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c2或一个思想的故事 E=mc2或一个思想的故事2

  “不管怎样,我毫不怀疑这些振动的能来自物质的毁灭。它代表着衰变,代表着物质资本的浪费。正是这种宇宙巨变后无用和分散的能,我要把它聚合,按爱因斯坦的公式使其重新变化,把它复原到最初的状态。我以不易察觉的云雾为起点,要在这儿,我们的地球上,制造出几块已经丢失了数十亿年的物质。”
  卢士奇沉默了,一阵赞同的低语和几声热烈的欢呼表明他的勇气给同行以何等的感染。斯波尔概括了总的印象:
  “真的,自然好像把实现我们的宏伟计划所必须的能源放在我们的手边。祝贺您,卢士奇,您第一个想到要应用星球所传播的上帝的馈赠。我们沐浴着它以至于对它毫无觉察了。不论结果如何,这毕竟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上帝保佑我们到达目的地。”
  “我深信这是可能的,教授。我已经完成了一系列实验,这些实验允许我做成功的预想。”
  卢士奇对他准备应用的方法作了几点技术上的说明,这些方法开支很大,需要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他的结论是他无法在意大利,在目前这种充满敌视的气氛中继续他的实验。谈话于是转入了另一个主题,他们谈及了学者所受到的迫害。斯波尔向卢士奇介绍了艾莎·施密特,一个德国的女物理学家,她因为持有相对论观点而被密告给盖世太保,只是由于很快逃了出来才幸免一死。她试图让同行们了解纳粹分子对现代科学的仇视。她的叙述使在座的人不寒而栗,若不是另外两位流亡者出来证明的话,他们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会如此残暴。
  在德国,相对论的拥护者受到了镇压。爱因斯坦不得不早就离开,他的书在广场上被用大火焚烧。他的信徒,为了忠于他的理论而付出了鲜血的代价。所有那些无意中对E=mc2流露出某些同情的人,都被关进监牢、流放、甚至有时被人群撕成碎片。特别是最后这一点,使具有自由思想的人深感痛苦。人民受着宣传的影响,被宣传所奴役,再也分不清谁是他们的朋友了。
  “意大利还没有这种耻辱,”卢士奇说,“但是这种事情随时可能发生,所以我决定不回去了。我不是在替自己担心,但我必须在自由和平静中继续我的研究。”
  经过长久的讨论,看来卢士奇的方案是惟一可以使他们赖以反对迫害和符合科学原则的纲领,只有它能够转变群众的思想,不是用词句,而是用行动告诉他们真理之所在。大家一致认为这个方案只能在一个自由的国家才能得到实现,那里,远离欺侮和暴行,有政府协助。
  “美国可以满足这些条件,”卢士奇说,“爱因斯坦已经在那儿定居下来,他的名气将给我们提供支持。政府的帮助必不可少。”
  斯波尔同意了。他想他可能也要被迫离开祖国,如果希特勒的毒素在他的国家传播开来的话。
  “目前,”他说,“我们必须让卢士奇利用我们所有的研究成果。我们再也没有权力自私地保留我们的任何秘密了。在威胁着我们的危险面前,我们应该团结起来,结成一体。谁知道我们明天是否还能讲话?”
  卢士奇和罗莎拉着手,透过雾气努力分辨着高楼大厦的轮廓。轮船驶进纽约。激动使他们透不过气来,这不仅因为他们摆脱了欧洲敌视的环境,或者说摆脱了被压迫的地位,而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觉得使命在肩。
  意大利学者带着欧洲整个科学界和平的希望而来。如果他的事业顺利,像他自己和他的同行们所希望的那样,人类将要承认错误,暴君们就再也不能在人民中间得到任何响应,E=mc2将改变世界的面貌。
  临行前的最后几天里,他度日如年,闷闷不乐。甚至连在斯德哥尔摩接受诺贝尔奖金对他也成了受罪的事。兴奋之后,他很快就正确地估量了这种奖励的意义。他不是那种在既往的荣誉上止步不前的人。他不断地看着前方,欣赏他这种创造的热情的罗莎,向他莞尔一笑,指着天际依稀朦胧的自由世界说:
  “你一定会成功,昂里科。你现在王牌都在手里了。”
  “是的。但我认为这个可以填补最后的空白。”
  他把一个写满记录的灰皮笔记本举在她的眼前。
  “这是什么?”
  “艾莎·施密特的论文。德国的最新发现。”
  遵循斯波尔的建议,所有的学者都把他们最秘密的研究成果交给了他。某些成果意义不大,他已经了解了,但艾莎·施密特给他的论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把整个的旅途都用来研究它。这篇论文概括了女物理学家原来的导师、最伟大的德国科学实验工作者之一奥托·汉斯的研究工作。卢士奇一看便知道这份文件异常重要。
  这篇论文里只是透露了最重的原子——铀原子的原子核被分解成最简单的成份,然而这是迄今为止前人未曾做过的工作。实验带来了有关这种金属内部结构和通过衰变所释能量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资料。从研究这些资料出发来估计作相反的实验所必须的能量就易如反掌了。
  当天早晨,对论文深思熟虑之后,卢士奇决定集中力量制造铀。这种物质的原子,因为最重,所以也最为复杂,然而由复杂性所引起的附加困难对他的才能来说,只不过是多了一种鞭策的力量而已,一种重金属的制造成功,要比制造一种轻金属使人类更为震动。
  当轮船驶进港口时,卢士奇把他最后的决定告诉罗莎。他们准备上岸,一边想着上帝安排的令人赞叹的平衡:链条上的最后环节,也是最重要的环节之一,竟在德国打锻而成,而德国恰恰是E=mc2最凶恶的敌人横行肆虐的国家。
  (四)
  爱因斯坦尽管年事已高,还是步履轻盈地走了过去。他熟悉美国总统,对他怀有敬意,但他不喜欢正式的会见,这次他之所以不得不来见总统,是因为他觉得有一种迫在眉睫的义务感。
  总统知道他是何等的讨厌开会,早已屏退了左右,他们寒喧之后便谈到正题。
  “您的信在我这儿,教授。您的名望使我毫不怀疑发现的重要性和建议的严肃性。不过请您把它给我慢慢地大声地重念一遍,我们然后再谈。某些问题使我还有不甚了了之感,我很想使它们得到澄清。”
  爱因斯坦念道:
  “‘世界各国最近所进行的研究工作使我设想E=mc2的原则可以在实际中得到应用’。”
  “‘特别是卢士奇教授的研究,他把他的研究成果抄寄给我,他的结论是一部分以所谓宇宙辐射形式分散和浪费在宇宙之中的能量可以被聚合和被转化成一种重金属,例如铀。假如这具有无容置疑的理论意义的转化过程得以实现的话,对人类来说,这将是一个本世纪其它发现无法与之比拟的重要进步……’”
  接着是关于正在进行中的实验的几点简单扼要的技术考虑,总统请学者跳过去。
  “我希望您再给我念念您的结论。”
  爱因斯坦跳到信的最后,念道:
  “‘最后,少数了解这个秘密的物理学家和我本人,我们恳切地建议美国总统关心卢士奇所进行的工作,把他的工作置于国家目前的其它计划之上,并同意向研究人员提供他们所需要的庞大拨款’。”
  爱因斯坦停住了。总统默默地带着赞赏的神气看着他,然后缓慢地说道:
  “我明白了……您知道吧,教授,您和您周围的学者代表着当代世界的精华之一?”
  “您这是指何而言?”爱因斯坦问。
  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总统的话里含有某种讽刺的意味。
  “你们的忧虑和我们的忧虑相距是如此之远,人们很容易把你们想像成是另外一个星球的人。请听我说,教授。您总不会对国际局势的严重性一无所知吧?您知道,战争明天就可能在欧洲爆发,而我们这个国家不会长久地游离于冲突之外。全世界所关心的只是战争装备,地面上、海上和空中的武器装备。我们的军事首脑抓住我不放,他们要求拨款。我已经预见到总有那么一天,国家的所有物力都将被动员来备战……您选了这时候,您,爱因斯坦教授,你们这些天真的学者,要求我推动我的政府去关心这样一种事业:它或许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但立即应用……”
  “阁下,”爱因斯坦打断了他,“正是目前的国际局势促使我不得不来见您。我所代表的那一小批学者完全了解目前国际局势所包含的巨大危险。然而我们认为暴力只会引起暴力,如此循环会无休无止,相反,我们认为在目前的混乱中,一种无私事业的榜样定会使世人钦敬,只有它才能使各国之间疯狂的军备竞赛停止下来,这一竞赛的结果必然导致人类灭亡。我们认为卢士奇为争取进步、自然秩序和人类正确使用他们的干劲和热情所获得的成功可以避免战争,或者当战争已经打响之后可以使它很快地停下来。”
  总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那么,教授,”他问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打算从星球上获取能量,一定是用一种昂贵的手段……”
  “我没有考虑钱的问题,阁下,不过肯定要用几百万美元,不应该掩盖这一点。”
  “几百万美元……转化成金属,大量的能转化为一点点金属,是这样吗?您指的是什么?几吨?”
  “阁下,”爱因斯坦激烈地说,“如果卢土奇能够用我们周围无处不在而我们又毫无察觉的大量的宇宙能,能够用几百万美元的开支制造出一个原子,一个铀原子的话,总统先生,即十亿分之一毫克的十亿分之一的物质,我认为他也已经达到了他的意图,他为人类,特别是为这个自由世界的开路国家作出了很好的贡献;我还认为一个伟大国家的领袖通过支持这次试验所获得的荣誉将远远超出所有军界领袖们的荣誉。”
  总统又变得严肃起来,他把手伸给他。
  “我喜欢您的信念和您的理想主义,教授。请相信我,作为一个人和一个美国人,我也同样相信这种毫无私利可图的研究,久而久之必会得到应用。如果不是目前形势混乱的话,我会给您全力支持的,但是我对我的国家负有直接的责任,我必须考虑我的顾问们的意见……为此,我向参谋长出示了您的信,并让他绝对保守秘密,他对我说了如下意见,他的意见使我震动,我承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种看法您却未曾有过。”
  总统停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爱因斯坦,又接着说下去。
  “他对我说:‘我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类事情。但如果学者们没有弄错的话,如果E=mc2,如果一种大量的能可以聚合成物质的若干分子的话,我觉得少量的物质应该潜在地包含着巨大的能量。让他们摧毁物质同时使能量在很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来,这应该比反方向的行动更为容易些。这样他们会使国家拥有一种重要的武器,这种武器会使我们在战争中处于优势地位’。这就是军人们的观点。我应该补充说明我对此毫无了解,教授,但是这种推理给了我很深刻的印象。”
  爱因斯坦一时颇为狼狈,总统的话出乎意料,使他无言以对。他思考着,慢悠悠地说:
  “一种爆炸,一种物质的衰变?”他说,“我承认,总统先生,我们没有想过。”
  这倒并非谎话。不论是轻视实证的事先可以预见任何可能性的爱因斯坦,还是第一个想到要用物质实证来说明公式的卢士奇,还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原子无穷潜力的挪威科学家斯波尔,还是把铀分解成微小成份的德国科学家奥托·汉斯,还是那些致力于把质能等量关系式应用于实践的法国、英国和奥地利的学者们,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曾经考虑过E=me’的这种应用。他们对毁灭怀着本能的憎恶,这使他们的智力领域受到了限制。
  对总统的建议的各个方面重新思考和充分了解之后,爱因斯坦生气地说: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总统先生,您的参谋长要求相对论学者给他造一种炸弹,是吧?”
  “是的,一种炸弹,它的威力,在我们这些外行人看来,似乎大大超过所有的武器。”
  学者努力控制着自己,他说:
  “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有过类似的想法,这真是科学的荣幸,它只能产生于一个军人的头脑。”
  “这是可能的,”总统说,“但考虑到战争,我也必须听听军人们的意见。而我们可能要与之战斗的对手,我提醒您注意、教授,他们也正是您的敌人和科学的敌人。正是他们使您不得不离开欧洲,正是他们正在迫害您的拥护者。”
  “即使是为了对付敌人最野蛮的行径,阁下,即使是为了粉碎谎言,”爱因斯坦叫道,“我也绝不可能参与一种死亡和毁灭的事业!”
  尽管他义愤填膺,他的头脑从总统说第一句话时起就不停地思索着。他能敏捷地推及一个思想的发展所能引起的最严重后果,一幅血淋淋的图画已经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将是为使物质衰变所进行的一系列日益巧妙的实验造成可悲的结局。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知道这前景的恐怖不能作为说服军界领袖的证据,他平静地说:
  “我们多年所进行的斗争,总统先生,是一种智力斗争,是真理对谬误和谎言的战斗。这种冲突需要思想武器。我今天给您带来了最强大的武器:为一个伟大的真理向世界提供明显证据的可能。而您却对是否支持我们犹豫再三!”
  “我没有拒绝。我愿意再思考一下您的设想。目前,我答应您一小笔补贴,以使卢士奇可以继续他的研究……,但我现在要向客观的学者问一句话,向我们时代最伟大的学者,也许是历代最伟大的学者:我的参谋长的建议您看是否可能实现?”
  爱因斯坦智慧的大脑只要一想,几乎马上就可以断定物质突变为能是完全可能的,并且似乎比相反的转化还要容易得多。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一个肯定答复,或者甚至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出于他的口对政客和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回答之前犹豫了好久。一方面,谎言,特别是科学的谎言使他感到丑恶;另一方面,他激烈的和平主义者的历史使他良心上无法否定他对暴力的憎恶、他无数次的号召以及他的和平运动。那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灾难,那惨绝人衰的景像,他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即使是间接的责任,真是不可想像。人的尊严战胜了科学家的良心。伽利略不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撒过谎吗?他也可以拿出一个真理的反面来,这样或许能够保护亿万人的生命。想到要违心这样做,他羞愧至极。
  “您的参谋长的建议完全不可行,总统先生,”他说,“我以学者的身份这样说。出于某些我不能给您解释的原因,这个建议与物理学定律背道而驰。致力于这种研究将是时间和金钱的浪费。”
  即使物质向能量的可怕转化是可以实现的,自由国家里也没有一个真正的学者愿意完成这一转化,然而他们的明智告诉他们甚至不要主动讨论它的可能性。
  在爱因斯坦所预感到的危险面前,在对E=mc2的不幸的可惜的解释所能引起的祸端面前,导师勇敢的谎言成为所有欧洲逃亡物理学家的口号,这些物理学家在美国的威望之大使他们有可能被召去给政府提出建议。
  当战争爆发之后,当继爱因斯坦和卢士奇之后旧大陆的所有著名学者都到新大陆来借以藏身之后,当美国不能置身于冲突之外日益成为明显的事实的时候,总统询问最杰出的人物有关相对论科学可能贡献于战争的意见。大家的回答都和他们的导师一样。个个都用肯定的语气说,感谢上帝,人类无法实现原子衰变。只有卢士奇所主张的转化是可能的,他们坚持要政府立即帮助实施意大利学者的计划。
  尽管他们都这样断言,总统却疑虑重重,一方面,在战争期间把美国投进一项他感觉不到实际用处的事业中去,他不知是否合适,另一方面,像军人们大声疾呼的那样,应用E=mc2来制造强大的武器,他又不知道是否可能。
  是美国的物理学家阿尔玛依有幸在这两点上说服了美国总统,并使真正的科学观点获胜。
  尽管他年纪尚轻,刚刚四十岁,阿尔玛依教授已是新大陆最惹人注目的人物之一,这不仅因为他的科学功绩,而且因为他知识的渊博和极为广泛的活动大大超出了物理和数学的领域。
  他酷爱运动,出身于西部一个农场主家庭,喜欢乡间生活,他用同样的热情和活力来经营他的农场,也以同样的耐心和智慧思考,在错综复杂的方程式中逐步抽出最纯粹的真理。他是第一流的组织家,具有纯正的美国人的某些性格,很重实际。除此之外,他竟能抽出时间来学习佛学和印度教教义,他成了信徒,并学会了梵文。
  因为和所有的大实验室都有联系,他了解卢士奇的想法并以他一贯的热情关心着他的研究。然而,那些对他不甚了解的欧洲流亡学者,当他们听说总统要征求他的意见的时候,都颇感不安。一个美国人很容易被一种错误的爱国主义牵着鼻子走,从而否认人类的利益。
  坐卧不宁的爱因斯坦和卢士奇去见他以便试探他的意思并把他争取过来。他亲切地接待了他们。谈话刚一开始,他便笑起来。
  “你们来晚了,”他说,“总统昨天召见了我,向我提出了那个向你们所有人提过的问题。”
  “而您是怎么回答的?”爱因斯坦问,脸上顿无血色。
  “您对此有什么疑问吗,老师?”
  两个欧洲人看着他,窘态毕露,不知道他这一笑的真正含意。美国学者突然收敛了笑容,接着说下去,语调由于生气而变得激烈了:
  “您怎么可以怀疑一个道地的印度教徒在这种场合的行为?我,阿尔玛依,婆罗门的弟子,我,不能容忍任何暴力的我,我,我,阿尔玛依,连把打死一只苍蝇都看成是犯罪,您怎么能够认为我会赞助有使人类血染大地的危险的研究呢?您怎么能够想像我会不全力以赴地利用我在这个国家的全部影响去反对这种卑鄙的行动呢?关键不是哪一个国家将统治世界,而是打过这样的一场战争之后,地球上是否还有人的问题。您怎么会对我的回答不放心呢,老师?我不仅和您一样是一位相对论者,并且我还是甘地的信徒,我怎么可以经不住诱惑而去犯罪呢?我也指天为誓,物质的衰变是不可能的。”
  对这样一个门徒的怀疑使爱因斯坦羞惭万分,他激动地拥抱了他,阿尔玛依这才宣布有好消息:他对科学事业的辩护获得成功,他终于说服了总统,总统现已决心把美国政府带上卢士奇所发现的光荣之路。他已准备全力支持他,甚至准备将用于备战的一笔很大的拨款帮助他实现那惊天动地的合成。
  (五)
  新墨西哥州的群山之中,洛斯阿拉莫斯高原上黑夜将尽。雅卡,一个头发又黑又长、眼睛明亮的印第安人,利用这黎明前的昏暗,静悄悄地穿过松树林和灌木丛,来到他借以藏身的地方,那个大石头缝里,他在那儿观察白人们的活动而不会被发现。雅卡住的村子很远,孤零零地座落在高山之中。他几乎每天早晨都要到高地上来,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学者们正在那儿举行神秘的仪式。
  表面看来,这种奇怪的举动毫无道理。他第一次接近这个地方纯属偶然,他当时正在追踪一只豪猪。当他看见研究中心的时候,他本能地躲藏起来,看个明白。从此以后,他每日必来,像被磁石吸引着一样。
  除了观察之外他别无目的。他不了解那些在高地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的活动,便给它赋予一种宗教上的意义。渐渐地,他开始崇拜这些人了,他们沉静的举止和他所认识的其他白人完全不同。他们给人一种安详和仁慈的印象,这使他感到放松并对他们肃然起敬。这些贤哲有时抬起他们充满神往的眼睛望着天空,他很自然地把他们奇异的活动和无数美妙的自然现象联系在一起。他窥视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生活在他们身边,使他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每天天亮之前,他都要穿越围绕着场地的铁丝网,躲过哨兵的眼睛,这成了一种使他兴奋的游戏。实际上,警戒并不严格,因为政府认为新墨西哥州的不毛之地不会走露风声。雅卡也经常被学者们发现,他们并不理会他的在场,也没有向负责安全的军事首长们报告。他们看他不像危险分子,他们对卑贱的人,对原始人抱有同情之心。他们甚至有时会心地看他两眼,他们和他彼此心照不宣:学者们容忍他的好奇,而雅卡也从不想靠近。远远地欣赏他们,他已经满意了。
  他借以观察的位置离一个砖砌的金字塔形建筑不远,这座建筑高似一座房子,周围安装着仪器和导线,几个星期以来,这儿是他们活动的中心。他本能地感到那天早晨要发生一件大事。他卷缩着身体,围着一条破毯子,等着天亮。不久,他听见有人说话,便伸出头去,看见在晨曦中有两个人影走过来。
  “噢,罗莎,你认为我会成功吗?”’
  “我肯定你会成功,昂里科。”
  他的本能没有欺骗他,今天不是普通的日子。他不懂他们的谈话,然而他的预感被两个外国人的口音所证实。男人的声音颤抖着,好像是在发烧,女人的声音充满激情。
  “我肯定你会成功,昂里科,”罗莎又说,“想想第一次成功。最根本的已经完成了。一个月前一个铀原子就出现了。”
  “只有一个原子!”
  “一个原子,是的,但这是一个合成原子,是一个你制造的原子,尽管质量微乎其微,它却比字宙里成吨的自然状态的金属更为重要。”
  “是这样,”卢士奇说,“但今天要制造几十亿呀。”
  “会制造出来的。你的理论是正确的,你的计算准确无误。”
  卢士奇的回答使雅卡为之一震。他在一个工作日的开始之前只听见过两三次这样的语调,而每一次都有奇迹发生。他心目中的神抵们低头看过所崇拜的仪器之后的那种疯狂的样子,他早就看到过了。今天早晨,卢士奇说话的语调和一个月以前一样的激动,雅卡回忆着那一天,实验完毕,卢士奇突然在原地跳起来,双手伸向天空,一反平日不声不响的常态,喊着“一个原子,一个原子!”雅卡把这个字记住了。
  这时卢士奇说:
  “你说得对,罗莎,我的计算准确无误,我的理论是正确的。连锁反应会出现,像我预料的那样。两个原子将产生于我所制造的第一个原子。这两个又要产生四个,以此类推。我应该有更大的信心。”
  他们停立在金字塔形建筑前,沉默不语了,那建筑耸立在荒凉的高地上,如同一座庙宇。突然雅卡转过头去,他听到了一种熟悉的声音,这声音预示着另一位贤哲的到来。他对他们的习惯了如指掌,这响亮的笑声只能是斯波尔教授的。还没有见到他,雅卡就带着某种晚辈一样的感动回想着挪威学者高大的身影和红眉毛。
  斯波尔也不得不离开被纳粹分子侵占了的祖国。科学界把他的逃走传为佳话。被盖世太保逮捕之后,他夜里借助一根绳子逃了出来。几经周折,终于上了一艘盟军的潜水艇。他随身带着欧洲各实验室,特别是德国各实验室的最新研究成果,这些实验室继续偷偷地为真正的科学工作着。他自己,继那许多著名的学者之后,也在美洲找到了可靠的避难所,并且得到了继续研究的可能。美国罗致科学界的巨擘像它过去罗致欧洲的艺术品一样。诺贝尔奖金是最好的身份证,并且倍受重视。
  在卢士奇的请求下,在全面领导和负责组织这项工作的阿尔玛依的支持下,大多数名声显赫的逃亡者都荟萃于洛斯阿拉莫斯,他们远离城市,在阒无人迹的平静和与世隔绝之中通力合作,以使这一计划得以实现。
  雅卡注意到斯波尔的笑声比往日更为清晰,更为响亮。这又进一步证明他对不寻常事件将要发生的预感是正确的。很快,他就望见了挪威学者那高大的身影。陪他而来的是约翰·阿尔玛依。两个人高兴地招呼卢士奇和他的妻子。
  “一个伟大的日子,卢士奇,”斯波尔说,又爆发出一声大笑,“某种意义上说是奇迹的更新:分饼①。”
  ①圣经里的一个故事。耶稣把七块饼分给众人吃,四千人吃得饱并将剩下的装满七筐。
  卢士奇微笑了,约翰·阿尔玛依也毫不掩饰他的喜悦。
  这里应该做这样的说明:在洛斯阿拉莫斯,虽然工作紧张,研究刻苦,精神上却毫无沉闷之感。事实上,学者们心情愉快,他们甚至喜欢打趣开心。事业的崇高一刻也没有妨碍感情的自由表现,而幽默在其中占有极大的位置。一种富有人情味的愉快气氛在高原的宁静中越来越浓厚,而世界上最伟大的原子学家斯波尔教授,在这种气氛的包围之中,以他震耳的笑声,以他的酷喜戏谑,以他取之不竭的妙趣横生的故事而与众不同。所有要记载洛斯阿拉莫斯时代的人都用重笔来描绘他的诙谐,把它当做一个重要的史实。某些人竟写道:在那儿,只要顺着他抛在身后笑弯了腰的人一个个地向前寻去就能找到他。
  在所有这些名人的行为里经常有一些孩子气。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自由,他们从令人生倦的课堂上解放出来,从财务的忧虑中解放出来,生活的一切都由军事管理部门负责而无一丝一毫的烦恼,他们几乎把高原看作地上的天堂,有时做起事来竟像休假的学生。特别是当他们意识到他们出于自己的信念,应用无限强大的手段,在为一个崇高的事业而工作的时候,他们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热情和满足。他们的才智被激发起来,得到比平时更为频繁的应用。已经获得的部分成绩,记载着他们在胜利的道路上所经历的过程,使他们兴奋,现在这条道路的尽头已遥遥在望了。成果使他们沉浸在半醒半醉之中,这种永久性的半醒半醉便表现为欢乐的情绪,并且还应当指出,否则就缺乏诚实,也表现为需要像年轻人一样地说说笑笑。
  雅卡,这一切无言的微笑的目睹者,欣赏着他们繁忙工作之余的简单或高雅的游戏,他常常不能懂得其中的奥妙,但每当玩笑开到恰到好处之时,他可以想像他们的思想该是何等的奔放。他欣赏这些玩笑,同样也欣赏他们一旦投身到一个复杂的实验中所表现出的那种严肃和庄重的样子。这些玩笑使他加强了他的看法:这些神抵是善良的。
  他们喜欢捉弄人的习性,有一天竟使他们把食堂的门把手通上了一种低压电。但这次受害的是营地的军事长官盖茨将军,而不是斯波尔教授,别人本来是要以此来回敬一下斯波尔教授的恶作剧的。将军不由自主地舞蹈一阵之后,不禁大发雷霆。阿尔玛依不得不靠他的权威和机敏才使他相信人们并非要损害他的尊严,他只不过是绝缘失灵的一个不幸的受害者。他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地。雅卡紧贴在地上,不敢动一下。从那天起,他懂得了这个穿军装的人是个危险人物,他不属于快乐的神抵一伙。
  就这样,在洛斯阿拉莫斯,每日的工作充满了欢乐。
  “分饼。”斯波尔又说,他总喜欢重复他自认为得意的说法。
  他这样表述那天即将进行的决定性实验的精神,这次实验将根据卢士奇的计算进行,德国实验室的某些研究似乎已经证明他的计算正确。一个或几个原子利用宇宙能制成之后,所说的连锁反应应该单纯凭借自然力自发地开始。其它的原子应该从这些最初的原子中产生,它们的数目应该按几何级数递增,只是由于仪器的作用距离和能量的供应速度所限,一批原子产生之后便应该停止了。如果实践可以证明理论的正确性,那么几百万个也许几十亿个铀原子就应该在金字塔形建筑里产生出来。今天尚不能看到这些原子聚合为一块可见的固体金属。为达到这一过程还需要时间和劳动。
  “一切都准备就绪,”卢士奇说,他又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等着另外一些助手,这是一群物理学家,他们之中有世界上最伟大的人物,他们很快就来了。雅卡觉得心跳得厉害,他看见卢士奇登上金字塔形建筑对面的一个台子,犹如教士准备在祭台上举行仪式一样。
  人们走上自己的岗位,他们都明确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们默默地站在各自的桌子后面,这些桌子在金字塔形建筑四周摆成半圆形。不时地,他们根据卢士奇的手势或简短的指示操纵一下手柄或按一下电钮。卢士奇在他的台子上指挥着他们。所有的设备都摆在露天,遮盖仪器的帐篷已经掀下去了,所以雅卡喜悦的目光看过去毫无障碍。
  作为观众的斯波尔和阿尔玛依站得稍后。在他们身边的是盖茨将军,出自礼貌,他们把他请来,他似乎情绪不宁,带着不安的神色看着眼前的场面。他心中暗想这种仪式颇像他当下级军官时所参加的某些招魂仪式。
  不过任何一个外行人都会对它们的相似感到吃惊,他要事先听到过学者们无时无刻不在谈论的物质化、衰变这些字眼就好了。而今天,这些人默默无言,目不转睛,双手平放在前面,使人自然想到是一批巫师围在一张大桌子周围,期待着神明显灵。
  “运行得不错,”卢士奇说,“电流接通了。”
  一个指针在中心刻度盘上移动着,这标志着来自星际深渊中的看不见的能源,在卢士奇和罗莎制造的聚合器的作用下,激流似地向金字塔形建筑汇合。空间中分散的能量渐渐地集中在电池里。空气清新,地势对实验有利。指针不间断地而又难以觉察地移动着。所有的目光现在都注视着一个电影屏幕,屏幕上投下了一个威尔逊云室放大的影子,用这种仪器来显示在潮湿的空气中聚合而成的原子。
  很长一段时间内,屏幕上一片灰白。盖茨将军在场地上来回走着,他不时地瞪一眼物理学家们。他几次被邀请观看这一类的表演,在他看来,他们从未拿出什么有用和值得重视的东西来过、那天,当卢士奇大喊:“一个原子,一个原子!”而后跌进罗莎的怀抱的时候,接着,当他的朋友们又急忙跑过去拥抱他的时候,他想他们全都成了疯子。尽管人们给他做过说明,他还是不能重视屏幕上那一道细微的,一间即逝的白雾,然而科学家们却因看到它而欢呼雀跃。
  经过一小时耐心的等待,卢士奇突然用低沉的声音评论道:
  “这就是物质形成的开始。我们和上一次一样,达到了同一程度。一个原子将要出现了。”
  “精灵啊,你来了吗?”斯波尔喊道。
  但是他从同行们严肃的神态上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于是他又默默地观察起来。
  他们等待幽灵出现,而这个幽灵却用他自己的方式出现,像一个月以前一样,在屏幕上闪过一道白光。
  “现在连锁反应应该开始了,如果我的计算正确的话,”卢士奇用颤抖的声音说。
  “就要开始了。”罗莎肯定地说。
  操纵杆被压了下去,奇迹产生了。在屏幕上,首先飞快地闪过两道光线,然后是四道,八道,一束又一束,最后变为满天焰火,密度不断地增加着。在中心刻度盘上,指针又回到零的位置,这表明实验以自然的力量自发地进行着,其创造过程从宇宙的秘密中获取原始材料。屏幕此时被闪光扰乱,不停地摇动着,而盖革计数管证实着自由原子的存在,劈劈啪啪地响了一阵之后,发出连续的轰鸣。
  “几十亿原子。”卢士奇低声道。
  “几十亿,也许,”盖茨将军生气地说,“可它们在哪儿?”
  “在您周围,将军。”阿尔玛依解释道,“它们一产生就在空间消失了,肉眼无法看到。聚合力还不够大,不能使它们结晶为可以看见的铀,但是连锁反应的原则成立了。不久之后。我可以向您预言,您的眼睛将能看到制造的金属,而您的手也可以摸到它。”
  将军半信半疑地耸耸肩膀。实验将要结束了。计数管到最大值之后,响声缓和下来。很快,人们听到了此起彼伏的爆破声,间歇愈来愈大。屏幕重新变成一片灰白,间或有几道闪光掠过,然后仪器安静和静止下来。仪器所能收集的全部能量都转化为物质的原子。卢士奇从台子上下来,接受朋友们热烈的祝贺。
  这时斯波尔教授从他背后拿出一包东西摇晃着,他撕去包装,兴高采烈地拿出一瓶意大利红酒,用这精心选择的礼物向意大利物理学家的祖国表示敬意。卢士奇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他们热烈举杯,互致祝贺,把酒一饮而光。随后他们向实验室走去,不仅对首次成功感到陶醉,而且急于继续他们的研究。雅卡等他们走远之后,跳过灌木丛和铁丝网,走上归途,但依然沉迷在原子焰火之中。他把刚才的场面比做一次巫师做法,他部落里的贤哲,带着狰狞可怖的面具,黑色白色乱涂一通,到时候就要举行这种仪式,他们狂奔乱舞,以求和天上及地上的神抵通话。可是学者们庄重的沉稳和安静比他那些未开化的兄弟们的怪像给他更深的印象。他很晚才回到村庄,心中沉浸在一连串兴奋的幻梦中。
  重新开始工作之前,卢士奇擦擦前额,微笑着看一眼妻子,目光中饱含着自豪感。
  “你看,昂里科,”罗莎说,“你没有理由怀疑。”
  “我承认。不可能是别的结果。可是,噢,罗莎你明白这次实验的哲学意义吗?你知道原子为什么会像变形虫一样地从一个基数开始成倍地增加吗?”
  “因为你是个大学者,昂里科。”
  “不,罗莎。我不算什么。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自然的本身富于创造,我们只不过助了一臂之力罢了。创造引起创造,这就是连锁反应的宇宙意义。宇宙这种卓越的能力,人们早就觉察到了,并用一句巧妙的谚语来宣传它:‘自助者天助’。”
  罗莎表示同意。
  “正如爱因斯坦所说,仁慈的上帝不碰运气,”她喃喃道,“他总是根据一个创造性的计划行事。”
  (六)
  大家开始兴奋、继而仔细地研究关键性(这是科学语言)试验的每一个细节,以保证其成功能震动世界,并在人们心里造成一种永难磨灭的印象。
  在一次会议上讨论了时间和地点,全体重要的学者,某些政府成员,某些军人和美国总统参加了会议。历史条件在地点的选择上起决定作用,几乎像数学一样被精确地计算过。只是在具有同等价值的地点之间作最后选择时,偶然性和想像力才起作用。很明显,只能是日本的某处,因为日本是惟一还在敌视科学和E=mc2定律的国家,日本给学者们以最后证实公式具有超人力量的机会,他们只须让人们看到一次血腥的战争,由于它的作用而立刻停止下来;对于负责管理国家的政治家们来说,日本提供着最后的机会,来利用实际效果证明给予卢士奇的计划以巨额拨款是正确的。
  技术上的理由是,宇宙射线在高空中渗透力更强,因而试验应该在一定的高度上进行。鉴于将在世界上造成的宣传和效果方面的理由,奇迹应该拥有最多有效的观众,因此不能设想试验会以军队和舰艇为目标。学者们出于某种理由对军人为目击者嗤之以鼻。很明显,打仗的人,是全人类中最不能理解一次创造性行动的意义的人。因此,这一长期工作和研究的最后一个行动必须在空中实现,在一个重要城市的上空实现,其高度文明的居民的密度既能保证数量,又能保证证据的质量。
  所有的与会者都同意这种见解,偶然性于是起了一点小作用。当不同的城市被提出来的时候,被邀与会的爱因斯坦教授需要做点笔记。他摸摸身上,没有找到记录本,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来,在一堆代数符号中间记着一个古怪的名字。
  “广——岛,”学者念道。
  就是在这张纸上,他记下了几年前曾给他难以忘怀的接待的那个城市的名字。从那时起,这张纸就一直放在这个口袋里,衣服也从来没有换过。
  “您说什么,教授?”美国总统问。
  “广——岛,”爱因斯坦沉思着重复了一遍。
  淡忘了的美好回忆又在脑海中重现。他仿佛看见自己穿过苍松翠柏搭成的拱门,一阵雪白的花雨从天而降。他激动地向大会描绘了当时的情景,人们听他讲着,不胜敬仰。当他结束了之后,总统思索了一下,然后对学者们说:
  “我认为广岛对你们的试验非常有利,先生们。为了纪念她对世界上最伟大的学者的欢迎,我建议选择这个城市。”
  “我对此尤其感到荣幸,”爱因斯坦说,“我对广岛的人民并不怨恨,尽管他们目前步入歧途。相反,能把他们所给予我的友好表示加倍偿还给他们,将使我感到高兴。”
  没有一个人持认真的异议,广岛市被选中了。
  时间的选择并未花更多的时间。大家一致认为中午是最理想的,因为这个时辰日本人民在街上最为密集。卢士奇和阿尔玛依担心某些居民将错过机会,特别是忙于家务的妇女,还有小孩。因此,他们建议把奇迹将要出现在城市上空的消息通知广岛人民,但他们遇到了政府的反对,其理由由总统作了说明:
  “不,先生们,如果你们制造的物质如所宣称的那样具有政治和哲学意义,那么这种创造就应该让人事前毫无所知地突然出现,这样在人们思想上所造成的效果才会更大。”
  他没有公开说出来的是,政府成员和军人们完全不像物理学家们那样乐观。根据盖茨将军的报告,他在一次准备性的试验中,的确看到,某些东西在天空中闪闪发光,人家往他手心里毕恭毕敬地放了一些白色粉末,并告诉他那就是制造出来的铀。但他跟这些梦幻家、空想者们在一起,什么都不敢相信,他有时怀疑他们是在玩魔术,总统不想大张旗鼓地宣传一个没有把握成功的试验,以保证美国的荣誉不受损害。
  会议结束了,学者们回到洛斯阿拉莫斯。他们一边等着确定日子的到来,一边解决计划实施的最后细节。雅卡简直寸步不离他的藏身之处了,他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一种跳动的火焰,随着伟大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而燃烧得愈来愈旺。爱因斯坦本人也来到高原上生活了几天。虽然他对实践上的成果不甚感兴趣,但每次试验,他认为具有重大意义,以至于在试验之前要亲临现场给予一番鼓励。他在斯波尔的陪同下,从一个实验室到另一个实验室,从一个车间到另二个车间,听人们解释实验所需要的不计其数的仪器的性能。‘
  是他的头脑里产生的原始观念一步步地把他的弟子们敏锐的思想引导到这些巧妙的发明上来的。他高兴地,而又有些轻蔑地称赞着他们的聪明。他有时含笑地自言自语:正确的理论可以通过实验来检验,而没有一条道路可以从实验走向理论。
  雅卡看到大学者时既感到惊奇,又感到敬慕,他在他逗留在洛斯阿拉莫斯的那些日子里,一直生活在他的身边。对雅卡来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具有一种先验的意义,他有时壮着胆子想捕获他的目光。他远远地倾听着导师和斯波尔两人的无数次谈话。他发现,在这些秘密谈话以后,爱因斯坦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辉,平时那样有节制的举止,现在却泄露了内心的热情。雅卡认为他们两人中间一定有什么秘密,当他听见挪威学者那与众不同的笑声时,他才对此坚信不疑了。
  在试验以前的三星期内,广岛及其周围地区没有受到一次轰炸。学者们要求军事指挥部休战。他们为人类造福的事业与恐怖气氛是水火不相容的。
  (七)
  一个黑点出现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广岛上空没有一片云彩,飞机孤零零地向前飞着。它愈飞愈近,其不寻常的外表引起了居民的惊讶。根据学者们的请求,飞机被漆成象征希望的绿色,机翼下面画上了白色的鸽子。一丝风也没有,城市在日本温和的夏日里安睡着。
  洛斯阿拉莫斯的重要物理学家都参加了这次远征。卢士奇声称他需要所有的助手。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只有一个操纵杆,压一下就会自动引起一连串的作用,但是他感到既没有勇气,也没有权力拒绝朋友们分享最后的光荣。大家都热切地希望看到最后的胜利,这是多年超人的努力的最好报酬。只有爱因斯坦没有来,他的高龄和身体不允许他作高空飞行。他通过一部无线电话同飞机保持联系。
  “让他们自行其事好了,”总统对军事指挥官们说,“所有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学者的事,我们懂的不多。我们感兴趣的是结果。”
  机组人员被要求按卢士奇的指示行事,不管是些什么指示。因此,当卢士奇命令驾驶员降到广岛上空几百米,围着城市绕几圈,并摇动机翼以让白鸽在阳光下闪烁的时候,驾驶员并未表示反对。他服从了,只是说飞机有被击落的危险。然而卢士奇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他心里知道防空大炮不会采取行动。
  他的本能没有欺骗他。日本人没有开火。看到这架孤零零的绿色飞机,上面画着奇怪的鸟儿,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幽灵出现了呢,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飞机已经转了好几个圈子,罗莎看见了那挤满人群的街道,他们并未显露任何恐惧的迹象。
  “你看,昂里科,”她说,“他们猜到了,他们和我们站在一起。”
  果然如此,似乎由于一种神秘的心灵感应,飞机上的人把他们的兴奋和热情传给了下面的广岛人民,居民们瞪大眼睛望着天空,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看吧,都看看!睁大了你们的眼睛看看,”卢士奇叫道,他紧张到了极点,好像地上的人群能够听见他的话似的。
  不过他立刻平静下来,他必须保持镇定,才能领导一系列复杂的操作。他命令驾驶员把飞机升到四千米,飞机庄严地打着旋儿飞向高空。
  “时间临近了。”阿尔玛依声音颤抖地说。
  卢士奇抑制住心跳,把聚能器放了出去,聚能器坠在一个小气球下面,立刻在空中飘浮起来。飞机围着它绕着大圈子。
  斯波尔抓起他们与爱因斯坦联系的电话,低声地喘着气说:
  “到时候了,老师。”
  爱因斯坦的声音在麦克风中震响,异乎寻常的冷静,这与弟子们的激动不安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我毫无担心之感,实验只能证实一个正确的理论。”
  卢士奇这时用几乎难以听见的声音对他的妻子说:
  “罗莎,多亏了你,我才能顺利进行这些研究。对于即将“发生的伟大奇迹,你的贡献和我的一样大。由你来压下操纵杆吧。”
  “不,昂里科,一切光荣都属于你,尤其是这个。”
  “可是,你没看见我不能压吗,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吗?”卢士奇几乎是在哀求了。
  他倒在一张椅子里,一动不能动。学者们个个脸色发青,瘫在那儿,和他一样地激动得要命。他们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么几个字:
  “你来,罗莎!”
  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中,有些女人的神经比男人更为坚强。罗莎果断的压下操纵杆。立刻,一个扩音器开始一秒一秒地数着:
  “十、九、八、七……”
  卢士奇终于用手做了个绝望的动作。驾驶员明白了,把发动机关上。飞机开始静静地滑翔,约翰·阿尔玛依极瘦的脸愈发显得瘦削,斯波尔也形容大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六、五、四……”扩音器响着。
  卢士奇紧紧抓住罗莎的肩膀,强迫她把头靠在舷窗上,挨着他的头。
  “三、二、一……零!”
  往昔,当原始原子突然爆炸的时候,天上一定是高奏喇叭致敬,庄严地表示宇宙初开;于是,扩音器也庄严地宣布了人类才智开创的新时代的零时间。然而,这人类的创造却没有任何声响伴随。恰恰相反,静谧无声,一种比最骇人的喧嚣还要给人印象深刻的静谧充满了广岛晴朗的上空。
  飞机继续静静地滑翔着,空气凝滞不动。机舱里无声无息。在新时代的最初几分钟里,自然的沉默和冷淡显得如此固执和咄咄逼人,驾驶员们竟认为他们遭到了失败。而科学家们却非常清楚,那些最伟大的成就都是在静默中完成的。
  几乎所有的学者一同发出了胜利的叫喊,他们的目光狂热地搜索着空间,发现聚能器下面有一道光辉一闪即逝。太阳的光线被……被一种东西,一件物体,一种物质反射出来……一种刚才还不存在的物质。又有一个不寻常的反光。飞机靠过去,他们看清楚了。
  比一片刨花还薄,比一片摇落的玫瑰花瓣还轻,却又像玫瑰花瓣一样在空中旋转,又像一片水晶在阳光下光芒四射,一小片铀在广岛耀眼的天空中缓缓地飘着,它是宇宙间分散能量的合成,它是人类的智慧、耐力、才能和爱情的象征。
  那被制造出来的薄片在城市上空高高地飞着,犹如一片落叶,它的出现吸引着学者,他们还盯着它看着。然后每个人都根据自己的性格作出反应。
  约翰·阿尔玛依扑到卢士奇和罗莎的脖子上,紧紧地和他们抱在一起,哭着。斯塔里诺疯狂地跳起了快步舞,使飞机危险地颠簸着。然而,伟大的斯波尔的表现使机组人员更为担心。他在地上打滚,头撞着舱壁,无法控制自己歇斯底里的笑,扭弯了巨人般的身体,激烈地抖动着。
  很久,他们之中没人能说出一句话来。他们的激动最后用一个惟一的公式表达了出来。
  “E=mc2”,阿尔玛依在两声哽咽之间喘了一口气。“E=mc2,”卢士奇重复道,紧紧地抓住罗莎的手。“E=mc2,”罗莎结结巴巴地说。“E=mc2,”斯帕里诺叫道,摇着胳膊,像风车的翅膀。“E=mc2,E=mc2!”斯波尔教授吼道,他的笑声使座舱里充满了不断的轰鸣。
  可以理解地疯了一阵之后,卢士奇跑向电话,费了好大劲才使朋友们稍许安静下来,他勉强用激动的声音向爱因斯坦宣布他们的成功。
  “E=mc2,老师!聚合的能出现了!一种被制造出来的物质,可以看到,可以摸到,出现在广岛的上空。您对了,我们对了!”
  “我对此从未怀疑过,”爱因斯坦只是简单地答道,“‘谢谢!”
  那薄薄的铀片还在广岛上空慢慢地飘落着。在这欢乐和忘乎所以的几分钟内,它只下降了很短的距离。纯金属在阳光下的闪光使人们能时时刻刻看到它的行踪。
  学者们的神经由于老师的安之若素而松弛下来,他们观察着行动的下一步。驾驶员重新打开一个发动机,使飞机能够保持在薄片的高度上。
  “创造不能、不应该就此停止,”卢士奇说,“现在应该开始连锁反应了,就像曾经发生在原子水平上那样……是不是我的眼睛模糊了?……那儿,那儿!”
  他已经看见了,在被如同火炬一样的物质薄片照亮的空间,两件相同的物体闪闪发光。铀的薄片又有了一个孪生姐妹,和第一个一样地纯洁无瑕,由同样纯粹的物质组成,然而比第一个更为神奇,它们相互为伴旋转在广岛上空,优美地上下飘动。
  这一次,学者们静静地看着,只有斯波尔爆发出一声欢呼:
  “四个!”
  现在,四个薄片盘旋在城市之上。但是,挪威学者的话音刚落,八个白点便在阳光中闪现出来。连锁反应的奇迹又出现了。人们争先恐后地宣布每一次新的奇异的增生。
  “八个,”斯帕里诺喊道。
  “十六个,”卢士奇欢叫道。
  “三十二个,六十四个!”斯波尔高呼。
  奇迹接连不断地产生着,他们很快就目不暇接了,那真像钻石和珍珠组成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从虚无中涌出,仿佛产生于一个隐蔽的天才大脑的跳动之中。一群透明的“蝴蝶”宛如白云飘浮在广岛蔚蓝澄澈的天空,并且不断地扩展着。
  飞机绕着圈子,有几个薄片贴近了座舱。
  “可是——”斯帕里诺大声说,“这是花呀!”
  斯波尔教授笑声又起。他现在一扫歇斯底里的样子,而带有某些狡黠的色彩。
  “铀花,”他说,“当爱因斯坦回忆他所受到的热情接待时,一个微妙的思想出现在他的脑际。这个思想,我们成功地使之成为现实。既然创造的原则已被发现,便能按照我们的愿望成形,把金属物质制成花的形状,这并非难事。这样,我们既可以满足日本人的理性,又可以满足他们的艺术感。”
  大家都热烈地欢呼,并对挪威学者的富于创造性表示祝贺。
  “你们看,”罗莎指着地面说,“他们懂了,他们在向我们欢呼。他们谁也不会忘记的。”
  的确如此。日本人理解了神奇的白云的意义,于是全体居民都跑到街上来,人们最初的直觉,对奇迹的预感,逐渐变为科学的肯定,而并未失去其宗教色彩。全体居民都心醉神迷,既感到了精神上的满足,又获得了感官上的快乐。广岛人民生活在一种其他任何地方的居民所从未体验过的感官享受和精神满足的时刻里,他们沉醉于慢慢向他们头上聚拢的辐射着光辉的降落物之中,内心里充满公式E=mc2的光辉,城里的贤哲们齐声吟诵着这个公式,犹如一曲赞歌。他们的胳膊都在一阵感激、期望和爱的冲动中伸向天空。老人们跪下来,感谢上苍的恩赐。他们强迫孩子们也像他们一样匍匐在地,并让他们无限崇拜地合起双手。
  在这光荣和充满快乐的数分钟内,其中的每一秒钟都似乎凝聚着一种难以逾越的幸福,对广岛居民来说,还有更为光辉灿烂的顶点和更为销魂荡魄的时刻。
  首先,不断增长的白云愈来愈大,终于像一个巨大的蘑菇伸展在城市和附近农村的上空。这时,广岛的整个天空直至边缘都被那无数的小花盖满,它们比春天的樱花更为娇艳,并且是那样地多,竟使阳光分解为无数奇异的火花和美妙的彩虹。
  然后是动人心弦的时刻,人们惊醒的感官第一次在宁静中听到这天雨的音乐。缭绕于他们耳际的声音之和谐,是人间任何音乐所无法比拟的。那些神经过度兴奋的艺术家们也只能在梦中似有似无地听到与这和声类似的轻轻的回响,而一旦醒来便无法追寻了。这是一种伴奏的音响。持续不断,柔和得像最清澈的泉水潺潺流动,像六翼天神并排飞向空间的无底深渊时翅膀轻拍,而在这比难以捉摸的波动更为细微的颤动之上,断断续续地产生着无比纯粹的声音,令人想起薄水晶的震颤,那是无暇的铀的薄片在缓缓下落时相撞所发出的音乐。
  最后是天上的学者和地上的居民都热切盼望的时刻,是人造的物质的第一批薄片落到广岛的时刻,它们像神奇的雪,像蝴蝶那样经过长久的翻飞。轻轻地、优雅地落下。这时,人们真是心荡神驰了,难以想像灵魂和肉体怎么能够承受这样的一种快感。
  如果说广岛的健康人焦急地、久久地希望看上帝的馈赠的话,那么,城里那些不幸的人,病人,残废人,受伤的人,他们更想得到它,他们的热情千倍的强烈,近于狂热,他们都拖着身子来到街上,或让人抬到街上。一种预感把他们从痛苦的病榻上解放出来,那最初的闪光便是他们的希望。
  看哪!那聚集在一起的居民们看得清清楚楚,当第一个波冲击到地上,当这些不幸的人感觉到那初生的物质的气息和它温暖的抚摩的时候,新的奇迹接连发生,仿佛应答着人们在空中所制造的纷至沓来的奇迹一样。一个不幸的人,一个下肢瘫痪的高个子伤兵甩掉了拐杖,把双手伸向天空,跳起胜利的舞蹈。
  别的人仿照他的榜样,随着天上的铀愈落愈密,他们也愈聚愈多。那些瞎了眼睛的人,他们从事件发生的开始就把惊呆了的面孔转向天空,现在,当那有魔力的薄片在他们没有生命的瞳孔前擦过的时候,他们的面部松弛了,表情活跃了,眼睛在光的抚摩下震颤了。他们齐声感谢上苍福播人间,这给天空中的音乐又增添了激动的音响。赞颂之声从广岛升起。
  看哪,瘫子走动了,瞎子看见了,聋子听到了,伤口愈合了,丧失能力的感官复原了。在这光荣的新纪元之初,上帝并未袖手旁观,他不愿违背人的良好愿望。他不像通常那样把自己的介入限制在几个人身上,而是使奇迹无止境地增加,使所有的痛苦一时都得到平抚,他终于表示了他的仁慈,这仁慈本来是对那些恳求仁慈的人的努力和那些对他坚信不疑的人的信仰的酬劳。
  在这种景象面前,广岛的热情迸发了。很快,城市就像过节一样焕然一新。竖起彩竿,挂起标语,插上旗帜,成千上万的小旗上都用斗大的字写着公式E=mc2。奇花异葩似宝石一般把地面盖满。孩子们拣起来,又让它们在手中散落。小姑娘们把它们插在头上,当作价值连城的珠宝。这时,学者们为了使这美景锦上添花,又把一束束五颜六色的焰火射到光辉灿烂的空中,焰火辉映着奇幻的闪光,使它们如同极光一样燃烧在上帝降福的城市上空。
  为什么广岛的试验不能在光荣的顶峰结束?为什么世界上最崇高的事业常常导致这样的结果,它不仅反映不出原始意图的纯洁,而且甚至还同启发这些事业的崇高原则背道而驰?为什么这样多的爱引起了这样多的混乱?……事情发生之后很久,留下许多信件的约翰·阿尔玛依回忆起这一悲剧时痛苦地引用了弥尔顿的诗,他把这些诗句想像为出自某个恶魔之口:
  如果那时上帝试图从罪恶中获得美德,
  我们的工作一定是阻止这样的结果,
  而从美德中进一步发现罪恶的手段,
  那常常获得胜利的罪恶……
  然而,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评论,绝不应该被认为是一种解说。前面提出的问题依然没有答案,历史应该满足于忠实地记录事实……
  一小时之后,卢士奇发现铀雨无休无止、愈落愈多,连锁反应没有任何缓慢下来的迹象,他首先表示出不安。
  “是停止试验的时候了。”阿尔玛依喃喃地说。
  卢士奇向他指着操纵杆,他已经把它放到零的位置上了。他指挥不了试验了。一种创造的热情鼓舞着被唤醒的自然,它似乎无法得到满足。
  每一秒钟都成为能转化为物质的目击者,并且这种转化在两秒钟之间成倍地增长,宇宙的源泉,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飞机早就不得不提到很高的高度,以便从眼看愈来越厚的制造物中摆脱出来,而学者们只能借助最先进的仪器才能看见广岛上空发生的一切。
  在广岛上空,铀雨愈来愈密,愈来愈暗,其光辉渐渐地消失了。铀花的数目按照在棋盘的每一个格子里都放上比前一格子多一倍的麦粒,用同样的定律增加着,难以遏止。数学指挥着一切,而数学不容动摇的严格反映在它每一个感性的表现中。任何光线现在都不能透过这云层的结构,那耀眼的白色和五彩缤纷的光芒都融进了一片灰蒙之中。这是一种质地致密,暗淡无光和沉重的物质,连续不断地落到城市上,使大地为之抖动,那低沉连绵的轰鸣声如巨炮长久而永不停歇地回响。
  街上的铀已经埋没了居民的腰部,进而埋没了他们的脖子。学者们借助仪器尚能看见某些被父母举在头上的孩子,不久,这些孩子也被埋没了,合成物质很快地吞噬了那些最高的房屋。广岛就这样消失了。
  当城市被淹没之后,当自然的创造热情枯竭之后,当天空渐渐明朗,最后一批花朵飞落在广袤无垠,不见一个岛屿踪影的金属海洋上之后,当学者们看到广岛一无所存之后,他们都陷入了长久的默想之中,然后卢士奇叹了一口气:
  “谁能预见这个呢?”
  “没人能够,昂里科,”罗莎说。
  “可是,”卢士奇犹豫着,“我似乎应当承担一部分间接责任。”
  “是我按的电钮,”从扩音器里传出爱因斯坦悲哀的声音,斯波尔已经通知了他。
  但是大家都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千方百计地安慰他。斯波尔毫无困难地向老师证明,无论是他,还是卢士奇,或是任何一位物理学家,都不应受到任何谴责。
  “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良心,”他最后说,“而这是最重要的,我们的愿望是纯洁的,我们的理想是创造。”
  “确实如此,”卢士奇说,他最后望了一眼大地,“有上帝作证,我原不希望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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