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 钱拐醋王爷 卷一 V第十三章

  酉时开餐,罗翠微自是与云烈、熊孝义一道在膳厅内就座。
  满桌子有酒有肉的丰盛光景让熊孝义一扫今日战败的颓丧,吃相豪迈地与罗翠微热络交谈起来。
  「我还当你今日不来了呢!」
  云烈没说话,顾自低头夹菜,却忍不住默默竖起了耳朵。
  罗翠微小小抿下一口汤后,才抬眼笑答:「哪能呢?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不过家里遇着点小事,上午我忙着找人去了。」
  「什么事?」
  云烈突然出声,不但罗翠微诧异,连心大的熊孝义都忍不住古怪侧目。
  「你那什么眼神?」云烈不好冲罗翠微太凶,只能转头找熊孝义麻烦,「吃人嘴短,听到人家家里有事都不问一句,还是人吗?」
  熊孝义很委屈:「我原也是要问的,只是你先声夺人,忽然衬得我人品不好似的。」
  无论如何,云烈主动出言过问罗家所遇何难,这在罗翠微看来,也算自己近日接连厚着脸皮登门套近乎之举有了细微进展。
  于是她随意将昨日的事简单提几句,大致只说罗风鸣路见不平,打了自家表哥,没提高展也裹在其中。
  毕竟这对贺国公府那样的门第来说不算好事,她不想搬是弄非地多嘴。
  「啥玩意儿?调戏小姑娘的人没事,打抱不平的人倒被抓被罚钱?」熊孝义黑脸生怒,「这京兆府里还有个好人没有了?!」
  罗翠微轻道:「这倒不能怪京兆府什么,也不过依律行事罢了。毕竟他们的人赶到时,那人已被打翻在地,还挂了彩,调戏小姑娘的行径没逮着现行。若将他也抓去,京兆府少不得会挨些风言风语。」
  「那你家可亏死了,白受这口鸟气。」熊孝义愤愤不平地啐道。
  云烈却只是抬头看向罗翠微,淡淡道:「你找什么人?打算做什么?」
  罗翠微噎了噎,急垂眼帘,笑得有些僵硬:「也没什么,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罢了。」
  她打算做的事似乎有些不入流,她并不想在云烈面前提。
  「当然是找茬打回去啊!」熊孝义快人快语,「怕个鬼,打架我在行,包在我身上!」
  罗翠微连连摆手婉拒:「多谢熊参将仗义!可杀鸡哪用得着牛刀?不过一点小小的市井纷争,你若一拳揍他脸上,反倒替他贴金了;要是再被旁人知道,没的跌了昭王府的份。」
  这话倒不是她奉承。虽说云烈不沾染朝中之事,在几个已开府的皇子皇女中不大起眼,可临川军戍边有功又从不扰民,在百姓中还是颇有些刚正美名的。
  即便她打算与昭王府「狼狈为奸」做笔交易,那也是「借道临川」这样的大事;相比之下,教训个游手好闲的张文平简直不值一提,她半点没想过将昭王府裹进这种小破事。
  她的话似乎有些道理,熊孝义噎了噎,旋即有些丧气。
  倒是云烈不咸不淡地挑了眉梢,沉嗓低哼道:「若连教训个地痞流氓都能落下把柄被人看笑话,那昭王府才真成了个笑话。」
  外人都说昭王云烈清正刚直,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其实也不总是这样。
  譬如审时度势、投桃报李之类的事,他做起来并不会觉得有多为难。
  熊孝义听出他并不反对自己搅和罗家这事,立刻又来了劲:「就是!若论打架,满京城里你找不出比我们更专精的了!你只需说你想要那人伤成什么样?断手断脚需要吗?」
  罗翠微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向云烈:「还、还能指定伤损程度啊?」
  「这几日平白你这么多好处,举手之劳,算是小小回礼,」云烈神色坦荡,眼底隐隐有笑,「说吧,想要几成伤的?不收你钱。」
  打从那日过后,张文平每每出门晃荡,总会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缘由与陌生人发生冲突,几乎是逢出门必挨上一顿打。
  这才与罗风鸣起过龃龉,接着就频频被打,卓家二姨难免会疑心到罗家头上。
  可接连近十日罗风鸣都在忙着核对各地账目,几乎足不出户;而罗翠微除了频频往昭王府走动,便是给与罗家有往来的各家送送年礼,每日行踪皆在众人眼里。
  如此一来,卓家二姨便是再想借题发挥,也挑不出个「人赃并获」的由头,只能活生生吃下这闷亏,叫那张文平暂且躲在家中避祸。
  这桩原本无心插柳的「投桃报李」,在某些层面上意外促使罗翠微迅速被昭王府上下接纳为「自己人」。
  再加上罗翠微接连近半个月每日登门,好吃好喝进贡不说,出手阔绰又不着痕迹,体贴地找尽各种理由,让对方在受她好处时不会有「被施舍」般的不自在,这就使她在昭王府「混个脸熟」的进度,远比预想中得要快许多。
  之后每当她的七宝璎珞暖轿停在昭王府门口,就会有昭王府的侍卫儿郎三三两两上来热情相迎,神采飞扬地向她回报前一日张文平又是如何狼狈惨状;
  凡有对战切磋之日,小校场旁边总会有一张铺了锦垫的椅子,若有人胆敢觊觎这宝座,定然会引发「滚开!这是罗姑娘的」这样的群起责难。
  就连云烈也少了之前的冷面以对,偶尔还邀她一道下个棋斗个叶子之类,有一回在熊孝义就喝大了无人热场时,还主动与她闲谈许久。
  就像一群起先不大熟络的顽童,忽然联手做了件小小坏事,从此双方有了共同的小秘密,理所应当就算是「一伙子」了。
  这日午饭后又下了两局棋,罗翠微因还要去徐家登门拜访,闲聊几句后便与众人告辞。
  出乎意料的是,云烈竟亲自起身相送,虽两人一路并行沉默无言,这对罗翠微却有些受宠若惊了。
  待穿过花园,隐隐已能望见昭王府门内影壁之时,罗翠微笑着放缓了脚步,扭头微仰起小脸,对云烈道,「殿下留步吧,我这都熟门熟路了还劳殿下亲自相送,实在是……」
  「嗯,那个……」云烈清了清嗓子,像是有满肚子话没想好该怎么说,一时欲言又止。
  无风也无晴的冬日午后,说话间自不免带出浅浅白雾。
  他们之间原就只隔了不足半步的距离,两声交叠的那个瞬间,刚劲中透着凛冽与温热里裹着清甜的两道气息意外绞缠在一处。
  虽不过只一呼一吸间,浅浅白雾就消散殆尽,可那昙花一现般的景象透出的暧昧绮丽,就像被文火温柔烘烤过后又沾了点白糖霜的羽毛尖,顽皮而骄横地在云烈的心上来回轻扫了几下。
  那原本是一颗在边关苦寒、沙场烽烟的砥砺下仍坚不可摧的心;是在野蛮强敌、锋锐敌刃的威势下也无半丝惊惧的心;是旁人暗算打压中忍受着狼狈清贫、锱铢必较贫,却从不颤抖退却的心。
  可就在这个瞬间,昭王云烈胸腔中那颗让临川军万千男儿俯首崇敬、誓死追随、百炼成钢的心,骨气全无地化成了一滩春水。
  酸软。甜蜜。不可理喻。无能为力。
  这种陌生的心绪对他来说有些糟糕,可他却又诡异地毫无抵触抗拒……这就更糟糕了。
  罗翠微并不知他心中已蜿蜒曲折地攀了十八道弯,只是见他神色古怪,俊朗刚毅的浅铜面颊上暗浮起可疑的赭红,当下心中一惊,想也不想就微踮了脚尖,抬起手背探了探他的额温。
  她将手收回来,又贴在自己的额上试了试,两下对比之下得出结论:「殿下怕是被风扑着了,像是有些烫。快回寝殿歇着,再让人煮些姜汁喝一喝。」
  姑娘家那又暖又软的手背轻轻贴过来,紧接着又贴到了她自己的额上,此情此景落在云烈眼中,竟仿佛是自己与她额角相抵了似的。
  察觉自己胸腔中那颗不争气的心突然鼓噪,怕那雷动般的巨大心音要被人听了去,云烈急忙清了清嗓子,「嗯」了一声,又躲什么似地抬了头,视线越过她的发顶看向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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