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卷一 V第三十章

  贺渊回神,抬眸瞟向她:「一时倒也没旁的要问。只有件事,我需上禀,同时也是请罪。」
  林秋霞惊了惊:「何事?」
  「几日前,有人进了我存放内卫暗桩名单等记档的暗室,」贺渊看她神情转愣,语速略转急,「虽然我不记得为何要告诉她,但若我不告诉她进那间暗室的法子,她绝不可能进得去。总之这是我失职,所有责罚我来担,与她没相干的。」
  她自己都讲了,她打小认不字,看了也白看,陛下帝君都知道的。
  毕竟职责所在,他该有他的担当。那天赵荞走后他就想到,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失职了,按律该递折请罪。
  可他又想到,只要折子一递上去,这白纸黑字的,赵荞不就被板上钉钉牵连进来了?
  不管他与她之间究竟算个怎么回事,他都没道理将她推进无谓的麻烦里。
  所以他本打算等年后开朝复印了,自己再找林秋霞当面请罪,将事情说清楚,顺便将赵荞摘干净,该领罚领罚就是。
  林秋霞放下茶盏皱眉:「你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关键说了这么多还含糊,这很怪啊。到底谁进了你暗室?」
  「那不重要,她什么都没瞧见的。无论是罚俸还是降职,甚至羁押,您说,我都认。」贺渊抿了抿唇。
  林秋霞严肃打量他片刻,忽地眨了眨眼,语带试探:「赵荞?」
  贺渊的睫毛尖儿颤了颤。林大人怎么一猜就中?!
  「见了活鬼了,」恍然大悟的林秋霞既觉诧异又觉好笑,没忍住爆了粗俗之言,「我只听说你忘了些事,却没想到竟忘这么干净!话本子里这种失忆之症,不都是‘不管忘了谁,也绝不会忘了心上人’么?怎么到你这儿,竟一视同仁了?」
  这番言辞将贺渊弄得有些懵:「什么?」
  「六月里,你当着我和陛下的面说,你不懂如何讨她欢心,只能想出‘彻底交付身家性命以表诚意’这烂招。那时连陛下都提醒你,婚姻之约尚未落定,这么急吼吼决定将前程与她绑在一处,就等同将自己的命提前交她手上了。最关键是,那时你俩窗户纸还没捅破,人还没真答应什么呢。」
  贺渊难以置信地瞠目半晌,端了茶盏来润喉压惊。
  「你知道你当时怎么对陛下说的?」林秋霞顿了顿,在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又补一刀,「你说,‘事态非常,十万火急,死皮赖脸也要先与她绑紧了,绝不能让别人钻空子挖了墙角’。」
  昭宁帝毕竟也是赵荞堂姐,虽与她不算多亲近,却也知她大事有分寸,又有个天生没法子认字的小毛病,考虑到贺渊此举主要就为表个诚意,倒坏不了什么事,便允了。
  贺渊的眼睛已瞪得大到不能再大,那口药茶含在嘴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那时的自己,竟是这么……谄媚讨好的?
  「你行事从不莽撞胡来,难得就发那一次发疯,况且陛下对信王府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自不忍与你为难,」林秋霞抿唇憋笑了几息功夫,一记绝杀,「毕竟谁都瞧得出,你心爱极了她。」
  那口药茶终究不受控地喷薄而出,化作漫天不可思议的水雾。
  赏画归来的成王赵昂眼疾手快,在贺渊失态的瞬间,一把拉起林秋霞护到怀里。
  水雾喷了成王殿下满背。
  片刻后赵昂回头,幽幽瞪他:「贺大人,你可真不讲究。」
  林秋霞的到来解答了困扰贺渊数日的那个谜团,总算知道了自己为何会将那么重要的暗室告知赵荞。
  但他真的很难相信那是自己做出来的事。
  也很难相信,自己竟会喜欢一个姑娘到近乎疯魔、完全不像自己的地步。
  最让他震撼与困扰的是,那姑娘还是赵荞。
  「中庆,你之前说,我是去年冬在溯回城遇见她后,才和她熟识起来的,对吧?」贺渊眯了眯眼,心里非常乱。
  中庆迟疑片刻,点头:「应当,是的吧?之前您与信王府没什么私交来往,赵二姑娘又不担朝职,若无内城宫宴之类,你俩根本都遇不着。」
  贺渊屈起食指,以指节抵住眉心:「那到六月里,我与她打交道也不过才半年。」
  短短半年而已,就溃不成军到不惜在御前掷地有声表示自己「没脸没皮都要与她死绑在一起」?
  乱得满脑子浆糊,贺渊无措闭目,低声脱口:「到底是喜欢她什么……」
  虽他是自言自语,可站在书桌前的中庆还是听清了。于是尽职尽责地答话:「您喜欢赵二姑娘什么,这事您没同谁说过的。要不,您当面问问她?」
  贺渊倏地睁眼,神态凶冷中又带着点烦躁、狼狈,活像只毛炸炸的猫。
  「我只是失忆,没有失智。这种事怎么问?」
  难道要他跑到赵荞面前问,请教一下,当初我究竟是喜欢你哪一点?
  「也是,确实不好问的,」中庆低头想了想,「那要不,您就多留心瞧瞧,或许就能像之前那样,看出她的好来?」
  「她一连四天人影不见,我上哪儿瞧?」贺渊迁怒瞪他。
  中庆垂着脸挠挠额心,小小声声的:「是四天么?我怎么觉着没这么久……」只有三天吧?
  「你前些年在沣南家塾里是开过蒙的,怎么这点数都算不清楚?」贺渊略微鄙视地啧了一声,无比烦躁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截止此刻,总共三天又十一个时辰。」
  四舍五入不就四天了?!
  无辜被鄙视算数水平的中庆掀起眼皮,飞快觑自家七爷一眼,迅速又垂睫看着脚尖,眼观鼻鼻观心。
  心中则有一道声音在大声还嘴:我又没在等谁,当然不会心焦地精确算到时辰啊!
  「你去备份礼,晚些来取我致歉手书,一并送去信王府交给赵二姑娘,」见中庆惊讶,贺渊解释道,「既林大人说我提前请过陛下与她允准,那赵二姑娘进了暗室便不是她的错,只是我忘了。」
  中庆领命而出后,贺渊漫不经心地研墨,脑中魔怔似地萦绕着个巨大谜团:疯魔成那样,到底是喜欢她哪一点啊?
  中庆将备礼的事交代给宅中的庞大娘:「七爷说了,是歉礼,太贵重不合适。可我想着,毕竟赵二姑娘身份不同,这贵重与否的分寸,还是请您费心把稳些为好。」
  庞大娘寡居多年,膝下无儿无女,最初是贺渊母亲近前的人,帮着老夫人年幼的贺渊,也算看着贺渊长大的。
  五年前她与中庆一样,从沣南贺家老宅跟着贺渊进京。记着幼时那几年精心照护的情分,贺渊待她自与旁人不同些。
  以贺渊的性子当然做不来嘘寒问暖、亲近卖乖的场面事,却实实在在体谅她年长无依,便只让她清闲管着宅中私库,又让她独居小偏院,还拨了丫鬟竹僮照应,权当给她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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