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小人(上) 第九章

  在经过一连串的翻山越岭之后,白炽予一行与柳州城终于只剩下不到半天的路程。
  只是有了先前的教训,此际众人再不敢松懈下来,而是放了全副的精神的往柳州城行进。
  残暑的阳光炽人,晒得众人浑身是汗。白炽予微觉不妙。面上的易容用具不是面具而是颜料,汗一多,很容易就会糊掉。幸而他也蒙父亲教导过在防范追踪时的一些特殊功法,故别人都是满头大汗之际,他却只是额际略有汗水。
  只是天气似乎不大稳定。众人行到柳州城门前时,天空已然由原先的艳阳高照转为乌云密布。
  这时前方已然有一队人马在城门口迎接他们。陈飞星瞧了大喜,忙领着众人上前。为首的男子忙满脸喜悦的迎了过来。
  「擎云山庄之名果然不虚,竟然这么快便到了柳州城!」说着,自怀中掏出了一枚令牌:「这便是傲天令了。擎云山庄的诸位可以把货交给我们,入城好好休息哩!」
  那名男子瞧来约五十四、五岁,面带红光,模样瞧来极为正派。
  陈飞星虽见过傲天令,只是此刻瞧来,却莫名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身后白炽予突然取出油纸覆盖住封条,而伴随着的,已是几丝细雨落下。一般人瞧来也没什么的情况,陈飞星却察觉了不对──如这些真是傲天堡接应的人,何以白炽予还要护住封条?
  他当机立断,取过那人手中的傲天令便掷给白炽予。白炽予接入手中,瞧也不瞧便反掷向为首之人:「重量不对,成色不足,劣品!」
  「上!」
  那人接了假令牌,见事迹败露,当下取出兵刃便要动手。陈飞星见状,忙喊道:「护镖进城!」
  命令一出,主要护镖的几个弟子忙避开敌人带那铁箱入城。贼人正待上前劫镖,蓦地一股极为迫人的气势直袭而来。定睛一瞧,竟然便是方才识破他们的那位弟子。只见他手中持着一把刀,刀色玄黑却又隐透红芒,灼人的劲气正由刀锋散发而出。单只气势,竟已有技压全场的味道!
  那些贼人能等到此地才动手,自然并非是寻常货色。为首之人更是不凡,手中铁枪一挺,极有气势的一个斜划,枪尖所透的劲气立时破解了白炽予的先招。
  「小子,今日这价值千两黄金的镖是不保了。你还是乖乖投降吧!以白毅杰的聪明,该不会重罚你这等人材才是。」
  「这位前辈亦非寻常人物。只是若真让你们劫了镖,不但无法对委托人交代,我也难有颜面回去见兄长啊!」
  此时雨势渐大,白炽予面上的易容颜料不耐冲刷,俊美面容已然隐约显露。他索性一把取下了易容用的假鼻,让一张俊美的少年脸孔呈现在众人面前。
  传承自父亲的脸孔散发出迫人的英气,但神态间却又自有一种潇洒不羁的味儿。那为首之人瞧得,先是一怔,随即长声一笑,道:
  「原来是擎云山庄的三公子白炽予吗?果然不愧是白家之后,这等气势一点也瞧不出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再过个五、六年定然能让老夫自叹不如。只是现下,小子仍是没法赢过老夫哩!还是乖乖把货交出吧!老夫非是要与擎云山庄为敌,只是那傲天堡为人不正,同样都姓陆,老夫可不想让他们事事顺心如意,败坏姓陆的人的名声!」
  他这一番话说下来,便已让白炽予猜出了他的身分。这人正是行云寨当家陆涛,昔日可是与八大护卫中人齐名的高手,在江湖上也是名声颇佳之人。白炽予早从方才掷回傲天令之时他仍能稳当接下的情况瞧出他的厉害,现下更知道自己实力不及。不过行云寨向以侠义闻名,陆涛自然也不是个说不通理的人。当下心思一转,唇角扬起笑容:
  「只是兄长之命难为,陆前辈也不会喜欢让小子无辜受罚吧?炽予斗胆,便以手中这把『九离』向前辈的『泰山枪』讨教几招!」
  语音初落,已然抢先动刀。脚步一个踏前,身形顺势带起飘前数丈。手中九离荡起红芒,直朝陆涛几近毫无弱点的守势中心击去。
  陆涛虽知这少年将来定成大器,却未料到他眼光如此高明,竟然一击就让他的守势不得不有所变化。手中铁枪运起带动劲风,枪尖未至,凌厉的真气却已直袭白炽予面颊。枪长刀短,于攻击上自然是占了优势。但白炽予却是抢得先机,故第一次的兵刃相接,竟然是战了个平手。
  「陆前辈可知为何炽予会瞧出破绽?」
  然而白炽予内力毕竟不如陆涛。九离受泰山枪劲道压制,一时竟是难以脱开。白炽予于是巧妙的卸开陆涛「泰山枪」沉如泰山的劲道,九离得已恢复先前的灵动潇洒,当下弯腰避开了铁枪急扫,一个旋身,红芒疾取长枪攻击之后出露的空隙。
  陆涛也不含糊,手中劲力注入铁枪,当下让那本该顺势扫高的枪势下沉,挡下了红芒回挑:「贤侄请说!」
  「很简单,因为那傲天堡可没陆世伯这么正派的人!」
  白炽予攻势被化解,还遭到一股沉重的力道袭来,忙后退一步化去那枪上的劲道。陆涛称他做贤侄,他也就亲昵的叫了声「世伯」。但刻下却依旧是刀来枪往,毫不含糊。
  白炽予虽在攻击上居于弱势,却轻便灵活,能找出枪法大开大阖中的空隙。只是一来实力本就不及,二来临敌经验不足,此际已然是攻少守多。
  但他却不介意这一点。一方面从陆涛的枪法中汲取其能让枪随兴之所至的巧妙,一方面又继续道:「陆世伯难道没注意到那货的奇特之处吗?」
  「喔?」陆涛虽然早就听到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却直至此刻才注意到是从箱中发出。只见眼前少年露出了有些调皮的笑容,运起传音入密的功夫:
  「傲天堡此番托镖乃是向擎云山庄寻衅,而且还是受了陆世伯的死对头指使。若陆世伯受了骗,不但让擎云山庄名誉受损,也会与山庄结下梁子。既然大伙儿都不喜爱这傲天堡,陆世伯何不就此收手,留在一旁看看好戏?」
  陆涛闻言立时醒悟,知道是受了傲天堡之计,要让行云寨和擎云山庄结下难解的仇。行云寨方创立没多久,自然是不想与势力庞大的擎云山庄为敌。当下干脆的收了枪,豪爽一笑:「便听贤侄的!」
  言罢,已然扬手示意手下罢斗,而独身和着白炽予一同进城。
  此时真正接应的傲天堡之人已到,雨也停了。陈飞星当着他们的面取下油纸,露出完整无损的封条。那傲天堡的人登时色变,没想到那一番陷害的计谋居然会失败。当下只能硬着头皮的递交九百两黄金,并接过货打算回府。
  但白炽予却不愿就这么放过他们。那傲天堡太过嚣张,若不给他们立个下马威,以后难保不会再生麻烦。当下踏步上前拦下了他们:
  「诸位大爷,咱们护送这镖一路上也挨了不少苦头,至少要让我们瞧瞧这价值一千两黄金的运费之物究竟是什么模样啊!」
  「这……我们只是接应者,无权拆开封条……」
  闻言,那为首之人脸色更是难看,有些吞吞吐吐的答道。但见白炽予回以潇洒的一笑:「这还不简单?」说着已然激活机关,打开了箱顶。
  箱顶一开,陆仁贾赫然出现在箱中。不知情的众人登时瞧得傻眼,而陆涛已然在一旁拍手叫好。
  「咦?怎么是陆师爷……」白炽予却是故作讶异的瞧了瞧箱中,又瞧了瞧来接应的那人:「这个,确定是你们委托的货?」
  「是、正是……诸位既然已经看过了,那小人就先带东西回去复命了……」
  那人此际已是脸色惨白,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不敢再多加停留,转身仓皇就走,模样狼狈至极。
  众人瞧得,登时心头大快。陆涛更是笑得开心,上前拍了拍白炽予的肩,赞道:「贤侄做得好啊!」
  「多谢陆世伯夸赞。这偷冰换人之际最适合用作茶余饭后的娱乐哩!」
  现下可说是顺利完成任务的白炽予心情大好,又知陆涛对他极有好感。在柳林山庄势力消退的现在,行云寨极有可能取而代之成为南方的新势力。白炽予当下一个手势示意弟子抬来那九百两黄金:「既然世伯认了炽予做『贤侄』,这九百两黄金,便请世伯收下吧!虽然还不够多,总是能添做急用的。」
  众弟子听他这么说,都是一怔。常乔更是冲口便道:「兰兄,你这么做,怕会惹来庄主责怪啊!」
  他叫惯了「兰兄」,一时也很难改兰做白。
  而白炽予却以一笑要他不必担心,并向陈飞星使了个眼色表示责任全由自己担下。而陈飞星则是目露赞赏之色,显然是极为赞同他的举动。
  陆涛见他也不多想就这么下了决定,对这少年更增好感。行云寨创始方两年,正是急需资金之际,故也不推辞,一声大喝要属下入城接收黄金。
  「贤侄果然有乃父之风。便瞧着今日之情,今后擎云山庄到了岭南,我行云寨旗下众人决不为难!」
  他这一番宣示悠远的传了开来,方入城的手下立时齐声响应。
  这番承诺,让擎云山庄的一群弟子也面露喜色,明白了白炽予的用意。
  这下该办的事也差不多办完了。擎云山庄的众人一路奔波至此,极为疲累。好不容易完成任务,也该轻松一下了。陈飞星便让他们自行休息去了。而陆涛也命令手下带着那九百两黄金回寨。原先还聚集了不少人的,此刻却只剩下了白炽予及陆涛二人。
  陆涛对白炽予的性子很是欣赏,见他还没离开,便道:「贤侄,今日便同世伯去喝一杯如何?」
  「好啊!炽予一路护镖,即使难得喝酒都未能尽兴。世伯想必酒量极好,今日便让炽予见识一番吧!」
  见陆涛主动邀他喝酒,久未饮酒白炽予想也不想便做了答应。
  彼此都有这番兴致,这一老一少立时偕往城中酒楼去了。
  雨后的柳州城,溢满了初晴的清新。
  * * *
  是夜。
  送了陆涛出城后,颇有醉意的白炽予没有入城,只是在城墙边坐了,抬头仰望天上明月。
  蓦然拔刀,在月下细视那玄黑的刀身。曾沾上的鲜血他洗净了,只是心头总是闷着些什么。
  今日与陆涛饮酒时,他曾提出心底的那种困惑。而陆涛却告诉他一切过去就好。只要能无愧于心,也就罢了。
  其实即使把自己终于杀了人的事告诉于光磊,把自己心头的不痛快告诉于光磊,他多半也只是给个差不多的答案罢了。然而,白炽予却还是想听,想听于光磊亲口告诉他要他不要介意,要他只需无愧于心就好。
  似乎只有那样平和温柔的嗓音,才能化去心中的郁结。
  依赖深至如此,早已是脱不开的了。
  原先倚墙而坐的身形站起,月下红芒一闪,已然舞起了刀。
  狂风骤起,吹翻落叶滚滚。刀起刀落,红芒颤动。先前的空隙已在旅程中有了改善。设想招数时的意境,也较先前更能把握住了。有意无意,人刀一气。少年俊美修长的身影与红芒俱动,七分清醒三分醉更让那刀意带上了潇洒的况味。
  刀停风止。自武学之境回归了现实,却望不到那凉亭中那沉醉着观看的身影,望不到那清俊的面容。
  突然间,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想见他!想看他一如平时的关切着自己,想听他平和温柔的嗓音。上回提及的离去让人心乱如麻,此刻更是让那分想见他的情绪扩张得更厉害了。白炽予眉头一蹙,当下奔回客栈留书,而后买了匹骏马,乘夜出了柳州城打算赶回擎云山庄。
  * * *
  于光磊到达京城时,已是六月中旬了。
  他以白毅杰所赠的银钱在城郊购了间小院。那捕快许承在京城没得依靠,便蒙于光磊邀请住下了。他毕竟是官差,上京之后便开始忙东忙西。而于光磊也要准备科考,所以两人虽同住,却没能像在船上那般时常交谈。
  时序转眼已是入秋。秋风萧飒,连带也起了些许感伤的情怀。满城枫红令于光磊忆起了那个炽烈如火、不羁如风的少年。
  京城的秋深深,江南翻飞的柳絮怕也已化作尘泥。匆匆一别,未知他于旅途上是否一切安好?算算日子,他也该启程回苏州了。就不知他有否顺利完成任务,有否一切平安,没有受到分毫伤害?
  于光磊此刻已是烦躁不已。独坐书斋之中,却全然无法搁下担忧,无法将心思专注于书本之上。
  「怎了,光磊?瞧你今儿个魂不守舍的模样,究竟在惦着什么?」
  于光磊明显的烦躁连方进门,刚自蜀地返家不久的许承都忍不住出言相问。「若无法定下心,便暂时搁下书同我到城中走走吧!」
  知他所言不差,于光磊也只得点了点头。
  「……罢了,劳你相陪罢!我一直惦念着一位……亲如手足的至交。他外出远行而我却一直没能得知他的消息,所以心下悬念。」
  无法告知许承自己究竟担心何人,于光磊只是笼统答过,却对如何界定与白炽予的关系而略有了一丝迷惘。某种情愫一闪而过,但终是没来得及捕捉。
  许承也没注意那么多。心下也知不方便探问他的私事,见他同意,当下便一把将他拉出了书斋:「那就别耽搁,咱们上街去吧!」
  两人当下一同入了城中市街逛逛。想起许承才刚从蜀地办完公务回京,于光磊便主动觅了间酒楼坐了,打算以此替他接风洗尘。
  简单的点了几道清淡的菜肴,并分别叫了一壶茶和酒。这酒楼是京中颇有名气的一间,据说常有达官贵人来此。不过二人纯粹只是来享受菜肴,便也只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
  「你还是一样不喝酒啊?」瞧着中上的一壶香茗,许承啜了口酒笑道,「北方的秋冬可不比江南,喝酒有助于御寒。」
  「我太易醉,这点哪是说要改就能改的?」
  于光磊闻言一阵苦笑,脑海中却是浮现了白炽予饮酒的豪气模样。
  曾经想过与他共饮,却总是不胜酒力……心下因而升起了些无奈,径自倒了杯茶,目光迎向许承:「对了,还未问及许兄此趟入蜀,可有顺利完成工作?」
  「当然了。此次承蒙碧风楼的段言段前辈相助,更受了他指点,着实令我得益不少。也多亏了跟着他,我才知晓了一件江湖上的大事。」
  回忆起在蜀州的经过,许承当下便是神采飞扬,一派等不及要将自个儿的经历分享出来的模样。他平时有些怕生,却似乎与段言这位前辈相处的不错,想来二人该是相当投缘。
  那段言于光磊是见过的,在那改变了一切的夜晚……心思因而又是一阵烦躁,令他只能略为牵动了嘴角:「兄弟莫要卖关子,便同我直说吧!」
  「你有兴致听,我自然也有兴致直说。这事,是关于白毅杰的三子──白炽予首度护镖,踏足江湖的过程……」
  许承才刚开了个头,于光磊当下已是一个微颤。只听他大概的说了一遍白炽予首次护镖的经历与功绩,将他的活跃一字一句的送入心底。长久以来的担忧逐渐消解了,突然好想见见那个已然逐渐开始独立的少年。
  其余的话语再没听入脑子里。少年的音容形貌清晰浮现,思念之情更是益发强烈。明知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回去的,却又──
  突地,一个陌生的语音打断了思绪:「小的冒昧,奉家主人之命想请您二位往过去一叙,不知两位大爷意下如何?」
  于光磊因而猛然回神,当下同许承一起朝那说话之人望去。入眼的是个小仆,衣衫却颇有个样子。二人心知定是遇上了什么大人物,交换了个眼神之后,由许承开了口:「敢问贵主如何称呼?」
  「家主人姓卓,便在侧近的厢房之中。」
  那小仆一面说着,一面朝一旁的一间厢房指去。许承顺着朝厢房望去,只见房门半敞,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正朝他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他的面貌俊朗,神色之间带着一种精明沉稳的气息。
  不看还好,一看便是大惊。许承赶忙放下了酒冲到厢房前长身一揖:「下官拜见宰相大人。」
  那名男子,便是本朝宰相卓常峰。许承曾远远看过。他记人的功夫极为高明,是以此刻立时将他认了出来。
  卓常峰闻言一笑,道:「这位小兄弟请起。卓某此刻只是个读书人,莫要行此大礼。卓某方才听小兄弟似乎对江湖之事颇为熟悉,这才令家仆延请。希望没扰了小兄弟的兴致。」
  他态度亲切,言谈间全无半点架子,令许承好感顿生,忙道:「大人不必介怀。下官是个捕快,长年行走于江湖上,所以对江湖之事粗略的有些认识。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下官定据实以告。」
  卓常峰见他态度仍是严谨,当下主动上前扶起了他,并望向了仍停留在原地的于光磊。
  于光磊向来对卓常峰这个人颇为忻慕,只是无缘得见。此时既然得此机会,便也起身步近厢房,一个行礼:「草民见过卓大人。」
  「不必多礼哩!来,进来说话。」
  说着,卓常峰已然极为亲切的引二人入了厢房,神情之间却是一抹怅惘一闪而逝。
  三人又客套了一阵才坐定。只是面对卓常峰的亲切,于光磊和许承却是怎么样都轻松不起来,一时气氛竟是有些凝结尴尬了。
  知道是自己身分地位太过显赫才会令二人如此紧张,卓常峰微微一笑首先打破了沉默:「许兄弟才刚从蜀地回来是不?能否将蜀地的状况还有那碧风楼之事说与卓某听?」
  得他垂问,许承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当下将自己在蜀地的见闻说与了卓常峰。碧风楼向来神秘,许承所知也有限。只是每每提到碧风楼或擎云山庄之际,于光磊总能发觉卓常峰面上有些许异样之色。
  他突然领会过来:卓常峰只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经历,还与碧风楼、与擎云山庄有关。瞧他的模样也不是心怀不轨,当下便令于光磊有一吐为快,多告诉他一些事情的冲动。
  但他仍是按下了。
  许承仔细说完之后,只见卓常峰沉思了一会儿,忽道:「你可知那碧风楼主的情况?」
  此言一出,令二人登时一怔。卓常峰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的将心里话脱口,忙要二人别介意。只是气氛一时却又陷入了尴尬。
  众人正待继续说什么好打破尴尬,便在此时,许承却忽然站起了身,神色慌张,原来是将一件上级临时交付的公务忘得一乾二净。当下赶忙匆匆致歉告退,只留下于光磊同卓常峰于厢房之中。
  卓常峰于是将目光对上了于光磊:「于兄弟颇有才名,卓某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大人言重了。草民不过是一届寒儒,泛泛之名怎得作数?」
  于光磊拱手一揖,回望卓常峰的眼神带着几许崇敬之色:「卓大人经世济民的成就,草民早从儿时便十分景仰了。」
  不光是眼神,言谈之间也都流露着敬佩之情。瞧他如此模样,卓常峰忽尔一叹,神色复杂的伸手拍拍他的肩:「卓某也有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只是……唉!闲话休提!于兄弟此次上京是应殿试吧?只是也没听说你入京后拜入谁门下。今日既然有缘,便让卓某替你觅一位名师如何?」
  感叹之语转为勉励,话中竟是有想好好栽培他的意思。于光磊因而有些受宠若惊。之前也曾想过要投于名师门下,却苦无门道,又不愿依仗擎云山庄之名。此时得卓常峰此言,可说是天大的喜讯了。
  心思瞬间千百转,当下屈身下拜:「草民冒昧,想投入大人门下!」
  「于兄弟……」
  卓常峰有些讶异于于光磊突来的举动,却见他神色真诚,绝非是为了攀名附利。于光磊才名他确有所闻,也曾看过他的文章。因为赞赏,才会在相遇后有意提拔。他门下从未收徒,又忆起了与于光磊年龄相仿的儿子,略为犹豫一阵之后,终究是点了点头:「好罢!」
  于光磊听他同意了,登时大喜,立即行拜师之礼磕了几个响头。
  突如其来的相识、拜师,令人不得不相信所谓的缘分。尤其二人在成为师徒之后,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竟是十分投契,更令彼此觉得这师徒之份怕是早就注定好了的。卓常峰不但是高官,才学也是当朝首屈一指的。于光磊只和他谈了一个时辰,便已觉得获益良多。
  谈了好一阵,于光磊突然忆起方才卓常峰所说的「儿子」。印象中卓常峰该是没有成亲更没有子嗣的,怎会……
  不过这事自然不便问出口。刻下又忆起方才卓常峰突然冒出来有关碧风楼主的问题。于光磊心下本欲同他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
  又聊了一会儿后,瞧着窗外天色不早了,于光磊当下起身行礼,拜别了卓常峰。
  秋风依旧吹拂着。夹道的枫红,艳丽得惑人心神。
  归去的路上他又忆起了白炽予,只是此刻心境却已大异。想到白炽予已逐渐崭露头角,自己也绝不能就那么落后了。当下心意已是坚决,一回到家中,便即关入书房念书去了。
  ──只是,不晓得当炽予知道他的离去之时,又会作何反应?
  一旦思及此,于光磊便忍不住一阵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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