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区的国王 脱衣舞表演(二)

  “剧场必须爆满才行,”鲁迪·克朗佐夫嚷叫,“观众座位上要劈里啪啦闹腾才行,否则就没戏。观众要的就是这些。”
  “噢,不,”罗伯特语气平和,“这是你的情趣,糟糕的情趣。”
  鲁迪·克朗佐夫以为自己听错了。
  “混账东西!你瞧瞧电视节目吧。讲情趣就要落空,没有屁股和乳房就要告吹!现在,电视里不是也有这些东西吗——过去检察官是要上门兴师问罪的。圣保利还怎么比得上?”说罢,他陡然发现了拉尔斯。“这是谁?”他很敏感地问。
  “慕尼黑来的同学,”罗伯特冷冷地说,“他在我们这里住几天。我昨天碰到他的。”
  “希望不会感到不便吧,克朗佐夫先生?”拉尔斯有些腼腆地问道。
  “当然不会!”鲁迪唧唧咕咕,“你毕竟先问了我,这就好!”
  罗伯特匆匆瞥了父亲一眼,然后就转头出去了,拉尔斯尾随其后。
  “这家伙总是不肯参与搞这些东西!”鲁迪对着儿子的背影说。尤丽雅口渴来到吧台边,喝了一杯水,听见鲁迪在说儿子:“不肯参与搞娱乐!”
  “哼,这岂止是一种娱乐!”她尖刻地评论道,“听起来像在布道。”
  松雅上了舞台,尤丽雅飞快地朝她瞪了一眼。
  “你怎么不上?”鲁迪说,一面打量尤丽雅,“你怎么啦?今天来月经了?”
  “你是了解我的呀!”尤丽雅说。
  “干嘛装出这副面孔?你有事就说嘛,别让我猜不透。”
  尤而雅发火,晃着脑袋:“你根本不懂得女人。她们一个月有那么几天,其余的日子就该快快活活的。”
  他试图让步。
  “嗨,”他用和缓的声调说,“我想,咱们是朋友呀!”
  “不,”她断然说,“咱们不是朋友。像你这类孬种算不上,顶多是个追女人的情种。”
  她把杯子往台子上“啪”地一顿,匆匆回到更衣室。
  鲁迪叹息,跟在她后面。出众的女主角“蓝香蕉”请不起,特别是在首演之前请不起。尤丽雅不知趣,拒不要鲁迪为了和解而送的礼物——一枚小巧漂亮的胸针,蓝色的夜蛾形状,上面嵌有一颗颗小宝石。
  “你疯啦?”尤丽雅把礼物推到一边,“咱们不是要节约每一分钱么,不,我不要,拿回去。”
  “我又不能用它换钱呀,”他说,“就拿着吧!”
  “这东西难道是偷来的?”尤丽雅问。
  “一个朋友卖给我的,很便宜。就别发脾气啦,无缘无故的。”他有点神经紧张。
  “我不是可以收买的。”尤丽雅背过身去。
  “谁要收买你?”
  尤丽雅呼啦一下用手把胸针扫到桌下。鲁迪揪住她,气得浑身哆嗦。
  “现在你好好听着:咱们既然苟合了几次,你也就没有什么架子好摆了。汗水一干,就什么都忘了,懂吗?”
  “滚你的,滚!”尤丽雅怒吼。
  鲁迪笑了。
  “世上女人多的是。”他说着就出去了。
  “男人也多的是,”尤丽雅嚷嚷,“特别是年轻的!”
  鲁迪在外面走廊上突然驻足,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后悔自己刚才为何要那样?尤丽雅说的都是实话。尤丽雅呢,这时也惊慌地用手捂嘴,意识到自己的言行过火了,但是已无法收回。
  鲁迪听见卡琳在台上排练,听见他在问天问地,爱是否是罪恶。那声音听上去不能给人些许安慰。
  当晚,米琦和莎洛特没有来吃晚饭。米琦在医院里打电话询问受重伤的罗莎丽的病情,得知她病情稳定后就同莎洛特回到那可怕的出事地方,顾不上极度害怕,也顾不上去想昨夜发生的事。两人来到格拉夫进出口公司的仓库前,天已经黑了,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四周阒寂无人。
  早晨当刑警向米琦询问情况时,莎洛特已仔细察看了仓库后门的安全锁,并找到了一根铁撬棒。这时,她像个行家里手那样撬锁,三两下就撬开了。米琦因为害怕也因为冷而浑身发抖,但是她渴盼着复仇,即对大力士加害于罗莎丽和她本人的恶行复仇,遂毅然决然先于莎洛特进入仓库,在黑暗中摸索寻找那个堆放着珍贵裘皮大衣的集装箱。两人喘息着,在疑心听到某种声响时也总是抑制着恐惧心理,开始把那些盗窃来的商品一件件拉出来。
  苏加尔在“蓝香蕉”夜总会前面装饰着橱窗,窗内宣告了夜总会重新开业,表演由鲁迪·克朗佐夫编导的最新节目。鲁迪又在孜孜不倦地排练了。暗中佩服父亲的精力与严谨的罗伯特发现尤丽雅和鲁迪形同陌路,两人甚至避免目光的交流。尤丽雅排练一个鲁迪为她设计的新式脱衣舞节目,但这次罗伯特一反常态,没有对节目持批评态度。
  卡琳充分利用空出来的舞台久久地练唱他的歌曲。
  “他越练越糟。”鲁迪·克朗佐夫轻声叹气。
  罗伯特并不同情父亲。
  “你吊起了他的胃口,”他说,“现在你该对他明说了。”
  卡琳的节目练得没完没了。尤丽雅饮用了一种人参强身剂。
  “根本没有必要。”尤丽雅转身对罗伯特说,“今天,医院同他约定了乳房开刀的日期,正好是首演那一天。”
  鲁迪怪模怪样地笑:“那他就不能登台喽?”
  尤丽雅故意不看他。
  “他要是推迟开刀呢?”罗伯特问。
  “外科大夫要在这一天之后旅行两个月。反正他是这么对我说的。”尤丽雅说。
  “哎呀,这可是个好消息!”鲁迪想拥抱尤丽雅,却遭到对方冷冷的拒绝。罗伯特思忖,让他们俩单独呆在一起岂不更好,于是出去了。
  苏加尔、莎洛特和米琦坐在楼梯间密谈,俨如一次紧急会议。
  “皮衣放在格拉夫的仓库内?”苏加尔正好在问,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胆怯。
  “格拉夫干的好事,我从来也没想到他是窝主。”米琦感到奇怪。
  “你们又把皮衣取出来了?”苏加尔似乎不可理解。
  米琦双目炯然,说道:
  “这可是一大笔钱呀。保险公司拿到这批货,就要付我们百分之三十的钱呢。”
  可以明显听到苏加尔长舒了一口气。她们俩此前没有征得苏加尔的同意就动用了苏加尔的货车。这时,苏加尔摇头。
  “你们抢劫了抢劫犯——你们现在怕他们吧?”
  “算你看出来了。”莎洛特说。
  “大力士要是抓到你才高兴呢。”苏加尔凝视米琦,“那家伙可阴险呢。”
  米琦没有搭腔,因为这时尤丽雅从演出厅出来,上楼回房里去,米琦和莎洛特朝旁边挪了挪,给她让道。尤丽雅刚走,鲁迪又来了。这三个人立刻鸦雀无声。可以听见尤丽雅在楼上的脚步声。鲁迪匆匆朝上一瞥,旋即转身重返大厅。罗伯特这时终于明白了米琦和莎洛特所干的事。
  “你们干了啥事儿?”他颇惊讶,想到出路只有一条,“赶快报案。大力士蹲了班房,就奈何你们不得了。”
  苏加尔摇摇头。
  “那家伙的狐朋狗友多的是,你告发他,他们就饶不了你!”
  罗伯特一时哑口无言。
  “罗莎丽出了院就急需钱用,她破了相呀。”米琦窃窃私语。
  “旁边的爱尔娜老太也可以分到一点钱了。”莎洛特补充说。
  “这样她们日后就不愁了!”米琦的话听起来信心十足。
  “你还是想想自己的未来吧,否则,你就没有未来了。”苏加尔警告。
  “我一无所有,”米琦顿了顿,凄苦地说下去,“一块无人耕种的土地,上面只长野草。现在,我总算处在关键位置上了,能行点善,也能报复一下那伙猪猡了。我得好好利用这次机会,苏加尔!”她盯着苏加尔,一脸的严肃,“我一定要利用这次机会!”
  翌日早上,格拉夫在办公室迎来一批可怕的客人。警车开来了,十二名警察下车蜂拥而至,但没有找到什么。格拉夫一直镇定自若,但“耳语者”在警官冷不防闯进办公室要求实施搜查的时候显得十分紧张,这没有逃过格拉夫的眼睛。
  警察们又回到警车上。
  “打扰了,请原谅。”这种结果使得警官十分尴尬。
  格拉夫抬头朝办公桌匆匆看了一眼。
  “您到底找什么?”他以一种不以为意的口气问。
  “被盗的皮大衣,”警官答道,“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告诉我们的。”
  “叫什么名字?”格拉夫险恶地微笑。
  “没告诉名字。”警官回答,“即使匿名告发我们也得管。有人报告警察,在哪里可以找到皮大衣。”他在警帽上拍了拍说,“别见怪,格拉夫。”接着彬彬有礼地离开了办公室。
  “耳语者”目送警官出去,心慌意乱。他们欲嫁祸于格拉夫的那批盗窃来的物品究竟到哪儿去了呢?他昨晚还确信皮大衣放在集装箱内,所以今天早晨匿名向警察告发了。
  格拉夫转身面对他,递给他一个署名的文件夹。
  “‘耳语者’呀,一个奇怪的开玩笑者告发了我们。这是怎么回事呢?”
  “耳语者”毫无反应。格拉夫同他的儿媳妇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总有某个地方出了岔子。格拉夫根本不知道这些裘皮大衣与自己何干,惹得警察在他这里搜查。是否有人要给他栽赃呢?谁又把这批东西搞走了呢?格拉夫疲倦地揉着眼睛。“耳语者”刚才为何显得那么紧张呢?现在他为何还心乱如麻呢?格拉夫无论如何要弄清“耳语者”究竟为谁效命,那个“谁”又究竟有何企图。
  最近几天,拉尔斯似乎已经复元,神情显得轻松了,脸色不像以前那样煞白和消瘦了。他不再向罗伯特借钱吸毒了,这使罗伯特很宽心。几天前,罗伯特在厨房里煞费苦心地算账时,有一种不祥的震惊感。父亲为首演投入的资金大大超过了自己的经济能力。尽管无线电商人提供的那套新的音响设备可以赊账——令人感到惊奇——但这钱到时候总得付,加上服装、设备、新的射光灯和大厅里新的椅子等大笔费用,罗伯特简直不敢汇总这数目。
  米琦在他旁边给烤肉块加香料,莫娜则苦苦抱怨鲁迪不再同她讲话。米琦瞅着她,并不怜恤。
  “你们在一起三年了,你指望他老是同你讲话呀,到了‘萧条’期啦!”
  莫娜未及答话,苏加尔和鲁迪就拽着罗伯特的那位朋友突然闯了进来。拉尔斯大汗淋漓,苏加尔怒不可遏地说:
  “咖啡壶里的钱他拿了。纸币都拿走了,只留下一点硬币。”
  鲁迪指着吸毒者说:
  “你朋友手脚不干净。”他又对罗伯特说,“我的古银币不翼而飞,照相机,还有你祖父的金扣子,都不见了!”
  拉尔斯哭起来了。
  “贵重的东西我都塞进口袋里了。”他抽泣着。
  “也不问一声?”罗伯特惊奇。
  “我需要钱呀,”拉尔斯嚎啕,“到了这一步,什么都顾不上了!”
  莎洛特这时冲进厨房,显得激动不已。
  “保险公司为这些貂皮大衣付了三万马克!”她滔滔不绝,“不赖呀,是吗?而且是现金,拿着挺舒坦的。”可谓喜气洋洋。
  “千万别把钱放在这里呀。”苏加尔恶狠狠地瞟了拉尔斯一眼。后者依旧哭着,可怜巴巴,垂头丧气。
  鲁迪对他的哭叫很反感,喝令他别嚎了,反正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了,算数!
  莎洛特把一万马克汇到爱尔娜老太的账户上;罗莎丽得一万五千马克,她用这笔钱可在雷佩尔班租用一个小住处。
  “还余五千马克。”苏加尔算计。
  “是呀,米琦因为首演需要一件新连衣裙。”莎洛特轻声说,“还有我,要配上拎包,鞋子……”
  尤丽雅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她笑了。
  “我认为,这五千马克该你们拿,我不存幻想。”
  鲁迪的表情一下子开朗起来。他看见尤丽雅佩戴着他赠送的胸针。他用肘把仍在抽泣的拉尔斯捅到一边,说道:“世界还是世界,人还是人嘛。”
  拉尔斯一下子露出高兴的表情。罗伯特把手搭在他肩上,带他出去了。拉尔斯沉默,小声哽咽着,对自己的不良嗜好感到羞愧。但他知道自己毒瘾很重,已不能自拔,一旦需要这东西还会再偷的。为了朋友,他惟一可做的事就是悄然离开此地,于是卷起睡袋,瞅准没人注意的时刻——人们在大厅排练——倏忽溜了出去。他不知何往,还是到老地方雷佩尔班地铁车站吧,在那里他会遇到其他瘾君子,也希望买到价廉的毒品。
  他出去时没有关上后门。大厅里灯光突然熄灭。
  “肯定又是该死的保险丝断了。”鲁迪喃喃地说,摸着黑去厨房找保险丝盒。整幢房子漆黑一团,他的胫骨多次碰到物件。蓦然,灯亮了,鲁迪转身,惊呆了:大力士站在他面前!这个打手不怀好意地微笑着,除了他之外,“耳语者”也大大咧咧地倚在厨房门上。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鲁迪的声音有些嘶哑,问道。
  “耳语者”指了指后门。
  “后门开着。这么晚了,太粗心啦,根本没想到有人会乘虚而入吧。”他摇头晃脑,讥笑对方的轻率。
  “以后我会留意的。”鲁迪说。他脑海中思绪翻腾:这两个家伙意欲何为?
  “你如果以后想避免受惊吓,也该当心啊。”“耳语者”狞笑。
  “你们想干什么?”鲁迪厉声问。
  不等“耳语者”答话,大力士就提着棒球棍从鲁迪面前冲进表演厅。“米琦!”他狂叫,“这个婊子躲在哪里?”
  尤丽雅和波兰舞女吓得直往后退。泰国舞女纷纷胆怯尖叫。
  “米琦!”大力士一再怒吼。
  鲁迪浑身打颤,想起米琦对他讲过她今晚的去向:到女裁缝那里去了。她为了首演要把新买来的连衣裙改宽一点儿,但愿她晚点回来。大力士开始在大厅内乱打乱砸,玻璃、镜子、新椅子和玻璃桌面部被他砸得稀巴烂,窗帘及饰物被他扯下,新安装好的音响设备也没能逃过他的猛力敲击。尤丽雅想要阻止他。
  “住手!”她一声怒喝。可大力士出手很快,一下子就把她推倒在地上了。鲁迪急忙过来救援,不料“耳语者”从口袋里拔出手枪,对着他的鼻子说道:
  “他怒气冲天,要他住手很难。米琦不该偷他的皮衣。”他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但是又装得不像。
  尤丽雅挣扎着爬起来,眼瞅着大力士把他们最近几个星期修好弄好的东西全都破坏了,便不再感到害怕,只有满腔愤怒,接着对打手实施攻击,拳头似擂鼓一样落在他身上。大力士奇怪,看着她像看一只讨厌的苍蝇。尤丽雅盯着他那凶神恶煞的细长眼和苍白的麻脸,闻到他的汗臭和口臭,又蓄势后退,准备实施新一轮攻击。就在这当口儿,大力士疾如闪电地扬起手臂,手掌凶狠地砍中她的咽喉,使得她不能呼吸。她觉得大厅的灯光开始旋转起来,听见远处舞女们的尖叫和鲁迪呼唤她的名字。她想呼吸空气,但喉咙像被绳子勒住了似的,天旋地转得更快了。她喘息着,倒在地上,感到行将窒息而死,张大嘴巴,犹如濒临溺死的人。鲁迪听见她喉咙发出可怕的咕噜声,想赶过去帮助,但“耳语者”打开了手枪的保险,并且对他举枪。“耳语者”是个坐办公室的管理人员和会计,而非杀手。鲁迪发觉他的上唇已冒出细小的汗珠。显然,这里发生的一切非他所愿,他讨厌暴行。他持枪的手在发抖。他不会直截了当抠扳机。但是,鲁迪如果先动手,他也会开枪的。
  大力士这时已冲到楼上,听得见他穿过走廊的脚步声以及打开所有房门的响声和寻找米琦的叫声。米琦骗了他,她把他偷来的皮衣又从格拉夫的仓库里偷出去交给保险公司了,并且得了一笔酬金。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否则以后在圣保利就没人把他当回事了。他要干掉她,向大家显显本事。当然了,这也是件痛苦的事。至于“耳语者”同克朗佐夫有什么打算,他才不管呢。他要的只是重树自己受损的声威。坐在缝纫机旁边的卡琳听见大力士在其他房间搜寻的声音,就飞快地躲进大橱里去了。
  在“蓝香蕉”夜总会前停着那辆旧货车。罗伯特帮助苏加尔卸车,把整箱的啤酒、葡萄酒和香槟酒经后院搬到厨房去。他突然愣住,从窗户窥见父亲站在吧台边,“耳语者”立于父亲前面,背对着他们。鲁迪显然已发觉他们,用隐蔽的手势对他们发出警告。“耳语者”转身,罗伯特和苏加尔倏忽猫腰蹲下。
  令鲁迪稍觉轻松的是尤丽雅又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依旧张大嘴巴吸气,用手揉着脖子。
  这时,罗伯特跑过单行道,到马路上最近的电话亭去报警。刚才,他看到“耳语者”手里拿着枪。
  他手指哆嗦着拨打警察局的电话。
  “这里是汉堡市警察局。”电话那一端传来亲切的话语。
  他未及答话就被人推到电话亭里面,一只手把电话机的叉簧按下了。罗伯特猛然转身,惊惧不已:“三明治”保尔站在他身后,并且把食指贴在嘴上,警告他别声张。
  格拉夫在最近几周指使一伙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对“耳语者”盯梢,对此人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但是,他的这位亲密无间的助手和多年的心腹人物究竟把他卖给谁了,他至今还蒙在鼓里。“耳语者”虽不知自己的雇主在跟踪,但出入却格外谨慎。盯梢的人今晚终于发现了异常情况:“耳语者”同大力士——圣保利地区最凶恶的打手——在特奥·吐佩赌馆里碰头,然后两人溜进了鲁迪·克朗佐夫的屋子。格拉夫想探悉他们到那里去干什么,“耳语者”的幕后操纵者是谁,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对此,他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泰国舞女们和波兰舞女松雅呆望着那个端着手枪、脸色惨白的男子。她们简直被吓瘫了。
  “我听说,你强迫儿子搞假证词?”“耳语者”摇头,以示指责,“可不能这样呀,老头儿!”
  鲁迪·克朗佐夫感到诧异,望着对方发愣,他一直视此人为格拉夫的忠实助手啊。
  “就是说,我的儿子继续控告马克斯·格拉夫,这样对你更好,是吗?”他微笑,“我一直以为你是替格拉夫效力的。‘耳语者’呀,格拉夫付钱给下属是不是太抠呀?”
  “是有点抠,所以,还得独自谋生。”
  枪口仍旧对着鲁迪。鲁迪茅塞顿开。当初,“耳语者”看见淡黄头发的陌生人将鲁迪推入海港潮水里,他并未受命于格拉夫而有所举动。谋图暗害鲁迪这件事,格拉夫根本没有染指,而鲁迪在这期间把怀疑对象搞错了。
  “耳语者”端详他,一面扭曲着脸微笑。
  “你是麻雀脑袋,现在才明白。”他只有举枪,别无他法。鲁迪·克朗佐夫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随时有可能向格拉夫告发他,所以必须干掉鲁迪。但是,抠扳机又不是轻易下得手的,至少比他想像的要难。黄豆大的汗珠直往衣领下淌,这有什么用呢,他必须克服胆怯。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瞄准鲁迪胸膛,食指正待击发,可就在此刻,他被身后的响声惊得猛然回过头来。他此前并未注意尤丽雅,还以为大力士把她给“宰”了,岂料她溜进厨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把刀子。“耳语者”又把手枪对着她,当然不是要杀她,只是叫她别多管闲事。这时,“三明治”保尔用棒球棍猛然打掉了他手中的枪,并且造成他手关节骨折。他疼痛难忍。
  格拉夫冷不丁从厨房的暗处闪了出来,“耳语者”仓皇后退。他曾在噩梦中屡屡经历过这一可怕的时刻,也屡屡设想过,假如格拉夫发觉他背叛,那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他在忠心为老头儿效命时也很怕他,怕他那冰冷的安详和凹陷眼眶内那极具穿透力的眼神。
  鲁迪·克朗佐夫从抽屉里飞快地拿出手枪,顶住“耳语者”的后背。
  “他妈的,你真以为我没有识破你的花招?”格拉夫问。
  “耳语者”缩成一团。“三明治”保尔走到他面前,边狞笑边舞着棒子。这时,大力士摇晃着进了表演大厅。苏加尔把整个身体吊在这个大块头的后背上,拼命扭住他不放。大块头甩掉他,还猛击他的后颈窝,然后冲出大厅,逃到海伦大街上去了。在那里,他又与罗伯特撞了个满怀。他粗暴地将金丝雀似的罗伯特扒拉到一边。对“耳语者”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大伙儿都在看苏加尔,看罗伯特跌跌撞撞地进来,“耳语者”瞅准时机,猫腰朝他的手枪跃过去——手枪就在格拉夫的脚前——他差点就抓到枪了,只差一点儿。格拉夫朝这个叛徒的腹部猛戳一刀,旋又用力把刀子朝上拉,撕开了腹腔。女人们大呼小叫,尤丽雅用手掩面。“耳语者”哀叫一声倒地,一摊殷红的血在厨房地板上扩散开来。
  “把这个臭小子弄走,”格拉夫命令贴身保镖,“扔到河里去,离圣保利远远的。”
  “三明治”保尔俯身抓住死者的脚把他拖出厨房,地板上留下粘乎乎的斑斑血迹。波兰舞女松雅冲到吧台后面,倒一杯烧酒灌到嘴里,接着就呕吐起来。于是,手足无措的罗伯特走向父亲并拥抱他。苏加尔呻吟着,却也恢复了精神。尤丽雅瞅着父子俩激动不已。
  “这些专事破坏的恶棍!”格拉夫叹息,一面举目四顾表演大厅,那里已是一片狼藉,“修复要花大钱呀。”
  “我们是投了保的。”鲁迪·克朗佐夫耸耸肩,挣脱了儿子的拥抱。
  “给所有的人发奖金了吗?准时发吗?”
  “我希望是这样。”克朗佐夫苦笑。
  卡琳心慌意乱地从格拉夫身边踉跄走过,格拉夫才在鲁迪对面坐下来。
  “夜总会没有收益,何不把它贱卖了,鲁迪?”格拉夫凑近他,“我给你出个好价钱。你要是拒绝这一大堆钱,才是头脑不正常呢。”
  鲁迪对破败的四周环视一眼。
  “这是我们的家呀,”他平静地说,“是这里所有人的家呀。”
  “你们再买个住所嘛。”格拉夫说,“你知道我想扩建‘爱神中心’。如果赚头大,咱们还可以再扩建呢!”
  “你还没赚够呀,格拉夫?”鲁迪微笑。
  “够可就太少了。”格拉夫说罢站起来,“你就从来没想过离开这里?干点别的?在这里终老,真是一种可怕的想法!”
  “人人都会变老,格拉夫。”鲁迪说的是大实话,“在哪里终老不都一样吗?”
  尤丽雅在厨房里洗脸,张着大嘴喘气,靠在洗涤盆上。她的脖子还是很痛。波兰舞女松雅蹲在外面院子里,嘴上捂着一块手绢。
  卡琳走到尤丽雅身边,想把尤丽雅借给他做手术的一万马克交给鲁迪。修复表演厅一定急需钱用。
  “那么,你的手术呢?”尤丽雅感到奇怪。
  卡琳打了一个拒绝的手势,表示手术可以推迟做:“为了演出,你们毕竟需要我模仿查拉·里昂德尔的节目呀!我现在对你们不能弃之不顾啊!”
  尤丽雅与他相拥,很感动。
  格拉夫的豪华轿车停在“蓝香蕉”夜总会前面,一直没熄火。保镖们对马路采取了保安措施。格拉夫出门时还瞥了广告牌一眼,上面有尤丽雅的形象。
  “非常标致,”他赞赏地点头,接着转头面对跟在身后的鲁迪,“她为你担忧,你看出来啦?”
  “当然,”鲁迪回话,“她追我,发疯似的。”
  “看样子,她还真喜欢你这个破老头儿。”
  “这事我能应付。”鲁迪觉得谈论此事不妥,想换个话题,“谢谢你今晚的帮助。”
  格拉夫正要上车,可是又突然停住不上了,说:
  “我有一大堆问题,但是我慢慢认识到,这不仅是我的问题,也是你的问题。”
  鲁迪点头。两人现在意识到,有某个人总希望他们相互斗起来。可惜,“耳语者”死得太快,不能向他们披露他到底为谁卖命。
  “咱们得咬住大力士,同他好好聊聊。”格拉夫建议道,一面同鲁迪握手。
  “关于你儿子的诉讼案,罗伯特会拒绝出庭作证的。”鲁迪忽然作出许诺,“我会叫他做到这一点。他不会老是强硬下去的,但他不会作伪证。”
  格拉夫突然拥抱他。
  “你我之间不再存有恶感。”格拉夫恳切地说,鲁迪点头附和。格拉夫上车走了。
  罗伯特和苏加尔站在二楼敞开的窗户边,两人手里端着酒杯,他们对下面的情况都看见和听见了。苏加尔把胳臂搭在罗伯特的肩上。鲁迪在楼下目送轿车远去。尤丽雅出来凑在鲁迪身边,手臂勾着鲁迪的腰。她似乎感到有点冷,鲁迪就拉着她紧贴自己的身体。楼上,苏加尔关上窗户,接着向罗伯特祝酒。
  “耳语者”的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数天后,在一个大建筑工地上,一名吊车司机吊起一根粗大的水泥桩,发现灰色的桩下部沾有血污。
  他们干了十八个小时艰苦至极的工作,也不知是怎么干完的,但毕竟干完了:苏加尔把他的拳击手们召集来帮忙;通知无线电商人修理好新的音响设备;把家具用胶粘牢;换好了镜子;让人把窗帘重新挂上。总之,在最短时间内把大力士破坏的一切修复好了。罗伯特甚至觉得,“蓝香蕉”比以前更美了。稍后,鲁迪·克朗佐夫又吩咐舞女们做最后一次排练。尤丽雅满怀期待,凝视着她们的导演。鲁迪点头。
  尤丽雅欢呼雀跃,双手勾牢他的脖子。
  首演可以举行了。不可避免的怯场也开始了。苏加尔和尤丽雅到酒吧里,苏加尔倒了一杯啤酒。
  “给我也倒一杯。”尤丽雅一边请求苏加尔,一边在镜子里严格而挑剔地审视自己,“我的头发不合适。”她一下子显得无计可施,“我什么都试过了。”
  她察觉鲁迪·克朗佐夫正疑惑地看她。
  “唉,”她说,“头发卷得太过分了。”
  “你,真叫人心烦!”鲁迪边说边笑,还给了她一吻。
  米琦和莎洛特在楼梯间争论着。她们为了首演碰巧买了同样的连衣裙。可米琦这时认为,对于像莎洛特这样年纪的人来说,衣领开得太低了,也显得太年轻化了。莎洛特眼里噙着泪水,以立即搬出去相威胁,这房子她连一天也不想再住了。
  首演的紧张促使莎洛特回忆起诸多可怕的事实。她感到不可理喻,也感到压抑,这些事情给她在海伦大街的晚年生活投下了阴影。她想起大力士的凶残,想起“耳语者”之死,想起“三明治”保尔把还在打哆嗦的死者往外拖,并且在厨房地板上留下殷红的鲜血,情景瘆人。她想起他们大伙儿一直处于死神威胁之下。现在,到了必须证明前几个星期全力以赴地工作是否值得的时候了。
  首演的当晚,鲁迪·克朗佐夫亲自开灯,夜总会大门上方新的灯箱广告亮起来了。德文“蓝香蕉”被英文“蓝香蕉”取代,后者代表着新的表演节目。
  海伦大街停满了汽车,红灯区名人仍在不断入场,他们都有花里胡哨、妖里妖气的妓女作陪。苏加尔为这些非同寻常的客人寻找座位。当然,也有许多内城来的猎奇者和富翁,他们要感受现场的“气氛”。入场券从莎洛特手里庄重地售出。使罗伯特惊奇的是年轻的女记者奥尔嘉也来了,只可惜她还带着IEG公司的经理伦茨。更有甚者,那位警官也挤了进来。他一如既往,衣服总有点皱皱巴巴,站在酒吧旁边——恰好是当时“耳语者”横尸之处——正喝着一杯烧酒,自然由夜总会付账。谁也不再注意他了。外面拐角处停了两部警车,从车上下来了一些警察,悄悄地在“蓝香蕉”周围布了岗哨,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鲁迪敲尤丽雅更衣室的门。他身穿一件大衣。尤丽雅把食指贴在嘴上,示意他不要吵醒卡琳,卡琳趴在缝纫机上睡着了。
  “他缝我们的服装忙了一整夜。”尤丽雅低语。
  “别叫醒他,”鲁迪·克朗佐夫对尤丽雅耳语,“这样我们也许就不用演模仿查拉·里昂德尔的节目了!”他做了个怪脸,笑着转头就走。尤丽雅奇怪,紧随他来到走廊上,顺手把更衣室的门轻轻关上了。
  “你走呀?不呆在我们这里了?”
  “我紧张得要死。”他坦白承认。
  “那就该在地狱里呆一呆!”她嗔怒。
  他自嘲地一笑,说:
  “我不怕地狱,怕的是破产。”
  尤丽雅简直不相信,在这关键性的傍晚他竟然将她扔在一边。他朝她走来了。
  “嗨,我说,”他低语,“你保准成为大家眼里的女皇!”
  尤丽雅双手抱住他的头颈。他推开她,凝视她,沉思着。“我还从来没有如此渴求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话音里流露出畏怯,“向上帝起誓,这是真心话。”
  他转身走了。尤丽雅呆望着他远去,不知所措。他为何不呆在她身边?真是匪夷所思。今晚,她将首次在陌生的男人面前跳脱衣舞,她主要是为他、为他的夜总会才这样做啊!难道他不明白,这对于她又意味着什么?
  阁楼上,那个淡黄头发的男子跪在丰腴的波兰舞女前面。他戴假发,上唇贴着假胡髭。此前他热情洋溢地称许松雅的美发及其温软的肌肤,而且还说动她在酒吧又要了一杯香槟。尽管松雅亲切地对这嫖客说,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但是嫖客把一张一千马克的纸币送到她的鼻子下,这钱实在太诱人了。为什么不要呢?再说,她要等到中间休息后才登台呢。
  有人敲松雅的门。
  “香槟酒。”是新聘用的女侍的声音。
  松雅正欲开门,不料这嫖客却捷足先登,疾如闪电般从床上一跃而起,开了门。
  “多少钱?”
  松雅摇手阻止。苏加尔再三叮嘱过,千万要她自己付酒钱,而不是由嫖客付,否则意味着“助长卖淫”,法律里有这一条。但这个嫖客无所顾忌,把她推到一边。
  “四百八十马克。”女侍说。
  淡黄头发的男子付了款。
  突然,房间里亮起了闪光灯。那位警官和一位带照相机的官员好似从天而降,站在屋内的地毯上。松雅方寸大乱。那警官用手把女侍推走,同时瞅见嫖客慌忙穿上西服。
  “您助长卖淫。”警官宣称。松雅点头,她害怕听见警官说的这句话。“请出示您的证件。您有德国劳工许可证吗?”警官严厉地问道。
  松雅冷不丁把警官推到一边,奔下楼梯,冲到苏加尔的臂弯里。苏加尔瞧见松雅热泪盈眶,接下来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旋又发觉紧跟她而来的警察和一个陌生人,立马便知道出了纰漏。但此刻,表演厅内已响起音乐,舞台投光灯已经亮起,幕布被照得亮光闪闪的,首演开始了。
  对尤丽雅而言,已经不可能退缩,为什么要退缩呢?她要向世人证明她的能力;她要向拉雅娜证明她的能力——拉雅娜或许在某处仔细瞅她呢——她要向自己证明,她已成为另一个拉雅娜,而不再是过去那个在公众游泳池里游泳也感到羞涩的女孩了。她还非常愿意向鲁迪·克朗佐夫显示,她是值得渴慕的,她是美艳的。
  尤丽雅深吸一口气便走上舞台。罗伯特站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他冲着她笑,让她看见他的两个大拇指紧紧相抵,预祝她表演成功。然而,对这一切她只能在潜意识里有所感知了。登台音乐的开头几个节拍已经奏响,她走进射光灯那闪烁不定的光里。
  她开始舞蹈,沉湎在极强的音乐节奏中,目光飞掠过那些屏息仰视她的男人:两鬓染霜的老者,目瞪口呆的壮汉,鄙夷不屑地打量她的精于此道者,女士们则目含妒意,笑中寓贬。尤丽雅让连衣裙从肩上滑落,她看出观众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她朝后一甩头,蓦然间觉察到自己的力量,这感觉令她欣慰至极。这一切没有逃过罗伯特的目光,不料,此刻一只沉重的手拍了拍罗伯特的肩。他转身,忽见警官立于自己面前。苏加尔在后台正气势汹汹地同警察争吵,因为警察欲带走松雅。
  “你父亲克朗佐夫先生在哪儿?”警官问,“他不适宜经营这样的娱乐场所。我们要吊销他的营业许可证。”
  “怎么回事?”罗伯特惊诧莫名。
  “夜总会必须关门,就在今晚。请你关照,官员的指示必须服从!”
  “怎么能这样呢!”罗伯特叫嚷,“不能啊!”
  他转头朝尤丽雅看,她正跳得十分投入,观众鼓掌、吼叫。这使她激情似火,想更多地取悦观众。她完全沉浸在音乐那锤击似的节拍中,全身亢奋抖动。罗伯特惊异地发现身着制服的官员们从各个方向拥入大厅——初始观众并未察觉——他们开始清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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