的笑容。
  他微合眼皮,摇摇头,大声自语道:“我太傻了,我太傻了!”
  鬼见愁默默地干了一杯。
  七星堡主像提醒自己似地,大声又道:“唉唉,我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对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七星堡主在弄什么玄虚。
  而七星堡主在自语了一阵之后,仿佛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高兴异常,捧起酒壶,喝了两大口,一面擦着口边酒渣,一面神秘地笑向鬼见愁道:“阴老儿,这下你可完定啦!”
  鬼见愁没声道:“是吗?”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笑着道:“阴老儿,瞧着吧!”
  鬼见愁微哂道:“瞧着哩,堡主!”
  微哂着又加了一句道:“就像刚才堡主吩咐老夫听着,老夫就一直在听着的一样。”
  七星堡主嘿嘿一阵冷笑,他笑着,俯身又道:“阴厉君,咱们交往了数十年,老夫说句不怕脸红的话,自老夫交结了你这个老鬼之后,几乎是一直吃亏到现在,老夫虽然恨在心头,气在肚里,但却始终想不透其中的所以然来,当然更谈不到报复的手段”
  鬼见愁阴阴地道:“现在有了,是吗?”
  七星堡主点点头道:“是的,现在有了!”
  鬼见愁阴阴地又道:“能说出来下下酒么?”
  七星堡主笑道:“不敢自珍。”
  鬼见愁依然阴阴地道:“愿闻其详。”
  七星堡主又自大笑了一阵,这才俯身如前,道:“这以前,老夫虽然气你老儿,但凭良心说,私下也颇对你老儿崇佩异常,老夫总以为你老儿有甚绝招,不是吗?每跟你老儿争论什么,结果呢,服输的总是老夫我,就像下愚碰着了上智!”
  鬼见愁冷冷地道:“折杀老夫了!”
  七星堡主也冷冷笑道:“老儿,听完了再客气吧!”
  微微一顿,又道:“今夜,老夫一方面感到高兴,一方面却也失望得很,原来你老儿的那一套,拆穿了,竟是一文不值,什么也没有!”
  鬼见愁嘿嘿笑道:“那是堡主自误呀!”
  七星堡主点头笑道:“一点不错,正是这样!”
  他轻哼一声,又道:“就像有人吵架一样,嗓门高的,总比较难获别人的同情,骂得多的,常常显得理亏。老夫性暴如火,你老儿却阴毒成性,就拿刚才的经过来说,你老儿一直在逗老夫动火,好显出你老儿的练达沉稳,可笑得很,老夫竟一再上当而不自知。”
  鬼见愁脸色微变,但仍冷冷地道:“堡主,恭喜您了!”
  七星堡主也道:“值得庆贺!”
  他说着,又复大笑起来,笑毕,又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夫也为你感到难过呢!
  哈哈!”
  鬼见愁嘿了一声,没有开口。
  七星堡主突然扬声笑道:“注意,阴老儿,老夫这就开始演习啦!”
  笑声一挫,嘲弄地又道:“比起你老儿来,老夫够几成火候,待会你老儿可要本着良心下评语才好呵!”
  七星堡主说至此处,脸色蓦地一沉,换成了一副冷冰冰的神气,木然无情,如笼寒霜,跟鬼见愁的那副冷漠神态相映成趣,完全没有两样。
  司徒烈在心底暗暗点头,他想,怪不得这老魔能在武林中风云一时,就凭他这份粗中有细,在三分酒意后,居然还能发现到别人的长处,自己的缺点,并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也就够难得的了。
  事情至此,紧张气氛儿虽已趋缓和,但司徒烈的心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宽松下来,因为他已猜忖到七星堡主继续要说的是什么。
  司徒烈没有猜错。
  这时,七星堡主于仿效了鬼见愁的神气之后,又模仿着鬼见愁刚才嘲弄他的语气,偏着脸,阴笑一声,朝鬼见愁冷冷地道:“阴老儿,听着,老夫首先要告诉你老儿的,便是老夫今夜向你老儿报复的结果……老夫刚才说过一遍了,老夫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至此处,故意一顿。
  又复阴阴一笑,语气愈加深沉,继续冷冷地道:“老夫要凭口舌之利折服你老儿!”
  鬼见愁微哂道:“愿堡主如愿以偿!”
  七星堡主也哂道:“大可以先干一杯!”
  说着,首先举杯一吸而尽,并以空杯照向鬼见愁,凝视不语,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完全是鬼见愁的一贯作风。
  鬼见愁斜睨了七星堡主一眼,微显意外,但他终究是个阴险到了家的老奸,尽管心生疑讶,表面却仍装得非常自然,他也一声不响地端杯干了。
  七星堡主放下空杯,向前翘出下巴,皮笑肉不笑地,缓声又道:“报复的结果,老夫一定要你老儿变成下面八个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鬼见愁又僵了一声,意极不屑。
  七星堡主浑若未闻,冷冷地道:“听清!老夫所欲提出并欲使你老儿折服的仍是那个老问题:疯和尚绝绝不是司徒望!”
  司徒烈自听得七星堡主说出要在口舌上予鬼见愁以打击,便已知道疯和尚事件将会被两魔重新提出来辩论,这便是他心情仍然紧张的原因。
  七星堡主此刻说疯和尚绝绝不是司徒望,这句话,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疯和尚不是司徒望,本是七星堡主始终坚持着的看法,由七星堡主口中说出来,原不足为奇,但这次七星堡主说这句话的坚定语气,却令司徒烈听得心头微震。
  因为司徒烈对七星堡主粗中有细的心机有了新的评价,加之七星堡主已为坚持这一看法受尽了鬼见愁的奚落,他,七星堡主,居然仍抱着必胜的信念将这问题提出来,所以他相信七星堡主必能随之提出有力的事证,来支持他的论断。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司徒烈感到一阵怅然。
  他希望疯和尚是剑圣的化身吗?或者,他不希望疯和尚是剑圣的化身吗?两者之间,好像都是,也好像都不是。
  这是个烦人的问题。
  他本因此事无从追究,而听任其自然演变的,但两魔辩论的结果,纵或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却能从而获得有关此一问题相当的端倪。是以他也不愿轻易放过。
  他表面上虽像厅中其他人一样,脸带微笑,以好奇的目光,望着两魔,好像注意的只是他们的胜负,而不是他们即将谈及的内容,事实上,两魔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极为认真地听入耳中。
  这时,鬼见愁嘿嘿笑道:“惊句倒是惊句,只可惜不太新鲜!”
  七星堡主冷而且静地道:“新鲜不新鲜,应该看货决定,阴兄,是吗?”
  鬼见愁哂道:“唔,动人!”
  七星堡主无动于衷地继续道:“刚才,你老儿说,你老儿已为疯和尚就是剑圣司徒望的看法举出了不少依据,而老夫没有,对不对?”
  “对!”
  “不反对老夫把你老儿提出的依据,摊开来复核一番吧?”
  “欢迎至极。”
  “你老儿以为:第一点,疯和尚武功很高,几乎不在天山游龙老儿之下,除了司徒望复活,当今之世,再无他人有此成就。第二点,如要练成疯和尚那等身手,决非一朝一夕之功,除非他是天上掉下来的,他的来历,在武林中多少应该有个传闻,疯和尚,他之所以没有,只有一种解释比较合理,那便是他是剑圣司徒望的化身。第三点,这是你老儿特别强调的一点,疯和尚似乎知道着很多武林中鲜有人知的秘密,而他又明显地跟你我两人过不去,因此他如不是司徒望未死,又会是谁呢?”
  微顿之后,又道:“阴老儿,你的依据是这样的么?”
  鬼见愁冷冷地哂笑道:“堡主背诵能力之强,令人钦佩!”
  七星堡主答以冷哂道:“阴兄要不要加以补充补充呢?”
  鬼见愁冷冷地道:“似已足够。”
  七星堡主奸笑道:“那老夫要加点评语了!”
  鬼见愁冷冷地道:“不胜荣幸。”
  七星堡主沉声道:“两字说完:空洞!”
  鬼见愁讥笑道:“精辟之极这就是评语吗?”
  七星堡主哂道:“要确定空洞与否,说来并不太难。”
  鬼见愁也哂道:“谁说太难?”
  七星堡主故作关切地道:“阴兄不怕损及颜面光彩么?”
  鬼见愁冷哂道:“堡主分润,不是外人。”
  七星堡主笑道:“我这人,就是不懂得谦虚,既是阴兄这样说,老夫说不得也只好说了!先说第一点。阴兄说,疯和尚武功几乎不在游龙老儿之下,所以他有就是剑圣司徒望化身之可能,那么,阴兄,我问你,你阴兄见过疯和尚的真正武功吗?你阴兄敢肯定他的武功到底在游龙老儿之上或是之下吗?依你阴兄的意思,如他的武功不在游龙老儿之下,他就是司徒望的化身,但假如他的武功在游龙老儿之下,那他又会是谁的化身呢?”
  鬼见愁干笑了一声,笑得很是勉强。
  七星堡主自干一杯,脸上奸笑更浓,又道:“再说第二点,你阴兄说,疯和尚出现得极是突然,事先武林中毫无传闻,所以,这又证明了他可能是剑圣老儿复活,那么,我又要问你了,阴兄,你阴兄这次从长白来,武林中共有多少人知道呢?如果你阴兄不希望让人知道,它会被人知道吗?你阴兄凭良心说吧,有了你我这等成就,甚至再差一等的人,要想自己行踪不为人知,是件难事吗?好了,关于这一点,老夫认为毋须再作演绎了,如说行踪飘忽,令人难以捉摸,可以证明一个人在武功的成就,尚有可说,若凭此证明那就是某人或某人,则未免稍嫌牵强了些,阴兄,是吗?”
  鬼见愁又是一声干笑,笑得比先前更为勉强。
  七星堡主连干三杯,继续奸笑着说下去道:“现在说第三点,这一点,虽然是你阴兄认为是最强而有力的一点,但在老夫看来,它可说是你阴兄三点依据中,最为荒谬的一点!”
  七星堡主说至此处,故意住口,瞧了瞧鬼见愁有何反应。
  司徒烈见了,不禁于心底暗叹道:唉唉,这样看来,我以前所了解的七星堡主,真是肤浅得很呢!
  鬼见愁的“张脸,此刻阴得像个下雪天。
  七星堡主见他一声不响,知道再等下去,也等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他满足地笑得一笑,干咳一声,半阴半阳地继续说道:“说得浅显些,这就叫做疑心生陪鬼!”
  说着,不慌不忙地干了一杯,偏脸又道:“阴兄,你说疯和尚似乎知道很多武林中鲜有人知的秘密,这种话,说得不客气一点,废话一句,说了等于没说!什么叫做似乎知道?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头向前伸,微哂着逼问道:“服气吗?阴兄?”
  众人目光又移向了鬼见愁。
  鬼见愁,依然是一声不响。
  七星堡主有意趁胜追击,毫不留情地又道:“阴兄如另有具体事证,现在提出来,还不算迟,阴兄,你能告诉老夫我,疯和尚究竟知道些什么吗?”
  鬼见愁哼了一声,还是没有开口。
  七星堡主偏头朝鬼见愁得意地看了一眼,嘲弄地道:“没有?唔,很好!”
  笑得一笑,又接道:“至于疯和尚为什么要跟咱们哥儿俩过不去,这个,老夫可以告诉你阴兄一件事实,当今武林中,有心跟咱们哥儿俩过不去的人,太多太多了,又何只止于一个疯和尚?只不过咱哥儿俩多少还有点虚名,别的人力不从心,不敢有所表示罢了!咳咳,如果你阴兄对此解释仍不满意,那就请你阴兄先回答老夫一个问题,你阴兄说过,在长白,疯和尚曾一度将游龙老儿戏弄得不亦乐乎,并正好为你老儿解了一场窘。老夫问你,那又该作何种解释呢?”
  鬼见愁缓缓抬头,朝七星堡主望了过去。
  七星堡主脸向上仰,故意避开了鬼见愁的目光,一面打着干哈哈,一面像是对着天花板发问似地,大声道:“老夫说你阴兄的那些依据空洞,错了吗?”
  鬼见愁点点头,似已虚心认错地应道:“唔,空洞,的确空洞!”
  七星堡主出声赞道:“知耻近乎勇,老夫自叹勿如!”
  鬼见愁轻哼一声,冷冷地道:“空洞虽然空洞,但总强过连空洞的依据也没有吧!”
  司徒烈暗忖道:这该是鬼见愁最后还击的时候了!他忖想及此,精神又是一振,他倒要看看,七星堡主又将以什么来说明疯和尚不是他父亲剑圣司徒望。
  这时,厅中众人的目光,又由鬼见愁脸上移向了七星堡主。
  鬼见愁末后那两句话,似已早在七星堡主的意料之中,是以鬼见愁语音一歇,他即嘿嘿干笑道:“阴兄,你怎知老夫什么依据都没有的呢?”
  鬼见愁冷冷地道:“因为堡主一向很爽快。”
  七星堡主阴笑道:“假如有,绝不会等到现在才说,是吗?”
  鬼见愁嗐了一声道:“但愿是老夫误会了!”
  七星堡主阴笑道:“误会?太雅了!”
  鬼见愁冷冷地反问道:“应该怎么说才对?”
  七星堡主阴笑着纠正道:“应该这样说,你阴兄尚欠知人之明!”
  鬼见愁冷冷地道:“堡主在美酒中获得自信,与归途上的七星堡主,先后判若两人,阴厉君既惊且喜,并愿举杯为堡主贺。”
  微微一顿,冷冷地又道:“现在可以让老夫看货了吗?”
  七星堡主笑道:“当然!”
  脸色一整,故作庄容道:“能容老夫将两天来的经过复述一遍吗?”
  鬼见愁听得一怔,旋即冷冷笑道:“好主意!”
  七星堡主微笑道:“你以为老夫在拖延时间吗?”
  鬼见愁偏脸哂道:“能作如是想么?”
  七星堡主摇头道:“不能!”
  鬼见愁哂道:“愿闻更佳解说。”
  七星堡主道:“老夫先欲复述两天的经过,乃是为了证明老夫的依据不像阴兄的那样空洞!”
  鬼见愁嘿了一声,没有开口。
  七星堡主举杯道:“来,阴兄,先干一杯!”
  鬼见愁端坐不动,眼皮撩也不撩一下,静静地道:“堡主请!老夫的一杯,要留着庆祝堡主的胜利!”
  七星堡主哈哈一笑,竟毫不为意地独自干了,放下空杯,上身前倾,脸带得意笑容,干咳两声,以一种神秘莫测的语气,开始道:“前天,咱们双双出堡,当晚到洛阳,歇了一宿,第二天午后,咱们开始奔赴北邙,到达落魂崖,约摸是二更光景,距离三更之约,还有一个更次左右,于是,我们便在崖顶盘坐守候,阴兄,对吗?”
  鬼见愁阴应道:“详尽!只差没说出我们一共吃了几碗饭,喝了几斤酒!”
  七星堡主未予答理,继续说下去道:“三更正,崖下传来一阵哈哈长笑,不一会儿,一条人影飘然出现,疯和尚难时而至,还是那副老样子。一身破衣,两手空空,口里不知在疯疯癫癫地念些什么,音哑声嘶,又悲壮,又凄凉,令人听了,满不是滋味。”
  说至此处,忽向鬼见愁问道:“阴老儿,你听清了他念的是些什么吗?”
  鬼见愁冷冷地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谁共我,醉明月。’这是古词金缕曲中的断句,老夫听过不止一次了!”
  七星堡主赞道:“阴兄好才华。”
  鬼见愁冷冷地道:“可惜无补于依据的空洞!”
  七星堡主笑得一笑,脸色回复到先前的玄秘神态,又道:“疯和尚现身之后,咱们双双自石上起立,疯和尚朝咱们看了一眼,似甚吃惊地道:‘哦,真的都来啦?’跟着,解下腰间葫芦,掀盖狂喝,一面自语道:‘不行,不行,赶快喝酒壮胆!’喝完酒,挂好葫芦,大步走近咱们两个,大声又道:‘呔,你们两个听着,要来一个一个的上,两个打一个算不得什么英雄!’是这样的吗,阴兄?”
  鬼见愁哂道:“疯和尚胆怯,堡主当时一定很高兴喽?”
  七星堡主浑似未曾听得,继续道:“当时,阴兄你,冷笑一声,便想上前接下,但被老夫强行拦住之后,双方没有多事打话,老夫便跟那和尚动起手来,那时候,大约是三更过后不久。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夫相信,你阴兄在一旁一定看得明明白白,老夫跟他先后拆了十招,竟然愈打愈糊涂,真不知道这样拼斗下去,究竟谁会获胜?”
  “就在这个时候”
  七星堡主点点头道:“是的,就在这个时候,岸边一株茂松顶上,突然有人以一副娘儿腔,尖声尖气地怪笑道:‘好呵,疯和尚,本仙翁追别人追丢了,碰上你和尚也倒不错呀!’”
  七星堡主说到此处,鬼见愁的脸色似乎微微一变。
  七星堡主虽然笑了一声,但也笑得不甚自然,他又干了一杯,这才接道:“发话之人虽未现身,但从来人的音腔以及语气上,咱们哥儿俩当然知道来人是谁。来人是谁,咱们等会再说,现在咱们且就疯和尚的事,再说下去。”
  略为一顿,突然沉声加重语气问道:“阴兄,还记得当时疯和尚在听了来人这句话之后的反应吗?”
  鬼见愁缓缓抬头,偏脸望向七星堡主,嘴角微一牵动,本想开口,不知忽然触及什么,仅仅发出一声轻哼,脸色一寒,即未作答。
  七星堡主目注鬼见愁,语音特别清楚地道:“疯和尚当时,对于来人的蓦然出现,仿佛甚感意外,惊得一怔,几乎忘记斯时身处何地,适值老夫向他攻出阴阳盘旋手中的一招‘阳烈阴毒’,左阳掌,平扫结喉,右阴掌,暗指明交,这是老夫轻易不肯出手的一手绝招,他居然呆立不动,忘了招架,若非老夫耻于攻人不备,猛力收势撤招,你说,阴兄,疯和尚会伤在老夫掌下吗?”
  鬼见愁豆睛陡睁,点点头,双目中流露出一股由衷而发的赞美!
  但是,七星堡主脸上,不但得色毫无,反而更见阴沉地又道:“老夫自动收招后,疯和尚似发觉了这一点,低低一声惊呼,什么也没说,立即掉转身躯,如飞下崖而去是这样的吗?”
  司徒烈听至此处,心中突感一阵莫明的难受。
  什么?以疯和尚之武功,似及他那豪放的性格,他会怕一个人怕到这种程度?
  可是,这段经过是七星堡主为了用来证明一件事,而向当时也亲身在场的鬼见愁复述出来的,七星堡主没有理由说谎,也无说谎之可能与必要。
  因此,司徒烈有了一种感觉。
  不过,这种感觉在他心头旋起旋失,他想,这中间必定还有其他种种的隐因,不是么,他连七星堡主和鬼见愁这等人物都不放在眼里,他还会怕了谁来?
  如说那隐身松顶之人的武功在七星堡主之上,七星堡主怎敢以武林第一人自居的呢?
  如说那隐身松顶之人的武功在七星堡主之下,七星堡主他都不怕那人又有什么可怕?
  所以司徒烈告诉自己道:我不相信这事的真实性,我不能相信!我也不应该相信!
  经过这阵转折的推想,他方感到一阵宽慰。
  不过,另一个好奇心却随之而起,他极为希望知道那松顶怪人是谁。
  这时,鬼见愁忽然仿着七星堡主的语气,嘲弄地反问道:“堡主是这样的吗?”
  七星堡主闻言徽怔,道:“难道老夫遗漏了什么不成吗?”
  鬼见愁微哂着漫声道:“难道堡主一点都没有遗漏什么吗?”
  司徒烈暗忖道:我说呢!
  他忖度着,忙朝七星堡主望过去。
  这时候,七星堡主的脸色起了一阵微妙的变化,他先仍似不解鬼见愁的语意,偏脸又想了一下,方始恍然大悟地哦了两声,脸色随之一黑,但却没有开口。
  鬼见愁漫声催道:“堡主,记起了么?”
  七星堡主木然点点头。
  鬼见愁哂道:“那就补说出来呀!”
  七星堡主无可奈何地嘿了一声道:“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出来又怎么样?”
  鬼见愁阴阴一笑道:“堡主好说,老夫没有那个意思!”
  七星堡主又嘿了一声,这才道:“松顶来人于尾随疯和尚离去之前,曾对老夫招呼道:
  ‘七星堡主,您在中原武林的名气,简直是愈来愈大啦,咱们得找个机会,好好地聚会一次才好啊!’阴厉君,除了这一段,还有什么吗?”
  鬼见愁漫声道:“没有了,完全完整!”
  七星堡主被鬼见愁讥逼出后面这一段之后,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一股怒意,但他突睛微滚,好似想及全胜在望,转又换上一脸奸滑笑容,微笑道:“阴兄,能回答老夫几个问题么?”
  鬼见愁也是满脸阴险地笑答道:“只要能有助于堡主的举证,阴厉君是有问必答!”
  于是,七星堡主首先静静地发问道:“阴兄,昨夜三更过后,于北邙落魂崖那株古松之顶,突然发话的那位怪人是谁?你能告诉老夫吗?”
  鬼见愁不悦地反问道:“堡主不知道?”
  七星堡主凝目沉声道:“请阴兄记住有问必答的诺言!”
  鬼见愁哼了一声道:“阴阳秀士!”
  七星堡主道:“请阴尼说得详尽些!”
  鬼见愁斜睨了七星堡主一眼,冷冷地道:“阴阳秀士,因为面目姣好,也被唤做阴阳童子。苗疆百花邪教的教主,自称百花仙翁,人称百花魔!”
  七星堡主又道:“武功上的成就如何?”
  鬼见愁冷冷地道:“化外的七星堡主!”
  七星堡主又道:“过去跟中原武林的渊源如何?”
  鬼见愁冷笑道:“远于三十年前,他就想到中原武林来称称自己的分量,想让天下武林同道知道,他跟你,究竟谁是第一人中的第一人!”
  “结果呢?”
  “只闻扬言,未见下文。”
  七星堡主又道:“为了什么缘故呢?”鬼见愁道:“不知道!”
  七星堡主沉声道:“阴兄,你知道你说上面三个字的权利,已给你的诺言剥夺了吗?”
  鬼见愁冷冷地道:“谁也不知道!”
  七星堡主沉声又道:“但你知道你自己对这事的想法或看法!”
  鬼见愁嘲弄地道:“老夫知道一点,那便是他当时没有来到中原,绝对不是因他怕了你!”
  七星堡主点头道:“这是事实。”
  七星堡主双手血腥,就为了他天性好名,别的都可以将就,就是容不得有人名气大过了他,或是瞧他不起,所以,他此刻这种平淡而坦率的反应,很出乎鬼见愁的意外,鬼见愁先是微微一怔,旋即点点头,又道:“老夫本以为他已离开人世,或是正埋头苦练什么惊人绝学。”
  七星堡主忽然停止发问,仰脸向上,好像在想一件什么事。
  鬼见愁等了片刻,见七星堡主仍无动静,微显不耐,冷冷地道:“如堡主业已无话可问,老夫的谎言,应视为履行完结。七星堡主见催,忙放落了视线,摇头道:“距完结局尚早,这只能算做一个段落。”
  鬼见愁冷冷地道:“敢请继续!”
  七星堡主偏头又想了一下,突然张目沉声道:“阴老儿,别催了,容老夫告诉你老儿一件事吧,老儿,你知道月前老夫派那个该死的劣徒赴冀北密云,去打听什么事吗?”
  鬼见愁微讶道:“你早就风闻百花魔来到中原?”
  七星堡主点头沉吟着道:“正是这样”
  说着,脸一扬,突睛闪光,豪气如云地又道:“老阴,依你看来,阴阳老怪会是老夫的对手吗?”
  鬼见愁嗐了一声,没有表示可否。
  七星堡主脸现不悦之色,又道:“难道阴兄不屑置评么?”
  鬼见愁悠然抬脸,冷冷地道:“这是一个大问题,除非堡主想我姓阴的奉承两句,即使你堡主处在老夫此刻的地位,我想,堡主也将无词以对,是吗?”
  七星堡主脸色微缓。
  鬼见愁冷冷地又道:“谁想对这问题回答得正确些,都必须对三十年后的阴阳老怪先有一个详尽而彻底的了解!”
  七星堡主不住地点头。
  鬼见愁冷冷地又道:“还有一点,堡主愈扯愈远,似乎已忘了我们原先要谈的是什么了!”
  七星堡主哦了一声,自觉可笑地笑得一笑,脸色一整,回复到先前的肃穆,沉声继续问道:“我再问你,阴老儿,你对剑圣司徒望那老儿的观感如何?”
  鬼见愁冷冷地道:“老夫抱歉得很。”
  七星堡主语道:“这怎讲?”
  鬼见愁冷冷地道:“问得太广,老夫不知从何答起才好!”
  七星堡主改问道:“他配排名于三奇之列么?”
  鬼见愁冷冷地道:“比谁都配!”
  七星堡主又道:“你以为司徒老儿的武功比老夫与游龙老儿如何?”
  “堡主应较老夫更明白。”
  “请记住现在是我问你答。”
  “老实话有时很不中听呢,堡主。”
  “老夫早说过了,老夫不在乎!”
  “如果一定要老夫说,则老夫以为,三奇中,游龙老儿也好,司徒老儿也好,谁都有资格像堡主你这样,凭武功以武林第一人自居!”
  “品质呢?”
  鬼见愁哂道:“要老夫说出他多重,或是多长么?”
  七星堡主道:“可拿别人来品比呀!”
  “拿谁来比?”
  七星堡主想了想,道:“比游龙老儿如何?”
  鬼见愁仰脸漫声答道:“两个老儿都不错,但如要老夫于二人中选择一人为友,老夫却一定先选剑圣司徒望!”
  “他的绝学是什么?”
  “他被人喊做剑圣,不是吗?”
  “功夫比老夫如何?”
  鬼见愁睁目道:“一定要老夫来个比较吗?”
  七星堡主静静地道:“这正是老夫问话的目的!”
  鬼见愁哼了一声道:“若论拳掌上的功夫,他或许逊堡主一筹,如许他用剑,那就难说了!”
  七星堡主忽然目间异光,沉声道:“你知道司徒老儿一生中最怕的是谁吗?”
  鬼见愁如受巨震,正身张目道:“什么?你,你说什么?”
  七星堡主凝目静静地重复道:“老夫问你,司徒老儿一生中,最怕的人是谁!”
  鬼见愁张目道:“是谁?”
  “是我问你!”
  “你知道他怕谁?”
  “是我问你!”
  “你以为他怕谁?”
  “是我问你!”
  鬼见愁第一次放声桀桀怪笑起来。
  鬼见愁催促道:“正面作答呀!”
  鬼见愁大笑道:“如果堡主换成另一种问法,姓阴的就好回答了!”
  “换哪种问法?”
  “问谁怕司徒望。”
  “好,就改成这样吧!”
  由司徒望怕谁,一下子改成了谁怕司徒望,字句长短虽仍一样,但因“怕谁”“谁怕”
  两字之颠倒,其中含义,可就相去太远太远了,这种建议,本是鬼见愁用来调侃七星堡主的,想不到七星堡主竟然顺势答应,鬼见愁不禁又是一怔。
  鬼见愁怔怔地道:“真的吗?”
  七星堡主道:“真的!”
  鬼见愁仍是怔怔地道:“要回答吗?”
  七星堡主道:“要回答!”
  鬼见愁嘿了一声道:“很简单,四个字:很多很多!”
  “而他怕的人,一个没有?”
  “老夫为那个想令司徒望害怕的人深感遗憾!”
  七星堡主面带诡笑,口作异声道:“这样说来,司徒老儿在你老儿心目中”
  话未说完,鬼见愁豆眼如电,厉声喝阻道:“住口,冷敬秋!阴厉君一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无论做什么,都以自己本身的利益作取舍之依据,对谁都是一样!司徒老儿武功高低,人品优劣,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老夫刚才的话,全系应你之求而答,如你堡主竟据此奚落老夫,冷敬秋,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呢!”
  喝毕,脸青如铁,嘿嘿冷笑不已。
  七星堡主一面听,一面瞑目摇头,不住地道:“荒唐,荒唐!”
  鬼见愁话音一停,他即睁目道:“阴兄,你怎荒唐到这种地步?”
  接着脸色一正,又道:“老儿,你是谁?我又是谁?想想看,老儿,老夫会拿这件事来取笑于你么?你老儿听完没有?你知道老夫底下要说的是什么?”
  微微一顿,神色凝重地又道:“老夫今夜不厌其烦地向你老儿逼问,在你老儿听来,可能以为既幼稚,又噜嗦,但不管你老儿的感觉如何,老夫都不在乎,因为,你老儿马上就会明白过来的,为了令你老儿不再误会,老夫可以提前告诉你老儿一句,老夫没有醉,老夫每一句话,都有着非常的意义!”
  鬼见愁脸色稍霁。
  七星堡主继续说道:“能容老夫将你老儿适才回答的一番话,作个简略的总结吗?”
  鬼见愁冷冷地道:“毋任荣幸。”
  七星堡主毫不为意地道:“望着我,老儿!在你老儿心目中,司徒老儿应该不负三奇美号的人物,他的品质优于游龙老儿,他的武功,拳掌虽不及老夫,但加上剑术,就很难说,这种地方,你老儿说得很技巧,为了合乎实际需要,老夫可要代劳了,你老儿的弦外之音是。老夫成名于掌,司徒老儿成名于剑,如以双方擅长之绝学相较,司徒老儿在武功上的成就,比起老夫来,可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司徒老儿,一生中,怕他的人,比比皆是,他怕的人,根本没有,依你的意思,那就是说,纵然有人武功高了他,如要他老儿因而低头,实在是万不可能之事阴兄,是这样的吗?”
  鬼见愁冷冷地道:“是这样,又如何?”
  七星堡主点头道:“那就好了!”
  鬼见愁似乎没有了解七星堡主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抬头瞪眼道:“难道司徒望不是这样一个人物吗?”
  七星堡主连忙摇头道:“阴兄,你又误会了!”
  说着,仰脸自语般喃喃地道:“不然的话,老夫又怎会”
  话说一半,脸色突然一沉,大声问道:“怎么样,老兄?还坚持你的看法,认为疯和尚就是剑圣司徒望的化身吗?”
  这两句话,问得非常突兀,鬼见愁听了,先是受着对方语气所迫,显得微微一怔,继又嘴巴一张,便待答辩,可是,就在他欲言未语的一刹那,他那双豆眼连眨了几下,仿佛蓦自七星堡主的话中悟出了什么,神色一呆,嘴巴张着,既吐不出半个字,也合不拢来。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起来,他大笑着道:“老夫只猜中了一半……哑口无言……哈哈……
  哈哈?”
  鬼见愁的脸色,这时居然被笑得微微一红。
  七星堡主见了,不禁拊掌狂笑着又道:“脸红耳赤……另一半也没落空……妙……
  妙……哈哈……哈哈……哈哈。”
  鬼见愁嗐了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七星堡主鼓掌笑赞道:“不愧信人也!”
  笑着,讽刺地大声又道:“你老儿能预知最后胜利必属老夫,并且留酒不饮,以备庆祝,这种远见。老夫也实在佩服得紧!”
  鬼见愁又嘿了一声,挣扎着冷笑道:“堡主不以为笑得太早了一点么?”
  七星堡主哈哈大笑道:“太早了么?哈哈,哈哈!”
  一面大笑,一面得意地扬声道:“如果疯和尚就是司徒望,他弃剑就掌,能与老夫秋色平分吗?”
  鬼见愁冷冷地道:“纵非司徒望,对堡主而言,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七星堡主大笑道:“那是另外的问题,他是谁都不要紧,只要他不是司徒望!”
  鬼见愁冷冷地又道:“难说得很。”
  七星堡主讶道:“难说得很?”
  鬼见愁冷冷地道:“难说得很!”
  七星堡主又复大笑了起来。
  他大笑着道:“看样子,你老儿还输得不很服气是不是?好,那么老夫再问你,如果疯和尚就是司徒望,他会怕了阴阳老怪吗?”
  他意极不屑地又加上一句道:“你老儿亲眼看到的,怕成那副样子。”
  鬼见愁阴阴一笑道:“堡主敢保其中无诈吗?”
  七星堡主道:“你是说,疯和尚那副神态,是他故意假装出来的?”
  鬼见愁冷冷地道:“未尝没有这种可能!”
  七星堡主又道:“目的何在呢?”
  鬼见愁冷冷地道:“堡主应该知道!”
  七星堡主道:“使人相信他不是司徒望?”
  鬼见愁仍是冷冷地道:“这是惟一的解释!”
  七星堡主再度哈哈大笑起来。
  鬼见愁斜睨了他一眼,讽道:“也许堡主另有更佳见解,能说出来听听吗?”
  七星堡主大笑道:“阴兄,你又失算了!”
  鬼见愁微微一怔,但仍强作镇定,冷冷笑道:“哦,是这样的吗?”
  七星堡主大笑着又道:“老夫早就知道你老儿有此一问呢!”
  说时,身躯向前一俯,面有得色地道:“老儿,记得阴阳老妖的见面词儿吗?老妖劈头就说:‘好呵,疯和尚,本仙翁迫别人追丢了,碰上你和尚也倒不错呀!’那种语气,充分地说明了一件事,阴阳老妖跟疯和尚已非第一次会面,他们之间,不但是老相识,而且有一段过节儿在,你以为老夫这一推断可在情理之中呢?”
  鬼见愁嘿了一声,没有开口,意已默认。
  七星堡主于是继续说下去道:“再从阴阳老妖语气中那份极为明显的奚落意味中,我们可以想象到另外一点,那就是,他们两个过去可能已经交过手,并且阴阳老任还占尽了上风!”
  微微一顿。问道:“阴兄,可以这样设想吗?”
  鬼见愁依然没有开口。
  七星堡主得意地又道:“阴兄,你敢说阴阳老怪的武功一定在司徒望之上吗?就算阴阳老任最近有了惊人成就,司徒老儿可能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司徒老儿是何许人物?他老儿会因力有不敌而向老怪那种人表示低头服输吗?”
  七星堡主愈说愈得意,笑得一笑,又道:“若依你阴兄之见,疯和尚怕阴阳老怪,可能是伪装的,你阴兄这样说,也不无道理,因为疯和尚要瞒过咱们耳目,不让咱们知道他是司徒望的化身,不过,话说至此,老夫可又要问你阴兄一句了,前此他对阴阳老怪的无言臣服,又是做给谁看的呢?”
  鬼见愁无词以对。
  七星堡主仰天大笑道:“要不是老夫早知道他并不是司徒望,老夫真会那样慷慨,轻轻易易地任他逃过老夫那一招‘阴毒阳烈’?哈哈!”
  司徒烈心头,再度披上一阵莫名的怅然。
  鬼见愁低头无语,七星厅中,只有七星堡主一人的粗犷笑声,在四空回旋激荡不已,听来如桀桀枭啼。
  这时候,天已三更有零。
  七星堡主笑毕,大声道:“老儿,关于此事之争论,到此为止,可以结束了吗?”
  鬼见愁悠然抬脸,冷冷地道:“但愿堡主的想象完全符合事实。”
  七星堡主大笑道:“看样子,想假也假不了呢!”
  笑着,霍然离座而起,左右分别一挥,大声道:“散席!”
  又转向鬼见愁道:“走,阴兄,咱们取经去!”
  就在这个时候,正当七星厅中人动影移,笑语再起之际,厅角暗门中,突然奔出一个披头散发、脸无人色的使女。
  七星厅中,骤然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一份疑讶,不约而同地射向那个使女身上。
  那使女一径奔至七星首娇天毒仙子身前,放身跪倒,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天毒仙子芳容一变,颤声喝道:“小青,你,你这是怎么啦?”
  那被喊作小青的使女,这时大放悲声,断断续续、悲悲切切地哭喊道:“报告……娘娘……我们……娘娘……不……不好啦!”
  天毒仙子闻言,脸色一白,情不由己地抬眼望向七星堡主,七星堡主大步走了过来,提脚一跺,屋宇震摇,随之声暴如雷地喝道:“抬头起来!”
  小青身躯一阵震动,悚然抬脸,活似个泪人儿。
  七星堡主又喝道:“何事不好了?”
  小青泪如断线,哽咽得答不出来。
  七星堡主旁瞥着天毒仙子,迟疑地道:“难道,七娘她?”
  小青在地下磕头哭诉道:“是的……堡主……我们娘娘……她……她去啦!”
  天毒仙子忙道:“小青,你是说你们娘娘,七娘,她死了么?”
  小青点点头,又哭了起来。
  天毒仙子又道:“怎么死法的呢?”
  小青泣道:“悬梁。”
  诸娇听了,均是失声一啊。
  天毒仙子又望了七星堡主一眼,喃喃地道:“她刚才不还是好好的么?这,这是为了什么呢?”
  七星堡主一语不发,脸色铁青。
  好半晌,方轻哼了一声,冷笑道:“老夫早就瞧出她近来有点不对,嘿,果然应上了。
  但愿她的死,只是为的自己活腻了,否则的话嘿,嘿,嘿!”
  头一抬,朝鬼见愁大声道:“走,阴兄,咱们走咱们的!”
  说着,一挥手,又是一声冷哼,铁青着脸,大踏步往厅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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