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君弄郎 5

  一大清早,青铮雄赳赳气昂昂的大踏步走出提刑府,身后跟着一个寒酸秀才模样的学格算生,问过守门力役漕司府所在,便昂首阔步直往目的地而去。
  行了不足半刻,便已到达漕司府。
  本还担心找不到的青铮一看那坐落在民房之间华丽到不行的巍峨府第,完全不用看匾额就可以确定这便是那辛漕司办公之处。
  门前守卫似乎早有准备,见了他们二人问了姓名便带进了漕司府。
  青铮随着守卫走在宽敞的廊道上,四处亭台楼阁虽非大手笔,但精雕细琢另有一番气派。但看那廊柱上盘雕的花锦图案,便难猜测这到底花费了多少银两。
  “辛大人,提刑府的人带到了。”
  门卫在类似书房的地方停了下来,郎声通报入内。
  房内传出辛漕司的声音:“进来吧。”
  “是。”
  二人推门内进,门卫待他们进去后退下掩上房门。
  “来了啊。”房间内整洁有加,并无金碧辉煌的奢华摆设,只有一些精致的古董装饰。
  辛漕司跟常州刘知州早已坐落一旁,品着香茗。
  “辛大人,”青铮拱手行礼,“属下领命来查和常州知州公使库银之帐册,还望辛大人、刘大人多多包涵。”这二句话可是昨晚宁子硬要他背下来的,说是免得失礼了人。就这么背还不觉得什么,可对着这二个明明是互相包庇的官,说完了他只觉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辛漕司稍稍点头,伸手指了指桌面上的账册:“账目就在那里。”
  “属下冒犯了。”
  二人过去翻开账册开始核检,青铮是完全不懂得账册所载内容,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那算生左翻右检。
  一旁辛漕司看着青铮,眼底流过一丝奇异的情绪。
  “这位小捕快,听闻你是由石大人亲点提拔上来的,可有此事?”
  青铮虽想不答,但碍于此人毕竟是上司的上司,只得应道:“属下只是暂时抽调到石大人手下协办一案,并无提拔一事。”
  “哦?想不到石大人也有慧眼实英的能耐啊……”话意是褒,但语气中那不言而喻的轻蔑却令人不快。
  “……”青铮闻言不禁心中有恼,但仍记住自己此番是代表提刑府来办公务,若与辛漕司起了冲突,倒给他个理由说石岩的不是。
  辛漕司见他不答,便不再扰之,跟那刘知州拉扯官场轶事,冷眼旁观核查账册的二人。
  约莫过了个多时辰,那算生终于合上了账册:“小人已核过账册。”
  “其中可有挪用款银之处?”辛漕司问道。
  “并无。”
  “咦?”青铮不禁惊愕。“账目可有不妥?”
  “绝对没有。”
  辛漕司眼中掠过得意:“既然查无实据,就麻烦你回去如是禀告石大人。”
  青铮狠一咬牙,按下心中怒气,拱手应道:“属下定当如是回报。告辞。”
  “慢走。代本官问候石大人。”
  ***
  “宁子。”
  石岩稍稍抬头看了天色,见已近午时,便停了批阅手上公函,唤那宁子。
  宁子匆匆推门进入,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青铮是何时辰往漕司府去的?”
  “啊,回大人。阿铮跟那学格算生是辰时前一刻离开提刑府的。”
  “嗯……”石岩半敛了眼帘,“你去吩咐厨房,送些冰镇酸梅汤过来。”
  “呃……是,大人。”
  宁子奇怪地搔搔脑袋,他可不记得大人喜欢喝这种酸甜小食啊,怎么今日却特意吩咐厨房送来?还让他亲自去……
  奇怪归奇怪,他还是听命令到厨房吩咐了,然后让皂隶随他带了一盅冰镇酸梅汤过去三院。
  才刚踏入院门,就听里面传来嘈耳不甚礼貌的说话声。
  “大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纵观全府,敢在提刑大人房内如此大声喧哗的人,除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小捕快之外,不作二人想。
  “不然?你可查有证据?”石岩的声音依旧冷静如昔,不带丝毫恼意,反而像静观掌中顽猴的如来佛祖。
  “就是查不到啊!!算生说那账本一点缺陷都没有,完全是量入为出的清官账册!!可这明明是作假嘛!怎么可能连一点笔误都没有?!”
  “既然账数无误,此事便已了结。”
  “大人,怎么能这样?!那知州明明就是在账册上作了手脚,让我们看不到他挪用公款的证据,这种徇私舞弊之行,大人岂能轻易放过?!”
  里面激烈的争辩着,外面捧着汤食的二人可算是进退为难。
  宁子只好硬着头皮敲了门:“大人。”
  “进来吧。”
  二人进去一看,只见石岩坐在原位低着头批读各州公函,而该是复命而归的青铮怒气冲冲的站在桌子前面,可怜的学格算生聪明地缩在一旁,尽量避免卷入这个危险的漩涡之中。
  听见宁子等进来的声音,石岩没有抬头,吩咐道:“放下吧。宁子,你先带算生回去。”
  “是,大人。”
  宁子过去拉了那吓得不得了的算生,退了出去,皂隶也识趣地放下手上的汤食,匆匆跟着离开。
  房间里剩下那个冒着烟的青铮,还有静得若冰山冻泉的石岩。
  “大人,请你再派青铮前去查验!我不信找不到那知州私吞公银的证据!!”
  “口渴吗?”
  牛唇不对马嘴的问题让青铮一愣,这才感觉到大清早出外办事还未有滴水下肚,喉咙干得像久旱的农地。
  鼻子忽然闻到一股酸酸淡淡的清香,嘴巴马上不自觉的分泌出大量的口水,青铮往香味的方向看去,只见石岩案头放着一盅汤食,根据那味儿,想必是消暑解渴的冰镇酸梅汤!
  “大人……”
  当提刑司好好噢!有人伺候着随时奉上凉爽的冰镇酸梅汤,他也好想喝啦……
  “渴了?”石岩以指敲击盅身,发出清脆的声音,荡漾在里面的酸梅汤更散发出酸甜的味道。
  “嗯……”青铮老实的点头。
  石岩严肃的脸上流露出溺宠的柔和:“你喝吧。”
  “可以吗?”
  眨巴眨巴的大眼睛,让人觉得拒绝的话是一件绝对残忍的事情。
  石岩略一点头。
  青铮欣喜若狂地扑过去抱起汤盅,可转念一想却又犹豫地放回原处:“大人批阅公函也很辛苦,还是你喝吧……”
  看着他眼中关怀担心和喉咙猛咽唾沫的矛盾,不禁让人心生怜惜。
  “我不喜喝甜汤,你替我吃吧。”
  “真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彩,像只挖到肉骨头的大犬。
  “不喝就算了,我让宁子拿走。”
  “别、别啊!”青铮连忙拿起汤盅,咕咚咕咚地灌起来。“啊!哈——好爽快啊!”一口气喝完之后,他大大的长叹一声,仿佛将身体内所有的燥气尽数排出体外。若是喝酒的话,大概是叫做豪气或者海量吧,可惜他喝的却是酸梅汤。
  石岩待他放下空汤盅,才说道:“现在冷静下来了么?”
  他这么一说,青铮察觉到适才的恼怒情绪似乎舒缓了许多,发热的头脑亦逐渐冷却了下来,心中渐见空明,不再像刚才回府之时的那般生气了。方才明白到石岩用心良苦,他脸上一红,率直地请歉:“属下刚才确实是太过冲动,望大人恕罪。”
  “不碍事。习惯了。”
  石岩放下手中朱笔,迎上那双清澈的眼眸。
  “青铮,刘知州一事就此作罢,不必再作深究。”
  “为什么?!”
  虽然不想让这块璞玉蒙尘,但立于官道,却又总不免沾染污垢,与其让他往后犯错,不若现在就让他明这官场颜色,好令他稍有警戒。
  念及至此,石岩说道:“这刘知州乃是当朝户部侍郎之侄,同时亦是卢太师入婿,其挪款自用,横行州县之事已是早有耳闻。此番虽稍现狐尾,深究之下或能挖出些许罪行,但即便以此提交监察御使,到最后只怕也是不了了之。反而助长了风气,效果反然。若此时罢手,给路上众州府官员一个警示,劣行也会收敛下去。”
  青铮歪了脑袋,似明似不明。
  石岩知他迷惘,也不迫他:“不用急着明白,要懂这官道并非一朝一夕。慢慢来吧。”
  “嗯,知道了……”
  轻轻的叹息,没有送进青铮的耳朵。
  “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不要懂这官场之道啊……”
  “大人说什么?”青铮奇怪的问道。
  石岩敛了恍然心神:“既然此事已完……”
  青铮马上抢了话头:“大人,四哥尚在牢内,我不放心他一人在此,请大人成全!”他真的很希望可以留在石岩身边,但他三翻四次地不愿让他留下……心的地方,有点难受……
  “别慌。”石岩见他这般紧张,想必是之前所为令青铮有了阴影,“我并不是要你回去。”
  “啊?”
  “近来府内公事繁忙,人手颇为不足,既然你已经到了,便留下帮这一旬吧。”
  青铮竖起两耳听清楚他的说话,顿时兴奋得蹦了起来。
  “谢大人!!”
  “先别谢。”快乐的情绪似乎能轻易感染人,石岩眉心的舒展开了,眼中自然流露愉悦的神色。“在我手下,可不比以往。轻率、鲁莽之行必须收敛,否则决不轻饶!”
  “大人……可不可以手下留情啊?我出来乍到,怎么也有个适应过程吧……”
  “说的也是。”石岩状似认真的考虑着,“到底是罚抄《宋刑律》,还是《贼盗重法》好呢?”
  “我、我绝对不会犯鲁莽之过!!”
  他这辈子最讨厌就是抄书了,看见那些跟蜈蚣蝌蚪没啥差别的字体就会马上产生眼乏嗜睡等症状。要他抄那些刑律法则,不如让他去扛泥搬转还比较好……
  “哦……”石岩漫不经心的听完他认真坚决的保证之后,站起身来拍拍身后书柜内井井有条排列其上的大批律法厚典,“也是时候有人来翻翻这些典册了,免得生出蛀虫也不知道……”
  “大人……”
  ***
  在膳房用过午膳,青铮从厨房挖了不少的好料用篮子装好了,直往州衙大牢探望他那位“被困囚牢”的四哥。
  州衙大牢的牢头记得青铮是由提刑府捕快宁子带过来的人,想必是与提刑府有莫大关系,便不敢留难,放了他进去。
  牢房还是那间牢房,看来是宁子吩咐了莫要虐待那乞儿,里面多了一床看来比较舒服的被褥铺垫在杂草堆上,那乞儿像条蠕虫那般蜷缩在上面,懒惰的模样却十分适合他蓬头垢面的造型。
  “好无聊哦……”
  “四哥!我来看你啦!”牢头替他开了门锁,放了青铮进去。
  乞儿一见青铮顿时来了精神:“阿铮,你来了啊!哇,好香诶……龙井虾仁!是龙井虾仁诶!快,快拿过来!”
  青铮笑着打开篮子,从里面拿出大碗交于他:“四哥,你的鼻子还真灵。”
  “那当然!”一双精灵的眸子看着大碗里伴了精巧菜色的白饭,还哪里顾得上仪态,抓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
  看他如狼似虎的模样,青铮不禁笑道:“我看四哥你还真是被追得很惨吧?”虽然当了乞丐浪迹天涯,但他记得四哥皆以享乐为主,本着好吃的决不会错过,好玩的决不会放过的大原则四处逍遥。
  “磨呃啊……”塞满了东西的鼓馕嘴巴蠕动着想说话,却不小心喷了一个鲜虾仁出来,“啊!”右手筷子一伸,轻而易举地在虾仁落地的前一刻将它牢牢夹住,重新送入口中,“好味道……呵呵……”
  这一夹一收干净利落,随意如同寻常动作,可让青铮羡慕死了。可惜他本就不是练功材料,虽有义父亲传绝世武功,自己也是努力习武,但最后仍只成了三脚猫的功夫……反而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四哥,看上去比谁都懒惰,却是身怀绝技。如果他有这样的资质,是否就能够帮上石大人的忙,而不会总是这般无力……
  “喂喂!阿铮。”
  感觉到脑袋被筷子戳了几下,青铮抬起头,对上乞儿担心的眼神。
  “你在烦恼什么啊?说给老哥我听听。”
  平日不甚牢靠的人,在此时却充满了身为兄长的气魄,安稳沉定,仿佛一切只需要说出来,他便可以尽数解决。
  青铮耷拉着脑袋:“我根本帮不上忙……”
  “我知道啊!从小到大,基本上除了帮倒忙,你还真是没帮过什么好忙。”
  “四哥……”青铮哀怨的瞪了乞儿一眼。
  乞儿连忙摆手:“好啦好啦,我不取笑你,快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啦……是我自己觉得在石大人身边完全帮不上忙,只会给大人制造麻烦……大人让我过来协案,但我没有任何一个任务能够顺利完成,反而经常顶撞他……”
  “石大人?”乞儿或有不解。
  “就是提刑大人啦……”
  “我哪知道啊!小子,你倒是考虑一下你老哥我走的是江湖诶!放心啦!”乞儿大大咧咧的拍了拍青铮的后背,“你冲动鲁莽经常惹祸我们兄弟早就惯了,不要紧的!只要你那位石大人习惯了就好。”
  “什么嘛……”青铮被那乞儿的话惹得更加沮丧的。
  那乞儿呵呵一笑,敲了敲他的脑袋:“可是,是他叫你来的吧?”
  “嗯!是啊,那又如何?”
  “如果是我的话,才不会把一个冲动鲁莽经常惹祸外加顶撞自己的人叫到身边,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惹个麻烦回来消遣。除非……”乞儿诡异一笑,“那个人极为特别。”
  “咦?”
  “呵呵……所以啦,你放心吧,你那位石大人绝对不会因此而讨厌你的!”
  “真的?”
  “真的。”乞儿一拍胸口,“四哥啥时候糊弄过你啊?”
  青铮歪着脑袋认真的想了想:“次数多得数不清。”
  “喂喂喂……好歹是你老哥诶!多少给点面子好吧?”
  “你不是常说乞丐不需要面子,面子不能当饭吃的吗?”
  乞儿瞪了他一眼:“好你小子,居然调侃起老哥来了啊!”
  青铮呵呵一笑:“不是啦,还是要谢谢你,适才一番说话让我轻松了不少,想不到四哥也会如此关心小弟……”
  “没有啦……”乞儿低下头,继续跟大碗里的滑溜溜的虾仁搏斗,“我是不想你那张苦瓜脸影响我的食欲,破坏我品尝美食的乐趣而已。啊,好吃!龙井虾仁诶……真是太好吃了!”
  “……”
  跟昌化县县衙的悠闲完全不同,提刑府里面的人几乎没有停下脚步休息额的时间。
  满怀期待能大展拳脚的青铮被委派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闲杂工作。在那群提刑府衙役中,除了宁子之外,皆对新提拔上来的小捕快或多或少抱有敌对态度,毕竟这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男子居然令那位位高权重的石宪司破了例,怎能不令人嫉妒?
  傍晚,提刑府的忙碌才少有舒缓,众人完成了各自的工作,纷纷集中到膳房开始晚膳。膳房透出饭菜诱人的香味,让辛劳了一天的差役们更加饥肠辘辘。几张长桌子围坐的捕快们一边狼吞虎咽着米饭菜肉,一边高谈阔论稍缓整天下来工作的辛劳。
  偏偏坐在角落的青铮身边却没有一个人,像孤岛般被隔离了。其他人情愿坐得稍挤亦不肯过去同坐,而宁子因为公务外出未归,更让青铮与一众差役之间的隔阂更为明显。
  就算再迟钝,青铮也是感觉得到来自众人的冷漠,甚至是明显的敌视刺得他背脊生疼。看着面前热腾腾的饭菜,他突然觉得有点难吃。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示弱,若是为了这么点事便食不下咽的话,他更没有资格跟在石岩身边了!
  他捞起饭碗,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不消片刻,他便打着饱嗝地站起身来,像那群假装没看见他的差役们大声打招呼道:“我吃饱了!各位慢慢享用吧!先走了!”
  挺直了腰杆在众人奇怪的眼光中走出膳房,经过廊道一转弯,便泄气了般缩起身体……天上的月亮光的令人发慌,青铮跃离廊道,运起久没使用的轻功跳上屋檐,摊倒在硌背的瓦面上。
  “唉……”
  即使被这些七菱八角的瓦片硌得难受,也比受那些扎人视线的洗礼好上许多……
  晚风送爽,把夏夜的炽热吹散。
  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的走过。
  “咦?大人?”
  青铮连忙坐起身来,俯视经过的男人。只见石岩褪去了一身严谨肃穆的官服,取而代之的是青布儒装,平凡朴素少了习惯的威严,却多了一份柔和。
  “大人要去哪里呢?”他手上拿了一个篮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青铮好奇的看着他出了提刑府后院的门,没有惊动任何差役,也没有唤来代步的轿子,徒步往西向而去。
  “怎么办呢?”他很想跟上去,知道一身常服的石岩到底要去哪里,但这样跟踪他却又极为不妥,犹豫片刻,眼见那抹青影就要消失在茫茫夜幕中,青铮还是按耐不住,跃下屋顶悄悄跟了上去。
  “我不是跟踪大人啦……是保护!保护!对了,大人怎么可以不带侍卫就独自外出呢?说不定在某处会有对大人不利的家伙出现,到时候没有人保护他怎么行?!”嘟喃着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青铮静悄悄地跟随在石岩身后。
  他本就不懂跟踪,只凭着一点轻功距石岩十丈之外跟跟停停,甚是碍眼。但今晚的石岩却似乎毫无戒备,对周遭的事物不甚在意,倒也没发现那个蹩足的跟踪者。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石岩已离开了官道,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
  小路盘山而上,越渐偏僻。
  道两旁的草已生得半个人高,若非知道此处有路,怕是难寻此道。
  平日皆是坐在室内办公的石岩,此刻手脚却异常矫健,拨草寻踪的动作看来利落非常。山路崎岖,在他脚下却似寻常平道。实在不像一名身居高位的官员可以做到的事情。
  青铮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息避免被发现。
  又走了半个时辰,小路似乎终于到了尽头,到达了山顶。虽然之前的路上杂草丛生,但这山顶之上却有一处平坦的草坪,上面似乎种满了星星点点的紫花儿,在夜空下,为那月明星稀的天空增添一些点缀。
  石岩走到这草坪中央的一个隆起的小丘前,将手上的篮子放下,然后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儿,再也没有其他动作。
  青铮躲在林立的树后悄悄的看过去,只见那小丘竖立了一块石碑,上面似乎刻有文字。
  山风轻轻流淌而过,带起一些细碎的发丝以及头上的青巾,却无法令那双凝视着石碑的眸子动摇半分。那身影定在哪儿许久许久,给了偷看的人一个奇怪的错觉,仿佛这一站,就要直到天荒地老。
  也许是山风也放弃了吸引他的注意,停了下来。石岩此刻却有了动作。
  只见他弯身在篮子里找了一阵,略有困惑,然后,他卷了手上袍袖,用自己的衣服抹拭石碑。他擦得很仔细,每一寸地方都重复擦过数遍,确定了没有污垢之后才移到别处。
  青铮实在奇怪极了,他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小丘,躲在离石岩不足五丈的草丛里拼命睁大了眼睛,藉着月亮柔和的光芒勉强看到那石碑上的字:“……妻……石氏……秀容……墓……”
  原来,这竟然是一座埋藏了石岩妻子的山坟!
  在青铮极为惊愕之际,石岩已将石碑打理干净,然后从篮子中取出几碟小菜和酒杯酒瓶摆在碑前。
  清酒入杯的潺潺流音在山头绕荡,给这个本来就宁静非常的地方添上一抹哀愁的孤寂。
  石岩为坟前放着的酒杯斟满酒,又为自己手中的杯盏倒满。
  “叮!”清脆的杯盏撞击声,仿佛要激灵寂寞了许久的孤魂。他昂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将坟前盏内的琼浆撒在青草地上。清风携了优雅的酒香,送至天外,带赠给异世之魂。
  就这样,石岩一个人坐在山顶,慢慢地斟饮着。
  风,忽然静了下来,似在他身边停驻了脚步,欲伴这散发着寂寞气息的男人。
  可那厢的青铮情况却大为相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太受昆虫类动物的欢迎,耳朵听到“嗡……嗡……嗡……”的袭击声。那些饿了多时的蚊子见他完全没有反抗,更加肆无忌惮地扑过去,各自寻找最美味的皮肉尽情的叮咬。
  裸露在空气中的脸跟脖子不能避免的成为主要攻击目标,被蚊子们大快朵颐之后肿起一个个又大又痒的包包。他真的很想伸手去抓,以求缓和难忍的痒劲,但稍一移动恐怕就要发出明显的声响让石岩发现。
  越想忽略那种感觉,却越是痕痒入心。
  忽然,有一只极为嚣张的蚊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准备选在最鲜美的部位下手,最后缓缓下降到青铮的鼻头,施施然地准备饱餐一顿。
  青铮终于忍耐不住了,手一伸拍到脸上,清脆利落地一掌将那只踹得要死的蚊子击毙。
  “是谁?”
  突兀的声音让石岩警觉,锐利的眼睛直视发出响声的地方。
  青铮知道躲不过了,只好站起身来,一脸死定了的表情。
  “青铮?”石岩拧紧了眉毛,对他在此出现甚感意外。
  “大人……”青铮不敢看石岩的脸,之前想好的说辞早就跑到九霄云外,只懂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前,不敢退。
  踏过草地的沙沙声逐渐靠近,青铮更是全身紧绷,紧张地握紧了拳头等待山洪暴发般的怒火。
  石岩却没有如他所料般愤怒,只是走到他跟前,停了一会儿,藉着月光看清了他,随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小撮绿草,别到青铮衣襟上,说道:“野外跟踪需带备驱蚊虫之用的香茅草。此处毒虫甚多,看你这模样,恐怕明日定是满脸红肿。”
  “大人,我……”想自己这样偷窥石岩的私隐,更插入了他与过世了的夫人单独相处的空间,若是换了别人想必已是大发雷霆……但石岩却关心着他是否被蚊虫叮咬……
  抬头对上那双朗若日月的眸子,在那里完全地倒影着他的存在,在提刑府被众人冷漠对待,视如无物的委屈突然像裂了坝口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酸涩、苦楚、无法谅解的情感一直压抑在心底,不熟悉的环境,怀有敌意的同僚,一切以前都不曾经历过的磨难令他未经挫折的心不堪重负。
  但他倔强的不愿让石岩担心,拼命按耐着不让思绪在这个属于石岩夫妇的地方爆发。
  “果然……”石岩轻轻叹了一声,温柔的大手轻轻抬起,揉了揉青铮的头发,“不该让你留下来的……”
  仿佛与忧愁绝缘的男人,此刻却被一抹淡淡的愁思包裹着。
  “这官场本就不适合你,还是回去吧。”
  “不!不要!”一想到要离开石岩,青铮只觉得像要被切开两半一般恐惧非常。
  “……”并非看不到别人对他的排斥,可是他却完全没办法施以援手,若他偏袒与他,恐怕青铮在府内更不好过……一开始,他就不该因为私心而将他召来,更不该为了私心而将他留下。
  眉间的皱褶本来该已习惯,但此刻看来却令人心痛。青铮像着了魔般,伸手轻揉那凹凸的痕迹。手指触摸到温度的瞬间,顿时如同触电了般弹开了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么失礼,青铮慌忙垂首。
  眼睛凝视着石岩被泥污弄脏的袖子,他不知为何感到特别难过,似乎比被那些衙差欺负还要来的难过。
  “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可以吗?……”
  呢呢喃喃的问句,在寂静无声的夜空中也能令人清晰明辩。
  石岩看着这个明明比自己还要高大,但沮丧得蜷缩在一团的男人……怎么有种欺负路边小犬的错觉?
  “可以吗?”
  “我不会认输的!只不过是几个白眼而已,以前也没少挨过哥哥跟弟弟们的白眼啦!而且如果说欺负的话,怎么也不可能比三哥恐怖!!”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否则没有资格留在石大人身边!
  昂起的头颅,脸上是坚毅的神色,眸子中透露着的是绝不放弃的光彩,比月光星华,甚至比太阳更加夺目耀眼。
  “我只要,留在大人身边就好……”
  “……好吧。”可能是扭不过这个看来简单却异常坚强的男人,更可能是扭不过自己的私心……不想直率的视线从他身上抽离……
  “太好了!谢大人!”欣喜若狂的青铮几乎要在这荒野之间手舞足蹈起来。
  石岩淡淡看着他,似乎被那毫不掩饰的愉快感染了。
  “也是时候翻新书柜上法典了。”
  “大人……我是绝对绝对不会犯错的!那些厚得砸死人的典籍,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去抄的!!”
  本来冷寂的山头,忽然温暖的热闹起来。
  ***
  一大清早,青铮拿着大扫帚在院子认真地打扫。
  几天前的话言犹在耳,虽然一大早就被揪起来委派了打扫庭院的工作,但他绝对不会因此而感到沮丧。不管所作的事情多繁杂,只要他用心做好,始终会得到众人的认同的!
  肚子传来抗议的咕咕叫声,方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吃早饭。抬头看看完全光明的天色,现在去膳房的话恐怕连一个小馒头都没剩下了吧……提刑府的公差都是天没全光就吃早饭,然后各自跑公事去了,恐怕不到晚膳也不见回来的。所以早膳的时候通常都会将午饭的干粮都一并做好让他们带去,迟去的人很多时候连饼都没得吃。
  “看来只好等待午膳了……”
  青铮勒紧了腰带,叹了口气继续挥舞大扫帚练写大字。
  忽然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很可怜的样子啊!”
  转头,突见一个打馒头凌空袭来,青铮连忙抄在手里,定睛一看竟然是宁子。
  “咦?不是说二十日之内不会回来吗?”记得那日他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啊!也管不了其他,青铮将大馒头几口啃下肚子,稍缓肚皮的虚空感。
  宁子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啊!反正就是大人让我先回来,本以为有什么事情急着要我办,可大人居然说让我先歇息两三天。真是奇怪……不过大人的吩咐总有他的道理啦!”
  心,有点暖。暖到连肚子都受惠没有饿得那么难受了。
  那晚是让那个人担心了吗?所以才召回跟他唯一熟识的宁子?……呵呵,他可不可以这样想啊?因为这样想,感觉很舒服呢!
  没有注意到青铮有点呆的表情,宁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看你今天早膳都不来吃,还以为你成仙了呢!想不到原来在这里修炼啊?”
  调侃的语气居然让青铮觉得十分高兴,看来他最近的压力确实是太大了,原来那个人早已注意到了啊……害他还白痴的以为瞒过了那双锐利的眼睛……
  “哪的话?!难得你回来啊!不如今晚咱们去喝酒吧!”
  “喝酒?”宁子眯了眼睛,似乎很感兴趣,“我说,千杯不醉是我的外号噢!”
  “哈哈……你是千杯不醉的话,我就是万碗不倒!!”
  “好你小子!今晚看谁先搁了!!”
  “走着瞧!”
  两人正聊得兴高采烈,就听院外传来吵杂之声。
  宁子奇道:“谁敢在提刑府内喧哗?该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吧?咱们去看看!”
  “可是……”青铮看了看手中的扫帚。
  “走啦!”
  “好!”
  扭不过心中的热血沸腾,青铮将扫帚丢在一旁,跟宁子一块跑了出去。
  出了大院,只见大门房有一群农服打扮的人跟守门的差役吵嚷不休,其中更有几名壮年男子怒目圆瞪,大有发生冲突之势。
  “何事喧哗?!”宁子踏步上前,脸上威严将一众人等稍稍镇住,“此处乃提刑司府,不容恶意滋事!”
  “我等并非恶意滋事。”一名年长的老人家上前拱手,道,“我等是来替受冤屈的茶农李栋请愿而来。”
  “章老伯!你怎么来了?”青铮认得此名老人。
  那章老伯也同时认出了青铮,脸上自是露出欢喜的神色:“阿铮!原来你在此当差,此事便好办了!”
  宁子戳了戳青铮,小声问道:“你认识这个老人?”
  “啊!章老伯是杭州最老资格的茶农了,我大哥喜欢品茶但又最讨厌长途跋涉,所以我经常替他出入茶场,所以就跟章老伯比较熟识。”
  “我说阿铮啊,就算是认识的人也不可以感情用事哦!”
  “说什么啊!!”青铮瞪了他一眼,“我是这样的人吗?”
  宁子倒是答得爽快:“你是啊!”
  “才怪!”青铮懒得理他,转头询问章老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章老伯述道:“我们茶农每年种的茶都是售与官府榷茶使,不允许私自出售给其他茶商的。怎料山场的榷茶使何秉将茶价压得极低,不单让我们血本无归,按他那个价钱卖得的银两甚至连年前跟官府兑换的本钱都还不了。李栋是个牛脾气,跟何秉说不到两三句就吵了起来,后来二人推搡之间,李栋不小心把他推倒在地,撞了一块尖锐的石头,连大夫都没来得及请何秉就咽了气。”
  “那是何秉该死!!”
  “没错!那个混蛋经常压低茶价,都不让咱们活了吗?”
  “他根本就是个贪官!!”
  “对!杀个贪官根本没有错!李栋只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快放了李栋!”
  “对!该治那些吸血的榷茶使的罪!!”
  其他的茶农听到这里再度沸腾起来,纷纷为李栋抱不平,皆指责榷茶使压低茶价贪婪成性。
  章老伯安抚了众人的情绪,继续说道:“虽然李栋失手杀人确是事实,但毕竟是情有可原。我们曾到州府衙门求情,但知州老爷说此事关系重大,要请示提刑老爷,所以我们就尾随过来,希望能求得酌情处理。”
  青铮听完深感困惑,一方是铁面无私的法则,一面是情理所在的世情,一时间让他无法做出抉择。
  就在此时,二人身后响起朗音:“请众位稍安勿噪。”
  并非怒喝也无责令,声线中蕴含着令人信服安心的语调。
  众茶农抬眼看去,只见杭州知府老爷诚惶诚恐地伴着一名紫袍的男子缓步出来。
  “石大人!”宁子等衙役见到石岩,连忙行礼。
  青铮倒是开心了,他拉了章老伯,道:“这位就是提点刑狱司石大人,放心吧,他一定会替你们主持公道的!”
  听他这么一说,众茶农都霹雳啪啦地下跪地上,边磕头边苦苦哀求石岩。
  这番情形让石岩眉心更加紧皱,他看了看那个随便帮他许下承诺的青铮不知天高地厚地站在一旁笑嘻嘻,实在有封住那张随便嘴巴的冲动……
  只是这民情汹涌,恐怕也是急待解决。
  “此案范知州已经据实承报。本官一定不偏不倚,秉公办理。各位请回。”
  他没有承诺任何东西,只一句“秉公办理”告诉众人他会切实去办理案件,勿枉勿纵。反而充满了至诚之意,无任何敷衍拖延之感,让众人无比安心。
  “谢大人!!”
  青铮得意洋洋地蹲在章老伯身边笑道:“我说的没错吧?不用担心,全部交给我们去办吧!绝对不会让那个茶农含冤受屈的!!”
  “……”
  石岩脑门的青筋有点上浮。
  这个家伙……未免太兴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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