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的老人茶(下) 第九章

  泽方回到海渊和阿茶的寝室中,满脸的不悦与怒气。
  他在房里来回踱步,手插着腰走过来又走过去,越想越气,随手拿起桌上的东西就狂扔起来。
  “我明明都计划好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应该是阿公被撞倒然后失去意识灵魂出窍,之后我就立刻回去才对。为什么他只有一点擦伤,什么事都没有!”泽方扔完了桌子上的书包,改扔起阿茶那些泡茶用的小瓷杯来。
  “你不是很容易灵魂出窍的吗?好几次都要别人带你回去,怎么这次轮到我的时候,你就这么神勇,被撞了还能站起来,连翻个白眼都没有!”泽方气极了,这和他的计划相差太远。
  他本来什么都算好的,而且也掌握好车子撞倒阿茶的时间。他会看着自己的身体,如果撞击力道太强的话就赶紧扑向前去把身体拉开,免得撞得变成一堆烂泥。但阿公怀里的那只猫实在碍事,太早就提醒有车过来,还跳下来先让车撞,这样驾驶有了警戒心,自然就会踩刹车。
  煞车一踩,那力道就不够。
  力道不够,他阿公就没办法被撞到灵魂和身体分开。
  泽方在房里放开喉咙,发出高分贝的恐怖尖叫。
  “为什么要阻止我啦,身体是我的,难道我要回来也不行吗!”泽方不停跳着,踹着地板。
  “不行,我要再想另一个方法才可以。不然等阿公越来越习惯我的身体,那就怎么拉也拉不出来了。”泽方咬着手指甲,在房间里面走过来又走过去,拼命地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做。走廊上传来学生们归返宿舍的声音,有人在讨论著阿茶回来了没有。
  “那你去他房间看看他在不在啊!”外头的学生说着。
  “才不要,万一开门里头的人是叶海渊怎么办!”
  声音沉默了下来,想及海渊阴沉不定的可怕个性,本来考完试想要找阿茶一起去吃东西聊天放松一下的同学,全都打消了主意。
  泽方“哼”了一声。
  “我在的时候你们都没对我那么好过,等我回来你们就知道惨了,
  绝对把你们修理得惨兮兮。”他对着门外那些人说。
  泽方不停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是再试一次把阿公推出去给车子撞好,还是叫人直接拿球棒K他阿公的头比较快?泽方想起应该可以叫日清来帮忙,有日清帮手的话,那成功率应该会多出很多的吧!
  “对啊,就找日清来帮我好了。”他微笑了起来。
  窗户外头,缓缓地吹进了一阵风。
  相同的阴森气息,让本来已经够冶的“一O九”寝室,在接近夏天的燠热夜晚里,凉飕飕得像处在冷冻库一样。
  想计谋想得很高兴的泽方一转头,便看见那阵风缓缓地在窗口处成形,而后慢慢凝聚成一个女人的身影。
  低着头,留着长发的女人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泽方,她的脚尖悬在半空中,身形飘忽不定。
  当她看着泽方时,原本美丽的脸孔变得阴森起来,张开嘴露出森白牙齿的笑容,也变得恐怖骇人起来。
  那些长发被风吹得飘啊飘地,寝室内的灯光啪的一声全灭,月光从后头缓缓洒入,映照在她身上,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泽方原本已经苍白的脸,在看见女人出现以后,由白反青,吓得不停地抖。
  “妈……”泽方连退了好几步,嗫嚅地说着。
  “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她幽幽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叫你要安分,别胡乱弄你阿公。但是你从来没把妈的话听进去过……”
  泽方吓得浑身都软了,魂魄七零八落地,抖个不停。
  他见他妈笑得恐怖异常,慢慢地朝他逼近,哀叫了一声就往外冲出去,跑给他妈追。
  他这辈子最怕的人就是他妈了,平时和颜悦色的,但生起气来却比什么鬼都恐怖。
  泽方拼了命地跑,但转过头去,他妈却还是紧追在后,阴森森地朝着他笑。
  他不停地尖叫。他以为他妈投胎后就不会回来,所以才放手去弄他阿公的。难道是刚刚撞车撞到猫,所以猫翘掉了吗?
  大失策啊!
  他的运气怎么这么差,阿公没灵魂出窍,倒是他妈灵魂出窍。
  这回真的死定了!
  泽方不停地尖叫。
  死定了!
  动了几个小时的手术,医生终于推着小猫出来。
  阿茶立刻紧张地向前走去,海渊跟在他身后,他们跟医生一起把小猫送进动物在住的病房,那是一个不算太大的铁笼子,点滴接着小猫的手掌。小猫眼睛还是闭着,胸口的起伏仍然微弱。
  “她怎么样,怎么都没有醒?”阿茶的手掌心一直发冷汗,浑身都凉透了。
  “我们刚刚动完手术,帮它把后大腿断掉的骨头接回去。因为它内脏还有破裂的迹象,像这么小的猫出车祸,只能看它能不能自己撤消,手术能帮助的部分并不大。”医生拉下口罩,说着。
  “我听不懂啦,你能不能说清楚一点。她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阿茶问着。
  “就是……”医生很不想说让饲主伤心的话,但阿茶不停追问,他只好开口。
  “能帮它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只能等了。它如果醒得过来,就会醒,如果醒不过来,那就没办法了。”
  “哈?如果醒不过来会怎样,变成植物人那样吗?”阿茶言语慌张中,又补了句:“变成植物猫?”
  “思……得观察看看……”医生没说可能连植物猫都当不成,像这样才出生几个月的小猫最脆弱,会死也说不定。
  阿茶呆呆地看着医生,模样很悲伤。“啊是要怎样观察?要观察很久吗?啊如果一直观察她都没有醒过来,那要怎么办?”
  医生这才赶紧补了一句:“今天晚上是关键,如果能够平安度过今晚,那应该就不会有事情。听到医生这么讲,阿茶才放心。
  医院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医生手术完了以后,还有其他动物得照顾处理。
  阿茶痴痴地看着小猫,心想动完手术医生也说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剩下等它醒过来而已。阿茶沉重的心情放松了一半,他知道媳妇一定会很快就醒过来,然后像以前哪槎每天快乐的对着他“夭~夭~”叫,和他一起回去宿舍的。
  站在阿茶后面的海渊不停地打喷嚏,鼻子擤得都红了起来。
  动物医院里猫和狗的叫声吵得不得了,让他连头都痛了起来。
  阿茶看了海渊的情形,觉得让海渊陪他在里头等实在不好,于是便带着他先走到外头比较通风的柜台前。
  这间动物医院也有作宠物美容跟寄放服务,店里头还陈列了一大堆的宠物相关产品,有食物、沐浴用品、猫食狗食一箩筐。
  来到空气较为流通的地方以后,海渊过敏的现象也好了一点。他们坐在旁边的休息区,海渊陪着沮丧的阿茶等那只小猫醒。
  医院这天晚上还挺忙的,有一只大麦町被一男一女合抱了进来,女主人哭着说:“他刚刚冲到马路上被车撞倒了。”
  大麦町浑身发抖,大便一直从屁股掉出来,还洒了一堆尿,医院里的人又赶紧将他送进去手术室,四周围的人都忙成一团。
  “你要不要先回宿舍去休息?我留下来等就好了。你看你一直流鼻涕,回去吃个药早点睡觉好了。”阿茶觉得海渊陪他一晚也够累了,剩下的他自己来就可以,没必要让海渊陪他一起熬夜不睡觉。
  “不用。”海渊说着说着,又去柜台抽了几张面纸。
  阿茶叹了一口气,盯着墙上的时钟,继续等。
  那只大麦町最后被推了出来,往里面的房间去,应该也是没事了,阿茶看那对男女到柜台付帐,然后又询问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女主人也不哭了,有着放心的神情。
  “今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的助手出来后讲着:“它只是被惊吓到才会大小便失禁,头上跟屁股上的伤口都只是擦伤,如果你们不放心要它再留院观察一天也是可以。”
  对方和医护人员交谈着,时间不知不觉也过了十二点。
  海渊仍然鼻涕流不停。
  阿茶说:“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好了,都这么晚了,你早点睡觉比较好。”
  “回去也不知道要干嘛。”海渊依旧回绝,他想留下来陪阿茶总是比较好。
  又过了半个小时,阿茶再说:“回去比较好。”
  海渊这时看了眼阿茶,声音不太高兴。“干嘛一直要赶我回去,你是觉得我很烦很碍你的眼吗?”
  听到海渊语气里不愉快的成分,原本一直盯着时钟的阿茶这才回过头来。
  “我是觉得你不用这样陪我,两个人在这里坐着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挺无聊的。”阿茶说。
  “我高兴。”海渊回了句,声音有些大。
  “你又在生什么气啦!就是这样,所以我才要你回去,反正这里也没你的事情,回去睡觉
  没有比较好吗?”阿茶只是不想海渊一直流鼻涕还要硬撑着留下来陪他,回去吃药睡一下,
  说不定鼻涕马上就停了。
  “我哪又生气了。”海渊低声地吼着。
  “现在不就是了吗?声音那么大,还说没有生气。”阿茶说:“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去找
  日清啦,因为这样还摔我的东西,然后几天几夜都没有回来。所以你也不用自己留下来陪我啦,医生都说小桃没事情,只要等它醒就好。你不想看到我。我也不是不晓得,然后也不会勉强你留下来跟我一起等啦!”
  一听阿茶提起日清的名字,海渊整张脸又冷了下来。
  “看吧,一张脸‘赛’成这样,你还是回去好了。”阿茶叹了口气,猛摇头。“我也不知道现在要怎么跟你说他的事情,一想起他可能会是我老婆,我就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不晓得要怎样了啦!”阿茶十分无奈地说着。
  “你可以把他忘掉,当作没这回事。他那个人整天都一副死样子,上辈子怎么可能是别人的老婆。”海渊哼了声,不层地说着。
  “唉呦,你们两个明明就是兄弟,为什么都要看对方不爽咧。如果我真的找到我老婆,那你也要为我高兴一下啊,不然我这么疼你都是疼假的啊!”阿茶觉得自己对海渊这么好,海渊干什么就不会替他想一想。
  这样海渊以后要怎么跟玉蝉相处咧?
  “我干嘛高兴啊!”海渊站了起来,对着阿茶狂吼,发怒的黑色眼睛凶狠得就像快喷出火来一样,四周围所有的人都被他的大动作吓着了。
  那对正在柜台结帐的男女,和按着收银机的柜台人员、拿着猫饲料出来摆的医生助手、正在研究宠物病例的医生本人,这些人都将视线栘往海渊和阿茶身上,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人,害怕等会儿会有火爆场面发生。
  “矣……”阿茶顿了顿。“你到底是在生什么气,我找到老婆不好吗?我跟玉蝉隔了好几十年都没见,这次好不容易可以碰面,你不是应该要替我高兴吗?”
  “反正我就是不爽就对了!”海渊盯着阿茶,忿忿说着。
  阿茶想了想,这才会意过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去和我老婆相认以后,就会少掉很多时间,不会来找你了?”阿茶站了起来,拍着海渊的肩膀,对着他爽朗地笑了笑:“唉呦,憨囝仔,阿茶叔公像是那种人吗?就算日清真的是我老婆,我还是会一样上学放学,然后住在宿舍里面的啊,我们一定会每天都碰面的,你是在烦恼什么啦!”
  “反正你老婆和我,我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海渊撇过头,超级不爽。
  “什么啦,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阿茶呆了呆。“你跟玉蝉根本就不一样啊,你是你,我老婆是我老婆,怎么能够拿起来比啦。不管怎样,也不管日清是不是玉蝉,我还是眼以前一样那么喜欢你啊,一点都不会变的啊!”
  阿茶在宠物医院大庭广众下,作出了自己一点都没察觉到的大瞻告白,旁边的听众虽然听得雾洒洒(一头雾水),却还是很佩服阿茶出柜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敢表现。(幸福花园)
  大麦町的女主人忍不住轻轻为阿茶鼓掌。“好甜蜜啊……”她轻声对自己的老公说着。海渊听进去了阿茶的话,心中的怒气顿时消了一大半。
  阿茶亲口承诺无论如何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都不会动摇,这让海渊的心着实踏实了下来也冷静了些。
  “还有没有在生气?”阿茶问了句。
  海渊哼了声,别过头去,跟着轻轻摇了一下头。
  “你这个孩子驹,真是的!以后不要再这样乱发脾气了啦,不然我有一天一定会被你搞到心脏无力。”阿茶用力拍了一下海渊的肩膀,既是抱怨,也是无奈。
  就是因为他们感情这么好,所以海渊这小孩才会因为他跑去关心日清,然后吃起醋来。阿茶想起以前光头也曾经带自己的孙女儿来他家,那时候他觉得那个小女孩真的可爱得不得了,他好想送她个什么东西,用来表示他对她的喜欢,所以就去买了一只什么哈比娃娃还是八笔娃娃的,送给那个小女生。
  后来泽方就哭给他看,说阿公不爱他了,阿公只爱别人。
  那一次泽方大吃醋也是把阿茶搞了好久,那几天里面的时间,泽方不看他,不吃饭,也不和他讲话,害他担心得不得了,胃痛胸口也痛,差点跑去挂急诊。
  直到他跑去买了一个一样的哈比娃娃,而且还多扛了一个哈比娃娃在睡觉的大屋子回来,泽方才肯笑给他看。
  所以说这些小孩子购,真是有够难弄的。一个比一个脾气糟糕,却又一个比一个爱撒娇。
  累死人了。
  阿茶无力地摇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阿茶和海渊一直待在宠物医院里头,整夜都没走开。
  因为担心小猫的伤势,阿茶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去看一下猫醒了没,跟着再回来坐在海渊旁边,跟他说几句话,看着他不停擦鼻涕。
  这样两头走,阿茶走了一整夜,直到早上七点医生起床检查了小猫的身体状况,跟阿荼说大致稳定了,应该可以撑下去没问题,阿茶这才软了脚,浑身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又看顾了小猫好一会儿,直到那天的下午,阿茶终于觉得体力不支,脚上的伤口也因为
  他不停走动不肯休息而越来越痛。
  海渊这回不管阿茶的意愿,把他架着拖去外科包扎伤口,然后骑着摩托车带他回宿舍。摩托车停好以后,阿茶动作缓慢地翻下车来,他的膝盖完全无法使力,光是站着就痛得双脚直发抖。
  “活该,谁要你走了一整晚,停都不停一下。痛死你!“海渊把钥匙收进口袋里,走了几步路,发现阿茶没能快步跟上来,于是回头冷冶地看了阿茶一眼。
  “嘿嘿……”阿茶脸色发白,虚弱地笑了笑。
  “过来,我背你进去。”海渊冷淡地说了声,明明心里头心疼得不得了,却死都不肯让阿茶发现他在意他。
  阿茶站在原处将双臂慢慢地抬起,双脚动也不动,只有手臂往前伸直。
  海渊走了回来,转身将阿茶的双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把阿茶整个人背起来,缓缓地走进宿舍。
  下午二点多,学生们都去上课了。
  舍监的房间里有超大的收音机声传来,电台正介绍着某种经过生物科技研发的神奇黑药丸,老人家吃了以后本来台风天就会发警报的膝盖骨,现在可以登玉山攻雪峰,上天下海没问题。
  海渊背着身高体型和他差不多的阿茶回到寝室中,然后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床上,让他坐好。
  阿茶的屁股一沾上床,立刻吐了口气往枕头上倒。“很累……很累……”他低声唉了几下。“很痛……很痛……”
  海渊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穿上睡衣,跟着也帮阿茶把衣服换好。
  “屁股挪过去一点!”海渊跨上床,翻进内侧,拉起棉被铺在两个人身上。折腾了一整晚还受到惊吓,他也是累了,现在只想闭上眼睛赶快睡觉。
  “你要睡了喔?”阿茶有气无力的说着。
  “不然咧?”海渊回了一句。
  “没有啦……”阿茶这几天都没跟海渊讲到话,觉得有点空虚这样。但是昨天两个人都没睡,也应该让海渊好好休息一下。“还是睡觉好了……快点睡……不然等一下他们放学回来就会吵得不得了,要睡也睡不着了……”
  阿茶说完话没多久,眼皮就慢慢地沉重了起来。他缓慢地眨了两下,跟着就完全闭起,呼吸也渐趋平稳,沉沉地睡了下去。
  原本面对着墙壁的海渊翻了个身,发觉阿茶这么快就睡着了,觉得有点无聊。
  他看着阿茶后脑袋上的头发,伸手摸了一下。
  阿茶没有醒。
  于是他又碰了碰阿茶的耳朵。
  最后他把手停在阿茶的腰间,轻轻地搂着他,没有施太大的力。耳边传来楼下收音机的电台工商服务广告,听着听着,觉得疲倦了,眼皮也慢慢地垂了下来,跟着阿茶一起沉入梦乡。
  这天他们睡得很熟,熟到阿茶醒来天都黑了,房间里暗成一片,外面也没有半点声音。
  大概是半夜了吧,宿舍里的学生都睡着,所以才一点声响也没有。
  阿茶动了一下,把海渊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然后慢慢爬起身来。他想要上厕所,但是才把脚放到地板上面,连站都还没站,就痛得要死。
  医生说他的伤没什么,只是发炎比较严重而已。阿茶也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撑一下就过去了。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往门口移动。
  海渊睡得很熟,阿茶不想吵到他,反正这点伤还能忍受,又不是伤到筋骨,不需要特别小心,自己走去上厕所就可以了。
  当他这么思考着的时候,却觉得房间里好象有哭声传来。
  阿茶纳闷了一下,竖起耳朵仔细听。
  海渊还在睡觉,轻轻的打呼声音平稳起伏着。那哭声不是从床上传来的,但阿茶很确定是在房间里。
  走到门边打开电灯,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灯没亮还好,灯一亮,阿茶吓了好大一跳,震惊得往后退了几步。
  房间的角落,在书桌旁靠着窗的位置,有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微笑地看着他,然后白衣女子旁边跪了个少年人,少年人不停哭着,头低低地盯着地上没抬起来。
  “啊啊啊……”刚睡醒脑袋还钝钝的阿茶愣了好一下子,才叫了出来。这不是他的乖媳妇小桃,和他的乖孙子泽方吗!
  “小桃,啊你不是在医院?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阿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人只有死掉,灵魂才会出窍,猫也是一样。
  那瞬间,阿茶的眼眶都红了,难过地看着他的媳妇。
  “我没事啦阿爸。”小桃轻声笑着说,声音柔柔的,还有回音飘来飘去。“车子把我的灵魂跟身体撞分开了,但是只要再回去就可以的,我一点事都没有。”
  阿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喔,害我吓了好大一跳。”
  “我今天来,是带泽方向你认错的。”小桃笑着,伸手揪住泽方的耳朵。
  泽方哀哀叫了好几声,被他妈从地上给拉起来。
  “还不去跟阿公道歉。”小桃将儿子推了出去。
  泽方边哭着边走到阿茶面前,噗通一声又跪下。“阿公对不起啦,我知道我错了,以后不会再乱来了啦!”
  “唉呦,这是干嘛啦!”阿茶伸出手想把他孙子扶起来,但双手捞了很多次,却没办法碰到泽方的身体,泽方好象半透明的一样,挥来挥去都抓不着。
  “这孩子趁着我不在,在你旁边搞了很多小动作。我明明要他在投胎前帮我照顾阿爸你的,但他却胡乱来,让阿爸你事事不顺利。”
  “啊……”阿茶不知道泽方做了什么,于是盯着他看。“你给阿公搞了什么?”
  “又没有……”泽方瘪着嘴,不想承认。
  “还不说给阿公听!”小桃伸出手,本来漂亮的一双手变得好长好长,从窗边的位置一直伸到泽方头顶上,然后用力地记扇下去。
  “唉呦!”泽方痛得大叫了一声。
  “你要我在这里脱你的裤子,打给阿公看吗?”小桃虽然温柔地说着,但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可不是开玩笑的。
  泽方吸了吸鼻子,哭着说:“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因为人家真的很喜欢海渊啊,所以才把阿公的眼睛挡起来,然后让阿公看到幻觉,以为红线是牵在日清身上的嘛!”泽方嚎啕大哭。
  “夭寿!”阿茶瞪大了双眼,没想到红线居然是孙子搞的鬼。
  “还有呢?”小桃说。
  “人家也是想回来嘛,那个身体明明是人家的,为什么现在是阿公在用啦!这又不是人家的错,人家怎么知道明明就是叫阿公过来,车子为什么会去撞到妈妈啦!本来应该要撞到阿公的,这样人家就可以回来了。讨厌死了,为什么死的是我啦!”泽方哭得伤心,他才十七岁,还有喜欢的人,老天爷却这么捉弄他,让他这么早就死翘翘,不能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的啊,他要读书、上大学、跟海渊和日清谈恋爱,过美好人生啊,但现在却因为一场乌龙跳楼意外而全部化为乌有,老天爷实在对他太不公平了!
  “唉呦喂,别哭了啦,你先起来,哭得阿公都心疼了。”无论再怎么调皮捣蛋,泽方毕竟还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孙,阿茶听过这些事情以后只是震惊了一下,但随即也可怜起泽方来。“妈妈没叫我起来,我不敢起来啦!”今天被他妈追了一整天,追到以后被打到屁股都肿了。最可怕的人就是这个妈了,连阿公以前都没有打过他,但她却把他打得叫救命。“媳妇啊,叫泽方起来啦!反正阿爸现在好好的又没事,你就别再怪他了。”阿茶对媳妇说道。
  “起来吧!”小桃摇了摇头。泽方个性这么糟糕,绝对是因为她阿爸太宠孙子的关系。
  阿茶伸手想帮泽方把眼泪擦掉,但却还是没办法摸到泽方。
  阿茶心疼地看着泽方说:“你想要回来,就出来跟阿公说啊!从小到大你想要的东西,阿公什么时候没买给你过。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你的了啊,阿公只是不小心跑进来而已,如果你要的话,阿公当然会还给你啊!”
  泽方突然止住眼泪抬起头来,看着阿茶。
  “你知不知道阿公一直在找你啊?”阿茶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起来。“阿公一直都在等你回来找阿公捏,阿公自己一个待在这里看不到你,真的很难过说。每次只要想到你离开了阿公,阿公就好难过好难过。阿公真的很希望死掉的是自己不是你,因为你是阿公的宝贝孙子,阿公也是舍不得你走的啊!”
  阿茶伸手抹了抹眼泪,把自己心里头的话一股脑地全对泽方讲了出来。“阿公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阿公可以选择的话,绝对希望死掉的那个人是阿公,而不是你啊!”
  泽方也红了眼眶,他低声地说:“阿公……对不起……”明明知道这个人从小疼自己疼到大,把所有的心力都用在自己身上,但自己却把这些全都忘了,而对他做出一堆不好的事情。
  “你要这个身体,那就拿回去吧!啊不然阿公再去马路上给车撞一次好了,这次阿公不会躲了,可是你要好好看着身体喔,如果被撞烂掉就去了了,什么都没了!”阿茶含着眼泪笑着说。
  “阿爸。”小桃叹了口气,说:“有些事情注定的,你跟泽方是不可能换回来的。从你回魂那天开始,这个躯体就已经变成是你的了,这是你的命,也是泽方的命。泽方的阳寿已经尽了,所以他才没办法回来,而你命定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如果泽方强行要把你赶出这个身体,那叫作害人,这种事情有损阴德,他以后也会有报应的。”
  泽方难过地趴在阿茶的胸口,哭了起来。
  阿茶心疼得不得了,不停说着:“别哭了、别哭了。”与亲人天人永隔的寂寞和遗憾也让他的心脆弱起来,泪水像被打开闸门的水坝,不停地掉落。
  他想拍泽方的背安慰他,却因为阴阳有别,而无法碰触到泽方。
  原本一直睡着的海渊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静静地坐在床上,不发一语,没想过要打扰他们的祖孙团聚。
  “阿爸,我该带泽方走了,我们不能在你身边太久,那样对你的身体不好。”小桃走了过来,将泽方从他阿公身上带开。
  泽方头低低的,看着地板,后悔得不得了。“阿公掰掰……”他轻声说着。
  “你要带泽方去投胎了喔?”阿茶紧张地问。
  “泽方还有一段时间才能走,所以我会先照顾他一阵子。等在下面找到褓母帮我带他以后,我就会回来。卜小桃微笑着回答。
  “那你的身体怎么办?会不会变成植物猫啊?”阿茶十分担心。
  “只是会再睡一阵子而已,这段时间就麻烦阿爸你了。”小桃朝阿茶点了个头,跟着发现躺在床上的海渊也看着她,又朝海渊点了个头。
  海渊点头回礼。他还是第一次跟另一个世界的人打招呼,觉得挺神奇的。
  “啊我的线到底是连到哪里去,泽方唉,你给阿公说一下好不好?”媳妇和孙子就要走了,阿茶连忙问着。
  “阿公还要找你阿嬷捏,虽然那个千岁说有线牵起来不一定是你阿嬷,但是阿公还是觉得应该会是你阿嬷的啦!”
  泽方的嘴瘪着,不发一语。
  小桃的视线由海渊身上回到柯茶那里,之后又转向海渊淡淡一笑,声音很轻,轻得像春
  天风次过的声音:
  “一直都在这里啊!泽方要了点小诡计让它不被人看见,但它其实一直都在这里啊!”
  海渊愣了一下,奇怪着小桃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后来突然恍然大悟,想到了之前那些事情和对阿茶的特殊情感。
  “我?”海渊用食指指着自己,问着。
  小桃笑了笑,没再多说,牵着泽方的手,母子俩转身往窗口处走去,身影也慢慢变淡直到不见。
  “蛤?”阿茶在后头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和海渊对看了一下,突然又悲从中来,大哭了起来。
  “你这是在哭什么!”海渊眯着眼看阿茶。
  直到因为阿茶的哭声不停止,隔壁房间里的人起了骚动,整间宿舍的学生几乎都从睡梦中被惊醒,开始来到走廊上,隔着他们房间的门板在外头窃窃私语起来,海渊这才把阿茶拉回床上,抽卫生纸给他擦眼泪。
  “帮帮忙,哭小声点行不行?”海渊躺回床上看着阿茶哭得都扭曲变形的脸,不是太在意地说着。
  “真的假的啦——媳妇你回来说清楚啦——”阿茶哭得更大声了。“你话说到一半走掉,叫阿爸要怎么办啦!”
  小桃离去时说的那段话,讲的是玉蝉就是海渊吗?
  这怎么可能呢?
  他漂亮的老婆玉蝉居然变成男的回来找他了。
  一时间无法接受,加上媳妇和孙子又离开了他,阿茶辛酸得不得了,又悲又伤地眼泪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怎么也停不下来。
  海渊静了一下,发觉不让阿茶用力发泄,他也不会舒坦的,于是耸了耸肩说了句:“算了!”就也随便他了。
  阿茶哭着哭着,突然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你又干什么?”海渊问。
  “去厕所——”阿茶边哭边跛,慢慢地走到房门口,打开门,哭着走了出去。
  房门外几个探头偷听的男学生被阿茶吓了一跳,又看到躺在床上凝视着他们的叶海渊,整群人大大受惊,瞬间作鸟兽散,轰地一声狂奔回自己房间。
  阿茶走后,海渊无聊地在床上翻了翻,最后走下床低下头去把阿茶藏在床底下的生锈喜饼盒拿了出来。
  海渊拿起阿茶老婆玉蝉的相片,站在床前盯着看了许久,动也不动地。
  上铺卷成一团缩在棉被里头的千岁突然动了动,海渊拉开棉被,赫然看见躲在棉被中的千岁不停发抖,脸上还布满泪痕。
  “你在哭什么?”海渊觉得莫名其妙。
  “不要管我啦!”千岁怒吼了句,拉回棉被重新把自己盖起来,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
  “我要去跟舍监说我要换房间!明天开始不跟你们一起住了!”
  讨厌死了,老是带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一样胆子大。千岁缩在棉被里头边哭边发抖。
  海渊看了看相片,跟着又把千岁的棉被拉开。
  “干什么啦!”千岁大吼着。
  海渊把玉蝉的相片递到干岁面前,问说:“你觉得我和她长得有像吗?”
  “不知道啦!”干岁又把棉被拉回去盖好,谁都不想理会。
  海渊拿着相片,盯着里头眼角下方有颗小痣的女人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知怎么地心情就好了起来,他快乐地哼起歌,跟着坐回下铺,等着阿茶回来。
  就说吧,他的直觉很准的。
  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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