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欢膝下 上 第三章

  沈容和语塞。
  魏商和刘天宝他们几人饶富兴致地围在门口,兴致勃勃看楼下的表演,秦观自顾自地低头啜饮着茶,似是怡然自得,沈容和也无心跟他说什麽,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大胆逆子,竟意图谋反!」耳畔冷不丁地响起一声暴喝,沈容和一惊,抬起眼帘看往楼下。
  起先的歌姬们不知何时已经离去,舞台上正表演着戏曲,几名男女化着浓浓的妆容,穿着繁琐的戏剧表演服装,咿咿呀呀唱着不知名的曲子。
  「父皇,儿臣……冤枉啊!」一名男子语气哀恸,拱手朝身旁身材高大的男子唱道。
  「逆子!」高大的男子一声怒喝,将手中一件龙袍和一个扎满银针的草人扔到那人面前,不怒而威,「这龙袍和草人又作何解释?」
  「父皇……」
  「给朕听着,太子明润意图联合丞相高越谋反,从今日起废黜太子,东宫所有人与丞相府一同满门抄斩。」
  龙颜一怒,血溅三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舞台上已经唱到太子被斩首,临死前大呼冤枉,天上更是六月飞雪,天降异象……
  「原来演的是一出『废太子』。」秦观的声音透着几分莫名的沉哑。
  沈容和正要去端茶杯,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扫过桌面,茶杯差点就被她顺手扫到地上。
  「小心。」秦观眼疾手快稳住茶杯。
  看了他手中险些摔破的茶杯一眼,沈容和的视线落在那张流光溢彩的容颜上,只见他挑眉道:「沈公子也听过这出戏?」
  沈容和瞥了楼下一眼,刚才的戏曲正好结束。
  「略有耳闻。」静默片刻,沈容和如是道。
  这出戏曲是根据先皇在世时发生的事情改编的,当时太子明润意图谋反,被当时还是王爷的当今皇上举发,因此满门抄斩,奇就奇在太子死前,炎热的六月竟飘起鹅毛大雪,因此这件事在坊间传言颇盛。
  秦观悠然将茶杯放置好,才慢吞吞抬起头,嘴角一边勾起,「是吗?」
  没有心思与他周旋,沈容和一手托腮,将注意力放在楼下的舞台上,方才的戏曲结束过後,上台的是一名年轻女子,隔着一层朦胧的紫色轻纱,她看不清楚台子上的人的脸,只依稀能辨别出那女子优美的侧脸弧度,款款迈着莲步走到台中央,举步回首风姿绰约,看上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妙人儿。
  大堂中央顿时一片死寂,就连刚才一直挤在厢房门口的魏商他们都个个流着口水,双眼发直地死盯着下面。
  「沈公子没有兴趣?」
  沈容和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秦观侧首瞥了她一眼,眸光一滞。
  对外面的喧嚣充耳不闻,沈容和低着头,懒懒把玩着垂在腰间的玉佩,大抵是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她的唇角噙着一丝浅浅的弧度,那双如水的眼波一动也不动,不知神游到何方去了。
  烛光下那张脸好似无瑕白玉,朱唇含笑、长眉星眸,竟是别样妖娆,心神微动,无意瞥见这一幕的人差点就此恍了神,但也只是差点。
  「秦观,你在看什麽?」稚嫩的声音蓦地传入耳中,惊醒了暗自走神的两人。
  沈容和抬头看去,发现楼下花魁的表演似乎已经结束了,刚才争先恐後围在门口的几人也回到了厢房。
  「快说说,你刚才在看什麽?」刘天宝拽着秦观的袖子,不依不饶。
  桌上茶杯里映出身边人的倒影,秦观摩挲着杯沿,嘴角扯出一抹慵懒的弧度,道:「没什麽,只是之前看见一只飞蛾,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只蝶。」
  「哪儿呢?」刘天宝一口咬着糕点,两只眼睛骨碌碌乱转,想要看看秦观所说的蝴蝶。
  秦观但笑不语。
  刘天宝的注意力很快被婢子们送来的糕点吸引,也不再赖着秦观继续追问,乐颠颠跑到桌边大吃特吃。
  装模作样!沈容和在心底冷哼一声,抬眼见有婢女进来为他们添茶,就将茶杯放在了桌沿。
  眼角的余光瞥见秦观突然对自己微微一笑,沈容和还来不及琢磨其中意味,就见那斟茶的婢女脚下一滑,手中的茶壶滑出……
  「公子!」伴随着眉儿的惊呼声,婢女茶壶里的水「哗啦」一声全部泼在了沈容和胸前。
  倒抽口冷气,眉儿有些不忍看眼前的惨状。
  那茶壶里的水将沈容和的前襟和胸前全部打湿,其余人眨眨眼睛,似是还未从这陡生变故中回过神来。
  「啊!」好不容易稳住脚步的婢女见状立刻慌了神,忙跪倒在地惨然求饶,「公子,奴婢、奴婢……」
  沈容和皱皱眉,牵起湿淋淋的衣襟,茶壶里的水都是温水,所以倒也未被烫到,不过在天寒地冻的冬天穿着被打湿的衣服,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也不是故意的,沈兄,你就不要为难她了。」魏商冲那婢女挤挤眼,「喂,还不快带咱们沈兄去换一身乾净衣服。」
  见有人给自己找台阶,那婢女赶紧顺势而下,「奴、奴婢这就带公子去换衣服。」
  看看其余人,再看看那明显被吓到的婢女,沈容和倒也未说什麽,只是眸光在扫过秦观脸上时倏然一冷。
  「公子,我来帮你。」窥见这一小动作的眉儿立刻上前,拽着沈容和就往外走,生怕她家公子当场凶性大发,把秦三公子给怎麽了。
  拂了拂袖,沈容和冷然转过身跟随那婢女出去,心里早已经把那只狐狸砍了十刀八刀。
  掀开层层珠帘和轻纱,眉儿一眼就看见了正往楼上来的那张熟悉的脸,捅捅正忙着暗中将某人鞭屍的沈容和,「公子、公子快看哪!」
  「干嘛?」正满心火气的沈容和不爽地抬起头,见眉儿不断冲旁边挤眉弄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眉头皱了皱。
  几名身着华服锦袍的年轻公子正簇拥着一人上楼,众星拱月好不风光,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被拥在中间的那人……正是连续几日未去国子监的龙祁钰。
  歌姬优美的歌声辗转耳侧,沈容和站在楼道口居高临下看着下面,龙祁钰被一群人拥护着正欲上楼,两人狭路相逢,脸上同时变了色。
  冤家路窄,沈容和脑子里腾地冒出这四个大字。
  「世子殿下,真是巧啊。」沈容和讪笑道。
  沈容和的笑落在对面龙祁钰的眼中就成了恶劣的嘲笑,立时怒从中来,恶狠狠扔过去一记眼刀,「哼。」
  他家的小书僮更是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模样挡在龙祁钰前面,恶声恶气警告道:「沈公子,你不许靠近我家世子。」
  沈容和眉头一挑。
  看着那张如玉的脸,那日在国子监的情形再次蹿进龙祁钰的脑海,脸颊上彷佛还残留着那股温热的诡异触感,梦魇般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龙祁钰顿时一阵恶寒,厌恶地转过头。
  沈容和眉头挑得更高,眼眸微微眯起,还没发泄的不爽在一瞬间翻了几番,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好意思在我门口开起染坊了。
  当下,沈容和也不顾湿淋淋的衣衫,扯了扯唇角,笑得春暖花开,人畜无害地一步步走下台阶,这两人的恩怨早已是众所周知,有人意图上前阻止,抬眼触及沈容和满脸的笑容,竟生生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
  「啊,原来是魏兄啊。」眼尖的人看见雅间里的魏商等人,赶紧找藉口开溜,啊不,去叙旧。
  「原来宁珂你们在这里。」
  「秦公子,真是好久不见……」
  一群人统统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转眼间,楼道口就只剩下龙祁钰和沈容和两两相望。
  「你们……」龙祁钰双眼喷火瞪着那一群没骨气的家伙,转头看见沈容和正一步步朝他靠近,脸色骤然一变,「你、你想做什麽?」
  沈容和笑咪咪凝望着他,故作暧昧倾身在他耳畔说道:「你说呢?」
  温热的呼吸带着不知名的寒香沁入心脾,龙祁钰身体一僵,胡思乱想着前几日跌落进孟河的情形,那时……那时也是这般,那人不过侧首靠得近了些,他心中竟陡生出一股惧怕,至於到底是怕什麽,他却说不清楚。
  「你、你、你不许过来!」陌生的恐慌涌上心头,龙祁钰哆嗦着,瞪着离他只有两步阶梯远的沈容和。
  那双月曜石般的眸子里一片惊惶,沈容和正欲脱口而出的戏谑话语戛然止住,莫名的再也说不下去。
  「啧。」真是无趣,沈容和撇嘴将那一丝异样忽略。
  「沈容和,你……」龙祁钰死死瞪着沈容和,好似受到什麽奇耻大辱。
  沈容和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他的反应,自己去招惹他要生气,自己不去招惹他也要生气?龙祁钰那张白白净净的脸此时变得越来越黑,眸子里一片寒冷,彷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沈容和,你竟敢三番四次羞辱我,你、你、你……」龙祁钰死咬着下唇,又羞又恨,「我、我、我不会放过你。」
  沈容和眉头皱得更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人心海底针?
  身上的衣服还湿淋淋的好不狼狈,沈容和低头看着湿淋淋的衣襟,决定先去找那婢女找件衣服换了。
  这阵子被沈容和搅和得夜夜恶梦缠身,龙祁钰早已不乐意,方才被这麽一戏弄更是怒火中烧,当下他也顾不得这里是采风阁,紧紧拽住沈容和的衣袖,低吼道:「站住,本世子还没让你走。」
  沈容和一只脚迈上阶梯,被他一拉扯,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喂,你放手……」
  最後一个字儿还未来得及出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沈容和从楼梯一路滚下,顺带着撞倒了站在下面的龙祁钰。
  「哇啊!」
  「砰!」
  耳边倏地听见一声闷响,眉儿下意识地朝楼道口沈容和的方向望去,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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