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诱 第五章

  熬过前几天的不适应,慕容姬在调适心情之后,开始心平气和的欣赏眼前的好山好水。
  此地云霄清绝,附近山道盘旋,涧溪流转,层层绿蓊盖地,古树参天,气候凉爽怡人,教她一颗总是烦躁的心,奇迹似的感觉到平静。
  一直以来,她眼里只有毒郎君,每天总是想着,该用什么方法得到他的注意,让另一个女人知难而退。但,今天她讶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些天没想到毒郎君了。
  直到今日,她立在这株“马樱丹”前,才想到使毒的他。
  司徒说,这马樱丹似她,起初,她认为那是侮辱,但事后细细的想了想,她的确就与这马樱丹一般,容不得他人存在,满身棘刺。
  一件属于男人的外衣,轻轻披上她的肩,她微诧,虽然知道不会有别人,还是回过头。
  “夜里风凉,要赏花赏月,也得先照顾身子,否则那些苦药都白喝了。”司徒帮她把外衣拉拢,可不希望细心帮她调养的身子又受了风寒。
  “心疼那些药草了?”慕容姬觑他一眼,试图想要激怒他。
  他的脾气好得不得了,无论她怎么无礼,他都是微笑以对,不将她挑衅的态度放在心上。
  是因为这里的清静山水,让他的脾气稳得像山,沉得像树吗?还是他根本就是个没有脾气的男人?如果是后者,那她是不是可以对他予取予求呢?
  “我不是心疼那些药草,是心疼你的身子。”他不以为意的回答她。“你不是老嫌药汤苦涩难以入口,那就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别在着凉了。”
  此言一入耳,慕容姬微怔,张唇,忽地不知该说什么。
  他表情正常,眼神和缓,不带半点侵略,只有全然的真心,但就是这样的真心让她哑了口。
  除了她美丽的外表,几乎没有人关心过她内心的情绪,别人只是盘算着如何占她便宜,却鲜少有人真正在乎过她。
  察觉心里有了异样的转折,慕容姬一甩头,摆脱那种情绪。
  “如果真的心疼我,就该尽早把断魂根交给我,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不须再受冷受寒,让我逍遥自在,多好。”慕容姬嘴里逞强,小手却忍不住将属于他的外衣收紧。
  外衣里有着他的温暖,也有着他的气息,一刹那里,她竟恋上那样的味道。
  司徒勾起浅浅的笑。“最近身体觉得舒服些了吗?”他转开话题,想知道暗自替她调养身子,是否已经排出了毒素?
  “喏。”慕容姬不回答,只是把小手朝他递过去。“我身体好些了没,你最近把脉最清楚。”
  让她疑惑的是,她明明觉得自己没病没痛,只是容易心急气喘,但经过这阵子的调养,那急喘的毛病似乎舒缓多了。
  司徒握住她的手腕,那柔嫩的触感让他心头微颤了下,但他很快收敛心神,仔细地把起她的脉象来。
  “很好。”司徒满意的点头,才要松开她的腕,却被她反手擒住。
  她掌心里的温热传来,像是烙在他手背上,司徒直觉要挣脱,却因为怕伤着她而始终不能如愿。
  “我的手是会咬人?还是会烫人?你在怕什么?”慕容姬不满的瞪着他。
  是因为倔强、不服输吗?他越不在乎她,她越想留在他的身边?
  只是,他真的不在乎吗?
  这些天来,他很温柔、很体贴,带着她种菜除草,替她遮去艳阳,拭去汗珠,他看着她晒红的小脸,似是有写心疼,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她弄不懂他——一点也不。
  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知道到底在不在乎她,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她究竟占了什么样的地位。
  而她,彷似也弄不懂自己的心意了。
  她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平静、很舒坦,也很诡异,她不该对他产生那样的思绪。
  她猜想,是因为这里的环境、这里的气氛,让她有了错觉,或是她被他洗脑了,以为留在这里会得到救赎,能得到平静。
  她还诧异的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想留下的念头强烈到连自己都心凉。
  但是,她告诉自己,她要的,只是断魂根——只是断魂根罢了。
  心绪绕一圈,她说服了自己,小手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
  司徒看着她暖暖的小手,看着她含瞠带怨的星眸,不禁有些迷惑。
  “姬儿,我不会给你断魂根。”看着她娇蛮的神情,司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就是想要赖着你,怎样?”慕容姬挑衅地瞅着他。“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司徒摇了摇头。“我去备晚膳。”话毕就要转身离开。
  慕容姬不是傻姑娘,随即洞悉他的意图,知道他有所隐瞒,不愿由着他逃开,主动跟了上去,还挽上他的手臂。
  “姬儿?”司徒不解的回眸。
  “我去学学怎么煮饭吧!老是在这里白吃白喝也说不过去。”慕容姬随意找了个理由搪塞。
  她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脸皮厚,吃人不嘴软,伤人不见血,这么说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存心赖上他。
  “你会觉得说不过去?”司徒刻意扬高了声音,也算是认识她这个人,口吻保持平淡,却一针见血的说出评论。“你应是吃人不吐骨头。”
  “喂!”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看出他俊脸上的不以为然,慕容姬娇瞠的朝他手臂打了一下,仍是执意挽着他的手往前走,报复似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往他身上压。
  司徒偏头看了她一眼,那种无奈的感觉又一次浮上他心尖,只是这样的情绪没让他皱起眉,却让他唇边勾起笑意,眼里也揉进淡淡的宠溺。
  曾几何时,他已经越来越熟悉她的靠近,无论再这么推拒,她总是赖定不走,带给他一种暖烘烘、被人依赖的感觉。
  他皱起眉,眸中闪过幽暗的光芒——这感觉从来未曾有过。
  他总是独善其身,就算有几个至交好友,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唯独对她……
  或许是想着这件事,想得过于入神,司徒没有发现,他的眸光始终没有离开她,始终专注的看着她。
  感觉到他的注视,慕容姬清了清喉咙,竟因为他那深邃的眼神而全身不自在。
  被他这么闷不吭声、紧盯着瞧,令她心里发毛,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一般。
  首次,她不敢迎向一个男人的眼。她能感觉,他对她有些不一样了。
  她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好好的利用才是,但为何她的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甩去不该有的心绪,慕容姬告诉自己,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她的确是“吃人不吐骨头”,而接下来那个连骨头都不剩的倒楣鬼,就是司徒加泽!
  没想到,她慕容姬的狠劲,一入厨房就全灭了。
  第一次进了司徒的厨房,发现他真是名副其实的“药神”,就连厨房里,也有数不清的药材。
  “这是什么?”她好奇的凑近。
  “百合,我前天告诉过你了。”他回眸,发现她不是记性不好,就是压根儿对药材没兴趣。
  “这又是什么?”她又站到他身旁。
  “茯苓,我昨天也才跟你说过。”司徒摇了摇头。
  “喔,难怪我觉得有些眼熟。”慕容姬撇撇嘴,她对于那些长在地上的草没兴趣,但是上了桌,似乎就多了些趣味。“那这个是……”
  “山药、白果、紫苏。”司徒索性将她眼前看得到的几样菜,全向她介绍一遍。
  “你拿这些煮菜?”慕容姬好奇的偏头,小脸上满是新奇,像是个兴奋的孩童,没了那娇媚的劲儿,也没有那种杀人的狠态。
  “是啊,你不觉得这些天吃的菜都带着清香?”司徒扯出笑容,觉得眼前的她突地多了几分光采。
  “才不,我觉得你煮的菜……实在不予置评。”她摇摇头。
  也不知是她挑嘴,还是他不重视入口的食物,只求温饱,那些菜真是很难下咽。
  “有这么难吃吗?”司徒觑了她一眼,他觉得还不错啊!
  慕容姬先是回以甜笑,继而很用力的点了头,下了结论。“真的很难吃。”
  司徒睨着她。“这些话出自一个从不洗手作羹汤的姑娘家嘴里,听来有些刺耳。”司徒不求锦衣玉食,但赖以温饱的手艺被嫌得一无是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敢情你是决定我只出张嘴,不懂得实际行动?好,今天的晚膳就交给我!”
  她就不相信煮饭有什么难。
  “你真要下厨?”司徒讶异得挑起眉。
  “当然。”慕容姬卷起衣袖,将一头长发卷啊卷的,在身后盘成了髻,一副要厮杀的模样。
  司徒不曾见过她这模样,有趣的将双臂环在胸口,瞧不出来她平常一身散漫软骨,下厨这档子事真能引起她的兴趣吗?
  最后,他简略告知一些必要的煮饭常识后,兴致勃勃地瞪着她煮好晚膳,抑或者,他该先去备一些健胃整肠的药材。
  木屋外,月亮悬挂在高空,厨房里炊烟不断,传来一阵诱人饭香。
  司徒在屋外草地平躺,双臂枕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嗯,闻起来有点样子了。”他下了个结论,看这时辰已入了深夜,她竟然还没宣告放弃。
  从一开始,那浓烟乱窜,像是糟了祝融,搭配着浓厚的烧焦味,他咬了咬牙,告诉自己,那是她第一次下厨,难免。
  接着,浓烟得到了控制,虽然,仍是有挥之不去的烧焦味,不停地飘出厨房,萦绕在他鼻尖。
  再来,他先是听到她满意的啧啧声,须臾,又看到她把整盘菜都倒进菜园里,口中念念有辞——太咸了。
  情况像是渐入佳境,他连烧焦味都没闻到,以为他饿坏的五脏庙,应该马上就有得吃了。
  只是,上桌的菜一盘盘往菜园里倒,他开始担心,那些热腾腾的菜,会盖住那些无辜的药苗,让他损失更加难以估算。
  夜渐渐深了,他想,她再不把菜端出来,他就要睡着了。
  “好了!”慕容姬一脸骄傲的走出木屋,双手插腰,像是无所不能的女神——
  如果她脸上不要有那些煤渣,他想会更有说服力。
  “终于满意了?”司徒保持着平躺的姿势,觉得他再也没有力气起身。
  “对!”慕容姬用力点头,继而朝他丢来一块看起来很眼熟的布。“接住。”
  她丢的力道刚好,就在他面前落下,但是司徒发现他没有力气去接,由着那块布,就这么覆在他脸上,而那块“布”竟是他平日习惯穿着的灰袍。
  “这是?”莫非她是怕他冷了?还是着凉了?
  “往地上铺着吧,今夜是我第一次下厨,我想佐着月色下菜,是个不错的主意。”慕容姬小脸儿被火烤得红通通。虽然沾着煤渣,看来却十分诱人。
  “依着月色下菜?”司徒拉下脸,朝她看了一眼。“拿我的衣服当垫布?”
  “反正你整衣柜都是灰袍,少一件也无妨。”慕容姬瞪了他一眼,满不在意的催促道。“快点铺好,我去端菜过来。”
  司徒炯亮的双眼锁住她的背影不放,直到她消失在木屋里,一会儿,她端了菜出来。
  这下,他只好把外衣铺在地上了。
  慕容姬小脸上有着迷人的笑。“谢谢公子‘义举’。”
  司徒被她都笑了,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话,那丫头又继续进进出出,一会儿,被当成垫布的外衣上已摆放了六七盘鲜绿青草的热菜。
  “哇。”司徒发出真心称赞,先不说别的,这几样菜光是看就觉得美味极了。
  “你尝尝。”慕容姬把竹筷递了他,笑得十分灿烂。
  司徒接过竹筷,不急着填饱饿坏的五脏庙,拉她坐了下来,卷起自己的衣袖,替她拭去脸上的煤渣。
  “瞧瞧你,活脱就是个小煤灰人儿。”他宠溺地擦拭着她的小脸蛋,以适当的力道,试图让那张漂亮的小脸恢复原貌。
  温暖的力道贴着她脸庞,她扬眸望向他专注的眼眸,那好看的唇扬着,有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的气息好暖,层层包围着她。
  她知道时辰晚了,也知道他肯定饿坏了,但是面对久候多时的饭菜,他却只顾着清理她脸上的煤渣。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轻易地触动了她的心。
  他总是将她摆在前头,这一点,她心知肚明,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做的却比任何人都来得让她心动。
  他照顾她的身子,不厌其烦,明知道她居心不良,他却不改其志,对她始终温柔体贴。
  她无法不去想,当她拿到断魂根,回到毒郎君的身旁时,他会怎么样?她更无法去预测,如果她拿不到断魂根,她会不会对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如果在以前,她痛下杀手时,绝不会有任何犹豫,但现在,她的心已经因他而柔软,她慌了。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
  “好,这样看起来顺眼多了。”司徒满意地扯出笑容,一回神,才发现她正怔怔的对着自己眨眼。
  “怎么?”他被看得有些尴尬,猜想着是不是自己手劲太用力。“我弄痛你了?”
  慕容姬回过神,赶忙摇头,甩开心中复杂的思绪。“没事!快吃吧,你一定饿坏了。”她羞赧的转眸,催促他动筷。
  司徒回眸,看着这些诱人的热菜,做好心理准备之后,动手了。
  他夹了一片山药,入口缓慢咀嚼,同一时间,桂枝与白术那清香的味道,随即在口中散开——瞠大他的双眼。
  要不是他从头至尾都守在这木屋门口,他会以为她是觑空溜到山下的客栈里,托厨子烹调出来的美味。
  他又拿起汤锅里的调羹,舀了一匙的红枣木耳汤,讶异地从汤里喝到了炙甘草与黄芪片的特殊味道,汤头尝来格外爽口,木耳却又极为爽脆。
  “这……”这怎么可能是她一个生手煮出来的东西?
  “好吃吧!”慕容姬自信的挑了挑眉。
  开玩笑,这中间她失败了多少次,每一样菜的咸淡,时蔬的脆度,什么药材搭配什么药材的口感较好,她可是都用心斟酌,就怕他明天进了厨房心疼的发现,他原先满满的药草食材,一大半都进了药园当肥料。
  “如果不是我真的饿过头了,饿到连舌头都出了问题,你这一桌子菜还真是……啧啧,真是令人赞不绝口。”司徒一边说,一边不停筷的夹起菜往嘴巴里塞。
  辛苦了好几个时辰,慕容姬换到满满的成就感,瞧着他没有歇缓的把菜往嘴巴里塞,她笑得眯眼。
  “瞧瞧,你都快把菜吃完……”她话未毕,只见他举筷之后夹了菜,正巧放进她的碗里。
  “快尝尝,真是好吃。”司徒堆起一脸笑,笑得差点儿没把最给咧开。
  什么不满的话,全因为这张小脸吞了回去,此刻,她的心扉满是暖意,因为那真诚的笑容。
  “没想到,我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没能让你松懈心防,这几样小菜竟有这般魅力,让你笑得眼儿都眯了。”慕容姬故意逗他。
  他笑了,不是因为她艳冠群芳的美丽,不是因为她的投怀送抱,而是为了一个她压根儿就没想使上的“武器”。
  她从不进厨房,总有人替她准备好吃的、穿的,以至于她不知道,原来在她骨子里,有那么一丝疯狂的细胞,是因为这吵人的砂锅铁铲。
  更让人不可置信的是,她竟也因为他的笑容而满心欢喜,认分地把抗议的话语吞回去,一口一口的尝着她自己煮的食物。
  “你说,这车前草与干芥菜,搭起来是不是爽口极了?”司徒边吃边热切的说着。
  听听他说了什么?好似这一盘菜不是她煮的。
  慕容姬笑得很开心,跟着他一口接一口,仿似入喉的全是山珍海味。
  银月悬空,夜空下一片静谧。
  月光下,两个吃饱喝足的人儿依偎着彼此。
  或许是月光柔人心弦,也降低了彼此的防卫,他们两个心满意足的肩靠着肩,竟无半点突兀之感。
  “我好累了。”慕容姬不文雅的打了个哈欠,侧身看着他。
  “累了,就去歇息。”他也跟着侧身,垂眸看着几乎就贴在身前的她。
  “我不想动。”她觉得全身都没了力气,这一顿饭几乎将她的力量淘尽,现在她脑袋不能动,身体也不想动,只能闷闷地又重复一次。“我好想睡哦!”
  司徒宠溺的伸手,揉了揉她前额的发。“好,你闭上眼休息。”几乎是他手一碰上她的额,她就合上了双眼,睡得毫无防备。
  飞萤曳曳,在夜幕里显得轻盈,萤光绕着他们俩飞舞,衬着月色,他觉得似梦似真。
  突地,慕容姬一个翻身,不偏不倚地枕上他的臂,偎进他胸口,那完全的女人香送进他鼻尖。
  那黑发少了她平常的花香味,多了些药材的清香,那时她为他洗手作羹汤而染上的气息。
  她贸然的闯进他的生活,不容拒绝的留在他身边,这感觉,竟然还不错。
  不自觉地,他收揽了手臂,调整成适合她睡卧的姿势,让她卧在他胸口,甚更横跨在他身上。
  这姿态如此亲昵,教他动了心、闪了神。
  但是,他推不开她。
  不是不行,而是不舍——他舍不得吵醒她,舍不得那蝶翼般的长睫扬啊扬的睁眼,轻斥他的吵扰。
  这漫漫长夜,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怀,在这银色的月光里发酵了。
  有些矛盾、有些困惑,似是折磨,似是浪漫。
  司徒的掌心轻贴着她的脸,而她已经揪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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