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亲爱的 第五章

  圣诞节前几天她的牙齿隐隐作疼,而且是在一年前补过牙的地方,这让她觉得很纳闷,一开始以为只是火气大,想着吃些降火气的食物让它自然痊愈,但第二天疼得厉害,最后还是决定请假去看医生。
  原本打算在附近的诊所就医,但因为临时来看诊,没有预约,柜台小姐说只能等等看有没有人取消预约,不想这样没有目的的干等,她决定到怡庭之前去过的牙医诊所。
  当然她事先打过电话,正如怡庭说的,当天绝对能挂到号的,对方是个好脾气又和蔼的老医生,诊所在二楼,有些旧,人不多。
  搭公车时没留神坐过了两站,离预约还有半个多钟头,她决定用走的回来,再两天便是圣诞节,街上挂了许多装饰的小灯泡,一闪一闪的提醒她明天还有个生日派对要去。熱%書?吧&獨#家*制^作
  是袁佑蓉的生目party,昨天晚上她忽然到店里找她……
  “来,这给你。”袁佑蓉漾着笑,一身的红套装让室内都温暖了起来。“圣诞礼物。”
  “唤……”她惊讶道:“谢谢,我没想到……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节日嘛,就要有点欢乐的气息。”
  “谢谢。”
  “后天你有没有空?我听怡庭说你后天只上到六点。”
  “对。”
  “那晚上来我家好吗?我办生日party。”她举起右手做出V的手势,一脸笑意。“后天是平安夜,正好是我的生日。”
  “噢,生日快乐。”她立刻道。
  “要来喔,你放心,我没邀很多人,还有,我也邀了怡庭,你们可以一起来,七点开始,来,邀请卡。”她给她一张圣诞卡。
  粉红卡片的正中央是一个草莓蛋糕,打开来则是被吃了一口的蛋糕跟蜡烛,纸上写着邀请内容跟住址,还贴心地附上了地图。
  “那我先走了,拜拜。”
  袁佑蓉像风一样来到,又像风一样快速离去,她愣在原地几秒,看着卡片上的蛋糕发呆。
  当时她想的是袁佑蓉为什么会邀她?
  一般来说生日party不是邀请好朋友居多吗?
  难道袁佑蓉把她当作好朋友?不大可能啊!虽然袁佑蓉跟她说话时一直很热络的样子,但是也仅止于此。
  她们认识到现在谈话加起来的时间大概不超过半小时吧!袁佑蓉虽然曾说过要约她出来吃饭,但是后来也没再听她提起,那时她还想大概是之前汪澄颐的话伤到她吧!
  但后来见面,她还是很爽朗,还送她糕点,不过两人从没私底下单独相处过,每次都有别人在,不是汪澄颐就是怡庭。
  忽然,她灵光一闪,明白了,大概是邀了怡庭,不好意思不邀她吧!应当是客套话才对……
  突然间手机铃声将她拉回现实,她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是怡庭打来的。
  “姊,你在外面吗?”
  “对,我正要去看牙医。”
  “今天系办的事情比较忙,我可能没时间去买袁老师的生日礼物,你能去买吗?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想百货公司没什么人。”
  “好,我去买。”
  “我跟你说牙医附近就有百货公司,我告诉你怎么走,大概走个十五到二十分钟吧……”
  薇薇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好,我知道。”
  “好,那就麻烦你了,对了,你没事吧,讲话有鼻音。”
  “早上起来的时候,打了几个喷嚏,现在头有一点不舒服。”
  “感冒了?”
  “不知道,大概吧,也可能是禁断症状,我前几天开始减药,所以会头痛头晕。”
  “要不要紧,还是我叫阿力去买算了……”
  “不用,我没那么娇贵。”
  “好吧,那就等你看完牙医再说,如果症状加重就打电话给我,我叫阿力去买就好了,记得别逞强。”
  薇薇好笑道:“知道了。”
  阖上手机,薇薇拿出面纸擤了下鼻子,感觉牙齿跟太阳穴都在隐隐作痛,不过还在她能忍受的范围。
  其实她并不想去参加生日party,原想跟怡庭合买个生日礼物让她送去就成,但怡庭不肯这样放过她,好说歹说硬是要她参加。
  她猜想怡庭大概是希望她多少能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慢慢去适应,不喜欢人群是一回事,但也不能人一多就发昏恶心。
  回头这样一想,她也就不那么坚持了,再怎么说她也希望自己能慢慢回到这个社会,即使不适应,但偶尔不得已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时,不会以昏倒跟呕吐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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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花随风飘,花鹿在奔跑,圣诞者公公,驾着美丽雪橇……
  圣诞歌曲重复地播放,在百货公司的每一个角落轻快跳跃,除了传统的三大节日外,其他节日对汪澄颐都没有实质的意义,尤其是西洋的情人节、万圣节及圣诞节,在商人的宣传下虽然在台湾过得热热闹闹,但除了交通、商家比平常壅塞外,对他而言就跟平常日一样。
  年轻的时候虽然也曾跟女友吃过很贵的情人大餐跟圣诞大餐,但其实他一点都不明白有什么意义,只是因为女友想有个罗曼蒂克的节日气氛,所以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了。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女子笑得很开心,身形比起以前胖了些,不过气色倒是很好,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联络了吧!不对,最近一次联络应该是两年前,她发了一封Email,告诉他,她要结婚了,嫁给一个美国人,虽然婚礼在国外,但也会回台湾宴请亲朋好友,她寄了喜帖给他,他包了礼金托人带去,喜宴倒没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你不喜欢逛百货公司。”连佳芮说道。
  “我来买礼物。”他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四个月前,回来待产,我才刚坐完月子,这一个月快闷死我了。”她摇头。“整整一个月我妈都不让我洗头,差点没疯掉,其实一开始没打算回来的,但是怀孕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很想家,每次打电话给我妈就想哭,Richard没办法就问我要不要回台湾住一段时间,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他静静听着,没说什么,她开始讲述在美国的生活,过了近二十分钟后,笑道:“好像都是我在讲,你呢,过得怎么样?”她吃口松饼。
  “还可以。”
  “还在你姑丈的公司帮忙吗?”
  “没有,我现在在大学上课。”
  她一脸讶异。“怎么会?真难想像你教书的样子。”
  他勾了下嘴角。“我自己也没想过,三年前因为教授的关系才进大学教书的。”
  “方教授,教经济的那个?”
  “对。”
  她微笑。“我记得他以前就希望你能待在学校里。”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他点点头,推了下眼镜。
  “想到以前的日子……或许我应该约几个同学吃个饭,刚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又胖又丑,根本不想让人看见。”
  她又吃口松饼后才道:“前几天我才想到你,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跟你联络……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就碰到你了,我的运气真好,圣诞节真的有奇迹呢!”
  他不懂这跟圣诞节有什么关系,不过还是识趣地没接话,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
  “有些事……我一直想问你,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微挑眉宇。“什么事?”
  她放下叉子,不安地问:“你交女朋友了吗?”
  他没回答,只是讶异地看着她。
  她急忙道:“我不是要试探你……你知道……我……该怎么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澄颐,我希望你能幸福,我不是在说客套话,我真的……真的希望你能找到一个了解你的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
  “或许我现在说这种话……”她扯了下嘴角。“听起来很矫情,毕竟我爱上了别人,然后现在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实在……很虚伪。”
  “你不用这么想。”他淡淡地说。“你没有做错什么事,你去美国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当然可以爱上别人。”
  “对,但是……我以为你知道我那时候说的是气话。”她有些诧异。“我一直希望你跟我去美国,但是……我说不动你,因为你的自尊不允许,你不肯让我爸帮你出钱。”
  他没接话,只是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她托腮看着他。“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澄颐,我真心希望你可以得到幸福,可是你的个性真的要改一下,你老是让我觉得自己在演独脚戏,回想起来交往的那一年多,我真的了解你吗?”
  “过去的事不需要再追究了。”他说。
  她扯开嘴角。“也是,我本来以为……算了,回到正题,因为博达说我结婚的事好像对你打击很大,所以我……”
  “他这么跟你说?”
  他诧异的表情让她松口气。“看你的表情,我想他是误解了。”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她接起电话告诉对方她在哪里、什么时候回去,汪澄颐转头望着玻璃外,忽然瞧见一顶熟悉的帽子在斜对面的走廊出现。
  她对着玻璃门不知道在做什么,然后当她移动位置时,他看到了她手上的卫生纸,她正在擦玻璃,然后她弯腰挪动香皂摆放的位置,服务人员走出来,她慌张地往前走,假装只是看看,当服务人员走回店里后,她又往回走,偷瞄了服务人员的位置后,赶紧把几块肥皂摆齐便赶忙离开。
  他忍不住露出笑,然后他看到店员跑了出来。
  “小姐,等一下。”
  店员叫得有些大声,他眯起眼,看着她上前跟薇薇说了些话,然后她们两人走进了店里。
  他蹙起眉头,不假思索地站起身,仍在讲电话的连佳芮讶异地看着他,他小声地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连佳芮惊讶地看着他往对面跑去,发生什么事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误会了,我没有偷拿香皂,你只要数一下外面的香皂就会知道……”
  “我只是希望确认一下,你也不希望被误会吧?”店员挑起嘴角。“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包包。”
  愤怒与屈辱一下冲了上来,薇薇努力压下这种感觉,她必须冷静,然后她觉得有些想吐,头疼得更厉害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颤抖地取下口罩,深深吸口气,免得自己昏倒,这只是小事,她又不是没遇过,不需要大惊小怪,对方只是在做她分内的事。
  “外面不是有监视器吗?你们调出来看就知道了。”她冷静地说,试图不去注意店内客人的目光及窃窃私语。
  店员看着她的脸,皱眉道:“如果你没做亏心事,干嘛不肯,小姐,你最好配合,不然我要叫警察。”
  “我并没……”她忽然住嘴,压下一直涌上来的酸意。
  “怎么了,没事吧?”
  薇薇讶异地抬起头,他……怎么会在这儿?
  “先生,请你走开。我们……”
  “我刚刚在斜对面看得很清楚,她没有拿你们的东西。”他指了下对面的绿森林咖啡厅。
  这时另一名员工也走了过来。“有什么事到里面再谈。”
  汪澄颐低下头看着薇薇。“你还好吗?”
  “很好。”她点点头。
  他忽然扶住她的手臂,她诧异地望着他。“你看起来快昏倒了。”
  “只是有点想吐,不过没事。”
  汪澄颐仍是扶着她的手臂,没有放手的意思,然后他们两人一起走进里头的办公室,汪澄颐让她坐在椅子上后,才对店员说道:“她只是在整理放在外面的香皂,你可以出去看看,香皂被摆得很整齐。”
  “我要检查她的包包。”
  “如果你想看她的包包,就叫警察来。”他冷下声。
  “这是我们的权利。”店员恼道。
  “你没有这个权利。”他冷冷地注视她。“需要我跟你解释法律条文吗?”
  她迟疑地退了半步。“这不关你的事,先生。”
  “去看外面的香皂,顺便数一下有几个。”他语带命令地说。
  “我……”
  “这对我们都省事,如果闹到警察都来了,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到时候我会要你们主管当面道歉,你希望这样吗?”他的声音严厉起来。
  她愤恨地看他一眼后,生气地走了出去,薇薇可以听见她与另一名员工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打开包包,拿出水壶喝了口水,压下恶心的感觉。
  “你的恐慌症发作了?”他在她面前蹲下,关心道。
  “不是。”她吸吸鼻子,下意识地扯出一个笑容。“是禁断症状,我从前几天开始减药量,所以会有一些不舒服的症状跑出来,就像……吸毒的人如果戒毒的话,身体会出现一些不舒服的反应……真惨,好像每次都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
  “你不狼狈,只是脸色发白而已。”他认真地说。
  她再次吸吸鼻子,拭去眼角的眼泪。“……我真讨厌自己这样,那些药把我搞得很混乱,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干嘛掉眼泪。”
  “哭出来或许好一点。”他迟疑地说。
  她摇头。“问题是我根本不想哭,生气倒是真的……如果店员还是坚持想看包包,就让她看吧!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的穿着打扮看起来大概就是想抢银行的样子……刚刚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去碰那些香皂,但就是忍不住……”
  “我知道。”他微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戒掉这种习惯。”她叹气。
  “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他说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他温和的表情与口气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她深吸口气,说道:“我觉得好多了。”她又喝口水后,将水壶放进包包内。
  这时店员又走了进来,脸色依旧难看,但却没有为难他们,直接让他们走了。
  离开店家后,薇薇才真正放松下来,她正想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时,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澄颐。”
  一个有点胖胖的女生走向他们,微鬈的短发,穿着一件赭色毛衣和及膝的小花裙,双手满是购物袋,脸上带着开朗的笑意。
  “原来是看到朋友,我还想你怎么突然跑出来。”连佳芮朝薇薇点点头。
  薇薇也点点头。
  “我叫连佳芮,你好。”
  “你好。”薇薇也报上自己的姓名。
  “你的名字真有诗意。”连佳芮浅笑,而后转向汪澄颐。“我得回去了,下次再约你出来,你的电话没变吧?”
  “没有。”
  “不会造成你的困扰吧?”她往薇薇的方向看去。
  他踌躇了下才道:“不会。”
  “那就好。”她朝他使个眼色,往前走几步,见他跟上来后,才小声问道:“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是吗?我还以为是……”
  “为什么这么想?”
  “你不是那种看到普通朋友会特意去打招呼的人。”她说道。
  他下意识地推了下眼镜,没说什么。
  她深思地注视他,他不解地正想问她要说什么时,她慢慢地说道:“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没遇见Riched,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他错愕地看着她,而后道:“这样想没有意义。”
  她注视他的脸,在心中轻叹,慢慢地点了下头。“是啊,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轻吐口气,瞄了下手表。“我得走了,拜。”
  “再见。”他看着她转身往手扶梯的方向走去后才回到薇薇身边。
  “我没打扰到你们吧?”薇薇问道。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她迟疑了下才道:“她看你的眼神……我不会说,感觉有点不一样。”
  他扬起眉。“哪里不一样?”
  “有一种……不像朋友的感情,有一点亲密、有一点疏离……算了,不要理会我说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放弃再说下去。
  他看着她的帽檐,迟疑一会儿才道:“她是我的前任女朋友。”
  她惊讶的扬起脸。
  “我来买东西,没想到会碰到她。”
  “我不是故意要刺探……”
  “我知道。”他温和地说。
  她转个话题。“刚刚谢谢你。”她在走廊上摆放的长椅上坐下。
  他也跟着坐下。“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还是很不舒服吗?”
  “只是有点晕。”她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你如果有事可以先走没关系,我真的没问题,不用担心我。”
  他没回答也没起身,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过了几分钟,晕眩的感觉慢慢褪去后,她才睁开眼注视眼前的世界。
  对面是卖衣服的商店,橱窗里摆着几个假人模特儿,静静地站在属于他们的世界。
  “小时候我很喜欢逛百货公司。”她听见自己开口说道。“外婆只要有空就会带我到附近的百货公司溜达,我们常常坐着看人来人往,有时一坐就是一整天,只要我无聊,外婆就会给我讲故事,她说店里的假人其实不是假人,到了晚上他们就会出来活动,像玩具兵一样,不过她说的并不是童话故事,是假人告诉她的。”
  她抬头看他,只见他微扬起眉,但并未说什么,她勾着嘴角,继续道:“外婆说她考上初中的那一年,她的外公为了奖励她,带她上台北逛百货公司,没想到却迷了路,她在橱窗外哭了起来,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说:‘怎么了,小妹妹,为什么哭?’外婆抬起头左右看了下,却没看到人影,她很疑惑,后来听到那声音又说:‘我在你前面,在橱窗里,穿红衣的英俊男士,虽然我被称为假人,但是我自己可不这么认为。’外婆惊傻了,可是小孩子嘛,好奇总是大于害怕,在外公找到她的那段时间里,她与那假人聊了许久许久的话。”
  她停顿了下,问道:“你相信外婆说的话吗?”
  “我想是哄你编出来的,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人是很渺小的,未必能知道宇宙里所有事物。尤其是神秘又无法证明的另一个世界。”他认真地回答。
  她勾起笑。“小时候我深信不疑,每回瞧见橱窗里的假人,总要驻足一会儿,盼望着有一天能听到与外婆同样的声音。改天我把那假人的照片拿给你看,外婆本来想把那假人买回去,可是曾曾外祖父觉得她在胡闹,说什么也不肯,再说了店里哪有卖假人的,最后只拍了几张照片,后来有个亲戚告诉她,她听到的声音应当是附在假人身上的鬼。”
  他再次挑起眉毛,不过依旧没有评论什么。
  “那时我吓坏了,以为外婆要开始说起鬼故事来了,不过外婆不相信那亲戚的话,因为那假人说他不是鬼,所以外婆也这么相信,当时外婆告诉我这世上对于所谓的真相,都有各自的解读跟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该相信什么呢?
  “世上的人对于‘恶’这件事是趋之若莺的,我们害怕所谓的‘恶’,却忍不住靠得更近,我们追求‘善’,却反而离它很远,周遭的人说的恶语总比善语多,一件好事传到了最后也会成为坏事。那时我年纪小听不大懂,不过我很崇拜外婆,她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漂亮,如果我也能有她的一半就好了。”
  她低下头,轻轻叹口气。“外婆的死对我打击很大,她过世前几个月,我每天都会去医院看她,陪她说说话,那时我已经有点不对劲,对于外婆可能会离开这件事非常焦虑,我想外婆也看出来了,但她那时候因为中风的关系,话已经不大能说了,我可以感觉她想安慰我,但是她没办法说。有时候她会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摸着我的头,我就会开始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念书给她听,一直到她离开的那天都是这样。”
  听见她哽咽的声音,他开口道:“你……”他皱下眉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然后他抬起手,轻碰了下她的头顶。
  他的触碰让她怔了下,随即明白他的好意,她吸吸鼻子,说道:“我没事,不需要担心,只是刚刚看着橱窗里的模特儿,让我想到了外婆。”她拿着面纸擦拭泪水而后长长地叹口气。
  “有时我会想,如果外婆知道我现在变成这样一定很失望。”她低语。
  “我不这么想。”他缓缓地说。“如果她真的疼爱你,对你只会心疼不会有责怪与失望。”
  她抬眼看着他温柔的眼神,慢慢地漾起笑。“谢谢。”她再次长叹。“我心里也明白的,但是脑袋里的想法却不受控制,像个没有办法变换频道的收音机,总是播放令人灰心的话语,吃了药以后那声音变得很小,最后消失不见,可是身体非常的难受,头很痛,也很想吐。有一次我把脸埋在水里……心里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也很好,在水里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疼痛都不见了,非常的舒服,但是没有维持多久,渴望氧气的需要超过一切,我拚命忍着,一秒、二秒……不知道过了多久,肺跟头好像要爆炸了,最后我浮出水面拚命的呼吸……”
  她忽然笑了起来。“那时候我就像现在一样,不停不停的笑,你可以想像吗?我大口大口的呼吸还夹着笑,弄得像在哭一样,那时候头都不疼了,人活着真的就是那口气罢了。”
  她说得轻松,他却听得心惊。“现在……还有这种念头吗?”
  她摇头。“没有,不过我喜欢把头埋在水里。”
  他盯着她的脸,说道:“如果你真的不好受,可以打电话给我。”
  她垂下脸。“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获得同情什么的,只是……看着假人,然后很多事冲到嘴边就说出口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谢谢你刚刚的帮忙,我该去买礼物了。”
  “我说那句话并不是同情而是担心。”
  “外婆说最坏的时光总会过去的。当然最好的也会,所以我们只能看着现在。”她抬起脸,微笑。“你不需要担心,最坏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慢慢的从树上下来了。”
  他不解地看着她。
  她解释道:“医生说动物遇到害怕的事情时,会逃离那个令它害怕的情境,肾上腺素整个飙高好让它能逃走,如果是豹,它就会跑上树,等敌人离开后才下树,然后它会悠悠哉哉地走着,懒懒地伸着背脊,忘了刚才的恐惧,但人不一样,人会记得那个恐惧,即使下了树还是不停地想着,无法抛在脑后,而有些人却害怕得不肯由树上下来,就这样一直待在树上,让恐惧将他吞噬。”
  他推了下眼镜,深思着说道:“很有趣的比喻,不过很真实。”
  她笑道:“有时候我会想像自己是一只豹,优雅地走下树,不过事与愿违,我总是下来得很狼狈。”
  “我想你太在意狼狈跟丢脸了。”他认真地说。
  “我知道。”她瞄他一眼,好奇道:“你很少困窘吧?”
  他想了下。“是很少,不过前一阵子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
  她恍然,而后笑了出来。“A片的事吗?刚看到的时候是吓了一跳,不过我想你是因为片名吧!”
  他笑道:“钦池的幽默感有时很低级。”
  “就我的了解,男生的幽默感大概都跟性有关。”以前上班的时候,常会听到男生之间的黄色笑话,一开始很受不了,当他发现你越在意他们就越要在你面前说时,反而让她抛开了尴尬害羞的感觉,因为不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他微微一笑,倒是没在这方面与她辩论,她瞄了眼手表,一早出来,现在都快中午了。
  “我得去买礼物了。”她起身。
  “圣诞节礼物?”
  “生日礼物,袁老师生日,你应该知道吧。”她往前走。
  他点点头。“她昨天给了我邀请卡。你要去参加她的生日party?”
  “怡庭想去,本来想如果只是待一会儿就走也无所谓,但是现在……”她蹙起眉头。
  “你担心身体会不舒服?”
  她点点头,禁断症状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那就别去。”
  “我会看状况的。”她不想扫怡庭的兴,不过如果真的不舒服也只能拒绝,万一在party上昏倒或呕吐,那才真的扫兴。
  “我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你可以……”
  “我也是来买礼物。”他打断她的话。
  “你也要去袁老师的party吗?”她讶异道。
  两人一起走上电扶梯。“不,我不想去,不过如果你要去的话,我会去。”
  他直白的话让她惊愕的抬起头,他……是什么意思?
  她去的话他就去?这……
  他推了下镜框,注视她惊讶的脸。
  “我不希望你出什么状况。”
  “怡……怡庭会在那儿。”她话都说不顺了,他……应该没别的意思吧,应该只是纯粹担心她。
  “我知道。”他转了话题。“你打算送什么礼物?送女人东西我实在不大在行。”
  她暗暗松口气,说道;“怡庭说袁老师跟她提过想要一件羊毛衣。”
  “你们想送毛衣?”
  她点头又摇头。“我觉得既然对方都暗示了,那就送毛衣,可是怡庭不愿意,她想送香水。”
  “为什么?”
  “她说‘我干嘛要听她的’。”
  他好笑地摇了下头。
  薇薇笑道:“她的个性就是这样,不按牌理出牌,喜欢跟别人唱反调,有时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准我买毛衣,所以我想你可以买,然后我买香水。”
  “这倒也是个办法,除了佑蓉的生日礼物,我还得买一些圣诞礼物。”
  “我以为你不过这种节日的。”
  “我是不过,但美芳过,她喜欢热闹,每年都会送我圣诞礼物,所以我得回送,陪我选礼物吧,请你吃午餐。”
  她怔了下。“陪你选没问题,不过不需要请我吃午餐,之前你给书还借我很多DVD,我一直不知道要怎么回礼……”
  “我不是说了不用……”
  “换作是你也会想回礼的。”她说道。“我请你吧。”
  他沉默了几秒才答道:“好吧。”
  她拉拉帽子,望向橱窗,那假人还是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她一样,突兀地站在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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