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豹 第五章

  在混乱的人群中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摸鱼,鱼是不少,可惜不会是你想要的那条。路家声放弃了当渔夫的想法,开始随波逐流,鱼要比渔夫省心省力。另一条鱼紧攥着他的手,路家声疑心他的身份,不像是同类,那鱼就有些不耐烦:「跟我走。」
  路家声只好跟着他,两个人逆流而上。寻到一个不为人注意的暗门,杜冷伸手推,里面一股陈木朽土的气息,路家声倒想起来了,当初修建戏院,是他父亲亲手批的公文,那时候果敢和佤帮联盟还在交火,因此挖了这么一条暗道,路家声不禁微笑,他都忘了的事,杜冷竟还记得,倒真是个有心人。
  杜冷打亮了火,略微能看清楚了,路家声却咦了一声:「刚才我找阿多,你不拿来用?」
  杜冷回头一笑:「不高兴!」
  路家声无语:「我是怕他闯祸。」
  杜冷忽然把打火机丢给他:「换换手。」
  路家声一摸,果然已经火烫了,不过杜冷的逻辑很奇怪,难道他就不会烫:
  「我说……」
  「怎么?」
  路家声看不清他的脸,轻叹了口气:「没什么……」他不常用这种东西,拨了下,没打着。
  「笨死——」杜冷准确无误的找到了他的手。
  路家声苦笑:「不至于,这用不着你教……」
  杜冷不以为然,就着他的手打着了火,然而那火苗歪了一歪,如同病中的美人,两个人对望一眼,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眼睁睁的看着那火苗由蓝到红,一点点微弱下去,仿佛经不起两个男人热切的期盼,终于香消玉殒了。
  热度还残留在手上,已和光亮无关,仿佛温床,益于滋长另外一种情绪,路家声感到指尖些微的热度,微微一惊,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然而敌不过杜冷的牙齿,无声的威胁,却让人亢奋。舌尖卷住了他的手指,犹如生物,杜冷发现自己的欲望,隐秘而不可告人,等同于野兽,想咀嚼,一点点的吞噬。
  路家声屈服了,他发现他的身体总是比思想热的更快,这或许是男人的通病,然而在他身上淋漓尽致。
  杜冷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他甚至想在这里压倒他,但这显然不可能,况且他也不想再当一回按摩棒。他揪住路家声的衣领,把自己的欲望传达给他,这么直接而且凶猛,无从分辨其中的成份。
  路家声倚上墙,杜冷摩擦着他的身体,用手拧他的屁股,手劲儿不大,是一种挑逗,然而却不给他足够的刺激,他只好一手摸下去,却被他半路打劫。
  路家声明白了,这是报复,无伤大雅,却绝不会让他好受,这种把戏更像是情人间的斗气,有一种浓稠的味道,不过这好像并不适合他和杜冷,他们之间是更直接、更粗野的,甚至没有调情的必要,结果等同于过程,太繁复了反而让人觉得假。
  路家声推开了杜冷,瞬间就冷了,像是新上市的蒸气熨斗,热度来的快去的也快。
  杜冷却十分的尴尬,他的欲望还没有解决,按倒他、强暴他,怕是正中路家声的下怀,他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也许看不清什么,只是想辨出个究竟。
  路家声似乎感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杜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向后一拧,骨骼间发出了咯咯的脆响,他不得不贴在墙上,被杜冷紧压着:「做我的兄弟,要冲到最前面去挡子弹,上刀山下火海连眼都不会眨一下,不是我看不起你,路家声,凭你能做得到?」
  路家声做不到,他怕死,不但怕死,又怕累,怕苦,人又懒,想得太多,人一旦顾虑多了,就像载重超过的货车,迈不动步子。
  「现在不行了。」他微笑了一下:「你这话问得太晚了,早两年不会有什么问题。」
  杜冷微微一震,路家声抽回了手,太黑了看不清楚,不过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过去了,和他没关系。
  杜冷心里就有些乱,人大多是这么个毛病,追着跑的不稀罕,真走了又追悔莫及,杜冷也不过是个男人,俗,这么多年来路家声给他的感觉,就是太轻易了,太简便了,送到嘴边上的饭,也花不了几个钱,眼见吃得习惯了,胃口也顺了,突然间他却不卖了,杜冷下意识的去抓他,一脚踩空,向旁边歪过去,墙皮却喀的被他压倒。
  路家声听到动静,往回摸了几步:「怎么了?」
  「见鬼!」杜冷低吟一声。
  路家声摸到了塌倒的墙皮:「是空的?」
  杜冷勉强撑起了身子,脚上火辣辣的疼,但不想声张,路家声已经进到了拓空的室内,彷佛更黑了些,他绕着墙走了两圈,忽然踩到一样东西,脚下略一试探,心里已经有了底。
  杜冷似乎也摸到了些头绪:「这小子,居然把脑筋动到这儿来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最近李庆后被各方势力逼得太紧,这块地盘名义上应该算是路家声的,一来不会有人查,就算是查到了也不会怪到他头上,二来地方隐秘,有机会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货运出去。
  杜冷拿在手里掂了掂:「大手笔啊,是K粉,这小子发了。」
  路家声没说什么,他一力求自保,懒得去理这些事,可李庆后这手活干的不地道,他也是脾气太好了,让这两个人轮流往他头上骑。
  杜冷笑着抛到他怀里:「试试看,据说是欲死欲仙的,你家里那个小家伙应该会喜欢。」
  路家声随手一丢:「他戒了。」
  「你也信他?」杜冷笑了一声:「吸毒的人十个有八个在戒,十个有十个继续吸。」
  路家声淡淡的说:「既然是我让他戒,那就一定能戒得了。」
  杜冷被他声音里的某种东西触动了,路家声的脾气他知道,那是个绵性子的人,难得他会坚持些什么:「呵,那可要恭喜你。」
  路家声不想跟他斗嘴,没意思,他们之间就那点儿破事,翻来覆去的烙,已经焦糊了,让人倒胃口。他摸着黑走出去,秘室被他们撞破了,李庆后如今的情形,怕也不敢轻举妄动,路家声寻思着自己也就装傻算了,没必要撕破脸。倒是杜冷更难应付,他现在想到他,心不痛了,只是头痛,不如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比较实惠。
  通道出口处是一架梯子,路家声顺着梯子爬下去,等了许久,才见杜冷也跟下来。外面雨已经停了,积了满地的水,星光微弱,可以看到杜冷的腿脚极不麻利。
  路家声有些奇怪,杜冷的身手一向没的说,一架梯子不可能难得住他,等他站定了,掀开裤腿一看,路家声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不早说?」
  杜冷看了他一眼:「说了你会管我?」
  路家声也没气跟他生了:「我不管还有谁管你?」
  杜冷微笑着瞄他,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叠的整整齐齐的手绢,给他把伤口上的血擦净了:「怎么弄的这是?」
  杜冷也说不太清,像是被门板划的,这点伤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只是乐意看路家声在他跟前做低伏小的样子,欺负他惯了,稍一抬头,杜冷就觉得不舒服。
  路家声把伤口给他裹好了,见杜冷眸光灼灼的盯着他看,心里暗叹了口气。
  杜冷却不以为意,路家声是他掌中之物,横竖是跑不了的:「回头把手绢洗干净了,我给你送过来。」
  路家声失笑:「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再不值钱——」杜冷没再说下去,仿佛自己也觉得肉麻,见路家声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却觉得心里一跳一跳,像吃了大麻烟,说不出的快活,忍不住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路家声立刻躲他远远的,这位少爷高兴了就来逗逗他,不高兴了把他踩得连条狗都不如,他不过是喜欢一个人,又没犯什么弥天大错,没道理要把命也搭上,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他打了电话给杜家,让人接走了杜冷,自己却在路边溜达着。李庆后的野心是昭然若揭了,他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表面上的功夫做个十足,背地里却是另外一回事,他真正顾忌的人应该是杜冷。
  果敢不过就这一亩三分地,烟农占了近百分之六十,只是最近这些年联合国禁毒组织查得比较紧,李庆后不敢太过嚣张,才有了杜冷的一席之地。
  毒品自然是害人的,然而果敢人却只能靠种植罂粟来讨口饭吃,禁毒是好事,说起来冠冕堂皇,却哪有那么容易。
  路家声没什么豪情壮志,他跟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过日子,有一天算一天,但在这个位子上,又哪容得了他安稳,路家声只觉得命运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转过天来杜冷到路家门上去,自然是编排好了藉口的,这两个人这段时间来往太频繁了,看得李庆后心里直犯惊悸。
  单一个杜冷,或是路家声,都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然而双拳难敌四手,真要是被杜冷把路家声拉过去,这里头的麻烦可就大了。
  李庆后起家并不容易,他大学毕业以后,在深圳一家公司里做技术人员,干的是医药业,常会和一些身份暧昧的人打交道,渐渐的被这一行惊人的利润诱动了心思,终于破釜沈舟,辞职到了缅甸,一开始是在南佤跑军帮,脑袋别在裤腰上,几次被警方通缉。
  但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脑子转得快,深信这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他手里有钱,有钱就好办事,这世道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天理回圈,什么公道人心,全都是狗屁!李庆后不怕得报应,比他混帐的人多了去了,大家做个伴儿,十八层地狱也算不上寂寞。
  但活着的时候他就要求个舒服;谁挡他的道,谁让他不舒服,他就要让谁不舒服。
  李庆后的得意之作是手底下的一个线人,干这行其实就是上了贼船,有去无回的买卖,这人居然还想着从船上跳下去。李庆后对他不算不温柔,整整宰了他一个月,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没有人敢对那团烂肉说他是一个人。
  李庆后最恨的就是别人在他背后捣鬼,牙生的身份和行踪都十分诡秘,要不是看在他主子的份儿上,李庆后早就一刀了结了他,不过这么个美人儿,总算还用得着他,一方面是屁股,另一方面,李庆后也想透过他和他越南的主子联络。
  牙生话不多,总是低着头,用眉毛来微笑,他声音极低,有外乡人的口音:「这个不行。」
  「怎么就不行?」
  李庆后最近的日子不好过,脾气也水涨船高。
  「他老人家太忙了。」
  李庆后当然知道那老家伙有多忙,他在东亚几个国家都有妾室,想着法儿的要怎么享受。牙生是他的保镖,长成这副样子,床上的活儿当然娴熟之极。李庆后当时一眼就搭上了他,那老家伙十分不情愿,直到他脱口说是借,借了不会不还,这才松手放牙生过来。
  头几个月李庆后几乎不许他穿衣服,随时随地,按倒了就上,他其实并不喜欢男人,对阿多都没什么兴趣,但牙生却让人有种摧毁的欲望,恨不能弄死他,干死他,在他身上,李庆后是什么花样都玩出来了,而他仿佛也没什么反感,还有那么点乐意,但从不兴奋,那个身体仿佛是借来的,和他没关系。
  「行,他躲着不见!」李庆后并不着慌,他手里有王牌,那几十公斤的K粉,不信那老家伙不惦记着,他一完蛋,老家伙那边也得断粮!
  牙生并不搭话,李庆后看他那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就心烦,一把揪了他的头发,按在椅子上,裤子解起来太麻烦,干脆一把撕了开来。他已经非常亢奋,事到临头又改了主意,并了两根手指塞进牙生体内,他一向不喜欢前戏,连润滑剂都很少用。他把手指扩张了一下,又插入第三根,牙生伏在椅子上,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显得份外乖觉。
  李庆后笑起来:「那老家伙有没有对你这样干过?啊?说话!」
  他猛地扭过牙生的脸,他半侧了头,眼角余光就是斜的,似乎有点不经心的笑意。李庆后把余下的手指也塞了逛去。
  牙生全身一震,终于低吟了一声。这让李庆后极度亢奋,把手在他体内扩张开来,慢慢的插入了性器,牙生开始呻吟,细微的颤抖着,李庆后疯狂的撞击他,用手包裹着性器,在他体内出入。
  他回过头,细长的眼睛略微湿润,染了浅淡的粉红色,犹如陶制的戏偶。李庆后狠狠噬咬着他的嘴唇,恨不能撕裂他:「宝贝儿……我弄死你……你里面太舒服了,我弄死你算了……」
  他一阵痉挛,伏在了牙生身上,许久才抽出身,拍了拍他的屁股:「真是好东西……」他侧了身子去看他,发现牙生半趴着,脸色有些苍白,李庆后亲了他两下:「乖乖的跟着我,你那个老家伙玩不了两年,以后不但是果敢、越南,连中国、日本,那都是我的,只要我手里有K粉,就没有人能斗得过我,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牙生微微的笑了,苍白的脸上艳极而妖。
  李庆后微微一怔,太妖艳的东西,给人极不祥的感觉,却忍不住又扑了上去。
  两个人在屋里混了一下午,眼见天黑下来了,水气极重,混混沌沌的铺在玻璃上,仿佛结了一串串的冰珠子。
  李庆后懒得动,以前听人说绝代尤物,他都不以为然,觉得那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夸大其词,可眼前就摆了一个,千年的狐狸精似的,要把人的精气神儿都吸走了,他拧了牙生一下,让他出去找点吃的。
  牙生懒洋洋的爬起来,雪白的身体,修长而华丽,恍得人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李庆后随手抓了个瓶子扔到他身上,他缓缓回过头,仿佛是笑了一笑,又没什么笑意,只是微吊了眼角。
  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这情形并不寻常,李庆后穷人乍富,要面子要派头,手底下的人个个都小心翼翼,踩了一层薄冰似的,如果没有大事,绝对不会来自讨没趣。
  牙生打开了门,门外那人一眼扫见他,脸上立刻一片通红,李庆后轻哼:「把衣服穿上。」牙生这才拾了件长袍,随手一披。
  那人几步跑到李庆后身边,弯下腰低语几句,李庆后的脸色渐渐变了:「怎么会这么巧。」
  那人压低了声音:「我怀疑是杜冷搞的鬼。」
  「不大可能。」李庆后微微沈吟:「地道废弃了十多年了,杜冷的脑子也转不到那儿去……」
  他站起身走了两步:「这是天时地利全逼上来了,路家声那个烂兔子,未必有胆量跟我动手,怕就怕杜冷在旁边扇风点火。」
  「大佬说的是,这事我看也有点儿玄,这两个人最近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路家大佬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一点儿也不可靠……」
  李庆后咬着牙思忖,路家声能在果敢屹立这么多年,也不一定会是个任人摆布的,可万一呢,这万中之一,就是无底深渊,如今的他不比当初,退一步还有海阔天空,他走的是条死胡同,只能拼命往前冲,杀出一条血路。
  「与其等他们连起手来对付我们,倒不如……」李庆后微一抬眼,寒光四射:「先下手为强!」
  那人微打了个寒颤:「我们这里一动,他们就算本来不和,也要和了。」
  这事李庆后不是没想过,明刀明枪的干,那是傻瓜才做的事,他微微一笑:「放心,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他眼光落在了牙生身上:「美人儿,这回要借你用用了……」
  牙生懒懒的依着墙,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李庆后一把扭过他的手,细长的手指上淡绿色的字母,犹如蝮蛇的纹身一般,李庆后注视许久,见牙生抬起头,与他相视而笑。
  ***
  路家声最近烦不胜烦,略微静下心来,就发现阿多的情绪不大正常。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倒也不奇怪,只不过阿多可和一般蹦蹦跳跳念中学的小男生不一样,他是吃过苦头,见识过一些场面的,他不会为了一根棒棒糖而心神不安。
  路家声并不想问他,该他说的时候,他自然会说,有些事问了也是白问。
  杜冷来的太勤也是阿多心情不好的另外一个原因,他总有一种受到威胁的感觉,他是杜冷的翻版,还未必能十分的像,有了正版,还要他这个不伦不类的翻版做什么?他对杜冷前所未有的敌视,想尽了一切办法挡他的路,路家声不希望他变成一只歇斯底里的泼猴,但对这种情形却毫无办法。
  阿多晚上一定要抱着他睡觉,不然就会在门外蹲一夜,他不哭也不闹,很自然的蹲在卧室门前,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在那里,活该在那里。
  路家声每次都是妥协的那个人。他发现自己在这种关系里总是处于被动的一方,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总是要被吃得死死的,他感到无可奈何,但又懒得去改变这种状况。
  况且阿多的身体十分温暖,十几岁的男孩子是火热的,逼人的热情让路家声觉得新鲜,不过他越长越高了,大有超过路家声的嫌疑,眼看这嫌疑一天天的坐实,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路家声就有些不高兴。
  阿多不能让自己不长,他知道路家声不喜欢,他已经不大抱他了,在床上越来越像个哥儿们,阿多很愤怒,他可以喜欢杜冷,为什么就不能喜欢自己。
  路家声对此笑而不答,阿多气得到处砸东西,他的破坏力绝对不容小觑,路家声就在一旁检讨自己,人都是惯出来的,阿多也是,这小子刚来的时候多乖啊,现在爪子是一天天的露出来了,眼看就要咬人了。
  学校是早已经联系好的了,就看人家什么时候开学。寄宿式的学校,费用奇高,路家声倒不在乎那两个钱,他比较烦心的是,怎么能把阿多平安无事的运出去。
  安绿说动物园里一般是扎镇静剂,路家声苦笑:「他是个人——」
  安绿不以为然:「大佬还真把他当个什么了,您就是心软,什么都随他,你看把他给惯的……」
  路家声笑了笑:「背后说他坏话,当心他扒你裤子。」
  安绿脸涨得通红:「大佬!」
  路家声拍拍他肩膀:「做人别太刻薄了,于人于已留三分余地,没什么坏处的。」
  安绿神色一凛:「大佬教训的是。」
  路家声倒想起来,眼看八月份就要过去了,是不是该给阿多置办些行装,出去上学不能太寒酸,况且他又长得太快。
  路家声发现阿多的一个小毛病,他不会花钱,或许是自小手里就没有钱的缘故,比起当初路家声的大手笔,阿多对物质的欲望低到了让人心酸的程度,但这并不伤大雅,路家声担心的是另外一些事。
  阿多在感情上的贪婪已经接近病态,这是一种本能,就像人之将溺,拼死也要抓住一根绳子,但他太小了,和心智还不成正比,路家声觉得他日后会在这方面吃亏。
  他也曾想试着开导他,一个人太死心眼总归不是件好事,但阿多仿佛干涸已久的土壤,把这种过程也吸收了,全充做养分,他整个成长都呈现出这样一种状态,索要、不停的索要,这让路家声感到难以招架。送他出去上学的事,路家声不敢提,甚至也在脑海里暗暗掂量安绿的提议。
  阿多却是极敏感的,总觉得不大对劲儿:「怎么好好的想起出来买衣服?」
  路家声微笑:「怕你不够穿。」
  「怎么可能?」阿多拿眼睛盯他:「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路家声在场面上混了多年了,打太极拳的功夫那是一等一。
  「你不喜欢我了。」阿多脱口而出,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路家声有前科,他听安绿说过,在他之前,就有别的男孩子,他只要看着顺眼,就来者不拒:「一定有人送了你更好的,我在你眼里什么都不算,就是个小玩意儿,玩腻了你就想把我扔了对不对……你干什么要救我,让我死在李庆后那里算了,反正你也不会心疼!」
  阿多吼得喉咙火辣辣的疼,几乎要哭出来,路家声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不会心疼,还跟我闹什么?」
  阿多一怔,觉得不可置信,仿佛眼前这个人是假的,不知是谁偷梁换柱,来跟他恶作剧。路家声却淡淡的说:「你要记得一件事,阿多,是你抱着我的腿求我去跟李庆后冒这个脸,你在李庆后那儿不算个人,现在有人把你抬举成人了,就要学会珍重,做人不容易,不是谁都有这种机会。」
  阿多微微的打了个寒颤,霜打的茄子似的,枝叶都蔫了,没一点精神。路家声摸了摸他的头:「你还小,很多事你都不明白,我能教你的不多,真正能让人明白的,还得说是这滚滚红尘,大千世界。」
  阿多怯生生的抬起头,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点陌生:「你……你是不是要送我走?」
  路家声微笑不语。
  阿多见他态度暧昧,明显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摇了摇他的手:「我不想走,大佬,我想跟着你……你说什么都行,我会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早半年路家声或许会被他打动,现在他长高了,做出这种可怜兮兮的哀兵姿态,只会让人觉得滑稽,但路家声又想,送阿多走,于人于己都是好的,跟私欲没有关系。
  「哎,这么巧。」路对面有人叫了一声,一辆美式房车冲过来,路家声被他逼退了一步,杜冷从车里探出头:「怎么,又在这儿陪小朋友,你倒真是闲……」
  阿多听不得那三个字,刚想扑上去,却被路家声一把拉住:「不是一样的闲。」
  「是啊。」杜冷跳下车:「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反正没事儿,家里弄来两条爱尔兰猎犬,跟我过去看看?」
  路家声和大多数男人不一样,他们喜欢狗、名车和女人,他不喜欢女人,只喜欢名车和狗:「哪儿弄来的?」
  「从一个狗贩子手里,也是凑巧了,不过我这人没常性,说不定两天就得转手。」
  路家声心里一动,要是能转,倒不如转到自己手里,杜冷就知道他的心思,打开车门:「走吧,先去验验货。」
  路家声回头交代安绿:「你带阿多去吧,给他买点穿的用的……」
  阿多没等他说完就跳了起来:「我不跟他去!」
  路家声看了他一眼:「听话。」
  「大佬!」阿多追着车跑了几步,美国车尾气重,他被呛得咳了几声,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瞬间就不见了。他心里直发凉,茫然的回过了头,安绿正隔着车窗微笑,彷佛他无意识的举动给他带来了许多娱乐的机会,阿多走过去,步子迈的不大,忽然提起拳头,碰地一声,将车窗砸了个粉碎!
  安绿反射性的抱住头,碎玻璃雨点似的砸下来,溅了一身。他猛抬头瞪向阿多,阿多退了两步,知道自己又闯了祸事,路家声本来也不拿他当个什么,现在更有送他出去的理由了。
  阿多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的烦闷,仿佛是以前看过的魔术表演,上下部分都分了家,各走各的,疼痛也互不相干,阿多叫了一声,索性又拎起了拳头,在车盖上狠砸了几下。
  安绿目瞪口呆,以为他是疯了,要不然就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他刚想下去制止他,阿多却看出了他的意图,转身向小胡同里跑过去,安绿在后面喊他的名字,他根本不想去理会,每个人都是假的、虚的,叫他干什么,明明恨不能他死!路家声一团和气,也不过是哄着他,骗着他,玩个开心,然后就一脚踢得远远的。
  阿多对着墙踹了几脚,墙壁却完全不为所动,他在它面前显得如此的渺小,不值一提。阿多意识到了这一点,愤怒像火焰似的直冲脑海,他感到自己是一座火山,眼看就要爆发了,却又没有足够的能量。
  他被滚烫的热度逼灼烧着,想杀人,想咬,想抓住一个人把他撕裂,但他找不到具体的对象,不知道这种痛苦该向谁发泄,只好跟自己过不去,在感到后脑一阵剧痛的时候,他以为那不过是自己冲动的结果,他没有多想,但瞬间天旋地转,他知道事情不大对头了,是遭了人家的暗算,他努力的想回过头,但被身后的人毫不留情的又补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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