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太娇纵 中 第四十章

  顾云音身上穿得素淡,或也是因为没了父母又死了丈夫,身处热孝,一身白衣,却穿出了梨白娇杏的妩媚,反倒衬得云意过于苍白。
  「二姐……」她低着头,手捧茶盏,静静看着杯中漂浮的叶。也不管身边何人,突然间就出了神,去天边去云里,想十年二十年后,志得意满,广纳美人的陆晋。
  她习惯了,即便想象如画卷一般清晰,也没能激起她多少怨恨。她看顾云音,终于回复往昔的神采,「姐姐近来可好?」
  顾云意稍稍直起了背,不过细微动作,轻声道:「不幸中的万幸,但总归称不上一个好字。」
  她的事,云意多少有过耳闻,那样灿烈的过去她无法接受更无法想象,作为一个女人,能熬过来已算奇迹。她不由得叹声问:「姐姐如今住在何处,一切可还顺当?」
  她抬头看,顾云音眼中透出清光,泠泠看向她。语调却是柔缓至极的,轻声道:「托二爷照顾,我如今住在城东公主府,原就修得差不多了,自二爷进京来又日赶夜赶的,总算能主人。」
  什么城东公主府?不就是父皇早年间为她修的坤仪公主府邸,如今倒成了陆晋的私产,说给谁就给谁,顺带玩一出金屋藏娇,享齐人之福。
  再看顾云音,她的眼神已变了样,疏离中透着警醒,她始终猜不透这位二姐,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只一晃眼的功夫,顾云音便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不能抽身。她直直看着她的脸,目光毫不遮掩,默然无声的空气中亦流淌着莫可名状的暧昧。
  她像是沉醉在云意的一双眼眸中,窥见儿时的嬉闹,亦回味苦恋的甘甜。不知不觉,纤长的手指已爬上她面颊,指腹下面飘着轻微的绯,似春末的一点红,时时刻刻撩拨着不能落定的心。
  她柔声感慨,「六妹妹还是如往常一般,明艳动人。」再轻轻撩起她的发,食指沿着下颌的线条向下,身子也凑过来,欺近了,吐气如兰,「跟姐姐说,路上是不是受苦了?皮子都不如从前滑嫩。」
  云意往后退上半分,正要开口,门前便传来一声暴喝,震得窗纱都在响,「你做什么!」
  云意抬眼看,原来是甲胄为卸的陆晋,正黑这一张脸,怒气恒生。
  顾云音慢悠悠站起身,只当没事发生,斜斜瞥一眼陆晋,勾起唇来,又是个温柔如水,迷人眼的笑。「二爷来了,军中艰苦,二爷可是累着了?赶紧换身衣服,坐下休息才是。」
  俨然就是一家之主,留的陆晋与云意两个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云意是在想着秋后算账,而陆晋呢?他被前一刻的画面战汉,到此仍未能醒过身来,眼下满脑子龌龊念头一个接一个地钻,根本没办法分辨哪一个真,哪一个是假。他只能看向云意,期望她能给一个答案。
  云意看着他,摇了摇头。等他转过身去怔怔出神,再趁虚而入,捏住他腰上皮肉用力一拧,这假传绝学便学得灵活通用,万试万灵。
  他揉着侧腰,忙不迭推开要伺候他卸下盔甲的顾云音,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连人带桌子都推倒,哗啦啦好大声响。
  因云意两姊妹关起们来说话,屋子里本就没留人,这下陆晋出现,更没有丫鬟敢跨进门来,一个个躲在院子里,唯恐受罚。
  无奈,云意连忙起身去扶,将要碰到地上横卧的人时被陆晋一把拖回来,沉声道:「我来!」
  云意却说:「男女授受不清,姐姐摔了,怎好由你一个外男来扶。」
  陆晋中气十足,「也不许你去,你……你两个也说不清楚。」
  「那怎么办?」
  总得拿个主意。
  等啊等,地上的顾云音早已经等得不耐烦,自己个拍了拍衣上尘,扶着桌椅站了起来。
  任是如何忐忑难安,该来的终究要来。
  三日后,陆晋期待已久的婚礼如期而至,因碍于情势,并未大操大办。好在都督府出的嫁妆多,被扣在乌兰城的和亲队伍也送到,因此自皇宫出嫁时,浩浩荡荡红绸红布几乎要挂满一整条御安街,多少能称得上十里红妆,风光出嫁。
  自战事起,京城许久不曾如此热闹过,人人都生活在战战兢兢的惶惑里,连上街都没胆量,更不必提大肆集会。因此即便装着胆子偷摸出来瞧,也是满脸的谨慎小心,唯恐再起祸端。
  京师的阴云并未因一场热闹婚礼而烟消云散,荒诞的天意始终笼罩头顶,猜不中几时就要跳出来吓得你手足无措。
  云意安安静静坐在十六人抬的大轿中,火红的盖头遮盖了视线,沉甸甸的凤冠压弯了脖颈,她只能低头望着自己拧得发红的指头,去怀想曾经某年某月明媚星空下,亭台殿宇中,她曾经想象与憧憬的婚礼。
  最后少不得要叹一句,命运弄人。
  放眼去什么都是红的,像火,燎原。
  陆晋骑着通身乌黑四蹄雪白的其格其走在队前,教你习得何谓春风得意马蹄疾。路边好几个围观的小妇人红了脸,快看快看,那领头的新郎官好生英武,另一个说,看他深眼高鼻,倒不像中原人。
  这时候要有年长的来解惑,可不是么?就是个外族夷人,骑马打仗最是厉害。听说啊,这一回连婚事也靠抢。
  大姐,这话怎么说?
  这里头又是一段风光旖旎缠绵悱恻旧事,再添油加醋,传唱千古。
  到头来她与他之间的纠葛纷争都成了茶余饭后小点心,供小妇人消磨寂寞时光。
  到了。
  喜轿停,新郎下马。云意由两人搀扶着再换一顶红色小轿,自正门抬入新落成的忠义王府。一路上躲不掉喜娘泼洒「吉利果」,打在轿顶哗啦啦响,好生热闹。
  而轿子里,红色四壁为她隔出一方闭塞天地。仿佛热闹都属于旁人,此时此刻她无比清醒,又无比落寞,眨一眨眼睛,似乎就有泪落下,然而却连一个能抱着哭的长辈都没有。
  她的婚事将为忠义王府与江北都督府带来一段暧昧不清的时期,江北与南京的联姻自然破灭,忠义王府不必面对两方合击,江北也在夹缝中获得少许喘息之机。她嫁给陆晋,他就是驸马,再要征战南北便是名正言顺为国为君,将来即便肃王有何不测,忠义王府还有她这张牌来为赤裸裸的弑君欲望盖一层漂亮遮羞布。
  她有时候厌恶自己的清醒。
  肃王来了,无论是作为或有可能被送上大位的储君还是女方兄长,他来此好歹为她撑一撑场面。
  至院内落轿,挑起轿帘,给世人一只雪白柔夷,骨肉均匀,纤长细致,将将一只手已足够诉尽满身风流。
  他心中一紧,喉痛攒动,忍不住想去握紧了攥在掌心。
  喜娘扶着云意跨过马鞍,再跨过火盆,稳着步子慢慢靠近,令立在门边的陆晋越发的神情紧张。绷着脸,如临大敌。
  两人行过礼,将天地长辈都拜过,云意便被喜娘引进了后院,陆晋仍旧留在喜宴上一杯接一杯去喝寡淡无味的酒。
  京城里万事万物一样虚伪,哪比得上乌兰城、特尔特草原,姑娘最美,酒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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