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人 十七、得而复失

  
  秦玉先见柏元庆左臂平举,疾进两步,心中已是奇怪,再见他右掌忽的探出,五指箕张,带着五股锐利的风声,指尖泛白,夹杂着一种恶臭的腐尸味,径向面门抓来,更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反手猛甩,脚下陡地移跨三步,大声喝道:
  “住手!你这老头儿怎么也学得白骨爪功夫?”
  柏元庆冷冷笑道:
  “狂妄的畜牲,难道你能用黑煞阴风掌,老朽就不能用白骨爪么?褚良骥数十年躲在深山里,就调教出你这么一个目无尊长,飞扬跋扈的好徒弟?”
  到这个时候,秦玉心中自然也明白这老头儿必和师门有什么渊源,但自己在吕梁山学艺十年,却从未听师父提过当年世上,还有什么同门师长,那么,这老头儿又会是谁呢?便道:
  “你能说出和我师门有何关连,我自不会为难于你,否则,只当你从什么地方偷学了几手白骨玄功,须知姓秦的却并不惧你的。”
  柏元庆想不到他到这个时候,依然如此桀骜不驯,心中大怒,喝道:
  “你要知道老朽是谁,少说也得在老朽掌下走过二十招,否则,老朽今天可要替你不成材的师父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尊师敬长,洁己以进。”
  秦玉也有了气,心想:管你是谁,先叫你尝尝厉害,省得你以后倚老卖老,看我不起。反手将马鞭插在地上,双掌一拍,道:“好,我就空手接你几招看看。”左掌陡地穿掌拍出,抢着主位,向柏元庆右肩按去。
  柏元庆闷声不吭,不避不让,双手提举平胸,身形却丝毫未动,果然,秦玉这一掌原是虚招,见他山峙岳立,伟然不惧,心里倒暗吃一惊,掌才出得一半,陡地扭腕疾翻,变按为砍,掌沿斜竖,“呼”地一声响,砍向胁下。
  柏元庆冷冷一笑,倏将左脚向前移出一步,露着右臂下要穴不去护守,却也将左掌斜竖,猛向秦玉右胁砍下了。
  两人用了一模一样的招式,你砍我,我也砍你。但秦玉出掌在先,又自恃“血影功”刀剑不入,心里一横,存心硬受他一掌,且不理会胁间,左掌上加了三成力道,闪电般疾砍而落。
  紧连着“砰砰”两声响,柏元庆和秦玉,各被对方一掌砍中胁间,要知胁间最是软弱,乃人身要害之一,这两人哪像过招,倒似二牛相撞,硬碰硬拼,奇怪的是两个人掌沿都砍中对方要害,却都觉得手上一麻,“咦”了一声,各自跃退到三尺以外。
  秦玉心里想:咦!这老儿也炼过“血影功”?
  柏元庆同样骇然,忖道:“咦,他身上也穿着‘鳄皮褂子’不成?原来柏元庆外衣之内,穿着一件武林至宝‘鳄皮马褂’,这种马褂系采用巨鳄鱼皮,经过无数次药水煮炼,将皮脂尽去,使其韧而柔软,缝制成衣,可避一般刀剑掌力,所以,柏元庆在铁树林外受了秦仲一掌,不久前在小店门外又硬受了左宾一击,依然分毫未损,行若无事,全仗这“鳄皮褂子”护身,他是拼着用褂子挨他一下,想一击成功,将秦玉弄倒,岂料秦玉吃了一掌,也一样分毫未损怎么不令他驻然?
  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各人心中诧异非常,但也仅只那么一忽儿,两人各自大喝一声,不约而同揉身又上。
  这一次,彼此都避开对方胁下,身形一拢即分,谁也不肯贸然出手,游走半圈,秦玉突然低喝道:“看掌”!下腿半蹲,右掌疾吐,径奔柏元庆小腹打到。
  柏元庆看他出手招式,与第一次迥然不同,而且,游走之际,下腹处也无法依赖“鳄皮马褂”掩盖,再不能叫他打实了,连忙侧身横步,单留左脚柱地,右掌飞快地叉开五指,向秦玉头顶抓落。
  小腹和头顶,全是致命之处,柏元庆的“鳄皮马褂”无法护着小腹,秦玉的“血影功”也没有练到头顶上,两人究竟全是难得的高手,一击不成,第二次大家都找对了地方,秦玉见他又用出了“白骨爪”,心里一懔,忙不迭撤掌抽身,又退到三四尺外。
  可把旁观的众人弄糊涂了,这老小二人是怎么搞的?第一次不让不避,全打了个结实,干吗第二次又一比即分,大家连毫毛也没沾着一点?林惠珠叫道:
  “阿玉,用你的拿手功夫对付他呀!早些打发了他,咱们还要去追左瞎子咧!”
  这一句话把秦玉从混沌中提醒,心下一动,想到:对呀!
  即或他会师门“白骨玄功”,难道他也会“血影功”不成?我就用“化血神掌”于他。他意念一决,撤身跃退丈许,凝神提气,将“血影功”功力发动,哪消片刻,手面全身已变得如鲜血一般难看,双目红光激射,觑定柏元庆,一瞬也不瞬,只待递施杀手。
  柏元庆实见他敛神行动,刹时变成了血人也似,不由大感骇异,瞧他这种形象,分明是失传武林的“血影神功”,但自己又明知褚良骥并不曾练习过这种难制的武功,那么,他这一手是跟谁学来的,难不成他并不是“干尸魔君”褚良骥的门下?
  哪知就在他尚未估透秦玉的来历时,耳边只听得秦玉大喝一声,业已发动,人若旋风欺近,掌似迅电发出,迎面腥风飞卷,狂飚如涛,向自己胸前猛撞过来。
  柏元庆明知“血影功”无坚不摧,哪敢硬接,猛可里急顿双脚,嗖地凌空拔起,那一股浓腥臭人的掌风,从脚下疾扫而过,沾着地上绿油油的野草,连野草均纷纷枯萎倒毙,秦玉仰头笑道:
  “老儿,你能逃上天,我就不能向天上打你。”
  说着,果然脚下前弓后箭,拿好桩子,上半身向后一仰,右掌突翻,一股凌厉的掌风,又向上逆袭而上。
  柏元庆身在空中,趋避不易,急忙折腰抱腿,悬空一个筋斗,翻过两丈外才脚落实地,虽然躲过一掌,心下却突突跳个不停,一时间心浮气躁,再想不出破敌之计。
  秦玉格格大笑,肩头一晃,欺身又到,“化血神掌”三次出手,兜胸又推出一掌,叫道:
  “老儿不要走,你再接这一掌试试。”
  柏元庆以前辈之尊,连番被迫后退,老脸上已是无光,哪怪得秦玉又出言讥讽,这一来,也激起他的真火,心想:你这化血掌就天下无敌了吗?我老人家就硬接你一招又如何?于是,他陡地沉桩拿马,提足了本身真气,霍地吐气开声,两掌俱出,要硬接秦玉的“化血神掌”。
  这时,秦仲正替“百毒叟”宋笠推宫活血,听得场中喝叫,扭头一着,正值柏元庆提气准备和秦玉的化血掌力硬拼,他是吃过这种掌力的亏,见了大惊,小身子一绷一弹,倒射过来,落地时已将长剑撤在手中,探臂吐剑,向秦玉后腰便扎,同时大声叫道:
  “老前辈快退,这种掌力硬接不得。”
  其实,“化血掌”也井非就真的不能硬接,只要对方具有深湛雄浑的内力,出掌接招不是挫手之间,一样可以凭掌力硬受“化血掌”力,不致被它掌上奇热巨毒所伤,秦仲是一朝经蛇咬,十年怕井绳,眼见柏元庆被迫硬接秦玉的毒掌,他哪得不心惊呢?
  但是,他出声出手,究竟终退了一步,待得他吐剑出手,秦玉和柏元庆业已四掌硬接,“砰”地巨响,人影乍分,柏元庆连退了三四步,但觉内腑一阵翻腾,但终于纳了一口气,强自按捺下去,并无多大妨碍,秦玉也被对方深厚内力震得斜退两步,恰值秦仲一剑点到腰际,被他顺势翻转右掌,肩臂伸缩,已拍在秦仲握剑的手腕上,“噹”的一声,长剑脱手,同时左掌疾穿而出,猛撞向秦仲的右肩。
  秦仲退身不及,手中长剑才落,肩上劲风又到,连忙倒退连滚了三个翻身,才算脱出他那惊心摄魄的“化血掌”力,脸上早吓得变了颜色。
  柏元庆略为调息,内腑尚无滞阻,铁青着脸,揉身又抢到秦玉身侧,身法展动,两臂交挥,刹时攻出六掌,全指秦玉主穴要害,掌势威猛无筹,周围丈许以内,均都笼罩在一片劲风之中,连秦仲也感觉掌势过于凌厉,翻身爬起来以后,急急退到两丈以外。
  秦玉一面挥掌柜敌,一面细查他掌式身法,越看越觉得和师父“干尸魔君”的武功甚为相近,因为他出掌之际,五指微张,跨步之间,左进右退,同时左臂为主,右臂为辅,这都和一般武家迥然不同,而与师门技艺暗暗吻合,二十招以后,柏元庆双掌挥舞,狂风呼呼,居然也使出了“黑煞阴风掌”掌法来,秦玉大惊,不敢再过份放肆,卖个破绽,抽身跃出圈子,叫道:
  “暂且住手,方才你说我和你过满二十招,你便把姓名来历相告,现在二十招已过,你应该履行诺言了。”
  柏元庆也正为奈何他不得而心急气燥,闻言忙也停了手,冷冷说:
  “你要问老朽是谁,就得赶紧跪倒,听候斥责才对。”
  秦玉顿了顿,道:
  “你先说出来历,若然果和我师门有旧,我自然以前辈之礼相待,你却别想诳我先向你叩头。”
  柏元庆哈哈笑道:
  “好小子,当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对你说,老朽和你那师父褚良骥,原是同门师兄弟,论起来,他还该称我一声师兄,你这小子自己去琢磨,应该如何向师伯赔礼晋见吧!”
  秦玉一跳,道:
  “你只是空口说说,那能相信?我从未听师父谈起有你这么一个师伯,何况咱们祖师爷相传有一种信物,你能拿得出本问信物,我便信你。”
  柏元庆嘿嘿笑道:
  “你敢情是指那摄魂令旗么?老朽不现令示你,你也不肯心服。”
  说罢,探手入怀,向怀里一掏,手却抽不出来,怔得一怔,方始淡淡一笑,说:
  “不巧得很,摄魂令旗,老朽倒忘了带在身上。”
  秦玉见他拿不出信物,只当他存心相欺,怒道:
  “好呀!原来你是存心诳我,今天可不能叫你安然脱出手去。”
  秦玉探掌从地上拔起小马鞭,鞭梢一指柏元庆,道:
  “姑无论你所言是真是假,既无信物,先吃我十鞭再走。”
  柏元庆大怒,道:
  “你这小子还了得?对待师门尊长,还是认物不认人?当年你师父和老夫同师习艺,出道之后,彼此意见不合,各奔前程,数十年互未一通信汛,他不愿对你提起我这师伯,想也有之,难不成老夫倒是畏惧你武功,冒充你师伯么?”
  秦玉笑道:
  “我也不知你是不是冒牌?反正你身无信物,叫人难信,再说,你就算和我师父相处不睦,互不往来,岂有连本门令旗,也会忘了携带?要么就是你曾经叛师欺宗,被我师祖逐出了门墙,这才会有我师父不认你在前,你又身无信物在后,这件事干系我们祖师爷名望非小,岂能任你乱负名声,在外招摇撞骗?”
  柏元庆越听越气,一根根胡须,全都直立怒张,虎吼一声:“狂妄小儿,你是在找死!”挫掌拧身,就抢了过来。秦玉小鞭在手,如虎添翼,哪再将他放在心上,振腕一抖,小马鞭抖得笔直,疾点柏元庆右胸“将台”穴。
  蓦然间,不远处一块巨石后响起一阵桀桀怪笑,刹时从石后转出一个瞎眼老太婆来,这老太婆身着惨白色麻衣,头上发如银丝,秦仲认得她正是柏元庆的老伴顾氏婆婆,心里一寒,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顾氏从石后转出,脸上一直挂着干笑,右手握着蒲扇,左手却擎着一根小小的黄色旗帜,大笑道:
  “好师侄,老娘才是你师伯,你千万别放过那老骗子,喏!
  这不是本问信物摄魂令旗吗?”
  秦玉扭头见了那黄色小旗,混身一震,急忙撤身退出圈子,迎着顾氏,问道:
  “你手上果是摄魂令旗么?你给我看看。”
  顾氏双目虽瞎,耳朵却极是灵敏,手指轻弹,把那小黄旗向秦玉面前飞弹而至,喝道:“接住!”
  秦玉轻轻翻掌接住令旗,略一展视,果见那旗上绣着血红色一个“令”字,急从自已怀里也摸出一面黄旗来,两下一对比,分毫也不错。
  柏元庆陡见顾氏赶到,并且出示了“摄魂令旗”,就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今天势不免一场血战,长叹一声道:
  “老婆子,你这是何苦?为了一念贪心,非搅得天翻地覆,不肯甘休?”
  顾氏冷哼一声,并不答活,只倾耳静听秦玉的动静。秦玉对明“摄魂令旗”果是本门信物无讹,双手恭恭敬敬送还给顾氏,说道:
  “老前辈既是本门师伯,弟子敬接示令,愿听师伯吩咐。”
  顾氏用手向柏元庆等人一指,厉声道:
  “先替我把那老小两人擒下。”原来她赶来时,宋笠已经受伤,一直躺在一旁,井未出声,是以她不知道那面有老小三个。
  秦玉虽是狂妄,对师门却甚恭谨,听了这话,躬身应诺,提着小马鞭,回到柏元庆面前,笑道:
  “你听见了?这都怪你自己冒牌多事,惹来的麻烦,再也怨不得人!”
  柏元庆已不屑再和他辩白,也是冷冷一笑,说:
  “你就准知道你能办得到吗?”
  秦玉鞭一顺,闪电般卷了过来,口中笑道:
  “灵不灵当场试,老儿,你接招吧!”
  其实,柏元庆才真正和褚良骥曾共一师,算起来正是秦玉的师伯,皆因他与“干尸魔君”自来不合,出道之后,各行其事,互不往来,所以,武林中人竟无人知道褚良骥师兄就是柏元庆,其后,柏元庆和顾氏这一段师徒恋情宣扬开来,褚良骥更不屑于与交,从此绝口不提有这么一个师兄.秦玉入门只在十年之前,自然不知道这一回事,偏巧柏元庆这一支“摄魂令旗”又放在顾氏身边,忘了随身携带,这才演出师伯和师侄拼命的一场血战。
  秦玉此时功力,已不在其师“干尸魔君”之下,如与柏元庆空手过招,也许尚能缠斗百招以外,难分胜败,但他现在手中多了一根马鞭,别看鞭儿虽小,拿在高手手中,其威力并不在利刃宝剑之下,二三十招一过,柏元庆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招式沉缓,掌力趋弱,再如此下去,非败即伤,不难逆料。
  但顾氏似乎还并不满足,在一旁连声叱喝,完全以长辈立场,喝叫秦玉早下杀手。
  秦玉被她一逼,催动鞭招,威力大增,柏元庆一个不及,左肩上已被鞭梢带着,衣破皮开,汩汩出血,咬着牙硬支硬撑,一面向秦仲叫道:
  “小兄弟,你快走吧!老朽拼了这条老命,给你断后,你替宋老头儿解了穴道,快快脱身!”
  秦仲听了这话,心如刀割,非但不愿走,而且挺剑在手,先拍活了宋笠穴道,然后挥剑上前夹攻秦玉,叫道:
  “老前辈,要死咱们死在一起,晚辈岂是贪生畏死之徒?
  咱们跟他们拼了。”
  宋笠穴道一解,从地上跃起身来,略为一怔,也奔了秦玉,口里骂道:
  “姓秦的,狂什么?咱们胜负未分,谁也别走。”
  三个人丁字一围,把秦玉困在核心,但秦玉舞动鞭招,公然不惧,走马灯似转动,倒暂时扯了个平手。
  林惠珠柳腰轻摇,也从马上飘落地面,“呛啷”龙吟,拔剑在手,想要上前相助秦玉。
  秦仲忙叫道:
  “媚儿姐姐,你疯啦?这家伙是咱们大仇人,你千万别帮他。”
  哪知林惠珠轻轻一笑,长剑颤动,竟奔向秦仲,秦仲大声呼叫,她只是不理,剑光霍霍,卷了过来,逼得秦仲只好挺剑敌住,一面仍大叫道:
  “媚儿姐姐!媚儿姐姐!是我呀!你疯啦?”
  秦玉身边少了一个碍手的,顿时攻势又凌厉起来,“刷刷”
  几声鞭风响亮,宋笠疯疯癫癫,一个不防,夹背又被一鞭打中,直打得他拿桩不稳,踉跄几步,摔倒在地。
  柏元庆叹道:
  “老弟,你还是退下去休息吧!明知无益,何苦全要毁在这里?”
  宋笠神志巳昏,不闻不问,爬起身依然又扑了过来。
  顾氏在一边听了半晌,满心得意,“格格”笑道:
  “老杀才,你只当暗算了我,就能脱出老娘的掌握了么?
  你要是再不将九龙玉杯双手奉出,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期。”
  谁知她此言一出,秦玉和林惠珠竟不约而同各各收招跃退,大声问:
  “什么?九龙玉杯在谁那儿?”
  秦仲趁这歇手一忽儿,扭头见宋笠血污满身,面目全非,柏元庆亦是气喘嘘嘘,疲惫不已,这不全是为了自己身上这副“藏经秘图”吗?他鼻一酸,心一横,从怀里掏出“藏经秘图”来,高擎手中,叫道:
  “九龙玉杯已毁,杯中所藏的藏经图就在这儿,要图的尽可冲着我一个人来,和旁的人无关。”
  柏元庆见他小小年纪,有此胆略,几句话说得又威武,又漂亮,只怕秦玉或顾氏猛然下手抢夺,连忙晃肩退落在秦仲左侧,厉声道:
  “谁要藏经图,除非先毁了我柏某人。”
  宋笠此时好像也清醒了一些,身形一闪,也退到秦仲右侧,但他仅只双眼乱转,眼中茫然一片,并没有开口。
  秦仲低声向柏元庆感激地说:
  “老前辈,你自己保重要紧,何必为了晚辈,冒此大险,你和宋老前辈先退.晚辈能退便退,否则,不过舍了这副藏经图,不得奇经,也没有什么。”
  柏元庆却道:
  “不,这图若落在他们手中,将来贻害武林无穷,咱们人在图在,图亡人亡,决不能双手献与匪人。”
  他们低声诙话,顾氏循着语音,慢慢已经移近身侧,她屏息静气,循声辨明了方位,陡地肩头一晃,飞身抢至,左臂疾伸,向秦仲手上抓了过来,人已动,才出声叫道:
  “要命的,就得把图留下。”
  别看她双目已盲,她这一抓出奇的准。语音未毕,左掌距离秦仲手上的“藏经图”已仅数寸光景。柏元庆狠狠一掌,拍在她左臂肘间,就在最危险的一刹那,刚好将她左臂撞得一歪,秦仲连忙缩手,没被她一抓夺去,顾氏大怒,左掌落空,右手蒲扇反手一扇,也拍在柏元庆背上,人却借这一扇之力向前跃落七尺以外。
  柏元庆被她这一扇拍中后背,虽仗着“鳄皮马褂”未被震伤,身形却被带得一动,向前冲出三步。
  秦玉抓住这一瞬良机,陡地两脚一顿,“嗖”地凌空拔起,从秦仲头上三尺左右电闪般穿过,挥臂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藏经图”的一角。
  秦仲只顾躲避顾氏,不防秦玉晃眼便至,待他发觉,“藏经图”一端已被他抢住,连忙用劲一扯,“嘶”地一声响,将一幅“藏经图”斜斜撕破,他自己手里还握着三分之二,另外三分之一已被秦玉抢去。
  这一转眼间,秦玉已经得手,柏元庆中了顾氏一扇,正踉跄前撞,无法出手截阻,宋笠虽然打出一掌,但他这时神志未清,又浑身负了伤,出手缓得一缓,秦仲手里只剩下大半副秘图了。
  顾氏身形落地,听得“嘶”的一响,夹杂着秦仲惊呼之声,心中一动,忙问:
  “怎么?撕破了?”
  秦玉笑着把那三分之一秘图向怀里一塞,答道:
  “正是撕破了,每次撕下这么一片,再有两次,就全部夺到手啦!”
  顾氏手一伸,道:“拿来。”
  秦玉道:“拿什么来?”
  顾氏脸色一沉,喝道:“把你抢到的那半副图给我!这图原是他们从我手里抢去的,无论你抢到多少,都应该交还给我。”
  秦玉笑道:
  “既然知道是我抢得,为什么该给你?你虽是我本门师伯,旁的事无论大小我都能依你,唯独这一件,却恕依你不得。”
  顾氏大怒,喝道:
  “你是晚辈,岂能不听长辈令谕?休说这图原该是我的,即算不是我的,现在我以长辈身份,命令你交给我,你还敢不遵吗?”
  林惠珠见他们为了争夺半幅秘图,自己人先要动手,连忙执剑跃到秦玉身边,凤眼注视着顾氏和柏元庆等人。秦玉却格格笑道:
  “师伯,井不是我做晚辈的顶撞你老人家,一来这图还只抢到半幅,你拿去也没有用处,须得咱们合力再把半幅抢到手,再说,你老人家双目不便,即使拿到图,又怎能……。”
  哪知顾氏自从瞎了眼,最恨别人说她眼病,听了这话,早已厉喝道:
  “住口!你说我眼睛怎么样?难不成老娘双眼瞎了,便制不了你么?”
  你道秦玉又是受得气的人?他低声下气,称她一声“老前辈”,不过是看在她所持一支“摄魂令旗”上,如今被她连声叱骂,不由得凶性顿发,心道:你尽充那一门的师伯?连我师父都从未向我提过有你这么一号,别以为就凭一支“摄魂令旗”,便想呼喝我。他刚要反唇相讥,给她一个下不来台,突听林惠珠叫道:
  “快别吵了,人家都溜啦!”
  秦玉回头一看,果见柏元庆一手拖着宋笠,和秦仲如飞似夺路向北逃去。这一来,他顾不得再与顾氏争吵,双肩微晃,喝了一声:“追!”当先跃身上马,勒转马头,挥鞭便赶。林惠珠也忙抢登马背,一骑双跨急起直追。
  顾氏苦于眼不能见,侧耳辨风,身旁早没了人声,好在秦玉和林惠珠的马蹄声尚清晰可闻,她不敢怠慢,吸气伏腰,也紧跟着追了下去。
  大批人前前后后分作数起,风驰电奔般向北追逐,顷刻已经转上官道。论理说柏元庆和秦仲脚程都不慢,疾奔起来,原不难捷逾飞马,只因宋笠遍体鳞伤,人又痴痴呆呆,虽被柏元庆用手拉着跑,却是脚下踉跄,边走边回头,如何快得了?是以没有多大一会功夫,耳边蹄声急递,秦玉和林惠珠一骑马竟已越来越近,追到身后十余丈左右。
  柏元庆扭头看敌骑迫近,忙将宋笠的手交给秦仲拉住,急声道:
  “你们快走,由老夫断后,但能脱身,咱们在晋东和顺县城见面。”
  秦仲听说要他偷生先走,如何肯依,叫道:
  “老前辈,咱们一块儿拼吧,即使不能胜得,就把藏经图给他们算了。”
  柏元庆道:“什么话?别说藏经图还有大半幅在我们手里,即使全被他在去,我们舍命也得夺它回来,奇经珍宝,万万不能落在这些人手中,你听我的话快走吧!”
  秦仲尚欲争辩,身后早响起秦玉的格格笑声,道:
  “乖乖把藏经图拿出来,万事全休,就这样想脱身一走,那是妄想!”
  柏元庆霍地回身,凝神而待,准备断后一拼,哪知宋笠听了秦玉吆喝,怒气上冲,被秦仲握着的手猛一挥甩,立时挣脱,疯虎般反身奔了回来,口里骂道:
  “兔崽子,你狂什么?姓宋的今天跟你拼了!”
  秦仲急忙探手一把,没能将他抓住,只得也停了步,准备必要时舍命一拼。
  “百毒叟”宋笠奋不顾身,反抢在柏元庆前面,抡掌迎着秦玉马头便打,秦玉急将缰绳递给林惠珠,自己抖鞭跃下马来斗宋笠,柏元庆明知宋笠此时已非秦玉敌手,大喝一声,揉身也上,刹时间人影乱闪,缠在一堆。
  只有秦仲捏着小拳头在旁边观战,随着三人出战递招,心情一紧一松,两只小眼瞪得圆圆的,比动手的人还要紧张十倍。
  林惠珠坐在马上,用眼斜睨秦仲那副模样,从心里觉得好笑,纤手一带马头,转了过来,向他笑道:
  “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的,要那藏经图有什么用?不如给了姊姊,如果你实在喜欢那册达摩奇经,咱们带了你一块儿去找,找到了大家参详,岂不更好?”
  秦仲心想:啊!原来媚儿姐姐也是蓄意在争夺达摩奇经!
  难怪她宁可委身从贼,翻脸不认朋友?但你既不拿我当朋友,我又何必一定要认你?
  他原和柳媚并无深交,匆匆一面之后 柳媚便在清风店失手被秦玉掳去,起初,他脑海中深印着柳媚被擒之前,破口骂贼的印象,是以后来听鲁庆说起柳媚变节从敌,他心里始终不敢相信,直到今天在这儿碰上了酷似柳媚的林惠珠,见到林惠珠和秦玉那种双双对对的样儿,才相信鲁庆所言非虚,不过,柳媚跟谁和他并不相干,所以也未十分在意,现在林惠珠开口向他索取藏经图,他这才恍然大悟,不期然的从心眼里倒对她泛起一丝同情之感来,达摩奇经是人人都欲得而后快的,宋笠不惜千里迢迢,蹑踪追夺,左宾舍命护杯,宁与玉杯偕亡,顾氏婆婆为了九龙玉杯,和厮守数十年的老伴反目成仇,连方大头和“铁笛仙翁”,谁又不是对达摩奇经梦牵魂萦,千方百计要夺到手中,那么,柳媚为了奇经,委身从敌,不是也同样值得原谅和同情吗?他心里唯一的不满,是柳媚装作不认识自己,这一点,未免让他感到有些侮辱和怠慢。他抗声道:
  “你连人都不认了,还向我要什么秘图?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林惠珠一怔,但随即会过他话中之意,启绽笑道:
  “小兄弟,你怎么说这种活?姊姊什么时候不认识你啦?”
  秦仲道:
  “还说没有呢?刚才人家一见面就叫你,你理也不理人。”
  林惠珠将错就错,特别把声音放柔和了道:
  “乖兄弟,原来你在生姊妹的气,方才作又不是没看见,场子里打得那么厉害,谁还能分心听得到呢?你瞧,妹妹不是在叫你了吗?来,乖兄弟,你把秘图交了姊呼,你就是姊妹的好兄弟了。”
  秦仲是个小孩,被她这几声“乖兄弟”,“好兄弟”一哄,满肚子怨气全化归乌有,正要答话,却见顾氏犹如一阵风般卷到,大蒲扇一招“遮天蔽日”,搂头向秦仲挥下来,喝道:
  “你是谁?藏经图在哪里?快拿出来。”
  原来她目不能见,碰着人就胡乱一扇,随口喝问,哪知也巧,这一后下去,试出对面正是个矮小个儿,那可不是秦仲吗?她总算碰对了人,那肯就此罢手,秦仲晃县刚躲过一扇,第二招“云掩雾蒙”紧接着出手,又向秦仲肩后盖到,笑骂道:
  “小子,原来是你?没别好话,趁早献上藏经图来,老娘开恩,饶了你一命。”
  秦仲闪跃腾挪,好容易让过了三招,老婆子听风辨位,扇如天幕,将他裹了个风雨不透,老婆子这蒲扇质虽不坚,平常刀剑却也砍它不破,更兼她贯注内力,扇大风劲,三五招一过,秦仲连长剑都施展不开,要想脱身,更是谈何容易。
  正当危急,林惠珠突然振腕出剑,双身落马,长剑急翻“叶护花蕊”,将顾氏蒲扇挡得一挡,急叫:
  “小兄弟,快退,这老婆子让姊妹来对付。”
  秦仲想不到媚儿姐姐会在这危急之际,出手援救自己,心中大是感激,借着一缓之势,也将剑招催动,井且展颜笑着叫道:
  “媚儿姐姐,我跟你一起赶跑她,咱们再聊。”
  顾氏看不见出手的女子是谁?口里怒骂:
  “是谁?是谁?老娘今天留你不得,多上一个,多毁一个。”手里蒲扇却呼呼交挥,攻势业已被逼得略缓。
  秦玉正挥鞭力斗柏元庆和宋笠,忽望见林惠珠和秦仲联手,合攻顾氏,大叫道:
  “使不得,她是我师伯,你疯了?”
  林惠珠一面运剑急攻,一面笑答道:
  “傻瓜,管他师伯师叔,现在要紧的是达摩奇经,宁可暂时不认她也罢。”
  秦玉自己又被柏宋二人缠住,分不开身,只得无奈地摇头道:
  “唉,全是疯子,打红了眼啦!疯啦!”
  宋笠“呼”地一掌露了过来,骂道:
  “混蛋,你骂谁疯了?你自己才疯了哩!”
  六个人分作两处,人影剑光,鞭声掌风,扫得地上沙石飞扬,尘土游空,眨眼三十招已过,秦玉力战二大高手,毫未落败,那一边林惠珠和秦仲却被顾氏的大蒲扇逼得围围乱转,堪堪不敌。
  林惠珠见力斗不能取胜,心念一动,探手人怀,扣了一掌铁莲子,悄悄向秦仲比了个手式,秦仲会意,也从怀中扣了三支三菱钢镖,林惠珠又用手指划了个小圈,再指指自己鼻子,秦仲点了点头。
  他二人只用手式,不出声音,顾氏双目已瞎,自是不知,只将手中蒲扇扇前挥后,一招紧似一招,向二人抢攻不已,林惠珠觎见一个空隙,娇叱一声:“打!”抖手将两粒铁莲子向顾氏激射而出,自己却晃身撤到五尺左右,顾氏大蒲扇轻轻一格,登时将两粒铁莲子格飞,尚末欺身赶上林惠珠,那旁秦仲如法泡制,振腕处钢镖夹着劲风,也奔她背心打到。
  顾氏听得背后风响,反手一蒲扇。刚将秦仲发出的钢镖磕飞,秦仲依样葫芦,撤身跃退,顾氏身子尚未拧得回来,前面劲风又至,铁莲子闪电般射到左胸,忙不迭又回过蒲扇,拒挡正面暗器。
  就这么前后交替,铁莲子和三菱镖此停彼发,顾氏挥动蒲扇,暗器虽近不了身,她也一样停不了手,刹时,秦仲手中钢镖已经射完,便蹲身从地上随手捡起石粒,当作暗器发射,林惠珠也用石子代替了铁莲子,但只见空中风声呼呼,不绝于耳,顾氏倒成了他们打靶的对象,大蒲扇前遮后挡,一刻也停不下来。
  但约莫过了片刻,顾氏从暗器发射方向,心中已估定了二人方位,恶念一生,大蒲扇呼地扇出一股劲风,护住身后,双脚顿处,身子凌空跃拔约二丈左右,人在空中,又施在铁树林前追截秦仲的故技,蒲扇向后猛地一扇,突然悬空折转,向林惠珠平射了过来。
  林惠珠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一手,口里娇喝道:“转!”拔足向左方奔,同时抖手向顾氏打出一粒石子,展动身法,绕着顾氏转圈儿的跑,秦仲也学她方法,一面发石遥击,一面拔足飞转,两个人把顾氏当作轴心,飞也似一阵狂奔,待顾氏落地站稳,耳边仅听得呼呼风响,四面八方似乎全是林惠珠和秦仲,竟分辨不出人在何方,空执着大蒲扇,感到无从下手。
  林惠珠和秦仲越奔越快,越奔距离中心越远,慢慢将半径拉长到一丈以外,再过一会,距离中心已有两丈.终于逐步远离,撤身隐去。
  可怜顾氏只苦在看不见,怔怔立在场中,直到耳边已听不到足音风响,尚未分辨出二人所在,气得她大声喝骂,但林惠珠和秦仲早退到十余丈以外,充耳不闻,她也莫可奈何了。
  这时候,秦玉和柏宋二人尚在浴血奋战,柏元庆全力掩护宋笠,显得吃力万分,采笠对已身安危毫不顾忌,身上又被秦玉加上了几条鞭痕,若非内力深厚,早已不支,顾氏失去了林惠珠和秦仲,略一思忖,擎着大蒲扇也闯进战圈,上手就是扇掌兼施,宋笠一时未防,被她“金沙掌”劈了一个筋斗。
  柏元庆急忙舍了秦玉,抢过来截住顾氏,以免她对宋笠遽下毒手,但他顾了这一头,顾不了那一头,好容易挥手挡住了顾氏,却被秦玉欺身跃到宋笠身侧,手起鞭落,又在宋笠后腰上加了一条血印,宋笠修叫一声,滚身翻出丈许,秦玉格格格大笑,肩头晃动,蹑踪又上。
  柏元庆长叹道:
  “罢了!罢了!宋兄弟,想不到你一世英名,今天丧在孺子手中,这都是做哥哥的害了你了!”
  顾氏接口喝道:
  “老杀才,你还有脸叹什么气?老娘这双眼睛,才真正害在你的手中。”
  柏元庆尽了最大的心力,终于无法再分身护卫宋笠,眼见秦玉欺到他身边,掉转鞭梢,就要插向他前胸,取他性命……。   
  就在这个当儿,陡听得半空中响起闪雷也似一声大喊:
  “老爷子,全在这里啦,老的少的,一个也不少,咦,不对,少了个左瞎子和要饭化子哩!”
  秦玉才要下毒手,突所得这一声喊,怔得一怔,扭头却见三条人影如飞而至,前面一个满头白发的魁梧头陀,后面一高一矮,正是土窑前所见的黑大个子和“缺德鬼”方大头。
  他对方大头和黑大个儿倒无所畏,只觉那领首的魁梧头陀身法好生迅捷,霎眼之间,已由十来文远近赶到场边,正在恶斗中的“陇中双魔”也不由自主停了手。
  黑牛一到近处,两只大眼便在四周乱转,口中嚷道:
  “不对,不对,少了三个,多出两个,那花妞儿没看见,怎么多出一个槽老头儿和一个瞎婆子?”
  顾氏正侧耳倾听来了几人?是敌是友?猛听见黑牛叫她“瞎婆子”,这可比戳她一刀还令她生气,大吼一声,蒲扇急抢,猛劈了过来,叱道:
  “是什么人?找死吗?”
  大蒲扇才落得一半,金臂头陀翻腕一把,早将扇沿接住,含笑道:
  “陇中旧友,别来无恙吗?”
  柏元庆和顾氏全都一惊,顾氏急忙收扇,退了两步。
  黑牛却笑道:
  “怎么无恙?不是明明眼睛都瞎了吗?看不出你眼都瞎了!火气还这大!你那大蒲扇,可是煽火用的?”
  他一句一个“瞎”,顾氏虽明知有高手在侧,却如何咽得下这口冤气,喝了声:“你是找死。”,晃肩滑步,从金臂头陀身侧疾闪而过,左手五指如钩,便来抓黑牛前胸。
  但她快,金臂头陀比她更快,她左手恰才探出,就觉得一丝锐风,遥袭胁下,不由大惊,右手大蒲扇急忙反挡,“噗”的一声轻响,扇上已被锐风洞穿一孔,顾氏眼虽不见,心里比谁不明白,忙不迭抽身后退三步,蒲扇轻护胸腹,厉喝道:
  “是谁?竟然敢对老娘累施暗算?”
  柏元庆接口道:
  “贼乞婆,你连昔日的金臂头陀也不知道,当真那么健忘不成?”
  顾氏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又向后退了一步,脸上刹时变色,黑牛笑道:
  “瞎婆子,别再退了,后面有一条水沟,当心退到沟里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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