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祸 九

  城南宅院林林而立,挤成条条小巷,正是那些顽皮孩童嬉戏打闹的好地方。这会正有一群孩子玩着官兵捉贼的游戏,三四个年纪稍大的孩子骑了竹马,拿了柳条用力挥舞,追赶其他小孩,嘴里还学着骏马嘶鸣,倒是有模有样。
  一个被追赶的孩子拼命逃跑,眼见就要被后面的人追上,刚一拐角,便撞着了人。
  其他人见了,立下四散开去。
  孩子抬头看见那人一身光洁白袍被自己那身泥巴弄脏了,已是害怕,偏又看见他腰间佩有长剑,更是吓得嗦嗦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被撞到的人非但未恼,反而呵呵笑了,道:“别怕。”
  见他真是被吓怕了,那人蹲下身来,伸手摸了孩子的脑袋:“要玩便要玩得尽兴。记住了,当‘贼’的人不但要跑得快,还得够机灵!”
  孩子眨巴眨巴眼睛:“可我跑得很慢……”
  那人狡诈一笑:“人多了,自然容易混乱。你跑得慢,就跟在‘官兵’后面跑。通常他们只看见前面跑的一群‘贼’,反而看不见身后的‘小贼’!”
  “对哦!这样我便不会被抓到了!!”孩子撅了小嘴,“其实我好想当‘官兵’……可他们说我个子太小,只能当‘小贼’……”
  “有何不好?”
  白衣人展颜一笑,目露精光,“说不定今天你装的是小贼,明日便能当个入宫盗宝的大贼!”
  娃儿尚小,哪懂他说的是大逆不道之言,当下高兴问道:“真的?”
  “玉堂!莫要教坏这孩子!”
  娇声啐骂,孩子方才看见男子身边还站了一位天仙般的姐姐。她拉过孩子,指了指远处那群探头探脑的顽童,温柔言道:“快去玩吧,他们都在等你哪!”
  “哦!”
  孩子心性喜闹,一下子便忘了适才的对话,转身朝那群又开始你追我逐的‘官兵’和‘贼’跑去。
  江婉秋侧首,见白玉堂看着那群追逐打闹的孩子,微笑问道:“玉堂?可是惦起儿时情景了?”
  “嗯。那韩面团儿个子虽矮却老爱当‘官兵’,而我比他高上许多,偏就不愿做‘官兵’,宁远选做‘贼’……呵呵,只怕是天性纵然。”
  白玉堂眺视那群天真孩童,悠远眼神似透过他们缅怀那一去不返的儿时光阴,“那时无忧无虑,确比如今自在多了。”
  “玉堂……”
  白玉堂适时回神,转头一笑:“走吧,我们先回江家。”
  江家的故居是座小四合院。
  江老先生发妻早丧,遗下一女,之后亦无续弦。故婉秋出嫁,老先生过世后,故居一直无人照料。白玉堂推开院门,便见里面杂草丛生,一派凋零。
  “玉堂,你在外面稍后,待婉秋先去收拾一下……”
  “何必客气?”
  白玉堂迈步入内,屋内家具仍整齐摆放,但因长期缺乏打理,已铺满灰尘蛛网。江婉秋找来擦布,将桌椅稍是擦净。复又去打水烧火,洗杯泡茶。
  忙里忙外,虽说弄得满头是汗,但脸容却舒坦自在,比起在蔡府之时,实在好去许多。
  白玉堂未有阻止,只将画影解了放在桌上,坐下身来。
  看她越是欢喜,心中愁意却越是浓重。
  江婉秋手脚倒也利索,很快便泡上热茶,拿了洗净的杯子替白玉堂斟上,笑道:“玉堂,渴了吧?家里没什么好茶叶,你先将就着喝好吗?”
  “无妨。”
  白玉堂拿起茶杯,才及唇边,却又放下。
  见他不饮,江婉秋奇了:“怎不喝了?是不是茶叶生了霉?”
  “婉秋,我记得,江老先生做的是南北杂货买卖。”
  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江婉秋不禁轻愕,随即答曰:“是的!玉堂你还记得啊?”
  “记得……”
  白玉堂双目勾勾地看着杯中茶水,像要从里面瞅出条虫子来。
  “我也记得,有一次江老先生从北疆回来,吩咐你送来一些香料给我娘。那种味道很独特,听他说,乃是自小兽身上猎得,极其珍贵,所以我娘总舍不得用。”
  “玉堂?……”
  “我还记得,你最喜欢拨弄江老先生从异域带回来的胭脂水粉,一次试着涂抹,教我们看见了,还被韩面团儿笑你是个猴儿屁股。”
  “……”
  本是滑稽可笑的童年往事,偏说的人笑不出来,听的人亦面无表情。
  江婉秋放下手中茶壶,坐到桌边,淡道:“玉堂,你想说什么?”
  “我亦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或许,你能告诉我,为何你熟知麝香之味当初却装作不识?为何散沫花乃鲜为人知之物,你却所知甚详?”
  突然,白玉堂一抬头,伸手将她细腕拉起,露出纤纤五指,上面坠染蔻丹,鲜艳若血。
  “蔻丹既干难褪,我与你同行一路,衣袍未沾半星。那蔡恒钧衣上,却为何有如此明显的蔻丹颜色!?”
  江婉秋静静看着白玉堂。
  末了,露出一丝苦笑。
  “早便知道,始终是瞒不过玉堂……不错,那散沫花是秋娘沾到恒钧衣上,麝香亦是我刻意熏染……”
  如今,她已无意隐瞒,坦然言道:“蔡恒钧,是秋娘所杀。”
  “……”
  白玉堂合目仰首,实难接受所听事实。
  当猜疑越是多,他越是想问明真相,如今听到了答案,他却情愿不曾问过。
  “玉牡丹原是名寻常女子,名叫王玉儿,爹爹在生时便常来光顾。王玉儿甚好驻容之术,故多次托爹爹从北疆带回香料及一些与别不同的胭脂水粉。后来,王玉儿得了本炼丹术书,书上所载欲常保美貌,需盛阳之物,调以珍药烈酒服用,她便来找爹爹让他代寻珍药。但那时铺子已关,爹爹便将她打发走了。三月前,便听说王玉儿成了春意楼的花魁。”
  “直至牛首山下古怪的尸体被掘出,我心中生奇,便偷偷躲在春意楼后,正巧见一名男子拉了王玉儿争吵,声音虽低,但他们的恶事却被我听到了。”
  “于是我便打算模仿其法……那天夜里,让恒钧到秦淮河边租了小船等我……”
  听她慢慢道出所行种种,如何设计杀人,如何弃尸河中,又如何导人对王玉儿起疑,遂将蔡恒钧之死推到牛首山命案中……自始至终,她冷静策划一切,利用一切,便连自己,亦在她的设计之中。
  白玉堂紧封双眸。不看,却无法不听。
  当江婉秋语毕,他已是心如刀绞。
  “告诉我,为什么?!”
  声音乃自胸腔挤出,每字吐出,皆痛似呕血。
  “秋娘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江婉秋轻轻摇头,“玉堂,我想去拜祭爹爹,你可否陪我?”
  “……”
  白玉堂睁了眼睛,直直凝视坐在面前的这名女子。
  如今该做的,是将凶手绳之以法,还那无辜惨死者一个公道。
  可眼前的她,一双杏眸如昔日所忆那般,执着坚定。便是因这教人欣赏的眼神,他与她戏言婚配,亦曾许下不负之诺。
  情深。义重。
  何为要?!怎取舍?!
  罢了罢了。
  白玉堂长叹一声,一口饮尽杯中茶水,透心凉意强压种种烦忧。
  情,不能舍。
  义,不容弃。
  既然两者皆放不得,那也无妨。他白玉堂都扛下了!
  伸手取来画影,往屋外大步走去。
  “猫儿,你出来吧!”
  叫声落后,绛红身影自院外跃入。
  便见展昭如松挺立,双目炯炯,一身刚正浩气恰似朝日初升。
  “猫儿,你早在等我……等我作决。”
  “展某相信白兄,不会徇私弃义,纵放真凶。”
  “……你是何时知晓?”
  锐利视线越过白玉堂,紧锁他身后之人:“白兄若记性不坏,当还记得尸表所载,蔡恒钧体内有菟丝子、肉苁蓉、熟地黄等药材残渣。”
  “那又如何?”
  “玉牡丹房内熏炉确有那几味药材。只不过,乃用以昏人神智,而非饮入腹内。展某已派人查明,案发前三日,蔡夫人曾乔装到东街药铺买去菟丝子、肉苁蓉、熟地黄各二两,药铺掌柜可以作证。”
  “……”
  “蔡夫人想必在听玉牡丹与人争吵时,仅听得所用之药为何,却未知其用法,故将药混在酒中让蔡恒钧饮下。”
  展昭微微一顿,回视白玉堂,见他脸色渐沉,还是继续说道:“有一事可说更巧。蔡夫人的贴身丫鬟在案发当日便离开了蔡府,展某曾派人寻访,近日得报她已返乡。捕快寻得那丫鬟,据其所言,当夜除了蔡恒钧出去外,半个时辰后蔡夫人也跟着出去,直至深夜才归。至于这丫鬟,便是蔡夫人给了大笔银两打发返乡。”
  白玉堂定定看着展昭。原来在在他不察之时,展昭早已觅得确凿证据。而自己,却像傻子一般,径自苦恼!
  脸上青气一现,冷道:“猫儿,你早是怀疑婉秋。”
  听出他语中隐有怒意,展昭不卑不亢,坦言道:“无关是谁。人命要案,但凡有嫌者,展某皆不能放过。勿枉勿纵,方能还死者一个公道。”
  每字每句,如叮咚山泉,清晰响亮敲在白玉堂心头。
  “……”
  不错,自己亦有一时犹豫,明知江婉秋有凶杀之嫌,却迟迟不愿将所知真相告与展昭韩拓等人。更有一刻,他甚至在缉捕与纵放之间徘徊不定。
  可,无论蔡恒钧是何许人也,他亦罪不过死。
  无论江婉秋是谁人朋友,她亦不能任意害命。
  如今,他又怎怪得展昭辛苦搜据,以证真凶?
  白玉堂轻合眼帘,但那暗红身影依旧烙印眼中……
  猫儿,你虽被官服所负,却从未受私情所惑。
  便是这点,锦毛鼠不得不服。
  他回头看了看江婉秋,见她闻得展昭一席话后脸色苍白,不禁是无奈一笑。
  “不懂杀人的人杀人,当真是破绽百出。”
  展昭没有应和,直言道:“白兄,请将蔡夫人交予展某押解回府,听候发落。”
  白玉堂却是摇头:“展昭,我有诺在先,不能负她。你若信我,三个时辰后我便会将她带回衙门。”
  “……”
  展昭未及回答,突然江宁府一众捕快破门而入,个个是手执钢刀,将白玉堂团团围住。
  这般阵势,白玉堂竟像全没看见,只淡淡看着展昭,待他回答。
  一群捕快乃由前任捕头带领。那张捕头本欲借此机会立功复职,一进门便见白玉堂维护着江婉秋,与展昭对峙,当下心里大喜。
  “展大人,我等特地前来,助你擒下这对狗男女!!”
  两名捕快也随声附和:“二人必是打算远走高飞!不能就此放过他们!”
  “一定就是他二人合谋杀死蔡恒钧!!”
  他们几句叫嚣,顿让展昭皱了眉头。
  然那白玉堂不怒反笑。
  眼神离开了展昭,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
  笑意,灿烂。
  “然则,你们是不让我走了?”
  风,骤止——
  “啪!啪!啪!”
  清脆利落,未待白玉堂发难,张捕头与两名逞口舌之快的捕快左颊各受了一巴掌。他三人压根儿未知何错之有,愕然地看着收掌回袖的展昭。
  展昭凌厉眼眸扫去。
  “这里还轮不到你们说话!”
  一句说话,其威震慑在场一众捕快衙役,教他们舌头立短三寸。
  “猫儿,你又何必枉作小人?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白玉堂左手抬起,掠来鬓边半履青丝,明明看来是悠闲神色,展昭却突然喝声制止:“白兄!!手下留情!!”
  就听“咻——”一声急风炸响,射向张捕头脑袋。
  暗器之疾,便连怕亦来不及!!
  “砰!!”
  那暗器险险擦过捕头耳侧,其利刮破廓皮,耳中更是嗡嗡大鸣,射中他身后木门,力劲之梦,似以锤砸门,碎成烂木一堆。
  捕头当即吓得头皮发麻,双腿抖软。若打中的不是门板而是人头……
  今日得见识,教训人的功夫,与杀人的功夫,相距甚远。
  展昭亦是舒了口气,随即厉声吩咐:“够了。你们先行回去,告诉韩大人,凶嫌已交由白捕头亲自押送回衙。”
  “是、是!属下遵命!”
  那群捕快见识了厉害,怎还敢造次,连忙应下便撤出旧宅。
  展昭待众人撤去,回头与那二人道:“走吧。”
  白玉堂看在眼里,心中自有百般滋味。
  “你信我?”
  “既然白兄能遵守与蔡夫人之约,展某相信,亦不会违背你我之诺。”
  岂止了解,岂止信任。
  这,已是包容……
  已是放纵。
  白玉堂又怎会瞧不出来,黑砾眸中的微微涩意。
  如今,已回不了头。
  狠一咬牙,伸手拉了江婉秋往外走去。
  错身之时,展昭听得一句话。
  “猫儿,等我。”
  日已西斜,白玉堂与江婉秋二人离开了江宁城,来到西郊一座小山坡上。
  落霞中一座山坟孤零零地立在坡顶,四周十分干净,亦无丛生杂草,可见后人有心,时常来作祭祀。
  江婉秋缓缓步至墓前,亦不管地上泥污弄脏裙摆,双膝下跪,合十双掌闭目而默。白玉堂随后走近,见那墓前立有一碑,上铭:“云南江氏云青之墓”。
  江老先生生前对他们这群顽皮孩童甚为照顾,江宁婆婆与其也算故交,上次见时,这位老先生还是精神健旺,谈笑风生,不料如今再见,却已是长埋黄土……
  轻叹一声,白玉堂一撩衣摆,亦跪下行三拜礼。
  “爹爹……”江婉秋凝视着碑上镌文,神情有些恍然,“您瞧,玉堂他回来了……你不是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吗?……爹爹,玉堂他已成了江湖侠士……可惜,您已经瞧不见了……”
  说着说着,两行清泪滑落腮边。
  “婉秋……”
  朦胧的夕光中,白玉堂似看到在那江老先生过世之时,再无其他亲人可作依靠的女子,独自跪在坟前,一人孤影,教看者心酸。
  不禁伸出手臂将那纤柔女子揽入怀中:“莫哭了,你爹也不愿见你难过。”
  两人偎依身影映在地上,叠在一起,像是从来不曾分开过……方忆起,少时的他们,曾在多少个落日下嘻笑玩乐,累了,靠在一起休息。
  在离开江宁,随师傅上山学艺的前一天傍晚,年少轻狂的他,注视着那双因离别而悲伤的泪眼,许下了承诺。
  ‘待我学成归来,一定会娶你为妻!’
  ‘真的?’
  ‘真的。你等我!’
  ‘婉秋一定会在这里等白玉堂回来!’
  灿烂如花的微笑,他至今未忘。
  但他的承诺,却因为时间冲刷,而模糊了。
  “婉秋,是我负了你……”
  江婉秋摇摇头,笑道:“怎说这般胡话?你是天上的苍鹰,翱翔苍穹,秋娘便是身在江宁,亦时常听到玉堂的事迹。连韩拓说起你时,经常咋舌,说是怎也料不到你胆子如此之大,竟敢进皇宫盗宝。那时我便说,没准是玉堂闹着玩儿!他还不信……”
  “呵呵……不错,我确是有意捉弄那只臭猫的!”
  “猫?便是那位展大人?”
  “对,就是那只猫儿!”
  江婉秋看他眉飞色舞的模样,笑道:“你与那位展大人想必交谊非浅吧?”
  “谁说?”白玉堂啐了一句,“那只臭猫成天围着包大人、开封府没日没夜地转啊转,没事尽往自己身上揽麻烦,揽不过了,也不懂放放!这敢情好,最后不是累个半死便是闹个重伤……你说,有见过这么别扭的人吗?”
  “确实别扭。”江婉秋掩嘴轻笑,“可玉堂你嘴上抱怨,其实心里啊,却担心得紧!”
  “乱说!担心那只臭猫,还不如找个地方纳凉!”
  “可瞒不过我!玉堂你啊,向来是刀子嘴巴豆腐的心!谁要待你好了,便什么都应承,谁要得罪了你,必不会有一天好过。你是盗,他是官,依我看哪,那位展大人可没少找你麻烦!可他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婉秋你——”
  江婉秋见他脸颊发红,知白玉堂在外一直安好,又有好友在旁,应是十分快乐,方觉多少宽慰了些。
  她利用了玉堂,可他却未有半分责难,不仅如此,还维护自己,替她实现最不可能的请求……
  “谢谢你,玉堂……”
  白玉堂轻轻摇头,温言道:“是我负你在先。”
  “玉堂,你可知道爹爹他……常说你是个好男儿,可托付女儿终身……便是那时蔡家派人前来说媒,三牲酒礼都送过来了,爹爹也不曾应下……”她轻轻推开白玉堂,红霞映在玉白脸上,那沫微笑是如此苦涩虚幻。
  “只可惜,秋娘没有这样的福气……”
  “蔡恒钧他……”白玉堂只觉喉咙生涩,“我看得出,他对你确是真心实意。”
  “不错,恒钧他待我极好……”江婉秋眼神缥缈,“错便错在,他不该在庙会上遇见我,更不该在老夫人面前许下非君不娶的誓言……其实,也不该是他的错……那日……那日若非我心起一念到庙里祈福,亦不会遇到恒钧……”她摸着墓前石碑,“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我是他的劫,他……也是我的劫。”
  “他既然待你好,为何你……”
  江婉秋惨然一笑:“玉堂,你定认为我手段残忍,冷酷无情,对吗?”
  “不,我——”
  “你不必安慰我。我俩相识多年,你的性子秋娘还是记得的……”
  白玉堂一时语塞。
  “谋杀亲夫,十恶不赦。在秋娘决定如此做时,已知死罪难逃……秋娘亦不敢奢望你谅解。玉堂,我只求你一件事,可以吗?”
  “可以。”
  白玉堂应得干脆,竟未有半分犹豫,便连问亦不问所托为何,就答应下来。江婉秋微愣,随即了然笑道:“玉堂,你还是没有变。”
  她指了指坟前石碑:“碑下埋了一个木盒子,请玉堂代为转交韩拓。”
  白玉堂定定看着她,问道:“那便是你杀人的缘由?”
  江婉秋但笑不语。
  “为何你不亲手交给韩拓?”
  “因为……恐怕来不及了……”她话刚说完,突然吐出一口黑血,侧身倒下。
  白玉堂连忙探身将她扶住,只见她脸色发黑,乃是毒发攻心之像。
  “婉秋!!你——你什么时候——”危急间白玉堂伸手点她身上大穴,意图制止毒液蔓延。无奈那江婉秋一心求死,服下的又岂会是寻常毒药?!
  穴道虽止,但黑血不断从口鼻渗出,怕已是无药可救。
  “玉堂……玉堂……”
  江婉秋费力叫唤,勉强伸出右手,白玉堂连忙握住,却觉她五指冰凉如同死人。
  眼见江婉秋服毒,他是心如刀割!
  “婉秋,婉秋!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荒野之间,那悲恫嘶唤扬声远去,更是凄凉。
  “玉堂……你是……我的劫……可惜,我却……不是你的劫……”
  她的眼睛已呈灰白,声音断续几不可闻。
  白玉堂回过神来:“我带你回去找大夫!你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言罢将她拦腰抱起,施展轻功往江宁城奔去。
  耳边是掠过的风声,身体似腾云驾雾一般……
  她躺在白玉堂怀里,听着那因为着急与狂奔而加速的心跳声,竟是无比的安稳……
  一直以来沉重的背负与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江婉秋脸色忽转红润,眼眸亮光像将熄的蜡烛最后一刹的灿烂,闪烁着幸福神彩。她努力抬头,凝视着那张夜夜梦,刻骨铭心的俊容。
  “玉堂……你要带我……远走……高飞……是吗?……”
  她的问,如锥子一般扎在白玉堂心头。
  “是的!所以你不能死!!”
  白玉堂脚步未歇,施展出平生绝学,如流星一般飞速奔跑,只求能赶得及……
  女儿啊,这便是你要的幸福吗?
  是的,如此,便足够了……
  当夜幕完全降临,衙门前两盏大灯笼也同时亮起。
  一名身穿红衣官袍的男子屹站在牌匾之下,目视前方,不动如松。
  换班的守门力隶看了看在大门口站了近三个时辰的红袍官爷,不禁微是叹息。看来这位展大人是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了,毕竟天下哪有放走了却会自己跑回来受死的犯人?
  风,忽然吹熄了一盏灯笼。
  展昭终于动了。
  因为,他等到了要等的人。
  白玉堂横抱着江婉秋,自远朝他走来。
  月明星稀,展昭看到他胸前白衣,染了一片黑红颜色,而那江婉秋,依靠在他怀中如同沉睡一般。
  错身而过,听到他一句说话。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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