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情歌 最终乐章 当王子碰上双鱼

  王子第一次看见,这么样多愁善感的人鱼男人。他晶莹剔透的泪里,对于每一件事都有是那么地纯真。  
  一条不想伤害任何人的鱼,却仍伤害了最亲的挚爱。  
  一个想要爱的人,却被所爱的人深度伤害。  
  两个有着不同故事,同样仍心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在新的世纪,企图彼此疗伤,抚平对爱渴望极度的伤痛,然而在这样友情与爱情暧昧不明的情况下,两人牵出这世上的共鸣,谱出了新的乐章。  
  王子小声地对着水里的人鱼说:“……我相信,有一天,一定会有爱我们,我们也爱他的男人出现的!”  
  人鱼说:“但愿这一次,不要再被渔网给绑得窒息了!”  
  两个异病但相怜的人,仰望着美丽的海边夕阳。  
  当天鹰回巢的时候,却又让王子的命运产生了一次汹涌的波澜——  
  二〇〇〇年,一个新世纪的开始。包含毁灭事物的一切残破,从烈火中再度地重生出一个我。  
  “好——今天我们就上到这里——!”我扯着喉咙大喊着,但是我眼前那一群可爱又可怕的萝卜头根本不听我的话。“现在要回家的可以整理书包回家了!慢慢来,不要挤——”  
  那些平均不到一百三十公分的小恶魔霹雳啪啦地离开我的教室。  
  去年,我在暑假的时候办了休学。  
  我无法再待在那个毫无人性而可怕的冷血的学园;我非常地狼狈逃出了那个魔窟,然而我也庆幸自己及时地走出来。  
  姐姐没有问我休学的理由;她认为像我这样一个二十二岁的成人,应该可以为自己的言行做判决了;我必需对我的人生负责,而不是向她或是任何人。  
  然后,我来到姐姐开的安亲班当老师。  
  日子过得非常的安稳,舒适。能跟这一群尚未受到人工污染的小孩一起生活着,让我心安。  
  九月的风,仍带有一丝丝对于夏天的感叹,仿佛在盛夏。  
  就如同我的心灵,仍有一部份永远地停留在一九九八年的多事之秋——  
  “哔——”  
  我的手机发出了高分贝的惨叫,告诉我有人在寻找失神的我。  
  “喂?”  
  “以诺,是我。我是猫——”  
  “咯咯……”我听着猫的声音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废话啊!我当然知道你是猫啊,我们住在一起那么久了,王驭齐先生,干什么还要先报别称啊?我还是我是狗咧!”  
  “我怕你认不出来咩——”电话那一端地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晚上我们去师大附近吃好不好?”  
  “好啊,嗯,我现在就下课了,你要到五点吧?”我看了一下墙上那个为配合这些小鬼喜好的皮卡丘时钟。“嗯,那我们在捷运里的诚品书店前见。”  
  “嗯,好。”  
  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我收起手机,整理了一下我的那些上课教材。  
  王徽驭,别名阿猫,一八八公分,七十公斤,今年二十六岁,双鱼座,职业是日文漫画翻译人员,同时也是我的室友兼房东。  
  我们住在一起一年多了。  
  阿猫人很好,非常温和的双鱼座男人,当初我们会认识,是因为在某一个同志的网站上,我看到了他租屋的广告。  
  对于当时急于从宿舍和姐姐家脱离的我,对于这间房子非常有兴趣,在聊天室里和BBS讲过几次话,才发现我们都是明棱帝和新田佑克的漫画迷,也都喜欢打格斗天王和太八,打了电话问了地址,确定了去看房子的日期,我就兴冲冲地跑去了。  
  “怎么那么小只——?”  
  阿猫对我的第一个印象,居然是我的身材。  
  唉,再怎么样我也已经长不高了;一六九点九一辈子跟着我。不过,这完全没有让我们两人的会面产生了阻碍。  
  就这样,一只羊和一只鱼就开始了共同生活。  
  “啊——好饱——”  
  我拍着肚子满足地叫嚷着。“阿猫,你选的这家餐厅还真有眼光,真的很好吃ㄟ!”  
  阿猫对我浅浅地一笑,在已呈现蓝紫色的天空下,我看不太清楚他的脸。  
  “走吧,用走的去搭捷运。”  
  “唉——!”我不敢想信阿猫会这样说。“可是从这边走到捷运很远咧!走去坐喔?”  
  “……你不走我走喔。”他真的转头便往捷运站的方向前进,“把你这个大路痴丢在这里。”  
  “唉——等……等等我啦!”我撑着满肚子的佳肴美食向阿猫的方向前进。  
  “……你很坏。”我有点不甘心地跟他抱怨。  
  “让你运动运动咩,”他的笑声在这个喧嚣的城市晨听起来格外的清晰。“你不是嚷着说要买PS2吗?省下那笔坐计程车的钱,多走几步就有了。”  
  阿猫对待我的方式,有时候会让我想起仲骏。  
  不过,他跟仲骏不同的是,他不会强迫你一定要跟着他的意思去做;他会先告诉你原因,然后再让你决定到底做不做。  
  ……非常民主而人性化的建议。不过阿猫没有仲骏那么多钱就是了。  
  阿猫也不会像龙驹那样,强追我训练我。  
  他会让我学习独立;然而不是那种刻薄而丢脸的方式。不过阿猫没龙驹那么帅就是了。  
  不过,我们的关系,一直都是很纯的——  
  100%纯、友、谊。  
  我心里还在嘀嘀咕咕的时候,不知不觉竟加快脚步,比阿猫更早到捷运站。  
  这样安稳而踏实的日子,幸福地教人想流泪……  
  “什么?”  
  我扯高了嗓子这样回答着眼前的姐姐。  
  “……对不起嘛,以诺。”姐姐双手合十地求着我:“只要两天就好,帮我照顾家维。我想跟你姐夫去二度蜜月嘛……两天!我会好好谢你的啦!”  
  “啊……”我搔着头,“蜜月啊……好吧。”  
  难得的周休二日,却在姐姐提出带小孩的情况下泡汤了。  
  唉……人家……人家本来还想在周休的时候好好的睡上一觉,补补以前老是因为上班的关系而不得不早起的睡眠呢——那个可爱的小混蛋一来,唉!我大概又要疲于奔命一整天了……  
  回到家,跟阿猫讲了一下,阿猫非常的兴奋;因为他老早就被我满口的小外甥经给听出兴趣了;对于想要一睹家维真面目的阿猫而言,能早一天见到本尊,让他高兴得不得了。  
  “啊!对了!”阿猫面露兴奋的神情。“我们可以带家维去逛士林夜市啊!他一定会很高兴!”  
  “啊?”我有点错愕,“不用了吧?你还没见识到他那磨人的功力。我……我很害怕这个小子在士林给我搞飞机。”  
  “唉呀,不会啦——”完全没有弄懂家维个性的阿猫,只是一味地安慰我这个舅舅,“小孩子还能变出多大的把戏?不会啦……”  
  望着已经兴奋过头的阿猫,我也只能摇头了。  
  “来,家维,你在啾啾家要乖喔!不可以没有礼貌!”  
  完全听不下姐姐的频频呼唤,家维这小子已经开始跟阿猫这家伙玩了起来。“别担心啦,姐,阿猫也很喜欢小朋友,我想这两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啦。”  
  “嗯,那就拜托你了。”姐姐笑着消失在门口,和姐夫去二度蜜月了。  
  我转过身来看着那两个已经玩疯的一大一小,家维倒是已经被阿猫的好脾气给吸引了。家维一直以高分贝的声音来表示对于阿猫的敬意——玩起追逐游戏,两个人在客厅晨跑来跑去。  
  “真的好可爱喔,像小很多号的以诺呢。”阿猫在跟家维玩得告一段落的时候讲出了这样的评语。  
  “少来。”我没好气地看着正在狼吞虎咽吃着蛋糕的家维,“我小的时候才没像他这么好动哩。而且我老爹老娘一天到晚吵架,根本好没有人理我跟我姐。”  
  “……可是你还是活了下来啊。”阿猫那双永远都带着一丝平静的眸子里透露着光芒。“而且活在光明里。”  
  我愣了一下。  
  活在光明里。光明。  
  “……那曾经是我最大的梦想。”我静静地说着。“想要在太阳下过着安稳而充实的日子,想要有一个人能够陪我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他的日子,想要到一个不被人指认为异类的地方……我试着去实现我的梦想;然而……”  
  阿猫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他明白我又想起了龙驹。  
  “对不起,我失言了。”  
  “不用道歉。”我苦笑着。“他离开我,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没有人可以改变过去的事实,只能让它如丑恶的伤痕一般地留在受创的心里,有时候,明明看起来已经结痂的伤口,在猛然地冲击下仍会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天,渐渐地走向黄昏。  
  “高不高啊——”  
  “高!好高!”  
  我的脸有如烧红的炭块,对于这两个一大一小在人潮汹涌的士林夜市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感到害臊。“……你们够了!太引人注意了啦!”  
  坐在阿猫高大的肩头上的家维完全不引以为意:“不要!我要坐在猫哥头上!”  
  “对吧?对吧?我就说这样很好玩,家维一定会喜欢我带他到这里。”被家维紧紧缠住的阿猫,露出了像孩子一样的笑容。  
  “嗯……嗯……随便你们吧……”我苦笑着。  
  这个双鱼座的男人,有的时候比我这个白羊座的人还要有孩子气的一面。眼看我们三个人穿梭在士林夜市的人群里,带着家维的他很快地便成为了女孩子注意的对象。  
  然而我却谁都还明白。阿猫的心永远是想要自由的空间的。  
  ……他不想伤害所有对他好的人,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突然间,我想起了阿猫曾经跟我说过的往事。
  几年前。
  当阿猫开始踏入社会没多久的时候,喜欢看日文漫画的他遇上了“他”。
  一个非常独立而安静的男孩子。
  男孩是漫画便利屋的店员,总是坐在柜台的他,有一双白晳而修长的手,削着短短的头发和一张如少女漫画男主角的脸,说话总是很轻,动作很温和,但结账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阿猫最起先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只是当男孩是个很可爱的打工小弟,如此而已;更何况那个时候,他已经有了一个lover。
  阿猫的男友,别人都叫他阿夏。我看过阿猫存着的照片,是一个黝黑的阳光男孩,照片里的笑容十分地可爱——一种男人憨厚的可爱。
  起先,阿猫会注意到这个男孩,是因为一个十分巧合的机会。
  那一天,如往常一样地在柜台结完帐的阿猫,忘了将他的漫画带走;然后,等他都已经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才听到男孩追赶的呼喊声从后头传来。
  那是第一次,阿猫看见安安静静的男孩有着这样激动的一面。
  男孩的笑容在秋天的晴空里,落成一片美丽的枫红,阿猫也就因此而跟他熟稔了起来。
  阿猫的男友,是一个对爱情极度忠贞的信徒;爱情对他而言,必须是独一无二,绝对忠贞。他非常爱阿猫——这一点从阿猫在跟我诉说这段故事的时候,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可以感觉到这一段过去式的爱,是那么地纯。那么的真挚的爱。阿夏宠阿猫的程度,简直就是已经将阿猫当成宝一样地宠;有一次,阿猫说想吃九份的芋圆,阿夏居然可以跟公司请了一天的假,坐着颠颠簸簸的公车来到总是下雨的九份。只为求阿猫能满足口欲。
  许多次,阿猫任性的要求,总是被阿夏温柔地包围了。
  对于这段爱,即使是在几年后的今天,阿猫对阿夏还有许多的亏欠。
  因为,伴随着阿夏的极度忠诚而来的,是那种令阿猫喘不过气来的庞大压力,让阿猫的心受到处处限制。
  总而言之,到最后阿猫对于这种紧紧相粘的爱,非常的排斥。已经没有呼吸空间的爱,叫恋人心中的芽要如何生存下去?阿夏的紧迫逼人,让喜欢自由的阿夏几度窒息。
  于是,心中的芽枯死了。
  一反过去那种甜蜜恩爱,他们开始有了争执,有了口角。
  阿夏,爱阿猫的程度,至死方休。
  阿猫,在溢满的爱情中,浮浮沉沉,快要灭顶。
  或许,这世界根本没有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爱情神话。
  “我们,分手吧。”
  在阿夏生日的那天,阿猫送给了深爱的男人最痛心疾首的礼物。
  “……你不再爱我了吗?”阿夏哑着嗓子,低声的问着。
  “……我当然爱你……”阿猫极力地想要微笑,然而却徒然无功。“只是,我更想要自由。”
  那一夜,阿猫跟他的男人哭了。为这场曾经美好的过去而哭,为失去彼此那份爱意而哭,为无法挽回的恋情而哭。
  曾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然而却全都在人为的破坏下一滴一滴的腐蚀毁坏。
  毁坏的爱情,在冬天台北的寒夜里荡着血。
  “……今生今世,我所亏欠你的,只有来世再还给你。”阿猫记得他是如此跟阿夏说。
  一点一滴,完完全全,如同你给我的爱情,至死方休。
  今生,当不成情人,但愿我们还是朋友。
  对不起。
  就当我负你吧。
  千百个……愧疚。泪,在那一夜决堤。
  在阿猫与男友分手后,他去了一趟日本。
  跟谁去呢?
  那个日渐与阿猫熟悉的打工小弟。
  一个少年能有多少的薪水可以让他去日本?原来,少年的父母是台南富商,男孩会在台北生活,是因为想要求得名师指导琴艺。这时,阿猫才恍然大悟,为何男孩会有那样不俗的气质;那双修长的手飞扬在琴键上的魅力模样,必是一番美景。
  小弟的容貌,让阿猫想到了纯白而听话的波斯猫。
  去日本,是阿猫想要去探望住在日本的祖父母,顺便调适一下失去身边陪伴的人那种无助感。
  小男孩小心翼翼,伴在若有所失的阿猫身旁。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支贴心的小猫一样的暖暖的包住了极需要爱情以外的支持情感;想要自由的阿猫。
  就是这么的一趟纯友谊的相伴随行,阿猫与男孩来到了美丽而古老的日本都市-京都。
  被雪染成银白色世界的京都,像是要净化所有痛苦的灵魂,净化那些曾经以为的绝对错误爱情。阿猫,与男孩穿梭在这个古都里,在现代化的都市中嗅着那些百年光阴的气味,安抚着那些曾经有的愧疚。
  阿猫的祖父母热情地招待着阿猫他们,男孩总是寡言少语,许多时候,都是阿猫在跟他讲话,他就安静地听着,时而点头表示赞同。
  阿猫开心地,对于男孩的陪伴,就像是突然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
  然而,事情并不是如阿猫这样想地进行着。
  开心的京都之旅结束后,阿猫与小男孩形影不离,无论是吃得玩的,只要有阿猫在,绝对少不了男孩的一份。阿猫待他如同真正的兄弟。
  ……真正的兄弟。
  阿猫如此低喃地跟我说着。如果真的是兄弟,那就好办许多了。
  世上的感情,很多是变质的转化;在一眨眼的时候,那原本纯粹的东西,便会演进成另一种情愫,然后在心中酝酿着,直到爆发。
  那一夜,在阿猫那间宽敞的屋子里,一声声的电话铃声在屋内盘旋已久不肯离去。
  阿猫常会想,当初,要是没有去接那一通电话,或许,他们可以一直玩着这种“假兄弟”的游戏。然后他可以一直将他当做是他最好最好的小朋友。然而,有谁能预知下一秒所发生的事呢?该遗忘的,该承受的,都终将会来的。
  电话那头,想起了男孩的声音。
  欲言又止的态度,让阿猫的心里泛起了不平常的警讯。
  “我喜欢你。”
  男孩,一直都不是将阿猫当作哥哥来看待。
  他的眼中,追逐的是一个男人的背影,而非是兄长的背影。他所想要的,不是阿猫对他的那种如弟弟般的情感,男孩的心不像阿猫所想象得那么地单纯;在外表的童稚伪装下;他的心,是男人爱慕男人的心。
  阿猫,觉得好累。
  他刚才从阿夏那里逃脱出爱情的牢笼,却又无心的一脚踏进这青涩男孩的思慕。阿猫无心经营这样一段紧接着阿夏而来的爱情,对于他而言——他只想要自由。
  他回绝了男孩的告白;告诉男孩,他可以成为他最好的朋友,可是不可能会再更进一步了。
  早春来临的夜里,男孩在电话的那一端泣不成声。
  那还对阿猫的感情,消失在未开花便坏死的花心里。
  两个男人,为了他这样地掉泪,这般地心碎,他并不想要伤害任何人,并不想要伤害任何爱他的人;然而,想要得到自由的心,却无法避免的伤害到他所珍惜的人,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两段嘎然而止的恋曲,形成多年前阿猫这个双鱼座男人对于爱的恐惧,以及满天的心碎。
  他可以和任何人交朋友,然而却不希望任何人跟他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他渴求一段真实的爱情,然而却不希望紧紧相粘到天边。
  有点非双鱼座的哲学,可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感性双鱼座。
  看到电影电视上感人的剧情,可以把一包面纸都抽完拭泪。
  看到任何温馨的句子,还会在笔记本上写下来,再加上自己的感想。
  在我们共同居住的窝,那一幅幅印象派的画和许多我叫不出来的日文书占据着我们窝的每一个角落。
  他是我看过最爱哭的男人;也是眼泪最纯真的男人。
  如同海底人鱼般地深藏在每一个与他共同相处的人心里。
  我和阿猫,互换着对方的心情故事,在这漫长的一年里。
  我没有告诉他,龙驹的名字。
  他也没有告诉我,那个小男孩的名字。
  然而,名字重要吗?
  是谁都无所谓吧?只因为他们都曾在我们的心里留下那一道道最深的印象,都让我们有着不舍,都有着让我们无法接受或被迫分离的无奈。谁都已经无法再让过去的时光倒流,唯一的方法,只有跟自己心里那一幕幕最深的影像无视的共存着,然后期待着时间的流沙能替我们填满那一些刻痕所留下来的伤害。
  ……在我们,企图努力勇敢地活在阳光下的时候。
  “……小家伙睡了吗?”
  我轻轻的关上我卧室的门,在厨房桌子边独自喝着一杯热咖啡的阿猫问。
  “嗯,他今天真是玩疯了。”我向阿猫笑着,拉了张椅子,在他的身旁坐了下来。“谢谢你今天陪我带小孩。”
  阿猫罩着已经喝完的咖啡杯,笑着用含糊不清的语调跟我说:“没关系,我很喜欢小孩子的。而且我也刚把稿子译完交出去,空得很。”
  “要不要一杯?”阿猫站了起来,往流理台走去。
  “不,谢了。我可不像今晚被家维地超烂睡相还有你的咖啡双管齐下,失眠到天亮。”我推辞的婉拒了他的好意。
  “喔。”阿猫笑了,从咖啡壶里再倒出一杯黑苦的液体。
  “……呐。”
  “嗯?”我顺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漫画看着。“怎么了?”
  “如果——”阿猫走了回来。“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突然间在街上的十字路口与你重逢,你会如何?”
  “ㄟ?”我有点错愕,对于阿猫的这一番疑问。“这是新的心理测验吗?”
  “不是。”阿猫笑着走回来,“只是突然好奇你会是怎样的一个反应。”
  反应啊……
  我,说不出话来。
  “……干吗想那么久?”
  “……因为你问倒我了啊。”我搔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有些事,是要等你真的亲身体验过后才会知道的吧?”
  “嗯……也对。”阿猫又喝了他特调的咖啡,“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能体会。”
  “明天早上想带家维去哪里玩?”。
  “二二八公园吧……那里离我们最近不是吗?那小子喜欢去公园乱跑。”我的眼皮已经开始沉重了起来;我起了身,打了一个大呵欠。
  “晚安……我要先阵亡了。”我想阿猫说着。
  “……以诺!”
  阿猫突然回头叫住了我。
  “嗯?有事吗?”我转过去看看他。
  阿猫看了我几秒,似乎有些话想要对我说,然后笑了一下。“没,叫爽的。”
  “你搞笑哦!”我笑骂着他,“晚安。”
  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突然间在街上的十字路口与你重逢,你会如何?
  ……我真的不知道。
  就如同我一直无法明白,龙驹,龙驹的心……
  我带着这个疑问,沉重地进入梦乡。
  “……二二八!二二八!二二八!”
  家维那个小疯子,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学着宪兵,一边踢正步,一边口里念念不忘要去公园。
  “是是是!十月还没到,用不着先练习踢正步好吗?”我任睡乱的头发蓬松着,一边开始折这个小疯子的棉被。
  漱口刷牙,穿戴整齐,一切打理完毕后,我们甥舅俩出现在餐桌前。
  “早。”我拉了张椅子坐下。
  “猫哥早——”家维露着可爱的笑容根阿猫打招呼着。
  “早,小维维!”阿猫亲腻地打开了塑胶带,“你看猫哥帮你买的早餐!”
  “啊——”家维发出了高分贝的声音。“麦——当——劳!”
  这个小王八蛋,看到麦当劳就那么兴奋。“家维,回去不可以跟妈妈说在啾啾家一大早就吃麦当劳喔。”
  家维记起平时姐姐禁止他吃这些垃圾食物,他马上点头同意。
  “我今天不回来,有case,还有跟编辑有事。”
  “嗯……星期日也这么忙啊。”
  “没办法,大家喜欢看日文漫画咩。”阿猫咬着汉堡说着。“你们今天去玩吧。不能陪小家维了。”
  我们三个快乐的吃了一顿由阿猫所请的早餐,然后我带着家维出门了。
  秋高气爽的天气,让我的心也跟着轻松了起来。
  阳光,威风,吹过树林,拂在我的脸上,带了一丝清凉的绿意。
  “喂!苏家维!不要跑那么快啦!”
  早上九点,选了一排一排的长椅中一条照不到日光的椅子,我坐着,看着家维在前面的音乐台跑着,玩着。在公园还有一些来散布的阿公阿妈。坐在长椅上的人数稀少,仿佛人类不该入侵这井然有序的长椅兵队。
  我想,我这一生就这样了吧。
  孤单的一个人来,然后再孤单的一个人回去。
  我的心是那么的渴望着爱和幸福;彷徨在这一条坎坷不平的道路,抓住我自以为是幸福的事物,然后重重地跌跤,在我爬起来之后,我才发现,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的幸福,根本是尘世间的虚无。
  我,什么也没拥有,什么也没得到。
  这世界原本就是一场荒谬。
  “哇啊——”
  突然间,家维的凄厉哭声从音乐台上传了过来,打断了我的思绪。待我抬头一看,只见那个小小的身子跌在音乐台的地上,正哭着喊疼呢!
  我连忙站起身,跑着步往家维那个方向前去,因为我所坐的位置离家维有一小段距离,所以一时之间我还不能马上过去。只得扯着喉咙喊着:“别哭,家维!哪里摔疼了?不哭不哭!”
  然后,一幕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在我的眼前——
  “哪里痛?”
  我一步一步地逼近家维所在之处,也一点一点的看清了那个比我早一步抱住家维的身影。
  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突然间在街上的十字路口与你重逢,你会如何?
  阿猫昨天所说的问题,“轰”的一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两年了。
  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光只是看到他的背影,我眼眶中温热的感觉就不断的上升成思念的泪水,我的心跳是那么地急速,如从高空坠毁的机身。一刹那间化为熊熊大火,将我的心完全烧碎。
  啊,他的发仍是那时的模样。他还是穿着Nike的鞋子,他还是一样的白皙,一如当年我在树梢上看到的美型少年。
  曾经,我们相爱过。在那一段我们自以为是的恋爱里,在圣诞节狂奔的圣夜里,在十二月冷冽跳车的早晨里,在我无言的牺牲里。
  我在每一个失去真爱的夜里痛苦而努力着,想爬出那一座已经人去楼空的迷宫,然后哭泣,然后绝望。我手中放出去的那一只鹰,我让它获得了它最想要的自由,让我自身得到地狱业火的焚烧,只因,只因,只因为我成为它最不自由的牢笼。
  或许,我就是阿夏。
  或许,他就是阿猫。
  我们不一样的角色,却上演着相同的戏码。一方追逐着,一方便没命的跑着。最后的恶性循环,结束了所谓的天长地久。
  我,时至今日,依旧弹着悲伤的歌曲。
  即使这是一场都没有观众的演奏会,我仍心甘情愿的留在孤苦无助的黑暗里,弹着他爱听的曲子,我伤悲的调子,愿他有朝一日,回心转意在黑夜里寻我的时候,我的琴音可以成为引导他来到我这里的根据。
  要小心走,慢慢来,不急。
  因为,我都已经在这里渡过数百个没有你的日子。
  不差这一时一刻。
  所有的一切时间,地点,人物,完全在我眼中失去了意义。
  在思念之前,一切都无所惧。
  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突然间在街上的十字路口与你重逢,你会如何?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我的泪会忍住,然后若无其事的跟抱起家维的龙驹打招呼。
  因为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最坏也不过现在了。
  连他的体液,也都在我的身上排去。
  “……刚刚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小孩。”
  我们,在新光三越的饮食区,捡了一块不被发觉的角落作为再次重逢的地点;一如当年我们那一段被校方认为可耻至极、不能见光的恋曲。
  “是吗?”我摸摸家维柔软的头发,“他是我姐姐的小孩。”
  “跟你长得好像。”坐在我们舅甥俩对面的他低声地说着。
  “是吗?”我干笑了一下,连我都不敢相信我会在他的面前能这样的平静。
  突然间,觉得自己压抑真正的情绪的功力越来越好了。能在这么久没碰面的以前恋人面前,如此镇静。
  我们三人所点的冰品,唯有家维的有所进展,我跟龙驹的几乎没怎么动,不!应该说是从端到桌上后,在我们互看的灼热视线下,我们就任冰淇淋溶解。
  沉默而尴尬。
  记得以前我们在交往的时候,总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无论是在挖苦对方或是谈情说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尴尬。
  该说什么好呢?问他去澳洲这些日子如何吗?将有关钢琴的事吗?可是这些都已经离我现在的生活很远了ㄋㄟ……唉……
  “你们这样好像在相亲喔!”
  我们原本尴尬的两人,全被家维这样天外飞来一笔给错愕住了。
  “小……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我连忙叫他住嘴。
  “真的啊!我又没有乱说话!”家维居然接着说下去,“妈妈常说巷子口的陈阿姨就是这样嫁出去的。”
  “……闭嘴!”我捏了它的脸颊一下,不让他继续搅局。“苏家维,等一下我再回家教训你。”
  “哈哈……”龙驹突然发出了这样的笑声。“你说我们这样像在相亲,是吗?”
  “对啊!”可恶,这个小疯子,有人替他撑腰,讲话可理直气壮了。
  “龙驹,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起瞎起哄——”我连忙对他说着。
  龙驹像是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样,他居然将他的冰推到家维面前,倾着身子问他:“哥哥现在要问你一些事喔,如果你老实跟哥哥讲,哥哥的冰就给你吃。”
  家维无视于我的怒瞪,他见冰眼开地一口答应了。
  “很好,那我问你第一个问题。”龙驹缓缓地说着。“你啾啾现在有没有女朋友?”
  家维摇摇头,非常地配合。
  “家维——”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龙驹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又问:“那有没有男朋友?”
  家维想了一下,说:“猫哥!”
  “不——不是啦!”我激动忘情地站了起来,“那时我的室友兼房东啦!不是男朋友!不是啦!”
  龙驹抬也不抬头,继续问着下一个问题。
  “那你觉得,如果哥哥跟你啾啾求婚的话,他会不会答应哥哥?”
  我的所有对外的感觉器官全部都封闭了起来。
  求婚?
  求婚?
  “如果……”家维歪着他的小脑袋想了一下。“如果你不欺负啾啾,不要让他哭哭的话,应该可以吧……”
  我觉得我好像快要晕倒了。
  “是吗?是吗?”龙驹的眼里嘴角,全荡着笑意。“冰你吃吧!啾啾我要了。”
  什么“啾啾我要了?”
  我的脑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像是脑部急速缺氧一样的猛烈重击,我看见龙驹的嘴巴在动,也看到他的眼睛一直直视着我,然而我却听不到他所说的话,只感觉到我放在桌上的手被他紧紧地抓着。
  我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听不到?怎么会这样?
  只见在我面前的龙驹越讲越快,神情非常激动,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只觉得——
  只觉得——
  我要昏倒了。
  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突然间在公众场所跟你求婚,你会如何?
  答案是:
  我会昏倒。
  二〇〇〇年的九月,我昏倒在新光三越的桌上,只因为我突然承受不了那个事实带给我的冲击……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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