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要翻身 第十六章

  聂紫纶坐在临窗榻上,手中执着一封密函,彷佛没听见管事的禀报。
  「王爷?」管事好奇的低唤。
  「听见了。」沉淳的声嗓,听似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教人肃然起敬的严厉。管事躬着身,不敢多言,悄悄退出书房。
  「她走时可有说什么,或是交代什么?」
  听见这声询问,管事愣住,连忙转回身。
  「禀王爷,王妃走时,只字未语,只托茉香去帮她买了一盆尚未开花的白蝶兰……」
  执着密函的如玉大手,微地收紧,聂紫纶目光自信函间抬起,面色凝上了几分冷冽。「她可有带走什么东西?」
  「小的这就要上晓月居查看。」
  「去查查,不论她带走什么,都得一笔一笔记下来。」
  「小的遵命。」管事领命而去。
  聂紫纶打开燃香的兽炉,将密函烧毁,烟雾缭绕间,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花几上,那一盆开得极好的白蝶兰。
  「白蝶兰……韦宝珠这样庸俗的人,几时也懂得欣赏这样不俗的花?」聂紫纶嘲笑道。
  白蝶兰兀自静美,空幽出尘,彷佛此外的岁月与俗世,倶与它无关。
  聂紫纶竟看得有些痴了,嘴角噙着一抹不自觉的柔笑。
  那花,好似幻化成人,姿态端庄的伫立在那儿,盈盈含笑……
  数月后。
  入夜,漆朱描金长廊上,一盖盏灯柱陆续亮起,偌大濬王府灯火通明,恍若一座金色城池。
  轿子进了大门方停下,聂紫纶一身官服出了轿,身上染着淡淡酒气。
  「来人,上茶让王爷醒酒。」任靖命令着一旁伺候的丫鬟。
  这时,胡锦领着女眷迎来,作势欲上前搀扶,任靖却挡了下来。
  「王爷还不至于醉到需要人搀扶。」任靖冷眼望着胡锦。
  胡锦自觉难堪,却又不能发难,只能咬着唇退开身,眼睁睁望着聂紫纶在随从族拥下,往主屋方向走去。
  今晚是齐王的七十寿宴,齐王是简太后的外戚,由于辅佐先皇有功,更是两朝老臣,在朝中自有一番地位,寿宴上几乎满朝百官全到齐了。
  毕竟是家宴,许多官员便带着夫人一同出席,不想,简士昌竟然带上了那个歌女。
  聂紫纶坐在主院的偏厅里,面色冷峻,握着杯盏的大手,依稀可见白皙手背上,青筋冒浮。
  任靖道:「安阳王知道齐王膝下无女,透过齐王妃居中牵线,让齐王把那个歌女收作义女,抬了她的身分地位,虽然只能纳为侧室,但这样便已能掩盖过去四年来,安阳王在外头养外室的丑事。」
  聂紫纶垂下眼睫,嘲弄地道:「他既保住了痴情种的好名声,还拉拢了齐王那一块势力,简士昌为了那个私生子,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白初虹死了近一年余,简士昌迟迟未再重纳正室,世人多赞扬他的痴情相守,殊不知,内幕有多么丑恶可怖。
  「伺候白初虹的老嬷嬷可找着了?」聂紫纶问道。
  「当初白初虹一死,她身边伺候的人相继离奇死亡,唯独这个老嬷嬷趁乱逃出了安阳王府,如今依然去向不明。」
  「加紧脚步找着人,别让安阳王的人先一步找着。」
  「属下遵命。」
  任靖退出了偏厅,聂紫纶捧着手中微凉的茶,低垂眼睫,寻思入神。
  「王爷。」蓦地,外头传来管事的请示声。
  「什么事?」聂紫纶嗓音冷淡,隐约透着不耐。
  「汾景来了封信,是王妃署名给王爷的手信。」管事惶恐地道。
  聂紫纶微皱了下眉,本欲命人烧毁,不知怎地,那日榻上垂死的苍白人儿,紧闭双目,泪流满面的情景,在脑中浮现。
  心思一转,他方扬嗓:「拿进来。」
  管事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将一封皱巴巴的手信递交上去。
  聂紫纶接过信,目光触及信纸上的字迹,登时大震。
  那字,娟秀端正,末笔习惯性微微上扬,一如下笔人的弯弯嘴角,总在无意间扬起……
  「你说,这是韦宝珠的手信?」聂紫纶问向正欲退下的管事。
  管事见主子面色僵青,目光凌厉,连忙跪了下来。
  「小的知错,小的不该擅自将王妃的信……」
  「混帐东西!没听见本王在问你话吗?!」
  伴随这声怒斥,聂紫纶手里那杯茶,重重地砸到地上,眶啷一声,刺耳尖锐。
  管事颤巍巍地回道:「这信是辗转托人送来的,送信的人是个运粮老车夫,一直央求守门侍卫转交,侍卫才交给了小的,小的本也不信,但为免有遗漏,小的去了晓月居,与王妃先前留下的字帖比对,确认笔迹无误,这才敢上呈给王爷……」
  话未竟,聂紫纶已冷着脸,捏紧手信起身离去。
  管事愣了愣,连忙尾随聂紫纶的身影,一同进到晓月居。
  「点灯。」聂紫纶寒嗓命令。
  管事不敢耽搁,不多时,空置已久的晓月居,灯火大亮。
  聂紫纶走进书房,推开一旁被下人收拾干净的箱笼,只见箱笼里叠着整整齐齐的字画。
  他取出几张字画,细细端详起来,越看面色越沉,捏住纸张的大手越发收紧。这绝对不是韦宝珠的字迹!
  韦宝珠也画不出这样的山水墨画……这样飘逸秀丽的字迹,这样少见的绝妙画工,分明是……分明是……
  聂紫纶下颚抽紧,放下字画,打开了信封,抽出手信,垂目详阅。
  「王爷?」风闻聂紫纶无端发怒,去而复返的任靖,担忧地低唤。
  只见半掩在那纸手信后方的俊颜,寒嗓吩咐:「备马。」
  任靖惊诧,「这么晚了,王爷打算上哪儿?」
  聂紫纶一把捏紧了手信,美目凛凛,绷紧的下颚微微抽动。「汾景。」
  【第五章】
  汾景的天色向来亮得早,田庄的日子不若皇京王府,过得简单朴素,也没那么多繁缛礼节。
  数月前再回此地,白初虹仍有些不习惯,可时至今日,当她在泥土翻动的气味中转醒时,已不会错认身下所在之处。
  她从没想过,自己痴心爱恋一场,却落得如此凄凉可笑的境地。
  生前,她为简士昌的仕途劳心劳力,一路相伴,献计献策,只求助他直上青云,壮大安阳王府。
  甚至死而复生于韦氏身上后,想方设法的排除万难,欲回到简士昌身边……多么难堪呵。
  她因为韦氏的身分所苦,又因着昔日与濬王敌对的关系,在这头与聂紫纶斗智斗法,结果那头人家根本早忘了她,开开心心的把外室与私生子接进安阳王府团聚。
  而她呢?兀自做着与痴情丈夫团聚的美梦,殊不知丈夫的痴情只是沽名钓誉,外室已扶正,安阳王府已无她的容身之处。
  她是感谢聂紫纶的,他告诉她真相,尽管那些话像是一记恶狠狠的耳光,重掮在她脸上,打得她心碎梦醒。
  「王妃,您醒了。」茉香推开单扇木门,端着盛满干净井水的铜盆,快步走进寝房。
  白初虹坐在铺着一床素被的木榻上,浅浅笑道:「我不是说过,这些粗活让木槿与茯苓去做,你到底是王府里的丫鬟,哪里做得来这些体力活儿。」
  茉香拧好了湿锦帕,递给了主子,随后又去外边端了热粥与小菜进来。
  白初虹洗漱好,坐在一面简朴无雕饰的铜镜妆台前,手执黄杨木梳篦,梳理着一头青丝。
  镜中倒映的那张脸,憔悴苍白,毕竟她回来时,病了好一阵子,病养得断断续续的,前不久才好全,但也消磨了不少体力精神。
  「王妃,您得好好养着,再这么消瘦下去,可真要被风吹走了。」
  白初虹笑而不语,看着茉香一双巧手在脑后穿梭,不一会儿便帮她盘好了发髻,插上一支玛瑙花簪,衬着身上那袭白底蓝花的窄袖褙子,倒也显得高雅大气。
  梳好头,才刚要用早膳,外头却传来闹腾声。
  白初虹握着白瓷调羹,正小口小口吃着小米粥,听见了外头的吵杂声,眉也不皴,只是淡淡地说:「茉香,去瞧瞧都发生了什么事。」
  茉香应了声,便开了门走出去,怎料,出了房门没几步,迎面便碰上一个绝无可能在此地撞见的人。
  「王、王爷?!」茉香呆住,嘴巴张得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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