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公子订亲没 下 第五十一章

  一来二去,江亭风的名声竟更上了一层。他人还没回京城,打听生辰八字可有婚嫁的帖子已如雪片般飞了回来。今天是这个陈小姐娇小貌美玲珑可爱,明天是那个王姑娘身姿妖娆风韵万千,看的江月心胆战心惊不已。
  ——哥哥啊!你这是在褚姨姨发怒的边缘试探啊!
  江月心闲暇时,便到关城里走了走。因大燕人打进来时放了火,城池焦黑了一大片,许多宅邸都毁损了,幸而她从前的家平安无事,也没有人进去捣乱过的迹象。也许是这屋顶漏雨的屋子太过不起眼,一看便没什么财物,这才令人毫无想法吧。
  她在家门里转了转,见破了的砖瓦还是从前那副样子,接雨水的木桶也老老实实搁在下头,心底不由一阵复杂。
  哎,还好做了个皇后,若不然,可真是要与这破了洞的屋顶过一辈子了。
  她这样想罢,又觉得自己有些俗气,整天想些铜臭世俗的事儿,于是便自我嫌弃起来。没一会儿,外头进来一个人,是江亭风身边的副将。
  「小郎将,侯爷来吩咐了,说是让您跟着一道回京城去呢。」这副将口中的「侯爷」,自然就是江亭风,「过几日,侯爷便要班师回朝了。」
  被这么一提醒,江月心惊觉,回京城的时候已到了。
  她这回来不破关,带的东西少,根本不需怎么打点,稍微收拾了一两件衣裳,便算是理完了。没几日,她就跟着江亭风的军队一道南下回京。
  这一路有些颠簸,没怎么睡好;将到京城时,她竟有些困倦。明明是凯旋之日,她却止不住地打起了盹。江亭风看她困,便让她坐到马车里去小憩一会儿。
  在马车里时,她做了个梦,梦到李延棠笑面如花,问道:「小郎将,朕与你爹同时掉到水里,你救哪一个?」
  虽明知是梦,但李延棠呼唤「小郎将」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真实,仿佛真切发生在耳边。一声声的「小郎将醒醒」,不绝于耳。
  当是时,江月心就惊得一声冷汗,立刻醒了过来。一睁眼,她便看到马车帘子被撩开,年轻的天恭君王立在马车前,正笑着瞧她。
  江月心冷汗涔涔直下,连忙道:「我先救你,我先救你!我爹爹喜欢游水玩,就让他自己在水里再游会儿!」
  特地出宫迎接的李延棠:……?
  一觉醒来,江月心已入了京城,连江亭风入城时那壮观景象都未看见。眼皮子一抬,便瞧见李延棠带着一溜宫人在长安门前接她了。
  她扭扭头,除了皇帝陛下的笑颜,四周便只余宫墙了。她有些讪讪,道:「我竟当真睡着了,还睡了那么久……」
  她很是过意不去,毕竟这凯旋入城乃是一桩大事;哥哥难得出一回风头,自己做妹子的却在一旁呼呼大睡,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正思虑着,冷不防头顶被轻轻拍了两下。一抬头,原是李延棠的手掌落在了他发心。他慢慢笑起来,道:「小郎将平安归来便好。」
  天高云远,一排大雁飞过秋日晴空。江月心愣了一下,一颗心便如展开的花瓣似的,悄悄舒了开来,暖和极了。
  「是哥哥和霍大将军厉害,这才让魏池镜答应议和了。」她笑眯眯道。
  「你爹前段时日已到了京城,一会儿小郎将便能见着他了。」李延棠道,「如今天恭、大燕已决定修好,天下大事半定,你我二人的婚期,兴许该重议一议。」
  江月心听着,脸庞有些红。
  她下了马车,改坐轿舆入宫。旁边的宫人叽叽喳喳地向她说着江亭风入城的风光景象,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侯爷入城时,满街皆是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真是不害臊……」
  「侯爷生的这样玉树临风,难怪有这么多姑娘对他芳心暗许。」
  小宫女还年轻,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刻,也只爱议论他招女人眼的地儿。江月心听了,心底有些好笑,又有些骄傲。
  她一路南下,着实有些累了。回到了清凉宫,也没甚么精力再闹腾。李延棠知道她累,便让她休息一阵子,只说明日有特地为江亭风办的接风洗尘宴,让江月心好好准备一番。
  江月心累了,人趴在床上,嗯嗯唔唔地应着。李延棠叮嘱了宫女几句,就要离开。他将要走时,江月心忽然唤他:「阿延,魏池镜那儿……甚么时候?」
  她说的不甚清楚,但李延棠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时候与大燕国约契修好。
  「……若准备妥当,半月后便可。」李延棠弯下腰来,摸摸她的头顶,道,「你不必担心。接下来,便是朕与魏池镜的事儿了。」
  他弯着腰,乌黑的发丝垂至江月心额前,时不时挠到她的鼻梁,逗得她肌肤泛痒。她用手指卷了一道李延棠的发尾,乌黑眼仁朝上一望,喃喃道:「阿延,魏池镜问你索要我的时候,你为何不答应?」
  关于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想通了,又觉得自己没想通。她甚至冒出个可恶的念头来:也许在阿延的心底,自己比那江山要重要些。
  清凉宫里头静悄悄的,宫女们皆退了出去。年轻的帝王用掌心抚了两下她的发顶,无声地笑着,面上笑意如春冰悄融。
  「朕不需要答应这个无礼要求,也能让他答应议和。」李延棠说着,语气很从容,「霍天正与你哥哥双面围击,将他困死在不破关城内。大燕国若想换回魏池镜,便必须答应我天恭的要求。……从他自大冒进进入不破关城开始,这个局,他就必输无疑了。」
  说罢后,他的面容便在江月心眼前越放越大,一道轻浅的吻落在她眉宇间。旋即,她听得这样一句略带狡黠的话:「顾镜当年在不破关时,竟胆敢威胁朕,朕当然会一直记着的。」
  这话说的很轻,稍纵即逝,江月心还是听到了。她追问道:「阿镜威胁你?怎么威胁的?」
  李延棠却不再答了。
  江月心有些懊恼,却也不追问。她只是说道:「阿延,你坐一会儿。」
  李延棠在床边坐下。
  她微微挪了头,想要枕到李延棠膝上;可却又像是顾忌了什么,最终只是用手摸了摸他的双膝处。当然,隔着衣料,她只能摸到金银错线所绣的翻滚云纹。
  「阿延的腿脚,是因为我落下的顽疾。」她喃喃地说着,手指慢慢地抚弄着,「我记起来了,我小时候在大雪中迷路晕过去那一次,是你带我回家的。」
  李延棠挑眉,道:「小郎将想多了,这伤当然是当年打断朕双腿的人犯下的错。」
  「那群人后来怎样了?」她问。
  「能怎样?朕可是个记仇之人。」他道,「朕登基之时,那人便投水自尽了。一家子没了主心骨,妻儿老小,皆四散流离。……说来,朕其实也不曾做过什么。」
  江月心的手指还在动,并开始从膝盖往大腿处溜达。倏忽时,她的手腕被李延棠陡然捉住了。她疑惑地抬头,那年轻帝王的眸色却有些暗沉,像是酝酿着风暴。他压低了声音,先「嘘」了一声,继而道:「小郎将,便再乱动了。朕可是很记仇的,怕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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