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要翻身 第二章

  喝过了水,人也逐渐恢复清明,白初虹这才有余力看清周遭景色。
  陈旧的家俬,简陋灰蒙的摆设,再加上她这一身不堪入眼的花布粗裳,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望着眼前此景,饶是素来冷静的白初虹,也不禁有些发懵。
  「你们……是谁?」她问着守在炕边的小丫鬟,又看向那梳着高髻的老妇。
  两个小丫鬟未经世事,被她这么一问,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老妇却是不见惊色,只当她是生死门前走一遭,一时片刻落了魂。
  「王妃且缓缓气,暂歇一会儿,自然会想起来。」
  「……王爷呢?」白初虹左右顾盼。
  「王爷人在皇京。」
  白初虹着实愣住。「怎么,难道这里不是皇京吗?」
  两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瞅着她,其中一个梳双丫髻,模样灵巧的丫鬟答道:「启禀王妃,这里不是皇京,而是汾景。」
  「……汾景?」白初虹诧异极了。
  「是呀,这里是汾景。」另一个丫鬟频点着头。
  汾景是远在西北边的一个小县,距离东周朝的皇京可是有十日的路程,这个县以出产谷麦作物着称,尽管土地丰庶,农产兴盛,可这儿对于住惯、看惯繁华皇京的京人而言,说是穷乡僻壤亦不为过。
  「我怎么会在汾景?」白初虹震惊不已,来回望着那两个丫鬟与老妇。
  「王妃,您是怎么了?还没想起来吗?」
  「想起什么?王爷人呢?我病成这样,怎么不见他的人?」
  梳着高髻、露出光洁额头的老妇走近炕边,目光严厉地盯着她。白初虹仰着脸,心下纳闷,王府里的丫鬟婆子由她一手挑选,这个嬷嬷是哪里来的?
  「王妃莫要再无理取闹,老奴前几日已遣人捎信去皇京,通知王爷您想寻短的事,王妃好不容易从死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还请好生爱惜,您若真的去了,于您于王爷,都没有好处。」
  听完老嬷嬷这一席话,白初虹越发惊愕:「我寻死?我这是病了,哪里是寻死?你是哪个院的嬷嬷?竟敢这样以下犯上。」
  见炕上披散着长发,面色惨白,形貌憔悴的女子,双目熠熠有神,眉间端着一股女子少见的威严,贺嬷嬷不由得愣住。
  这……这真快教她认不得了,眼前人真是昔日那个蠢笨无知,粗鲁刁蛮的韦宝珠?
  「王妃数日来不肯用膳,任由老奴如何相劝也听不进,这不是一心寻死,还能是什么?」贺嬷嬷压下心底的纳闷,不卑不亢的说道。
  「我不肯用膳?我不是昏迷了好些天?要怎么用膳?还有,王爷人究竟在哪儿?周管事呢?怎么也不见他在旁边伺候?」
  两个丫鬟一头雾水的觑着她,呐呐地道:「这里没有什么周管事,王妃,您是怎么了?」
  白初虹只觉荒唐、胡闹,与这几个人鸡同鸭讲,索性自个儿下炕找人。
  却在下炕时,她看见自己的右手背上竟多了颗红痣,不禁愣了下,将手背放在眼前,反覆仔细查看。
  突地,她总算发觉有些事不太对劲……
  「你们……是谁?」白初虹问着眼前的丫鬟婆子。
  「回王妃的话,我是木槿,她是茯苓。」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生怕稍有差错,便会招来责骂。
  「王妃莫不是连老奴是谁都忘了?」贺嬷嬷半信半疑地问道。
  白初虹沉住气,道:「走过一遭生死,许多事都落在判官的生死簿里,还真是记不全了。」
  「老奴姓贺,自王妃三年前来到汾景之后,便是由老奴伺候着王妃的膳食起居。」
  三年前来到汾景?白初虹的心悄悄凉了一截,暗道: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才好……不会的,老天爷不会这样对她。
  「那王爷……如今可安好?」她旁敲侧击的问。
  「王妃这一问,可是问倒老奴了,王爷远在皇京,老奴无从得知王爷的消息。」
  「安阳王府一切可好?」
  贺嬷嬷心下诧异,面上带着几分戒慎,反问:「安阳王府?无亲无故,王妃怎会提及安阳王府?」
  闻言,她面色一白,未作声答覆,兀自转向炕边的两名小丫鬟,难掩一丝心慌的扬嗓吩咐:「木槿,把铜镜拿来。」
  木槿站起身,走向榆木妆台,掀开一只首饰盒,取来了一柄外缘锈黑的铜镜。
  白初虹探手接过,握住镜把时,手竟发着抖。不怕不怕,她这大半生随着夫君经历过多少风浪,多少的凶险危境都挺了过来……
  磨得发雾的铜镜,映出一张惨白的脸蛋,白初虹垂掩的长睫颤动两下,唇儿因惊愕微微张启。
  一声慌乱的讶叫,自颤抖的喉咙深处涌出,下一刻,铜镜哐啷落地。
  摔落于地的铜镜,将那张惊惧的女子容颜,如实倒映,却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张脸……
  安阳王府处处白幡飞舞,不见一丝喜红,就连园子里带红的夏堇、长春花也全被铲了,少了红花相映,园子里只余光秃绿叶,更添几分萧瑟。
  「每逢作七他便登门入室来上香,虹儿生前与他素无交集,这个濬王究竟是作何居心?!」
  东院的书房里,一身锦白丧服的安阳王,听完府里管事的通报,当下发了一顿脾气,若是让外人瞧见,怕是要瞠目结舌,揉上两把眼,才能认清眼前的人是东周朝里温文着称的安阳王。
  「王爷莫气,只怕是濬王知王妃这一去,王爷顿失深闺智囊,自然见猎心喜,故意上门惹王爷不快。」
  低着腰身的周管事,稍稍抬起了眼,望着气急败坏的简士昌,好声安抚。
  简士昌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粗麻布,重压在桌案上,左手一挥,又将白瓷杯盏尽扫落地,铿锵刺耳。
  「王爷,您千万不能在节骨眼上让濬王有机可趁,务必要谨慎面对。」
  简士昌唇线紧抿,因丧期而蓄长的落腮胡,遮不去那一脸的温润俊雅,此刻却抹上了一层阴狠。
  可恨的濬王……两人自幼便有瑜亮情结,无论是容貌才情,经常被拿来相提并论,及长之后,各自继承了祖上爵位,两人更是水火不容。
  「王爷,濬王已上好了香。」书房外传来另一奴仆的通报。
  大手抓紧了案上的麻布,简士昌闭了闭眼,缓了口气,离开书房时,他神情憔悴,眼窝深陷,眼中凝结着化不开的哀戚。
  穿过一个月洞门,来到外院搭设成灵堂的偏厅,简士昌还未走近,打远远地便看见那抹令他恨之入骨的玄紫身影。
  察觉灵堂里的人正朝这方看来,他垂下眼,藏起眼中的阴寒,嘴角淡淡一扬,随即又扯平,不着痕迹。
  「王爷,安阳王来了。」聂紫纶随身的侍从,恭身退开之时,不忘压低了嗓子提醒主子。
  聂紫纶长眸流睐,看着形容枯槁的简士昌,一路踽踽独行的走来,他眯了眯眼,嘴角上挑,竟是笑了。
  「见过濬王。」简士昌双手作揖,作势欲跪膝行礼。
  聂紫纶伸手扶了他一把,道:「安阳王莫要多礼。安阳王府正值服丧之期,本就不该上门叨扰。」
  「家门逢丧,晦气浓重,王爷却几番亲自上门为亡妻吊唁,安阳王府能得王爷这般情义相待,士昌无以回报,只能一拜谢恩。」
  说着,简士昌双手抱拳,神情肃穆的弯身一拜。
  聂紫纶冷眼望着他作戏,心底暗暗哼笑,他等了近半炷香,简士昌才肯现身,摆明了是不喜见他,刻意摆谱作态。
  「安阳王妃是东周少有的贤良女子,过去本王与她虽然只有过数面之缘,可也听闻不少关于她才貌出众的事蹟,心中甚是感佩,若不来为她上炷香,实为遗憾,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安阳王莫要怪罪。」
  简士昌心下发堵,面上仍然充作若无其事,情深真挚地道:「虹儿能得王爷这般爱惜之心,士昌在此代她谢过王爷。」
  聂紫纶淡然一笑,转身看向摆放在灵堂后方,中间隔着一道幡帐的内间。
  他端详片刻,方回过身道:「明日便是出殡之期,不知本王能否瞻望一眼王妃的遗容?也算是本王提前为她送行。」
  简士昌眼角一抽,却是面不改色地道:「王爷如此情义深重,士昌怎好回绝王爷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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